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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四”人的告别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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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张兆和夫妇三十年书信集



　　沈从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很少有人可以比肩。所谓「五四」文学，

当然首推鲁迅，但他杂文写得多而小说写得少，鲁迅以降，中国现代文学逐渐承担

起“革命”使命，离文学越来越远，其间始终如一写纯文学的没有几个人，沈从文

是当中的佼佼者，而且，他的湘西小说，亦堪称中国乡土文学之鼻祖，因此诺贝尔

文学奖最瞩目的中国小说家，据说就是沈从文，令人惋惜的是，一九四九年以后的

 政权迫使这位最接近世界水平的中国小说大师从此搁笔，再也未能回到文学上来。

然而「文革」之后，沈从文再次受到世人的关注，即使一九八八年他谢世后，研究

其人其文的风潮仍方兴未艾。



　　一九九五年，沈从文夫人张兆和女士整理了自一九三○年她初识沈从文，直至

一九六六年「文革」前夕两人往返的书信，将之结集出书，最近由台湾商务印书馆

出版。这些铭记沈从文夫妇三十几年岁月的私密文字，弥足珍贵，第一次向世人托

出这对夫妇传奇般的情爱，和一九四九年后沈从文戛然中止创作的心境，甚至可以

说，沈从文被逼离文学之后，其清绝空灵的文字天赋，唯有施展于给妻子的书信之

中。


　　这长达三十馀年的书信，呈现了两个人在时空或心灵隔离之下的种种超越的努

力，而不断的书写，成就了「劫馀情书、日记」惊天骇地的深情。书信起始于情书

，三○年代沈从文初识并钟情的张兆和，还是一个情窦未开的清纯少女，於是沈从

文企图以书信催发两人心灵间的沟通和激情；婚后又因为乱世的颠沛流离而产生时

空的阻隔，书信则成了两人情感的维系，於是有新婚时期「湘行书简」中的浓烈爱

恋，也有抗战期间分处於大后方和沦陷区的这对夫妇在「飘零书简」中的焦灼心情

。沈从文觉得，他们的爱情有一种命运，就是写信的命运，甚而认为妻子爱他，与

其说是爱他为人，不如说爱他所写的信。张兆和确也非常珍视沈从文写给她的信，

当苏州娘家毁於日军的炮火时，她最痛惜的是婚前沈从文给她的那些情书，她认为

那些信是他们生活最有意义的记载，也是后人研究沈从文的最好史料。战后两人虽

重逢，却又暂别，而沈从文又以情书般的琐琐碎碎写就「霁清轩书简」。



　　对沈从文而言，比日本侵华战争所造成的离乱更为剧烈的阻隔，竟发生在一九

四九年以后，他被剥夺了一切，几乎丧失生命，辗转於一次又一次改造、运动、批

判，在这苦难中，沈从文给妻子的书信，已不再要求情感的回应，而变成一个痛苦

灵魂的唯一倾诉渠道，由「呓语狂言」、「川行书简」、「南行通信」、「跛者通

信」、「跛者的抒情」直至「临渊履薄」，沈从文对妻子侃侃而谈文学的理念，拟

定许多写作计划，哀叹“写文章如像给你写信那麽无拘束，将多方便，还可写多少

好东西给后来人看”……。



　　这本书展示的另一个阅读面向，乃是张兆和作为沈从文倾诉之聆听者的回应，

相形於沈从文表现自我的激情，张兆和是内敛的，她总是冷静和理性地面对他们所

遭受的一切，她乐於倾听、尝试理解（虽然一生未能）、也中肯地建议和鼓励，以

包容的爱和沈稳的态度，系住了一个家。青年时代沈从文单恋著张兆和的时候曾说

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

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这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竟陪伴他

走过一生，沈从文确实该为自己感到庆幸。



　　这些书信汇聚成沈从文和张兆和逶迤三十余年的生命长河，它从澎湃浪漫的罗

曼史为始，经历颠沛磨难，苦难沧桑，以致终於无声无息，但人们却依然可以从他

们留下的书信中，深刻地感受到两颗高贵心灵深邃动人的光华。这毋宁是一种「五

四」式的高贵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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