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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1-22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r 10 20:13:27 2000), 转信
《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21
我的问题是江青。江青四月就从苏联返国,也跟我们去了青岛。苏联的放射治疗
非常成功,但她变得更难以伺候,抑郁消沉。
毛与江青分住在迎宾馆楼下南和北的两端房内。我们住在二楼。只住了两晚,江
青说楼上的人冲马桶的声音吵得她不得安宁,休息不好,要我们立刻搬走,并且说
:“到青岛来休息,是叫你们休息,还是让我休息?”
林巧稚和俞葛峰两位妇产科医生仍随行。但自一九五六年徐涛医生到医院学习后
,江青便没有专任内科医生。江青提出要我兼管她的工作。
我说:“你同主席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兼管你的工作,你们不在一起时,我很
难兼管。”江说:“好在我也没有多少事,我和主席不在一起时,必要的时候,可
以让护士给你打电话,安排我的治疗用药。”我只好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就遇上难题。就在我们被赶出迎宾馆几天后,也就是七月中旬,那晚下
着大雨,晚上十一点多钟,江青的护士打电话告诉我,江青觉得鼻子有点不通气。
我问脉搏和体温,说都正常,也没有发现什么症状,只是江青觉得鼻子有点不通气
。江青让护士告诉我,看怎么办。我向护士说:“雨太大了,去不了,先给她服一
点抗过敏药,到明天再看。”
那时雨势很大,可以说是豪雨。我既未带雨衣,也无雨伞。如果走去,全身要淋
透,也就没有办法给她检查了。何况只是鼻子有点不通,没有必要检查。
过了大约半小时,护士又打电话来说:“江青同志说了,医生不看病人,就给药
吃,是不负责任。”我听了以后,觉得江青这话有些过份了。鼻子不大通,服一点
抗过敏药,就成了不负责任,岂不是笑话?何况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又没有什么大病
,要摆出随传随到的架子,对医生太不尊重了。因此我在电话上说:“江青如果不
愿意服抗过敏药,可以不服,明天再看吧。”
第二天,林巧稚和俞葛峰大夫已经给她做完妇科检查,要回北京去。江青请她们
在海滨吃饭。李银桥告诉我:“本来要你做陪,因为那天夜里叫你,你没有去,她
说你架子大,把你取消了。”
将我取消,我倒是如释重负。反正同她一起吃饭,实在谈不上乐趣,只是活受罪
而已。她吃饭时,规矩十分繁琐。饭前要吃促进消化的药,饭中要吃补血剂、镇定
剂,饭后要吃一大堆维他命。吃相饕餮,又不断品评,使人感觉虽不能说芒刺在背
,也可以说食欲全消。
毛又感冒了。七月的青岛天气有时阴湿,毛每天仍去山东公安厅专设的私人浴场
游水。毛自七月中旬以后,咳嗽加多,胃口不好,自觉身上没有力气。我让他服了
些感冒化痰药,并不见效,几天后便停服了。
一天山东省委书记舒同来,对我说:“济南有一位中医刘惠民大夫,医道很好,
可以请他来看看。”我告诉他,这要征得毛的同意,便去找毛。毛说:“这次感冒
总是不好,你不主张再多吃药。还有什么办法?”
我对中药病理并不了解,但我父亲在一九五六年重病一场,张孝骞大夫等人都束
手无策。我请了中医章次公大夫,是他给治好的。我跟毛提起此事,劝毛试试看。
毛点头答应说:“那么由你主持,请他来给我看看。”
这位刘大夫六十多岁人,高而瘦,面容清癯。看上去十分朴实。毛见到他,请他
坐下。然后问他姓名,说:“你是施惠于民了。请你来给我看看。”
刘问脉后,看看舌苔,说:“这是风寒内聚,不得外泄,只要表一表,驱出风寒
,就可以好。”这时毛有些不耐烦,说:“你讲这些,我也不懂。你同李大夫研究
吧。”刘向毛鞠了一大躬,退了出去。
舒与刘一起到我的住处。刘又解释,这是风寒内阻,需要发散出来,服用两剂药
就可以好。最好是睡前用半碗米汤随药服下,然后盖上毛巾被,有微汗才见效。我
听了,很为难。这是毛喜凉,往往不盖任何东西就睡了。
我又到毛的住室,他正等我回话。我将刘大夫说的简单讲了一遍,然后说:“治
病是个麻烦事,主席试一次,一次不好,再也不干了,如何?”毛显得有些为难:“
这种天气,盖上毛巾被睡,不吃药,也要出汗,何必要他看呢。”我说:“盖被捂
出来汗,同吃药发出的汗,可不一样。试试就知道了。”毛说:“照你的办,试一
次。不行,就算了。”
舒同的夫人水静给煎的中药。我亲自检查过药单,确定没有问题。但傅连璋的药
品化验处无法化验这些中药,我只好联络中央保健局讨论化验药草的法子。
毛每到外地,即从该地拨出一条专用长途电话,直通北京的北京电话局三十九局
,这三十九局是设在中南海内,专供保密通话。有黑、红两种电话。黑色电话可以
通其他的分局。红色电话就是机密电话,与北京室内其他线路不通。
我就是用这电话打电话给保键局的。保健局的意见,舒同是中央委员,山东省委
书记,他主持之下,应该没有问题。我说,这些药怎么做药物安全检查呢?他们也没
有办法,因为中药不比西药,很难弄清里面的成分。最后商量好,按药方做成四份
,一份舒同吃,一份我吃,一份送回北京交保健局,一份给毛吃。我与舒同做了一
次当成试验品的荷兰猪。
毛盖着被出了一夜的汗,感觉同以前差不多。第二天毛又同意服了一次。刘大夫
又诊过脉,认为风寒已驱尽,应该感觉好了。毛说同以前差不多。于是又连服了三
天。刘又诊视一次。刘说感冒风寒已经没有了,不舒服是劳累引起的。刘建议改服
一些西洋参和中药合成的药丸。这些药我一一查过本草纲目,都是起补的作用,没
有害处。毛于是同意服用。
但毛还是觉得身体衰弱。刘大夫也束手无策。我想也许去暖和点的地方,毛病情
会好转。舒同说:青岛最好的季节是八月,七月太冷。最好在青岛留下,过了八月
再走。但天气未如他所言好转。
七月底一天晚上,毛叫我去,问我的意见,是留下,还是走。我说:“我也没有
胃口了,这样的气候,再住下去,恐怕不会舒服。”毛说:“那么就打道回府吧。
”
八月初离开青岛回北京。毛的感冒马上转好。
22
回北京的第三天,毛同我谈到反右派运动的情况,问到我医学界的反右。我毫无
所知,回答不出。毛诧异地说:“你可真是‘山中不见人’了,你到协和医院去看
看那里的大字报。那里有你的老师和同学,同他们谈谈,回来告诉我。”
北京协和医院是全国最完善的医院之一,医生素质优秀,设备齐全。旧医院原本
是由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一九四九年后依苏联模式,完全改组。一些优秀的医生
被分配到其他医院,由党委接管医院事务。现任党委书记是张志强。党方面认为战
时曾接受红军医务兵训练的张志强具备医生资格,但医院里受过西方训练的大夫无
法接受。但张是个老革命,在那时政治成分大过一切。
我到协和医院找了几位老同学谈,大家主要的意见是,卫生部将北京协和医院的
各种人员拆散,分别调到别处,别的医院,而且将综合医院,改成专科医院,他们
认为这对培养全面的人才不利。有几个人在“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时提出了以上
的看法。我回去以后,转告给毛。
毛正色道:“你这个人是‘浅尝辄止’,了解得不深不透。你再去了解,回来告
诉我。”
我参加了一次全院批判大会。会上发言人的箭头集中在协和医学院院长李宗恩和
医院院长李克鸿两人身上。发言的人,大都是年轻的实验室技师和护士,他们受的
教育不多,不懂医院管理。年轻的医生们则对医院事务较有了解,又尊敬这两位长
辈,故多未发言。
发言的人都斥责李宗恩、李克洪一贯不服从党的领导,向党争三权,即人事调动
权、财务支配权和行政管理权,总的一句话,向党夺权。会场上大众的情绪很热烈
。
我很同情两位李医生,他们公开批评党领导之举实属不智。我觉得再怎样不该批
评党中央。我那时才在毛身侧工作三年,仍非常崇拜他。毛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我没有自己的思想。我觉得毛永远是对的,从未想过该跟他有不同的想法。
会后,我去找张孝骞大夫。张孝骞大夫也是湖南人,解放前在他母校湘雅医学院
做院长,后转为北京协和医院内科主任。他是中国境内数一数二的优秀专家。这年
春天张也给党提了意见。张说,他做内科主任,可是对内科的医生的去留没有发言
权,是个傀儡主任。反右派运动展开以来,张日日心惊肉跳。
张孝骞一见到我,立刻抓住我的两手说,他犯了大错误。他说:“我说了一些过
头的话。”张又讲,大家认为他是想向党争人事调动权。他说:“我可是没有要人
事权的意思。我只是说,科主任应该对科内的医生的业务能力评定,有发言权。”
最后张又说:“你要把我的这些话反映上去。”
我回去后,将以上的情况告诉毛,特别将张最后的话向毛讲了。
毛笑着说:“你这次才算了解清楚了。这三权是党领导的具体表现,将这三权交
出去,党还领导什么?”毛歇了一下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死了这么多的人,共
产党才从国民党手里夺来这三权,他们要争这三权,谈何容易。”
他接着又讲:“张孝骞同这些右派不一样,他是个书呆子,让人利用了。我以后
还要找他谈谈。”因此张逃过此劫。
但李宗恩和李克鸿大夫下场凄惨。反右运动,二人都被定为“右派”,免职“下
放”改造。李克鸿到云南一所小学里当图书馆员,李宗恩被流放到贵州,两人都死
在外地。
反右越深入,可以明显看出来,毛的思考越加深入,换句话说,他张开的网,越
加大了。但我仍不明其所以。我不知道劳改的确实人数,也不明嘹所谓“改造”的
真正目的。从毛的谈话中,我觉得毛对敌人宽大,给他们改造的机会。毛说不该杀
王实味时,我也相信了。我支持毛和反右运动。毛是对的,共产党好。他们解救了
中国。
直到三年后,也就是一九六零年,当时中国的外交部长陈毅元帅告诉我“反右运
动”中,有五十万人被大成右派分子。每个单位奉命都得揪出百分之五的右派分子
,造成冤狱遍布,诬陷泛滥。
也是那时我才真正了解被打成右派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许多人被撤职,送去劳改
营“改造”摧残至死。毛总是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的政治上的敌人或对手,谁敢于冒
犯他的,无不家破人亡。他说他不杀人,可是“改造”带给人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无非使人更加痛苦地走向死亡而已。
我后来参加十三陵大坝的修建工程时,才略微醒悟到劳改营里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光景。在劳改营中,一个只能驮二十斤石头的人被迫驮四十斤,他自然承受不住,
瘫下来了。因为他是右派分子,不驮也得驮。在他饱经摧残,无助而痛苦时,大家
就逼他认错,他只好出卖朋友,连带供出别的人。许多人不堪摧残而惨死在劳改营
中。死亡似乎比毛所谓的“改造 ”还仁慈些。
我早该知道这些情形,我有的是机会了解。毛给了我不少暗示。
毛有天跟我说:“我也常说,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加上这次的右派,
这共有三千万人。这三千万人集中在一起,就是一个不小的国家,集合在一起就会
闹事。现在我们不将他们集中起来,把他们分散在各单位,这么一来他们就是少数
,我们这六亿人口里面有三千万,二百人里面有一个,还怕什么?我们党里有人就是
想不通。我对党内好多人讲了,你们就是要硬着头皮顶住。他们说,哎呀呀,不得
了啦,顶不住了。可是大多数还是顶住了。少数不但不顶,还闹退党,还同右派一
起向党进攻。现在我们知道这些人是谁了,就可以好好整他们。”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三千万“人民公敌”。这数字似乎不可思议。但当时我觉得
毛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数字的来源一定可靠。后来我甚至相信这数字应该更高些。
毛也曾给我别的暗示--中国百姓的生命对毛来说一文不值。
毛常说:“我们有这么多人,死个一、两千万算得了什么?”
走笔今日,我很感激我当时的天真无知。当年我还不如现在这般了解毛,不知道
外面整人之风横行,知识分子身受可怕折磨,以及许多人正一步步地步向死亡。我
曾想离开毛的行宫,但每次毛都把我召回去。我在一组中,如同困兽,无法挣脱。
我原本应该明白更多的真相,但我却视而不见。如果当年的我知道外界的真实情况
呢?了解“反右”的巨大规模呢?我一定会无法接受,也无能为力。我会无法离开一
组,也无法在其间装傻过日子。中国人常爱说“难得糊涂”--我想这就是我那几年
的情境。抚今追昔,我了悟到那几年我是在糊糊涂涂之中度过。我不得不如此。只
有那样我才能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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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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