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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27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Mar 10 20:15:09 2000), 转信
《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
第二篇
一九五七年--一九六五年
27
一九五八年夏季,全中国陷入全民办水利的狂热中,大量人力投入建水库的集体
劳动。毛领着中国往前走。水库的意义不只是政治上的。水库一方面可改善中国的
灌溉系统和提高农产量;另一方面,毛也想借此倡导及宣扬体力劳动。毛一生厌恶
知识分子的傲慢,极力崇扬农工苦干精神。
从五月中旬,北京西北郊地处明十三陵前的水库正在修建。北京市各机关,国务
院本身及下属各个部委,中共中央各机关,学校、工厂、商店及部队都开展义务劳
动,参加修建。各国大使馆也纷纷参加。
中国的领导人轮流在镁光灯中,铲土照相,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五月二十三日以毛为首,中央各首长,分乘六辆大旅行车,到十三陵参加劳动。
毛坐在第一辆车中。他一进车以后,就走向车后排,坐到倒数第二排,我坐到最后
一排。
毛说:“平时我们这些老爷,是饭来张口,衣来张手,今天也要来动动手了。都
说劳动好,真到劳动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有的人是真的劳动,有的人是不得不
来劳动,还有的人是想挂这块劳动金字招牌。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抱着什么目的来
,劳动总比不动手要好。”
到十三陵水库工地上,人潮汹涌,万头攒动。毛的座车一到,人群便欢声雷动,
频呼“欢迎毛主席”的口号。北京军区司令员兼十三陵水库总指挥杨成武带了一连
军队开出一条路,将毛簇拥到工地指挥部。
这指挥部是临时搭成的工棚,杨成武向毛介绍水库建设工程计划和进度。
远处可见大坝修建的情况。在大坝下面周围是黑压压的人海。铲土的人挖掘一条
叫沙河的河床河滩的沙石,装入箩筐,用扁担挑筐到小铁路上的翻斗车,将沙石倒
入车内。小火车在运送着沙石。翻斗车翻倒沙石到传送带上,向坝上运去沙石。
这种劳动单调,挖、掘、铲、挑,这样的重复姿势劳动,很容易疲劳。不用多久
,臂、肩和腰就酸痛无力了。
杨成武和我随毛走到坝底。毛卷起袖子开始铲土。我们也随着一起铲运沙石,挑
筐运土。毛当天穿一件白布衬衣,下面穿一条浅灰色派力斯裤,一双黑色布鞋。这
天天气澳暖,在闪烁的阳光下,毛的黑红色的脸上,罩上了一层灰土。汗水淌下,
似乎形成蜘蛛般的小河。
过了半个多小时,已近正午,杨成武要求毛休息一下。毛说:“很久没有劳动了
,稍微动一下,出这么多汗。”
毛走进工地指挥室,坐下以后,对我说:“你们留在这里吧,劳动一个月再回去
。也应该体验艰苦劳动的生活。北京市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劳动,不应该脱离他们
。”
此时整风仍在继续,对象不只是那些走错误路线的人,也包括我这种“脱离群众
”的知识分子。毛觉得一组的人太过养尊处优,一年到头,吃好的,住好的,到处
受着好招待。所以王决意让我们去受受罪,体验一下农工生活。毛相信劳动的好处
,每个人--尤其是资产阶级出身的我--应该去吃点苦。
我说:“那好。可是要回去一趟,拿点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来。”
毛想了一想说:“也好,大家都回去,商量好再来。”
第二天,全国报纸头版上都刊出毛拿着铲子,四周围着官员百姓的照片①。这照
片显示毛虽高官显赫,仍有接近群众参加劳动的热诚。在我为毛工作二十二年间,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劳动,而且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如此简单的象征性动作,竟鼓舞
了全国人民从事艰苦劳动的狂热。
当天傍晚,毛和江青坐在游泳池旁休息。毛刚游完泳,江在啜着茶,毛见我来了
说:“大夫你来了,正好。我们商量一下。建设十三陵水库是件大事,几十万人都
去参加义务劳动,外国人也都去了。我们只去这么大半天,怎么说得过去。你和秘
书、警卫,组成一个班,到那里去十天二十天。无非是挖土铲土、走路、晒太阳、
淋雨,总之,是要疲劳不堪,真的要到呜呼哀哉的程度,就随时给我报个信,我接
你回来。明天就去。我这里只留一个秘书和一个卫士就行。他们忙不过来,我就自
己动手。我不能去,你们应该去,也是代替我去。” 说着,毛转过头来对江青说
:“你身体不好,不能去,你不能拖别人的后腿,叫你的那几个人去。”
江青说:“我只留下两个护士照顾我,其他的人我都不用。”
第二天由叶子龙、王敬先带队,我们到十三陵水库工地。这一期的人员由中央和
北京市的干部组成,一共义务劳动二十天。我们晚到五天,和临时加入机要室的几
个人组成一个班。
指挥部总指挥杨成武为了照顾我们,让我们住到房山县中学的教室里,搭地铺。
那间教室,不过十二平方米大小,我们在里面打地铺一共九个人,大家比肩而卧,
转身都会影响别人。加上天气又热,又吵,入睡十分困难。
杨成武又是为了照顾我们,将我们的劳动重点排在半夜零时上工,上午八时下工
,打夜班。这时正是五月下旬,天气热得很,白天的太阳晒得暑气蒸腾,如果白天
劳动,真是要吃大苦了。
上午八时收工,由工地走回,路上一小时。早饭是咸菜、窝头和大米粥。然后大
家坐在地铺上“学习”,什么“劳动创造世界”、“劳动创造人”之类。午饭是两
菜一汤,天气太热,饭菜粗糙,吃不了多少,饭后开始睡眠。晚上九点左右起来。
我们每晚十一时开始列队出发,不行一小时到工地。我用铲子铲起沙石,装入箩
筐,装满两个筐后,用扁担挑筐压在右肩上,挑到小铁路上的翻斗车去。我那时三
十九岁,身强体健,年轻时我还是体操和篮球选手。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单调
的重体力劳动,象这样用原始工具,全靠体力消耗的劳动,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夜
里相当凉爽,可是劳动一、二个小时以后,全身汗透,肩背酸痛。
有的人,特别是那些由农村出身的所谓工农干部,一条扁担,可以挑六筐,甚至
八筐沙石。别人挑起沙石筐,走动起来,扁担在肩上一起一落,既好看,又轻松,
好象是在舞蹈。翻倒筐内沙石时,两臂前后一甩,似乎丝毫不用力气。可是我想照
样舞时,全身都不得劲,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而我挑起两筐沙石,压在肩上,直不
起腰来。每走动一步,扁担似乎咬着肩上的皮肉。
有一晚,队长分配我挑沙石到小铁路边,将筐内沙石倒入翻斗车内。因为十分疲
劳了,两手抬起筐,往车上甩倒时,整个身体随着跌倒在车内。周围的人都哈哈大
笑,说:“大夫,这可不比听诊器和手术刀。甩筐可是有巧劲。”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如别人。但是转过来安慰自己,要是让这
些人拿手术刀做个手术,大概比我这时的样子更要狼狈吧。我一边挑一边想,劳动
改造的味道,可太不好受了。又想到,那些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长年的这样
“改造”,能活下来的有多少人呢?
也有人说,这样的劳动,在工地上不少人受伤了。大夫还是去看看病,更有价值
些。我没有同意。我十分清楚,毛叫我来,是用“劳动”来“改造”我。我如果去
看病,治好再多的人,也躲不过“逃避劳动改造”的谴责。
好在同我一起劳动的人,都是一般的干部,没有笑话我。不断指导我,如何用劲
,如何可以省劲。
有一夜下了大雨,没有防雨衣物,全身淋透了。雨后又起了大风,有没有多带一
两件衣服,冷得打战。这时王敬先走过来,让我回去休息,我环顾四周,大家都还
在不停地挖着条着。我又干下去。好在是重度劳动,不久不但不冷,反而大汗淋漓
。
劳动到十五天,我已经是筋疲力尽。睡眠不足,体力消耗太大,每天往返走路都
感到两腿酸痛,迈不开步。
这一期劳动结束。我们晚来五天,大家提出一个问题,要不要延长五天,凑足二
十天,也就是参加到下一批来劳动的人一起,再劳动五天。很明显,大家都不愿再
“劳动”下去了,可是谁也不肯开口说回去,要说的话,岂不成了“落后分子”了
。所以建议半天都说,再干五天。
这时杨成武来了,说是看望这一期劳动的人。杨到了我们的地铺房内,同我们亲
热地握手打招呼。听到我们正议论要补足二十天劳动后,杨说:“你们来劳动就是
主席对首都的最大关怀,最大的支持了。不在乎十五天或二十天。主席那里事情多
,你们为他老人家做事做一个小时,比在这里干五天还多得多了。我是工地总指挥
,指挥你们回去。”杨一边说,一边笑。大家在嘻嘻哈哈一片笑声中,都松了口气
,可以回中南海了,可不是自己要回去的。
跟着做劳动十五天的总结,要评选出劳动表现好,需要表扬的人。机要室一位姓
刘的科长提出应该表扬我。他说:“大夫要求自己严格,是位高级知识分子,可是
没有架子。同大家在一起劳动,从来不肯落后,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间,能坚持
下来,很不容易。”大家都同意刘的话。
我心里明白,在这样的“劳动”中,得到表扬,对我丝毫没有用处,我再干得好
,再能挖、铲、挑得好,对我的医术能起什么作用呢?何况我从心里厌烦这种“劳动
方式”,甚至一直是抱着反感。得到表扬,岂不是大笑话?
我心里也明白,大家都是毛命令来劳动的,都在毛身边工作,如果我受到表扬,
岂不是将这些“工农干部”比下去了。我就会成了众矢之的。所以绝对不能接受表
扬。
因此我一再申明,“我是个应该改造的知识分子,我来是为了经过艰苦劳动加强
改造自己,不能表扬,否则就失去改造的意义了。”
叶子龙自然不喜欢我受表扬。他说:“大夫都一再表示不能表扬他,应该尊重他
的意见。”于是停止了表扬我。
接着又议论,到底表扬哪一个人,议来议去,似乎每个人都是拼了命地劳动了,
要表扬就得全表扬。最后还是杨成武解了围,杨说:“主席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
个个都是给大家做出了榜样,个个都是劳动的模范,所以这一组是模范组,全组受
表扬。”于是皆大欢喜,圆满结束了这场劳动。
回到城里,大家分手。我先到清华园浴池去洗澡,因为那里有擦背的服务项目,
而且十五天下来,脚掌上起了鸡眼,需要剜掉。
回到琉璃厂的家里,母亲和娴都说:“你可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给你做好了羊肉
馅饼,你吃吧。”
娴对我说:“我也去了一天呢。是早上去,晚上回来的。天气太热了,晒得托了
一层皮。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可不能休息,我知道毛正等待我的“改造”结果。我不回去向他报告“劳动心
得”,他会认为我表现“消极”。吃过饭,我回到中南海。
毛这时正和江青在游泳池边休息,一见到我就笑起来了。他说:“看你这副尊容
,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了。听说你自己也甩到翻斗车里。亏得你爬出来的快,不然把
你也运到大坝上去。”
原来一组的人早把这事报告了毛。
江青看到我时说:“味道如何?在翻斗车里还舒服吗?”回中南海时,我先和江青
的护士谈过。护士笑着说:“江青同志说了好几次,这些人跟着主席,一年到头,
吃好的,住好的,到处受着好招待,这下子让他们去受受罪。”
毛又讲:“呜呼哀哉了吧?”
我说:“筋疲力尽,味道不好受。”
毛说:“知识分子只会动嘴动笔,真要五体勤快起来可不容易。知识分子劳动化
,不是一句空话。劳动的一大好处是,你必须接触群众,必须认识群众的集体力量
。每隔一段时间,你要参加一次这种劳动。这对你有好处。”
此后一段时期,我跌倒翻斗车里的丑事成了中南海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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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在刊登于一九五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的《人民日报》上的原始照片中,北京市长彭
真站在毛身边。文革期间彭真被打倒,照片便经喷雾处理,将彭真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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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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