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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e (满天星斗),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三篇4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24 09:20:04 2000), 转信
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60
回到家里,娴十分高兴,两个孩子放了暑假都在家里。当晚全家吃了一顿团圆
饭,但娴很担心。江青现在已经握了实权,我明白她为我和全家的安危发愁。但她
似乎心里还有别的烦恼。
夜里娴轻轻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田家英已经自杀死了。”
我吃了一惊。田家英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一致。自从公布了
中央文革小组的名单以后,我为我自己担心,有时也想到田今后的日子会不好受。
长期以来,田与陈伯达及江青积怨甚深,互相攻击,相持不下。田家英对大跃进很
反感,自毛一九五九年批斗彭德怀后,田几乎已被排挤出中央政治核心。我知道他
会被斗,但没有到他这么快就死了。十年文革中,田家英是我的熟人里,第一个走
上死亡这条道路的。
我说:“我在外面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谁都没有告诉我。”
娴告诉我五月十六日中央通过文化革命通知以后,汪东兴按照周恩来的布置找
田家英谈过,并派戚本禹等人去田家英家清点接收田的文件--这是要批斗田的确
定讯号。当晚田家英就上吊了(1)。
娴说:“这次叫你先回来,可能看看你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我劝你心肠放宽,
遇到再在的困难,也不要采取田家英的办法。我们全家只有四个人,你要是自杀,
我们就全完了。”
共产党员是不准自杀的。自杀是叛党行为,自杀者的家人往后也会被戴上叛党
分子家属的帽子,抬不起头来。如果我自杀,娴会被开除,送去劳改,儿子们也会
被下放。娴又说:“你一倒,可就完了。”
我说:“我不会自杀,真到斗我的那一天,你立刻同我离婚,这样可以保住你
和两个孩子。”
事实证明,我的这一想法,还是将共产党估计得太好了。随着文化革命的开展,
被斗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家破人亡。用离婚的办法躲不过去。
娴说得对,毛叫我先回北京就是要看看我的态度。
第二天我立刻去找汪东兴。我将毛的话告诉了汪。汪说,陶铸要第二天才由广
州到北京(2)。汪约我次日与他一起去接陶铸,又要我同他一起到中南海的西楼
去看看给陶布置的住室。
到飞机场接陶后,在去中南海的车上,我将毛的话告诉陶。陶说话痛快:“明
天我叫中央文革小组派个人,同你一起去大学里看看。”
我心里直发虚,谁知道中央文革是什么一种状态。我不能搅进去。
这时汪东兴说:“主席是叫他找你,没有让他找中央文革小组。还是不找的好。”
陶点点头说:“现在我主管中央宣传部,卫生部属中宣部管,你可以去找钱信
忠,去看看医学院。我叫中宣部派一个人同你一起去好了。”
当时中国医科大学(前北京协和医学院)已经闹得无法控制。整个学校喧腾混
乱。卫生部部长钱信忠、我,和中宣部一位徐同志一到学校便引起骚动。学生已罢
课,教学大楼内贴满大字报。其中的一张大字报指出钱信忠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
其中提出,钱信忠原是国民党军队中一名军医,一九三四年在安徽大别山地区被共
军俘虏,加入共产党。共党在过去很欢迎国民党的“投诚者”。
我看了这张大字报的内容,不禁吓了一跳,这种“揭露”,完全是人身攻击。
而这种攻击使对方无法解释,只能被打倒。由此我想到我自己。如果我陷入到里面,
被“揭露”,被攻击,就不堪设想了。
走进礼堂,学生们已经坐满了。大家喊口号,情绪沸腾。我默默坐在后面座位,
钱走上讲台。我看到中宣部那位姓徐的,已隐在学生之中,后来看不见了。学生们
开始向台上的人叫骂,提出尖锐的问题。我听到学生们指控和卫生部只为“老爷”
服务,忽视广大群众的保健。他们特别提到毛的<六二六指示>。那时我才惊悟到
我写的那份报告,现今被拿来作攻击钱的利器。
在会场上我坐立不宁,感到很内疚。没有所谓<六二六指示>,钱信忠可能不
会被斗得这么惨。那天全会场的人,只有身为卫生部部长的钱信忠知道那所谓的<
六二六指示>是我写的。只有他知道是陶铸,也就是毛派我陪他到学校。也只有钱
知道我是毛的私人医生。我全身颤抖地离开会场,决定不再参加这类会了。万一我
被斗,被揭发所有的过去(我及我父亲的国民党史,娴是地主的女儿),我就完了。
我向汪东兴说明我的想法。汪说,先休息一下也好,等过几天再看看。
到十二月底,陶铸受到中央文革小组的攻击,已经摇摇欲坠。起因是一方面陶
做事不原受江青的压制,另一方面陶支持许多被批斗的党委(包括钱信忠和王任重)。
陈伯达写了一封信给毛,附有中宣部那位徐同志的一封揭发信。毛给我看了。信中
大意说,我与陶铸有密切关系,陶派我去医科大学保卫生部党委。我立即向毛说:
“回京找陶铸是你让我干的。”
毛笑笑说:“论关系吗,你同我的关系倒有些密切。”毛叫我写个大字报揭发
钱信忠,我没有照办,也没有告诉毛。反陶铸事件中,毛保了我。但许多跟我一样
无辜的人,都遭到迫害。
七月十八日毛由武汉回到北京,七月二十二日毛叫我到亿他的菊香书屋。他对
我说:“明天你同李讷一同到北京大学去看看大字报,和同学们谈谈,看看他们是
不是反革命。”
毛在杭州和武汉养精蓄锐时,领导文化大革命的刘少奇在北京的各大学里派了
工作组。但毛怀疑工作组不但不支持学生运动,反而镇压学生,将他们打成反革命。
我说:“李讷原来是历史系的。好多人认识她,我们去了,岂不让大家联想到
你。”
毛说:“那有什么关系,联想一下也好。你们可要支持学生。”
第二天我们到了北京大学。李讷找到了她认识的同学和老师。大家围坐在学生
宿舍里议论。议论中,我很少说话,都是李讷同他们交谈。校长陆平是他们的主要
议论对象。
他们说,打倒校党委以后,由中央派来的工作组取代了校党委的位置,继续镇
压学生,将学生打成反革命。
听完学生的议论后,我们在北大里绕了一圈,大字报太多,也来不及看。有几
处演讲台,围着许多人,有的在台上辩论。
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我认为根本的问题,发生在高层领导内部。有任何分歧,
应由他们自行解决,凭什么要将问题推到学生间呢?
但毛并不作此想。毛与领导内部意见分歧其来有自,早在一九五六年,毛就发
现党内整风也起不了多大用处。他动员知识分子帮共产党整风,反而倒戈相向。他
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时,知识分子竟敢质疑起社会主义,还将批评的矛头
纷纷指向毛。这次文化大革命,他决定越过党官僚的重重关卡,直接鼓动这些崇拜
他的年轻人起来造反。
我不禁想到,我离开武汉前,毛同我说的一些话。他说:“看来只有年轻人才
有冲破旧势力的勇气。要靠这些娃娃们造反、来革命,否则打不倒这些牛鬼蛇神。”
回到中南海,将所见所闻告诉了毛。毛的神态似乎洞察一切,成竹在胸。他并
没有仔细听情况。我总感觉,毛叫我去北京大学,并不是为了了解情况,向他汇报,
而是通过此行,让我接受“群众教育”,测量我对文化革命抱什么态度。他最后问
我一句话,说:“将学生打成反革命对不对?”
我说:“自然不对。哪里有那么多的学生反革命?”
毛说:“是啊,问题就在这里。”
我于是通过毛给我的第一个考验。
毛回北京后,越来越常在公开场合露面。七月二十九日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
北京市大专院校和中等学校文化革命积极分子大会”。万人礼堂里坐着来自各学校
的学生“积极分子”,包括前一段被工作组打成反革命的学生。会上首先公布北京
市委撤销工作组的“决定”,接着刘少奇和邓小平因在毛离京期间在各学校分派了
工作组,而做了自我批评和检讨。
毛并未出席,他不愿学生认为他和刘、邓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领导和学生们
都不知道毛去了大会堂。就在大会开始前,他隐身坐在幕后,我也随侍在一旁,毛
不露声色地听着刘少奇的自我批评。
刘的自我批评和一九六二年毛在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承担困难时期的责任的
那个自我批评,十分类似。刘并没有承认犯了错误,更没有说是严重错误,只说是
“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对于如何进行文化大革命,我不知道”。
毛听了嗤之以鼻地说:“什么老革命,是老反革命。”
我听到以后,心中一沉。现在完全明白了。毛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标是针对刘
少奇和邓小平,他俩是党里的“反革命”,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
这时周恩来在台上宣读毛提出的文化大革命的任务(3)。毛本来打算走回一
一八厅,但是突然停住,说:“要支持革命群众嘛。”
待到周一讲完,几个随从人员把幕拉开,毛闪的现身,像变魔术一样,从幕后
走到台前。全场学生欢声雷动中,毛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回一一八厅,周恩来像忠犬
般尾随毛后。毛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刘或邓一眼。刘、邓呆立台上。毛的这一行动,
最明确不过地在群众眼前,表现他与刘、邓的分歧。
三天后,八月一日,毛给清华大学附中一位学生写了一封信。附中几位学生在
五月组成了一个造反组织,自称为“红卫兵”。毛对反动派表示热烈的支持,并倡
导“造反有理”。毛的话在学生刊物上争相转载,立刻激励了中国各地的年轻子弟。
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中学大学成立起来。
为了支持校区的大字报运动,毛也写了一张--<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
字报>。中央立即发布。这张大字报的内容主要是“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
些领导同志……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
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毛号召全中国年轻人扩大文化大革命。由此可见,
学生的革命和造反,是由毛支持着。
毛八月十日在中南海西门的中央接待站会见群众。而后毛于一九六六年秋季,
在天安门八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每次都有我陪同。有两次毛是乘吉普车
巡行检阅。林彪也在,看来神经衰弱全好了。北京的秋天太阳最烈,天安门城楼上
风很大。但林彪变得不怕光,也不怕风,次次和毛一起向城下的红卫兵挥手致意。
我这时才完全明白,毛在一九五六年第八次全国代表会议上就对刘少奇及邓小
平深为不满,现在毛的敌意越来越明显,刘、邓两人即将垮台。但对大多数的中国
人而言,毛发动文革的动机仍是混沌不明。
毛私底下和我及其他少数人说刘是“反革命”。但是在语言上却另有一套。例
如八月一日至十二日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他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
内无派,千奇百怪。”又说:“要允许人犯错误,允许人改正错误。”这些话,好
像不同派别的存在,是自然的,而且宽恕了刘少奇。有些人误信了他的这番语言,
成了文化革命运动中的绊脚石,成了保刘少奇的“保后皇派”,因之也就被打倒,
被斗。
“冰封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多年后,毛才一一击溃他所有的敌人--有些
还是解放前结下的梁子。为了最终的胜利,毛不惜将全中国卷入一片混乱中。
注释
(1)中国资料来源显示,汪东兴在五月二十二日下午派王力和戚本禹去清点接收
田的文件,搜查直到夜间才结束。据报田在五月二十三日清晨自杀。
(2)陶铸于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三日被任命为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其他资料来
源则指出,陶于六月四日抵达北京,六月九日往杭州。本书此处所描述,陶返回北
京的时间,大约是在他被中央任命后六个星期。
(3)其他资料来源提供另外的发言人顺序。一种说法是李雪峰、邓小平、周恩来、
刘少奇。另一种说法是李雪峰、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李医生记忆所及,认为
第二种说法才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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