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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e (满天星斗),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三篇6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Apr 24 09:21:24 2000), 转信
第三篇
一九六五年--一九七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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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一月,全国陷入一片混乱。武门不断在各地爆发。党组织和政府机
关完全瘫痪。工厂生产下降,有些地方则完全停顿。运输交通中断。林彪和江青领
着造反派喊出“打倒一切”和“全面内战”的口号。工厂和学校分成两派--反党
组织的造反派,和支持党组织的“保皇派”。党组织内部也四分五裂。各地党领导
彼此攻讦、夺权。但保守派仍占优势。党组织多年来凝聚的力量并不容易被打倒。
这一场革命根本跟意识形态斗争扯不上关系。
一月底,毛告诉我,已经决定要抽调人民解放军,到机关、学校、工厂,去支
持革命左派。他说:“左派得不到支持,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了。你告诉汪东兴,要
抽调中央警卫团的官兵去工厂支左。支左的情况我要了解,你同他们一起去,随时
告诉我一些消息。”短短数个月内,两百万的官兵被派去“支左”(1)。
汪所率领的中央警卫团--即八三四一部队(2)--听命于汪东兴。毛直接
下达命令给汪东兴,而不需透过林彪或是总参谋部。但毛、汪并没有天天见面,毛
就叫我告诉汪。
一九六七年春天,我向汪东兴讲了毛的意见。随即由中央警卫团政委杨德中组
成支左办公室,抽调了近八十名官兵,成立军事管制委员会,一位参加过长征的警
卫团副团长古远新任主任,警卫团政治部副主任孙任副主任,经过北京卫戍区调度,
开到北京东郊红朝北京市针织总厂开始军管(3)。
毛叫我去参加军事管制支左,我不能不去。他要我做他的“耳目”,回来向他
报告工厂支左的情况。我实在很不想去。我甚至怀疑,这是江青他们布置的一个圈
套,待我钻进出,到时候再收紧这个套子。
这一段时间,江青经常宣扬我对文化大革命不积极,只待在中南海内,是个逍
遥派。毛让我去,大约是听了江青的这些话。只有这样他才能搞清楚我的态度。他
还说,加入革命风暴,是我自我改造的机会。
我于是想出了一个折衷办法来避免卷入政治是非之中。我说:“我是医生,我
带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可以成立一个医疗小组,给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看看病,这
样可以更容易接近他们。”
毛认为这办法很好。
军管会的官兵进厂几个星期后,也就是七月初,我才到工厂。
北京针织总厂位于北京市东效。从中南海骑脚踏车大约要半个小时,分成南厂
和北厂,分别生产棉织和尼龙针织内裤。总厂还外销女性内衣裤到罗马尼亚。纺织
厂有将近两千个工人。工人分成两派。厂党委已被斗垮。厂长和副厂长都被批斗后,
下放在车间监督劳动。两派正在争夺全厂的领导权。
虽然名义上每个工人都参加了一派,可是实际上每派中间得欢的,只不过百把
人而已。其余的人到时仍在进行生产,但看得出车间内的工人们神情压抑。此时两
派已演变到武门动手的地步。军管会对此一筹莫展。我一去,他们便想我来调停联
合两派。他们可以说我代表毛来的。
军管会的官兵,采取的办法很简单。他们向两派的头头和一些主要分子泄露说:
“我们是毛主席亲自派来的。不信?你们看,毛主席的医生也来了。”这些造反派
将毛检阅红卫兵登在报上的照片拿出来,对出了我。又派人跟踪我,看到我回中南
海。他们相信了。
这一招很灵,根本用不着什么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两派就在军管会的调停
下,开始讨论联合了。随即成立“革命委员会”。
我将这事的原委告诉毛。毛笑着说:“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应
该联合起来。”针织总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两派联合起来,毛为此写了“同志们好”。
我将纸条拿给了汪东兴,他拿给工厂的“革命委员会”,委员们如获圣经,欣
喜若狂,马上开了一个全厂大会,将纸条亮给工人看。他们邀我坐在台上,我不肯。
工人们听到毛主席亲自写了“同志们好”时,掌声雷动。毛的纸条贴在工厂院内的
告示板上,每个人都前去瞻仰。然后厂长将纸条照了相,把照片放大到跟一面墙一
样大。放大的照片就挂在工厂入口。
革委会被褒扬为毛主席亲自领导的模范。汪东兴由此获得很大声誉。几周后北
京几家大工厂--北京针织总厂、新华印刷厂、二七机车车辆厂、北郊木材厂、北
京第二化工厂、南口机车车辆厂--便在汪的支左军管之下,很快被宣传是毛亲自
领导的典型。
许多人突然一窝蜂的拥到八三四一部队军管的工厂,这是很光荣的。人民大会
堂的女服务员和中央办公厅工作人员--其中有些是毛的“女友”--是第一批去
的人。一一八厅的一位女服务员也去了。这些女孩子们穿上军服,风风光光地去了
工厂。各报纸派记者来采访,《人民画报》和《解放军画报》也派了摄影记者。他
们很喜欢拍一些漂亮一点的女兵像(4)。
后来江青翻看《画报》,发现有女服务员的军装像,于是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
质问汪东兴,让服务员穿上军装,假装解放军去支左,谁是这件事的后台。汪回答
得很干脆:“这是毛主席的意思。”江青似乎吃了一记闷棍,不作声了。
叶群和当时任总参谋长的黄永胜,都到这里来参观,由军管会副主任孙与他们
往密切,又到处大加赞扬,说孙该提升为军一级的干部,并要孙去军委和各总部报
告军管工作经验。于是孙与叶、黄来住日益密切。叶、黄各派一名他们的秘书住在
厂内。
我同江东兴讲:“针织总厂是毛主席抓的厂子。叶、黄插手进来搞,孙与他们
来往密切,又到处去报告,这些会不会引起主席的误会,认为是跳槽呢?”
汪东兴觉得应该不会。文革后汪的权势日益坐大,他也在拉拢可帮他达成目标
的人。汪仍恨江青入骨,他最后的目标是斗垮江。我陪汪去探望过林彪后,汪告诉
我,他又到毛家湾去了一次,这次是毛叫汪去看看林好了没有。
汪说乘这个机会,将自己在毛处这么些年的慰情况,都向林讲了。汪特别向林
谈了他自己和江青的尖锐矛盾,和文化革命运动以来,江青利用一些机会攻击汪的
情况。林告诉汪,不要忧心,林会照顾他,以后毛处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告诉林。
我说:“这么办可是危险,走露出去,就会大祸临身。”
汪说:“江青这个人,我不将她扳到,我这汪字倒写。走露风声,谁会走露?
我不会,你也不会。”
就我所知,从此以后,汪凡是遇到林彪和叶群的时候,他们总是亲热地打招呼。
我看了很不安。我从不喜欢林彪的领导,也深知毛要求他的身边工作人员必须忠贞
不二。汪东兴此举无异玩火。
注释
(1)周恩来在与爱德加·斯诺的一席谈话中,确定支援“支左”的军人数为两百
万。风前引Edgar Snow,The Long Revolution,lp. 103 。
(2)中国的军队皆有秘密代码。许多中国人相信中央警卫团被任命为八三四一部
队的原因在于,有位算命师曾预言毛将活到八十三岁(的确如此),他将领导中国
共产党长达四十一年之久(自一九三五算起)。就我所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这个说法。
(3)根据中国当局的资料,汪东兴的八三四一部队于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六日进
驻北京针织厂。
(4)这张照片刊登在一九六八年《人民画报》第四期上。据报导,革命委员会于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九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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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毛的关系也开始疏远。毛认为我不积极投入文化大革命是对他不够忠心。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毛第一次具体表现对我的疏远。毛那天要去武汉,他没
有要我去--这是我做他医生以来第一次不让我随行。林彪建议毛带空军总医院内
科主任和解放军总医院外科主任同行。
我觉得危险步步逼近,汪东兴也有同感。汪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江青在搞鬼。林
彪不清楚状况,不会出这种主意。一定是江青跟林建议的。汪怕江是想趁毛不在时
候整我。虽然汪管辖下的六个工厂很平静,但文革的暴行仍在各地蔓延,武门逐步
升级。武汉的造反派和支持陈再道的一派群众闹得不可开交。毛泽东亲自南巡,南
下武汉。
北京也处在混乱边缘。毛一走,就是江青在主事。汪怕我会被江的人绑架。他
叫我不要回针织总厂。江可以派人在那捉我。汪说:“你就住在一组你的办公室。
如果有事,你立刻就来武汉”。在中南海里我万一出了事,还有法子和武汉连络。
我搬回中南海,却亲眼目睹了汪的恐惧成真。江青的文革小组向来平静的中南
海闹得个底朝天。刘少奇是造反派的主要目标。中南海西门外,有许多造反派学生
在示威,喊口号:“打倒刘少奇”,红墙上贴满了打倒刘的大字报。人越聚越多,
西门外的府右街断绝了交通。入夜以后,这些人就露宿在街上。府右街完全变了样。
当时是七月,天气酷热,几十万造反派的学生挤在这儿举行“揪斗刘少奇誓师大会”。
街上腐坏的食物,人潮的汗味,临时搭的公厕,混合散发出的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我睡在我的办公室,辗转虽安,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光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
来,中南海从未被包围过。虽然示威群众越来越多,负责守卫的警卫岗哨仍镇定如
昔。
七月十八日终于有了巨变。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内看报纸。一中队值班的人跑来
告诉我,刘少奇被斗了。我冲到国务院小礼堂前,这一带人都挤满了。警卫团也来
了不少官兵。刘少奇和王光美正在草场上挨斗。斗他们的人大多是秘书局的干部。
警卫们袖手旁观。刘的头发被扯乱,上衣扣子掉了两个,被人将两臂向后拉住,腰
弯下来,头几乎碰到地上。这就是所谓的“坐喷气式飞机”。这时还有人上来,踢
几脚,打了一个耳光。警卫还是没有插手。我实在看不不去了,刘少奇已经六十多
岁,他是堂堂的国家主席。
我走到邓小平住的院子,及陶铸的院子。邓和卓琳,陶铸和曾志,也都在挨斗,
但情况没有刘少奇严重。他们都被推来扯去,或是冷嘲热讽,没有人打或踢他们。
杨德中也在场。我向杨说:“怎么突然斗起来了?”杨说:“昨天晚上中央文
革小组通知今天要斗争。我连夜打电话给汪(东兴)主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汪其实进退两难。他不能跟毛直接报告中南海的暴乱,这样就无异于与势力庞
大的文革小组为敌。那时没有人敢冒大不讳批评造反派。何况,汪与毛的关系因刘
少奇的问题长期紧张。一九六三年,汪曾陪刘和王光美访问印尼。此事虽经毛正式
同意过,汪回来也向毛如实报告,但毛总疑心汪和刘关系“密切”。汪自然也不想
和毛要打倒的人站在一边。我心中暗自揣度,怎么会毛刚离开北京,就围困中南海,
就开斗争会,毛是不是都事先知道?
七月二十一日,汪东兴打电话给我说,空军司令部已经派了一架飞机,在西郊
机场等我,要我立刻去上海。
几小时内,我就到一上海,住进毛和其随从人员住的西郊宾馆。毛的警卫密密
实实,这是多处来未有的现象。一中队来了有一百多人,还加上上海市公安局的人。
秘书、通讯员人数也大增。西郊宾馆上上下下,满满都是人。
毛有点支气管炎,阴部生了疱疹。毛的“女友”太多,我和他最近不经常在一
起,所以无法追踪出传染者是谁。我用中药替他治疗疱疹,注射头孢菌素治疗支气
管炎。我跟毛说明疱疹曾经由性行为传染,但毛不听。他觉得没那严重。
毛问我北京有什么新情况。我将造反派围困中南海,和揪斗刘少奇、邓小平、
陶铸的事告诉了他。他当时没有说什么。他的沉默也显示他对北京的事不满意。
入夜,毛又叫我将发以上情况说了一遍。他就:“文革小组做事不打招呼。不
要他们当面斗,不听。”我因此知道公开批斗刘、邓、陶是文革小组自作主张。不
是毛的本意。他的本意是,背对背斗,即收集刘的各种人证、物证,以据之判定刘
是“反革命”。
我跟毛在上海停留了将近一个月。他要再回武汉。毛七月十四日去武汉军区闹
了“七·二○事件”。周恩来急忙派飞机来,仓皇送毛到上海。
在此之前,武汉两派人员武斗十分激烈。当时造反派大肆攻击武汉军区司令陈
再道。毛去武汉前,文革小组派了极左分子王力(原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秘书长)
和公安部长谢富治去缓和对立的群众,逐步联合。但王力却转而支持造反派,将对
方称为反革命派。支持陈再道的群众大怒,把王力捉了起来。当日周恩来随即到武
汉,并劝说释放王力。一些支持陈再道的群众游到毛住的梅园小岛上,想跟毛陈情,
被武装保卫毛的战士们把这些人全面关起来。毛知道后,叫把人放了。造反派就这
些群众想谋害主席,但毛相信这些群众真心崇拜他,陈再道也对他忠贞不二。毛的
意思是见见两派,调停联合。周恩来很紧张,这些群众都有武器,为了毛的安全,
周匆忙将毛送去了上海。
经周协调后,王力被释放。王力和陈再道后来双双去了北京。
八月二十日由上海动身,乘飞机又到武汉。毛在飞机上说:“我看武汉这两派,
没有那个是反革命。上次让王力一挑,两派打起来了。我就不信真有反革命派。看
来王力、关锋、戚本禹(此三人都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都不是好人。
毛为了显示不会有谁谋害他,他是公众衷心拥戴的领袖,从飞机场乘了敞篷吉
普车穿行市区,然后到了武昌东湖梅园招待所。我坐在后座,车子四周有上百名便
衣武装警卫。两派的群众夹道欢迎,热烈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按毛的说法是“接见了两派群众”。
毛不在北京时,北京完全在文革小组的控制之下。他们将矛头指向外交部长陈
毅元师。陈毅与其他军事领袖曾在一九六七年二月召开的“碰头会”上,公开批评
文革,不让军队涉入文革,并谴责红卫兵造成“红色恐怖”。八月,王力和关锋在
汪青的支持下,组了“首都红卫兵五一六兵团”,占领陈毅的外交部夺权,并将英
国驻华代办处烧成灰尽(1)。
毛八月回到北京不久,便下令先后逮了王力、关锋和戚本禹(戚在次年一月被
捕)。
王力、关锋和戚本禹是极左派,属不争事实,但他们也只是替罪羔羊。文革小
组的真正权力握在康生、陈伯达和江青三人手中。毛显然对江青有所不满。我们还
在武汉梅园招待所时,毛每天看《鲁迅全集》。有一天他突然讲了一句:“叶群是
阿金式的人物,江青也差不多。”
虽然毛对江青闹得天翻地覆的行为不安,他 还是没有采取任何阻止她的行动。
注释
(1)许多西方人认为“红卫兵五一六兵团”从来不曾存在过。李医生不认识兵团
的人,但听过对它的诸多指控。不管怎样,陈毅被打倒,英国驻华代办处的确化为
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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