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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acktulip (一往情深),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东史郎日记--第二卷(上)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ul 31 23:14:28 1999), 转信

东史郎日记  第二卷 民族的血祭——我的日支事变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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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五日。
  清晨五点半,“新兴丸”不知为什么突然停航。船还在一片汪洋之中哩。停航
两个多小时后,又继续前进。航行一个多小时后,海水混浊起来,达到了黄浊的程
度。啊,原来是扬子江!船已经在逆流而上了。最初停航的地方不是在大海中,而
是在扬子江的入海口。远处,几十艘大船吐着浓烟,犹如在海上一样,虽说船在江
上逆行,但是前后左右,既不见岸,也不见山,好像仍然在大海之中。
  啊!伟大的扬子江!大海的儿子扬子江啊!
  扬子江的雄伟真是令人惊叹不已。继续航行了三个多小时以后,右侧依稀出现
了一条江岸。四十分钟后,又可以遥遥望见左侧的江岸了,一艘驱逐舰正掀起层层
白浪从我们船的右方通过。江水黄浊,水质之差令人想起白河。如果让支那的孩子
画山水画,他们是会把水画成黄色的,因为他们生下来看到的只是泥浆水,而且,
如果水土一体的话,要让孩子们把江河画好,那就困难了。我想,眼神不好、稀里
糊涂的人远望时,会把混浊的江水当成宽广平坦的大道。
  我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把自己运到何处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已来到了上海战
常据说友军正在与以河沟为防线的敌军展开激战。
  汪洋大海的儿子——长江,包蕴了支那几千年的兴亡盛衰,而如今吸血鬼的赤
化(赤化,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蔑称。)魔爪想操纵它;老奸巨猾的英国想吞食
它;傀儡蒋介石毁坏了大好河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亡国的途中。
然而,伟大的长江依然悠悠东去,与大地同在,看到它的水平线,就令人有身处大
海之感。
  随着船的上行,右岸已清楚地映入了眼帘。还看到了大约六十艘军用船,船上
满载身着土黄色军装的友军。到处停泊着军舰,可能是在和水上飞机协同守卫长江
。但是,我觉得与其说是军舰和飞机护卫着长江,倒不如说是长江拥抱着它们。
  船过吴淞口,又遇上了一支大约有五十艘船的队伍,这一支大型的船队应该是
运送部队的吧。
  船员对我们说:“士兵们!到了夜间这里就像观赏两国焰火一样啦!”
  在甲板上,身旁的船员告诉我:“轰炸声后肯定是火灾。”
  正如船员所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飞机,接着听到了爆炸声,上海方向燃
起了熊熊大火,不由得使人感到这里是一场现代化战争。北支那的战争还没有达到
现代化战争的程度,应该说只是旧式的战斗。
  通常,外国船只应该在江上川流不息,可是现在,外国船只惟有一艘,飘着英
国国旗,满载着英国的难民,正顺流而下。
  据新闻报道,我军已占领了敌军的第一道防线。支那政府的财政收入九成来自
海关关税,主要的关税基地上海已归我军所有,海上长达一千海里的航行权已掌握
在我军手中。
  为此,英国对我军采取了敌对行为,暗中援助支那方面,从香港和广东,经粤
汉铁路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和其他物品。
  蒋介石以允许苏联在新疆和外蒙古推行赤化为条件,期待他们的援助,驻上海
的外国武官在《泰晤士报》上断言:日支事变将在两三个月内结束,原因是支那军
在训练和指挥方面不熟练,武器不完备等,其中致命的是经济已陷入困境。蒋介石
在叫喊:“中国之生命在西部内地!”
  这次事变预计从七月到第二年一月二十日,耗资二十五亿日元,日平均耗资一
千万日元。日清战争费用总额为两亿日元,日平均耗资四十五万日元。日俄战争总
费用是十八亿日元,日平均耗资二百万日元,理所当然的,现代化战争开支巨大。
  这次事变把各阶层的人都送上了战场,连电影演员中田弘二、中山贞雄,话剧
演员友田恭介等都活跃在前线。其中友田阵亡时年仅三十八岁,他毕业于早稻田大
学德文专业,献身于话剧事业,出征时是工兵伍长。连他这样的人都当了炮灰,我
等不学无术、无家无业的无名之辈,送死又何足挂齿呢!
  最近,我经常梦见父亲。昨夜梦见了母亲,母亲正在银幕上唱歌跳舞,台下座
无虚席。这时,我满脸胡子拉碴地坐在二楼席位上,二楼观众说:“胡子长得真长
啊!”眼睛总盯着我的脸。母亲只顾在舞台上兴致盎然地跳舞。
  十一月十六日,我舰开始猛烈炮击,右岸两三处一片火海,烟雨弥漫,看不清
楚。夜里十点接到了登陆的命令。可是,不一会儿又取消了命令。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八点,混乱中载着水上运输队的工兵船再次登陆,行驶三十
分钟后靠近江岸,数不清的运输船把大批物资和部队送上了岸。一片混乱。
  扬子江岸边打着四五排木桩,船只无法靠岸,堤岸上挖了战壕,射击孔对着水
面,一条支流的上游约十米处的左侧建造着碉堡。面对这种地形和防御,登陆之难
可想而知。我们登陆的时候,听说三天前曾经有一支部队登陆成功了。
  这里是浒浦镇,房屋几乎全遭破坏,看不见一个支那人。
  这里有在北支那很少遇见的电灯,有的人家还有收音机,使我感到“现代化”
的气氛。在狭窄的石板路上,马匹、部队、车辆和粮草不断通过,混乱不堪。阴雨
绵绵,镇子尽头的大路上,士兵们正冒雨奔赴战场。从外表看像打翻了玩具盒一样混
乱,是一群盲人瞎马。其实不然,而是目标明确,井然有序。
  拉炮的马车陷入了泥坑。这时,赶马车的炮兵吆喝道:“前进!”在雨中“啪
”地一挥鞭,六匹马拼命地将左右摇晃的炮车向坑外拉,别的炮兵们像支撑杆似的
齐心协力向前推。雨不停地下着。马、士兵、炮车好像刚出泥潭,雨中就又响起凄
厉的扬鞭催马的声音和吆喝声。中队长、小队长也不例外,都在推着炮车前进。人
人都在与大自然拼搏,与敌人拼搏。
  炮兵们带着如此沉重的炮车,一天能前进多远呢?拼死拼活每天前进不到一百
米,步兵们指望不上辎重兵粮草补给和炮兵掩护,只得靠自己前进。
  十一月十八日,各中队都对士兵作了区分,有的开赴前线,有的留在原地看守
器材。我很幸运,让我去前线,挽回了在天津丢掉的面子。那时我没有同其他的伙
伴一起前进,被当做体弱者编入了留守兵,我们中队的留守兵多达五十名。
  这一次战役中,我求生无望,决心赴死了,现在我想:上了战场而能生还的人
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虽然做好了死的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决心争取死得有价值。
临出发前宣布留下十七人来担任后方勤务,我也是其中一员。命令要我们在中队出
发两天之后出发,任务结束后火速赶上部队。勤务队队长是第一小队队长西原少尉
,从我们分队留下来的只有我和野口两人。我曾想要求跟中队上前线,让别人留下
来担任后勤,但后来一想,不去也行,何必勉强呢?!听天由命,顺乎自然吧。在
这种情况下坚持去前线可能会碰上死神向我招手,还是服从命令吧!生死由命,不
可逆转。服从命令而死,或者服从命令而生,都是自然而然的,最后我还是服从命
令,留守执勤。
  三十三、三十八联队已投入前线战斗,用小船送回来了两批伤员。今天,不知
是哪个联队的五十多名伤员坐船顺流而下,看来前线仗打得很激烈。
  在这里,我遇上了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在进行装卸作业,他们身着日本军用作业
服,头戴钢盔,长相却是支那人。本以为他们是投诚兵或是俘虏,让他们穿上了日
本军服,一打听才知是属于台湾军的“生番”[生番,野蛮人(日本统治台湾时对
高山族之蔑称)。]通常人一听“生番”这个词,马上想到凶猛野蛮,但是,他
们都是温顺的普通人。
  听说他们每月工资四十日无,是随军军属。他们向我们打听了日本兵的津贴,
发现自己的比我们的高,都感到很吃惊。
  中支那的风景与北支那截然不同,和内地相差无几,有竹林,有松柏,还有各
种各样的杂树,还看得到山。房屋的结构也和内地没有多大差别,“人”字形的屋
顶上盖着薄饼式的瓦片,这在北支那却未见过。面对这种风景,我们并没有远离内
地、身处支那之感。据说这浒浦镇附近一带曾经是弘法大师(弘法大师,774—835
),即空海,平安初期僧侣,日本真言宗始祖。804年(唐贞元二十年)同最澄等
人一起随遣唐使到中国。806年(唐元和元年)归国。)游历过的地方。镇子里到
处都散发着人粪、马粪的恶臭。突然,从一间破屋里传出严厉的叱责声:“你害怕
上火线吗?”
  “你怕打仗!你给日本人丢脸!给日本军队丢脸!孬种!
  胆小鬼!”
  “你死在医院里吧!”
  “我去!一起去!我不怕战争!”
  “得了!去医院吧!”
  痛苦呻吟和低声抽泣声,从低矮潮湿的土屋里传来。原来是小队长在训斥一个
因患下疳而要住院的新兵,怀疑他怕上战场而给了他两个耳光。因为在战场上,除
了负伤以外都不能算病,我们只有战死。战死,这个最高明的医生在等待着我们;敌
人的子弹,这种最伟大的注射在等待着我们;还有战场,这所规模最大的医院,这
里所有的医疗器械都填满了火药。那个新兵应该拖着沉重的腿去让敌人的子弹来进
行注射,以作彻底的治疗。你犯了见不得人的过错,可怜的新兵啊!
  终于决定,我们这些勤务人员在第二天早上急赴前线。
  我乘船去联系有关伙食方面的事。这次战斗,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给父母亲
写了最后一封信,并且把从北支那抢来的一块银元给了船员,托他将信寄出。
  我在信中对父亲说:
  这次战斗中我将成为一堆白骨,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我若阵亡,请把重一给
川助作养子……请向全家问安!
  十一月十九日。早晨,原计划带着二十二个人一天的口粮上岸。可是,从昨夜
刮起的大风现在已转成了暴风雨,扬子江里掀起了大浪,无法行船。我非常同情岸
上二十多人,他们现在断了粮食和饮水,我面前是一大排盛满饭的饭盒和装满水的
水壶,只好在“新兴丸”船上度过一天。空荡荡的大船舱里,辎重兵们正在三五成
群地打扑克牌或摆弄着纸牌。他们总是抱怨吃不饱,什么时候都感到肚子饿。真是
因祸得福,我这里剩下了一大堆大米饭,足够我一个人吃二十二天。我可以用饭来
换香烟抽,每盒饭换一包金蝙蝠牌香烟。
  扬子江真不愧是条大河,汹涌的波涛不亚于大海,数不清的军用船的桅杆林立
在迷漫的烟雨中。
  晚上,空荡荡的船舱里冷得无法入睡,我从船员那儿买来威士忌和俄国奶糖,
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盖了四五条席子,喝着威士忌,嚼着俄国糖,思念家乡的人们

  十一月二十日。今天,暴风雨一刻都未停过,反而越下越大了,一个去过西伯
利亚战场的老船员给我讲述了当年的情况,并且还说:“上海这一仗非常难打,不
像南京那样三面有山围住,要有当年攻打旅顺那样的思想准备。”
  最近,我经常梦见养母。
  十一月二十一日。今天,江面上依然风大浪高,无法行船。但是雨停后天空放
晴,好歹搭便船上了岸。陆地上混乱不堪,遍地人粪,无处落脚。最可恨的是日本
商人竟在浒浦镇干着缺德卖国的勾当。在已遭毁坏的屋子的墙角里,一群犹太式利
己主义分子正在用征收来的赤豆制造劣质羊羹。他们不知从谁家拿来五六只抽屉,
把赤豆、卷心菜和砂糖混合煮成的东西都倒了进去。那些嘴里断了甜味的士兵们犹
如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样,蜂拥而至,于是这家伪劣商店的门前居然人头攒动,
人们争相购买。一个士兵挤进人群伸出手大声喊道:“给我拿五十钱!”一个可恶
的家伙用海军小刀切下了通常十钱就能买到的量,包在肯定是征收来的笔记本纸里
递了过去。不论你买一元还是一元五十钱,给的量都是相差无几。
  店主右手操刀,左手大把大把地将朝鲜银行发行的纸币塞进腰兜里。他的肚子
里面为满足食欲,塞满了食物,外面腰围子里又为满足钱欲,装满了钱:眼看那硕
大的肚子几乎动弹不得了。
  尽管如此暴利,士兵们却不惜用卖命得来的钱竞相抢购。
  再贵士兵们也要买。买的人愈来愈多,价格也愈抬愈高,价格抬得再高都有人
买。
  在战场上,货币与物相比,物是第一。或许士兵们明天就阵亡,况且战场上也
无物可买,所以,还是把手头的钱花光为好。平常,人们为了攒钱而节衣缩食,这
不是贪钱,而是持家之道。因此,我看到这个日本商人的所作所为,深感义愤。这
是地地道道的卖国,是犹太式利己主义。强盗般地赚这些明天可能上西天的士兵们
的钱,真是令人发指。地地道道的卖国贼!虽然当时我也很想饱一下口福,但是看
到它实在太脏而未敢伸手,另外,我恨透了商人,同时也恨那些像饿狼一样的士兵
们没有出息和志气,不能不投以愤怒的目光。
  为什么这些士兵不憎恨和唾弃这个卖国的强盗商人呢?
  这个无孔不入的商人,来到战场的目的是挖空心思掠夺士兵的钱,是个令人憎
恶的家伙。
  恶有恶报。几个钟头以后,商人被宪兵拘捕了。
  阴雨中,从上游“咿咿呀呀”摇来一只篷船,装着三十名伤员。
  十一月二十二日。今天,我们奔赴前线。在泥泞的道路上,炮兵们急得像一群
无头苍蝇推着炮前进,一路怨声载道。
  马已止步不前,哀鸣不已,士兵们气愤地叹息道:“浑身沾满了泥,费了一大
的劲才前进五十米!”按这样的速度他们根本赶不上攻打南京。要知道,步兵是每
天前进四十公里。
  梅李是个大镇子,已经被轰炸得满目疮痍。这个镇子里也安了电灯。还有两层
的楼房,这在北支那是绝对见不到的。
  两层楼房显得有些文化气息,而电灯又与一个文化城市相般配,但是中国在文
化上终究是落后的。家家户户的两侧墙壁是薄砖砌成的。镇子处处瓦砾成堆,破败
不堪,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镇子的尽头有一座高高的塔楼,顶部已被炸毁、任凭
晚秋的枯枝吹打,钟声已暗,摇摇欲坠。原计划我们在梅李住一宿,因无房可住,
只得继续前进。天黑后,露营在一个小村子。夜间,山羊像婴儿一样可怜地叫唤,
令人生悲的“咩咩”声使深秋的夜晚更加凄惨,令人伤感。村子里不见村民人影,
走进一间即将倒塌的房子一看,两个患重病而无法逃脱的支那人,躺着呻吟,样子
看上去让人生厌。
  打扫得很干净的院子里高高地堆着几百斤稻谷,粒粒都是善良农民们勤劳的结
晶。眼下逼得他们离家外逃,连把自己一年苦出来的稻谷出售换钱的机会都丢弃了

  我们在这里做饭烧水不必拾柴,在稻谷堆上放一把火,烧水、煮饭、烤火全部
解决。稻谷通宵达旦在燃烧,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老家的人带来了一部电影,留下预告的海报就回去了。
  我让母亲把它挂起来,可是她没有做,我气得火冒三丈。母亲说:“店员说他
来挂,所以我不挂!”
  我和父亲同在室井成口(原稿此字不清。)家里,东喜代三郎来我家向父亲借
钱。早晨七点我走进正屋一看,他很不耐烦地坐在那里。
  这时母亲也在一旁,因为借钱双方都觉得不好开口,沉默不语相对而坐。
  深夜十二点左右,去了静子那里,在场的好像还有一名艺妓。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昨晚做了梦,今天早晨很晚才起床,九点出发。天空阴暗下来了,泥泞的道路
寸步难行。台湾籍辎重兵掉了队,他们走在一起,气喘吁吁地往前赶路。在辎重兵
的责备声中,生番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向前推车。
  时已深秋,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小鸟在树梢上瞅瞅哀鸣。含恨而死的敌军的
尸体像馅饼一样被抛弃在泥水里,怒目而视。辎重兵一个一个地从尸体上踩过,辎
重车一辆一辆地从尸体上碾过。河道里涨满了水,潺潺流淌。河畔的树上,有的叶
子染成红黄,有的依然青绿,繁茂而有生气。有一根枝条倒挂在水流中,轻拂起波
纹,那情景让我难以忘怀。
  伸手试了一下河水,冰凉刺骨。这时,五六只运送伤员的篷船从上游顺流而下
。头、手、胸缠着绷带的伤员们无精打采地瞅着水面发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有一个伤员抬起了头,我向他点了一下头以示感谢,他也向我微微点头示意。篷船
犹如一片折起的竹叶,无声无息地从我们面前漂过。树丛中传来了小鸟觅食的鸣叫
声。
  我们顺着河前进。载着伤员的船只接连不断地顺流而下,真令人心疼。
  支那兵在路边扔下了十门重炮,都是些出色的炮,弹药也撒了不少。可能是道
路不好,加之日军追击,他们无法带走吧。
  很远处有座山,听说常熟城就在山脚下。我们在泥泞的大道上加快了行军速度
。下午在一个小村子里宿营,村子周围是小河,河里有几十只鸭子在戏水,水面上
漂浮着寒风吹落的树叶,还有那河面上倒挂的枫叶,一派金秋景象。
  晚上杀猪美餐了一顿。
  十一月二十四日,早晨七点半向常熟进军。常熟为县府所在地,是一座漂亮的
城市。宽敞的石板路,鳞次栉比的商店和旅馆,进入中支那以来,特别引人注目的
是,墙上到处都写着抗日宣传文字,这在北支那很少看到。由此可见,这里抗日训
练何等坚决,老百姓抗日热情何等高涨。大家议论说:中支那的抗日思想非常坚决
,对他们不能手软,想杀就杀,想抢就抢!北支那是我们控制的势力范围,不能擅
自烧杀抢掠。
  相机店和钟表店等一切商店已被我们洗劫一空,这是一个电灯电话齐备的县城
。第十二中队驻扎在那里。在那里,偶然遇到了浪人出身的木户君,他给了我一些
砂糖。出了常熟城后的路很好走,和内地不相上下,路上有好几门野战重炮。卡车
拉着这些加农炮,巨大的炮身从我们身边雄赳赳地驶过。道路上的敌军尸体被汽车
、辎重车压得内脏四处流出,令人目不忍睹。
  民用电话线路已被我军占有,照明线路已被割断。我军的卡车在五间宽的道路
上川流不息。第二天行军途中,我抓了一个少年替我背包。远处传来了隆隆炮声,
犹如雷鸣。火线临近了。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少年也背着背包默默地跟在后面
。快步前进的途中,突然发现分队长西本用手捂着左腹呆在路旁。我感到纳闷,为
什么西本一个人在这儿?
  “你在这里干什么?”
  “挂彩了!前方约一里的山头上有敌军,进攻时腹部挨了一枪。”
  “就你一个人吗?”
  “前山已经阵亡,竹桥君腹部也受伤去了后方。小队长内山准尉也阵亡了。其
他小队和分队伤亡也很大。小野曹长腿部也被子弹穿透了,他和其他伤员被收容在
那边村子里。”
  说着,西本分队长指向离这里两百米左右的树林。听到这里,我们都吓了一跳
。在浒浦镇分手时还精神抖擞的前山牺牲了,竹桥和西本受了重伤,连内山准尉都
牺牲了。分别才几天,竟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我们非常吃惊。据说第一大队已奉命
力先头部队,乘卡车赶到火线。二十三日上午十点与敌军遭遇。可怕的是我军既没
有带炮,也没有带重机枪。我们小队长疏忽大意,让掷弹筒(一种发射炮弹的小型
武器,炮弹从筒口装人,射程较近)装弹手留在后方做勤务,结果,掷弹筒成了哑
已。按原计划后方勤务几个小时就能完成,小队长就不假考虑地把装弹手留了下来
。不料刮起了大风,勤务工作被耽误,发生了意外。我们第三小队值勤的是佐豕伍
长。
  我们小队长内山准尉是个絮絮叨叨的人,平日里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别人死
,我可不会死。回国以后,我要挨家挨户地去慰问中队阵亡官兵的家属。我自己可
不能死?”不清楚小队长为什么信心如此坚定。据我想来,可能是出于对某种宗教
的盲目信仰。例如法华教的信徒们,自古以来就迷信不测之死是不存在的。这位准
尉的温和善良的形象和他那句名言——“脚痛也是因为吃多了”,将使我永远难以
忘怀。对于小队长之死,我们是很悲痛的。准尉牺牲后,剩下了森崎曹长和小野曹
长,不由得使我感到甘甜的果子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又苦又酸难以下咽的果子
。前山于昭和五年人伍,他也是一个温厚的人。现在,我的这位战友已成为残酷杀
戮的牺牲品,他将永远保佑我们。
  我们,是的,我们将控诉杀害他们的敌人。我们决心已定,战友之死只能使我
们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且永远铭记在心。我们群情激昂。今晚,我们决定在战友
阵亡的山脚下的村子里宿营。村子附近倒着两三具年仅十二三岁的敌人正规军尸体
,那是些可爱的少年战士的尸体。真不敢想象这么小的少年也扛枪打仗……女孩子
们见我们进了村子,一个个吓得都在发抖。士兵中有的一看到妇女就起淫念。这时
我们急需的是大米,由于粮食供应不上,全靠就地征收。我走进一家农户一看,七
个女人正畏缩在墙角里,男人被我们的人捆绑在一旁,束手待毙。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脸上抹了黑灰,显得特别脏,躲在母亲和祖母的背后。
尽管我想对因恐怖而颤栗着的她们说,可以放心,不会伤害你们。可是语言不通,
只好面带笑容以示善意,让她们把稻谷拿出来加工成大米。她们家的大米全被支那
兵征收去了,一粒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谷子。她们把稻谷放进石臼里用木棍直捣,
简直是最笨的原始捣法。正当我吸烟等大米的时候,西原少尉闯进来了。他翻着眼
挨个打量了她们一番,发现姑娘把脸抹得漆黑,怒吼道:“这个畜生为什么故意弄
成这副脏相?叫她在我们日本兵面前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少尉在屋子里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抬腿正要出门的时候恶狠狠
他说:“这个村子的人和邻村的一样,统统杀掉!邻村三岁孩子都没有留下。这里
的事完了以后,严防她们逃跑,明天早晨把她们全部收拾掉!”“咔嚏”一声,军
刀入鞘,少尉扬长而去。
  为什么非杀这些女人和孩子不可呢?把嗷嗷待哺的婴儿和心惊胆战怀抱着婴儿
的妇女们杀掉,这又能得到什么呢?
  刚才,看到捆绑在树上的男人被刺刀捅得惨叫、鲜血淋淋的时候,七八岁的孩
子像被火烧着一样,吓得拼命哭喊发抖。不用说,她们大概憎恨我们日本军队。但
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些柔弱的乡下妇女能做什么?不能因为她们生的孩子在抗日
前线扛枪作战就怨恨她们,说什么“你们居然生下这样的儿子”!
  仇视敌国的军队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放她们一条生路,这对我军稳操胜券毫无
影响。于是,我打算让她们逃走。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念头,是由于我有回报她们
为我捣米的心意,相见以诚,于我为善。我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你等十二点逃
”的字样,她们拿在手里轮流看了一下,但结果谁都没有看懂。无奈中,我只得拔
出了腰刀,抓住一个妇女,对她说:“明天,你的这样!”说着,把刀抵住她的胸
口,她吓了一跳,以为我真的要杀她。这一下,她们总算明白明晨就没有命了,顿
时惊恐万状。我把她们带到后门,在我手表上指着十二点,嘱咐她们:“你的,这
个!”于是她们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感激得眼泪夺眶而出,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地
感谢我。
  太阳终于下山了。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拿着两升米回到了分队。宿舍前
面的晒场上,三个刚被杀死的支那人倒在血泊里。说是几分钟之前才被杀的,鲜血
像舔动着的蛇舌一样在地上流淌。我意识到在我们睡觉之前,那少年苦力是无法逃
跑的,就把他带到一间黑洞洞的空屋子里捆绑起来,绳子绑得很松。这之后,顺便
去瞅了一下白天的那帮女人是否已经逃走了,一看已是人走房空,她们是不到十二
点就逃脱的,一个都没留下,可是,正当我心安理得走过第二分队宿舍门前的时候
,屋子里传出了淫乱的喧嚣声。进屋一看,一个姑娘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六个士
兵正在围着火炉酗酒寻开心。
  她就是我放跑的姑娘们中的一个。竹间伍长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东君!你挺好
!老洒、姑娘的,统统的有了!下面,性交性交!好了,好了!”说着干了一杯。
所有人的淫荡的目光都聚到了姑娘的身上。
  “在哪里抓到的!”我问。
  “这些家伙刚才正向后面逃跑被我们逮住了。就这样杀掉太可惜了,我们想尽
量满足后再杀!”竹间回答说,又“嘿嘿”笑起来。她还是被抓住了。我想,她的
命真不好。算了吧,我也就没再提放了她的事。
  “你说尽量满足?是让谁满足广?”我问。
  “是想给这个姑娘满足罗!”
  “姑娘同意了!哈!哈!哈……”
  “喂!谁先干?奥山!你怎么样?”
  “谢谢!喂!姑娘!来,来,来!”
  奥山拉着姑娘消失在黑夜之中,她就像被带进了酒天重子(应为酒吞童子或酒
颠童子,为日本古代的盗贼,扮成鬼的样子,专门偷盗财物,掠抢妇女、儿童。)
岩洞的姑娘。过了一会儿,我们出于好奇去瞅了一下。
  接着,两三个士兵又去接替奥山,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上午八点,像放火烧麦秸一样烧了村子,我们就出发前进了!
  通往南京的大道上,车马人流如潮,不断涌向前线。空中飘浮着两只氢气球,
气球下面停着几辆汽车,正在与重炮兵联络。
  大型重炮像跃起的公牛一样竖起尖角,残忍的子弹和火药装载着死神飞向目标

  我们终于迈进了凶残无道的地狱。道路旁边的田野里,人和马的尸体随处可见
。一群饥寒交迫的少年像苍蝇一般围住死马,挥着大菜刀砍马肉。在我们的眼里,
他们就像一群饥饿的狼。
  不久我们已浑身是汗,疲惫不堪。这时遇上了一大批精神焕发的官兵。听说他
们攻克了无锡,准备整队入城。我们总算在这里和中队会合了。我正坐在路边,横
山淳来到我的身边,他说:“东,你到哪里去啦?战斗可激烈呢!我们用爆破筒摧
毁了铁丝网,给步兵打开了冲锋之路。我们小队长被击中了,本人现在是代理小队
长。”听了这番话我觉得挺不是滋味。战友们打了胜仗得意洋洋,神气十足。我们
却没有赶上,觉得比人矮了一截,不由得产生了自卑感,实在没有资格和横山淳继
续谈论有关战斗一事,只得洗耳恭听,衷心为他的战绩和幸存而高兴。
  “横山淳!战斗还有的是呢!还远远没有结束。还不知道南京在哪里,而且还
没有占领呢!”我一面这样说,一面祈祷着能有比他们昨夜更加激烈的战斗。只有
这样,我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否则只能为他们评功摆好了。亲爱的老乡工兵军曹
横山淳在这次战斗中立了特等功,成了我军的模范士兵。
  中队全体官兵在田边整好队,我们按顺序绕过工兵小心挖出的一个个煎饼式的
地雷,到达了中队的位置。战友们浑身沾满了泥土,编成了无锡入城式队形。不知
是哪支部队排在了我们的前头。这时,三四个战士起哄,“喂!喂!喂”地叫喊起
来。
  “为什么不让我们第一大队先入城?攻城的是我们!卖命的是我们!打了胜仗
的也是我们!最先进城的应该是我们!耀武扬威地走在前头的小子们是哪个部队的
?”
  “大队长太老实了,尽受窝囊气!”又一个士兵说。
  “他妈的!可能报纸要报道其他部队的入城了。消息只是想骗骗国内的王八蛋
。我们都是无名英雄!”另一个愤愤不平他说。
  “吃大亏的是我们,倒大霉的是我们,出血的是我们!而最先入城,占据好宿
舍,征得丰富粮草的却是那些按兵不动。
  没流过血的家伙!算他们厉害,搞不过他们!”
  他们不停地肆无忌惮地发牢骚。此类不满,每逢这种的场合必定出现。因为士
兵们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劳苦功高的有功之臣。他们只看到眼
前的事情,视野狭窄。
  无锡是个大城市。我们一到住处就赶忙四处征收,士兵们像一群搬运工,急匆
匆地从面粉仓库里背出白袋子面粉。
  商店里挤满了士兵,黑压压一片,砂糖、水果、罐头等应有尽有,哪一个商店
里都原封不动地放着。民众早就应该带着这些商品逃跑了,而现在居然还有那么多
放在那里,大概因为他们受了支那兵“我军捷报频传”谎言的欺骗。
  我们首先动手做甜年糕小豆粥,灌饱了肚子。关于征收一事,中队长莫名其妙
地把我们臭骂了一顿。按他所言,除大米以外,征收其他东西的行为都是罪恶。他
指责我们征收面粉,对我们征收砂糖大发雷霆,然而,对指挥班的士兵却说:“有
的小队和分队还做面条和甜年糕小豆粥,大饱口福,指挥班难道就是懒汉吗?”一
副垂涎三尺的腔调。
  中队长的原则是:严禁征收。但是,可以吃甜年糕小豆粥和面条。
  这种自相矛盾而又别扭的话,使我们听了以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干
脆当成耳边风,不予理睬。
  把一大堆雪白的精制白面做成了甜年糕小豆粥、面条等等。士兵们在路边赶做
面条,身上沾满了白面,马从这条狭窄的道路通过时,拉下了许多粪便,士兵们顺
手就将手里的软面团掷向马屁股。反正面粉有的是。结果,马粪上就像被撒了一层
石灰一样。
  大家开始在城边的湖里洗衣服,洗澡。那些狼吞虎咽的人,吃得躺下来连呼吸
都感到困难。
  我的背包里塞满了征收来的点心、砂糖,此外还有名人字画、两把有姓名落款
的折扇、一罐备用糖精和一罐奶粉等,这就增加了行军的负荷。只要有了砂糖就能
做好吃的,所以我们尽可能多带些砂糖。
  贪吃的野口终于吃坏了肚子,成了病号。他把自己的胃当做糖袋,装了一肚子
甜食,第二天,我捡了一辆没有外胎。
  咯吱咯吱作响的人力车,满载粮食和野口的背包便出发了。
  沿途火灾四起,老太婆们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她们的怒骂、诅咒,在我
们听来,不过是又一群鸟儿在鸣叫。这就是战败,这就是战争。成千上万的部队洪
水般地从无锡城里涌了出来。
  沿着铁路向武进进发。我们分队因为一边护理野口,一边前进,所以不得不落
在大部队的后头。野口一个人的不小心,给我们大家添了麻烦,掉在大部队后面一
百多米。我们这伙人就像搬家一样,嘴里哼着小调,拉着被粮食和背包压得几乎快
散架的人力车。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枪声。心想,一旦战斗打响,这一车东西怎么办
?战斗并不只在公路上打响,人力车并非处处能够通行,况且,更不可能拉着它在
枪林弹雨中四处奔跑。
  于是,我们想抓一个苦力。午饭刚过,我们抓来了一个正在田间挥锄翻上的老
头,让他替我们背行李。这个老人看来已是年过六旬,出于我们的需要,不能可怜
他,我们尽可能多地背上粮食,剩下的粮食也让老头尽量多背些。我们的背包实在
太重了,如果这时跌倒在地,就会像翻了身的乌龟一样,若无人相助,就不用想再
站起来,但是因为我们的贪婪,尽管很苦,终究没有舍得扔掉一点。
  我军一弹未发便占领了常州,看来敌人放弃了常州,撤退到丹阳准备死守。各
家的墙上都用粉笔写着“丹阳集合”。由此便可准确地判断出敌人所逃之地。原来
是敌人已溃不成军,指挥失灵,无奈只好依靠“丹阳集合”的形式传达命令。
  十二月二日。正午刚过就抵达丹阳附近。第一大队沿着小河前进,我第三中队
担任尖兵中队,并且还给我们配备了一个重机枪小队。右边铁道上为第四中队,河
的左岸上为第二中队,两队齐头并进。战斗阵形部署完毕,只等发令开炮了。
  我中队第一、第二小队为一线部队,我所在的第三小队为预备队,我所在的分
队只留下了野口和苦力,其他人员全部加入了战斗行列。
  战斗中伤亡很大。西原少尉受到已经出现的死伤情况的刺激,十分紧张。他率
领第一小队奋战前进。第三中队对面竹林里有两三户人家,竹林中捷克式机枪正在
吐出火舌。
  西原少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冲在前头,高喊:“前进!攻击!”奋不顾身地
向敌人冲去。可是,对这一有勇无谋的行为,子弹并没有留情,毫不客气地打中了
西原少尉的肚子,少尉应声倒下了。第一小队失去指挥后,成了预备队,决定由我
们第三小队接替他们上火线继续战斗。
  我们散开队形前进。进入洼地后,卸下背包准备出击。
  左边有一条低洼的路,臭水河的对面是竹林。
  为了减少我方伤亡,我们从低洼道路逼近敌人。因为前方的敌人没有发现我们
,我们能毫不费力地前进。不料,左后方遭到了敌人猛烈的射击,突如其来的射击
使我们措手不及。
  其火力点设在臭水河对面的竹林里。捷克式机枪正在猛烈地向我们射击,严重
地威胁着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蔽身子,我们只能爬上山脊卧倒。这样处理实
在得当。因为敌人子弹从低处向这里射来,而我们却卧倒在山脊,恰好成了射击的
死角。
  山脊上是一个个上馒头式的坟堆,我们正好加以利用,各自前进。重机枪从后
方猛烈射击,掩护我们。出击之际,我们要首先击退左后方竹林里的敌人,于是,
向竹林里发射了几枚掷弹筒,把敌人的机枪打哑了。这时,正面敌人的捷克式机枪
疯狂地向我们扫射。每隔几秒钟,子弹就像一阵风向我们飞来。我们在坟堆后面隐
蔽向前接近敌人。子弹射在地上,震耳欲聋。但是,我们并不害怕。“畜生!”我
们只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此时此刻,我们的一切行动,好像魔鬼附体一般。然而
,并非丧失理智,盲目行动。我们的大脑极度冷静,仍不乏敏锐,在这种极度的亢
奋中,淹没了其他所有的感情,冷静的大脑只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和大胆的判断。与
其说我们是考虑敌我关系、与友军的关系以及敌人的状况,不如说是凭自己的实际
感觉和判断,采取有效的行动。友军掩护我们的重机枪子弹犹如飞沙走石,在敌军
头上撤下。但是,敌人丝毫不买账,继续疯狂地向我们扫射。还不是出击的时候。
中队长手持军刀等待时机。敌人的子弹射在坟堆上,零零星星的坟堆一个接一个地
成了射击的目标。士兵们利用敌人转移目标和装子弹的空隙,不断向他们逼进。
  “中队长阁下,发射掷弹筒怎么样?”不知是谁建议。
  “行!喂!射击手!先打两发看看!”中队长回答。
  一会儿,射击手在隐蔽处打了两发。掷弹的爆炸声很大,听起来让人以为是炮
弹。仅仅是两发掷弹就使敌人丧魂落魄,敌人的机枪顿时成了哑巴。见此状,荒木
伍长一跃而出,大家心领神会,无须吹冲锋号,也不用下命令,都知道冲锋的时刻
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手握闪闪发光的刺刀步枪,一鼓作气向敌人冲去。七十米!
六十米!五十米!跑得气喘吁吁。这时,八田一等兵倒下了。其他几个也“扑通”
。“扑通”……接二连三地中弹倒下了。“是活?还是死?”闪电般地在我的脑海
里明灭。
  太阳已经挂在白塔的顶上,微有寒意的树枝飘零着黄叶。
  敌人盘踞的竹林里,架机枪的地点落满了弹壳,还有几百发子弹在弹药箱里原
封未动。竹林里的房子己成废墟,院墙和屋墙上开有可以通过人的大洞。太阳从白
塔的顶端逐级下降,战斗淹没在这宁静的夜幕之中。
  突然接到了紧急命令:“火速做饭!”到处燃起了篝火,士兵们在黑暗里像鬼
怪一样浮现出来,忙成一团。
  做完饭就出发了。
  第二天我们行军在宽广的大道上,下午一点左右到达了白兔镇。在这里,我们
接到了令人喜出望外的命令——中队将在这个村子驻扎一周左右,各宿舍务必打扫
干净!这真是大喜过望,令人鼓舞。
  我们立刻去找来了面粉、赤豆,还杀了猪,准备美餐,张罗睡处。听说中队长
将亲自到每个宿舍检查卫生情况,所以大家修建厕所、进行打扫,忙得不亦乐乎。
  我们开始动手做甜小豆粥。忙了一阵后,总算扫清地方。
  搭好了枪架、铺好床、宰了猪。我们在锅里煮着小豆,倒在铺上抽着烟议论:
攻打首都南京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为何让我们驻扎在这里按兵不动。对其原因
,我们交换着各自的推测。
  正当我们闲聊了约一个小时的时候,传令兵带来了令人愤慨的命令:“立即准
备出发!”
  不满、牢骚、愤慨之声四处响起:
  “这是世界上最短的一个星期!”
  “一星期只有四小时!”
  “赶快请中队长来检查厕所!”
  “还要检查枪架和清洁状况!”
  “还有更重要的呢!请受检查的中队长快来,看看我的屁股眼是否干净!”
  “妈的!如果不嚷嚷检查检查,老子可以美美地睡上四小时,这一来泡汤了!”
  我们气得一边骂街,一边不得不赶紧整装待发。
  野口带来了三个苦力。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可爱的少年,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
年,另一个是年过六旬的老头。
  其他分队把粮食驮在牛背上,还有人把半生不熟的赤豆装在篓子里带走。
  短暂的“一周”驻扎就这样过去了,我们行进在一片辽阔的丘陵地带。越过不
长草木、一片红土的丘陵,迈上了通往南京的大道。
  傍晚到了一个村子,据说从这里到南京只有十五里。南京的敌人正在撤返,有
一部分部队已在句容布下了阵地,我大队是联队右翼先遣部队,任务是向这里的敌
人发起攻击。
  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做晚饭。我们走进了一户人家,房子很大,二楼有许多书籍
,看来主人和儿子很爱学习。
  十二月四日。
  天气寒冷。行军路上,寒风刺骨。呆在屋子里的时候,大家都想围着火堆尽量
暖和一下身子,恨不得把火堆抱在怀里。
  宁静而又严寒的夜越来越深了。总觉得心情也随之沉重和紧张起来了。
  还有最后的五分钟就要开始攻打南京了。死神在我们前方,露出贪婪的冷嘲,
等待着。我的二十六岁只剩下最后几天了。不!也许只有几小时了。父老乡亲们不
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在我的面前,母亲在微笑,弟弟默默地守着我,妹妹
在呼唤我。
  “列队!”终于出发了,时针指向整九点。
  在黑暗中,香烟火一个个掐灭了。“一,二,三,四……”响着低微的报数声

  第四中队在前面带路,一会儿走的是羊肠小道,一会儿走的是田梗时间一分一
分地过去,寒气也越来越逼人,我们仿佛走在高原上,周围一片漆黑。疲劳、寒冷
和瞌睡在折磨着我们,突然,前方传来枪声。
  枪声连续“啪啪啪”作响,犹如将一把蒲扇贴着飞快转动的自行车轮子发出的
声音。敌军和友军四中队的机枪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先头部队与敌
人交战时,我们停止了前进。
  前进一停止,就感到寒气开始从四面八方吞噬我们的身体,肉体受着寒气的折
磨,睡意使得我们很紧张。手触摸到枪机等金属物体时,甚至会冷得发痛。不一会
儿,部队折向了一条岔道。
  敌人还在向黑暗处射击。到处都可以看见篝火,大概都是冻得打颤的敌人点燃
的。
  部队绕开敌人阵地前进着,好像是怕和敌人遭遇。
  我们的任务是避开小股敌人,直驱南京。黑暗中,在那弯弯曲曲、七高八低的
田埂上走了很久。寒气越来越重,让人感到至少是摄氏零下十度。严寒之苦我实在
难以忍受,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手脚都冻得不听使唤,仿佛四肢要离开身体一样,
恐怕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寒冷,我流着泪,咬着牙。
  部队穿过竹林,上了大道后,停止了前进。黑夜里,有几户人家隐约可见,上
级命令我们警戒这条大道,在路边的凹地里摆开了阵势。严寒冻得我们心脏几乎停
止了跳动,肺像是已经冻结在冰冷的空气里。狭窄的沟里无法躺下,只好坐等天亮
,我把从内地带来的紧腿裤穿上以后仍然觉得很冷。夏天在北支那,为了减轻背包
重量,曾经想把羊毛衫和羊毛裤扔掉,因为没有舍得而一直带在身边,现在派上用
场了。当时由于炎热、疲劳和辛苦,即使扔掉一页纸都会感到一阵轻松,但我在行
军途中一直背着它们从九月、十月到十一月,整整背着它们走了三个月。这种贪欲
是我独有的呢,还是人之共性呢?
  每当我感到睡意像绳子一般用力牵动我身体的时候,而寒气又从绳子的另一端
拼命地将我往回拉。多么寒冷的夜晚!令人困倦的夜晚!
  我在黑暗中散步的时候,在地上拣了一捆稻草,分给好几个战友,每人屁股下
不过垫了十五六根。仅此一点儿,大家都觉得像坐在暖气上一样暖和。
  屈着腿的膝盖头像是裸露在外碰着冰冷的东西一样,冻得发痛,我靠着斜坡坐
在十几根稻草上,蟋缩着身体等待天明。然而,这个连血管都快要冻结的寒夜,竟
是个漫漫长夜,好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
  夜空渐渐泛白,我也苏醒了过来,不由得觉得浑身的血发热了,我要舒舒服服
地吸支烟。别说背包,其他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上,都降满了霜,遍地都是刺刀般
的霜柱。幸亏没有刮风,天气虽冷但是还能挺得住,否则,那就挡不住寒冷了。
  天亮后一看,感到非常遗憾的是,黑夜似乎使我们瞎了眼睛,近在两间前面的
路上,老百姓逃跑时扔下了许多衣服和被褥,早知如此,昨天夜里我们就不会挨冻
了。
  我们立即扫荡了村子,抓来了五男一女。先将五个男人绑在树上,另一个因为
是女人,把她放了。可是这个女人紧紧抱住一个二十六七岁皮肤白净的男子不肯离
去。她看上去二十二三岁,可能是这个男人的恋人或爱妻,因而不忍离去,表达了
她对这个男人炽烈的爱。那情景惨不忍睹。这时,有人拉开她,让她赶快独自逃命
,可是她却死死地抱住那个男子不放手。在他们家里搜出了两台敌人的无线电发报
机。不是他们进行了间谍活动,就是敌兵在他们家里进行了活动。总之,物证俱在
,那是必死无疑了。这个男人只会讲一句日语:“谢谢!”或许他以为他所说的日
语“谢谢”就是“请原谅我”的意思。即使我们对他说“把你杀了”,问他“这个
女人是你的老婆吗”,问他“村子里的敌人什么时候逃跑的”,“你是不是在搞间
谍活动”,他都只用一句日语来回答:“谢谢!”虽然他并非故意这样,但是我们
总觉得这是在耍弄我们,令人恼火。
  被绑在树上的人,有的被刺死,有的被砍死,有的被击毙。
  我们对这一对青年男女很感兴趣,所以把他们放在最后处死。
  “把这女人从男人身边拉开!”中队长下令道。
  一个士兵扳开女人的手,使劲地把她拖开了。另一个士兵“晦”的一声用刺刀
扎进了男人的胸膛,女人一声大叫:“碍…”发疯似的冲过去,紧紧抱住男人哭了
起来。她嚎陶大哭,好像要吐出血来。真是个非常动人的戏剧性场面。不一会儿,
她把紧紧地埋在男人胸口的、满是泪水的脸抬了起来,冲着我”谣目而视。她怀着
对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即将失去生命的男人的深深的爱,怀着对我们的刻骨仇恨
,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说:“刺吧!”不,应该说是她严厉地命令着我们。
  一个普通女人严然像将军一样以其巨大的威严命令我们!
  “刺吧”
  “嗨!”
  “鸣——”她倒下了,像保护恋人一样倒在男人的胸膛上。
  这是殉难!是为爱而殉难!从她那丰满的胸膛里流出的赤红的爱与恨的鲜血在
男人的身上流淌着,似乎还在保护着他。
  这一出悲剧的确打动了我们,我们纷纷议论:“支那也有了不起的女人!”
  “原来爱的力量比死更强大。”
  我们当即在村子里放了火,接着便向另一个村子进发了。
  最近,对于我们来说,放火已成了家常便饭,觉得比孩子的玩火还要有趣。
  “喂!今天真冷啊!”
  “那要不要烧一幢房子暖和暖和?”
  这就是今天的我们。我们变成了杀人魔王,纵火魔王!
  当太阳升到竹竿尖头的时候,命令我们开早饭,我们分队走进一户支那人家吃
了起来。但支那人家的米饭冻得像冰碴一样,嚼在嘴里如同生米。幸好还有山芋,
让苦力煮熟,填饱了肚子。支那的山芋和萝卜一样雪白。
  吃完早饭,正在昏昏沉沉地打瞌睡的时候,远处响起了“出发”的叫声。一望
无际的丘陵几乎是不毛之地,层层叠叠,像波浪此起彼伏。前方起伏处的顶点是敌
人的阵地,我军第二、第三大队是先锋部队,我们第一大队是预备队。
  我担任侦察兵,随中队长去了前线部队的所在地。我中队的小队长已经全部阵
亡,眼下各小队的召集人第一小队是军曹,第二小队是军曹,第三小队是伍长。所
以,所谓军官侦察兵,必须是中队长亲自出马。说到中队干部,准尉战死,曹长负
伤,少尉也战死,另一名少尉负重伤,剩下惟一的干部就是中队长了。
  我们三个侦察兵顺小路前进。前面走来了一个穿长袍的支那人,他摆出支那人
特有的抱手方式——两手插在藏青色的长袖筒里。中队长怀疑此人手里拿着手枪,
有些胆小,停止了脚步,我想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于是上前搜了他的身。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把他放了。
  但是,事后我们很后悔,这个支那人为什么单身一人在战场上四处游荡呢?应
该把那家伙杀掉。
  我们到达的地方是第二大队的伏击地,大部分士兵躺在敌人射击死角的斜坡上
,少数士兵在阵地的前沿用重型武器向敌人射击。敌人也在猛烈地还击,他们的身
影清晰可见。
  联队的火炮一轰,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敌人如波纹一样四处散开。他们惊慌失
措、抱头鼠窜的丑态,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我在这里遇到了丸山四郎君,他给我喝
了些支那酒,还给了我三支香烟。
  近来,要七点过后天才亮。十二月六日早晨六点,天还未亮就出发了。只见前
方层峦叠嶂。穿过一条据说是通往南京的大道再前进,不远处有一幢四周围着栏杆
的石结构房屋。
  有人说这里是军官学校,也有的说是兵营。广场上还有用苇席搭成的简易仓库
,里面存放着马具等军用器材。马具、水壶以及饭盒等几乎所有的器材和日本的军
用品一模一样,还有一部《步兵操典》,其内容也几乎和我们的相同。
  我在这里了解到,当这次战争开始时,敌军是如何调查我军内情,如何准备同
我军作战的。可惜的是,这本书当时被准尉烧掉了。这本书对日军今后来说,有某
种程度的参考意义。
  蓝色的封面上写着“极机密文件”五个红字。
  《日本陆军秘密扩充兵力之判断》二十六年四月《日本战时陆军兵员及编组之
判断》二十五年三月《日本陆军新编制装备之判断》二十六年四月(以上三个文件
日期均系民国纪年,分别指1937年、1936年、1937年。)从下午开始,我们第一大
队编为右翼第一线部队,分散前进。敌人在前面高地一带布好阵,依靠火力进行顽
强抵抗。
  白天的战斗几乎在步兵炮和重机枪的攻击声中结束了,而我们却听着炮击和机
枪的射击声迷迷糊糊地睡了。夜里,敌人开始盲目射击,我们又继续前进,冒着无
法忍受的严寒,在黑暗中的田埂上东倒西歪地行军。冷,大冷了!手脚的末梢神经
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因为晚饭吃了糯米饭吧,我觉得胃里难受,隐隐作痛。我想吃
药,将水壶放到嘴边时,水却倒不出来,已经结冰了。但是,水并没有全部冻结,
只是表面一层结冰,所以“哗啷哗啷”使劲一摇,就冰破水出。
  凌晨两点左右,第二大队队长派人来和我们商定宿营地点,所以我们大队也决
定找个村子住宿,我们真是欢天喜地。
  此时此刻逃脱严寒之苦,实在是莫大的幸福。我们发现了一个村子。农民们见
我们进了村子,惊慌不已。我们首先抢了他们盖的棉被,他们像壁风一样拼命地抱
住不撒手。有一个妇女气冲冲地赶来大声地喊叫,要把被子夺回去,这个女人气焰
嚣张,对于我们这些日本军太无礼。我们一怒之下一脚把她踢翻在地,于是这个撤
泼的中年妇女就像不倒翁那样转起身来,一声不吭地呆了一会儿以后,嘟嚷着气急
败坏地溜进了黑夜之中。
  我们每当宿营时,都是首先扫荡村子,杀掉农民,然后睡觉。农民们之死可以
保障我们睡眠的安全。
  我们往往仅仅为了天亮之前平安地睡上三个小时而让许多农民去死。这也是战
场上的一大悲惨情景。
  十二月七日,早晨七点一起床就出发了。第一大队是联队预备队,第二、第三
大队是前线部队。从村子出来前进了大约一百五十米时,遭到了敌人的顽强抵抗,
战斗在激烈进行,火线上重机枪子弹已经不足,步兵炮弹也仅剩下六发了,而我们
预备队却是非常轻松愉快地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战线丝毫未能向前推进。
  据说三十五联队夜袭了敌人,占领了他们的阵地。我们预备队因一线部队未能
向前推进,所以得到了充分休息的时间。这真是因祸得福。但是,迟迟不能冲上去
夺取敌人阵地,实在令人焦急。第二、第三大队都是些窝囊废!我们边抽烟边议论

  “如果子弹打光了的话,也得像三十五联队一样,发起冲锋!”我们说。“若
是我们的话,一定冲锋,两小时就拿下敌人阵地,给他们看看!”有的人还逞强地
说。
  野战部队的士兵们总觉得只有自己打的是恶仗,什么苦都吃过,只有自己才是
真正的王牌军。连在同一个中队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小队比其他小队要强——这种夜
郎自大的想法普遍存在于中队士兵中。
  “听说,三十五联队的伙计们骂第二、第三大队‘你们这些小子知道不知道什
么叫出击’!你猜怎么着,他们听了居然不生气。”还有人煞有介事他说。
  有个大水塘,上百只鸭子在水面上游来游去。自从在中支那登陆以来,我们从
未得到辎重兵的粮食补给,粮食全靠征收来解决。这是因为道路恶劣,辎重兵前进
困难。我们每到一处宿营,首先必须把第二天吃的大米搞到手。一看到鸭子,大家
高兴得提高了嗓门在追赶。火线上正在追击敌人,而在这个离火线两百米的后方,
却在拼命抢掠鸭子。我们枪击棒打,弄到二十五只鸭子,肥嫩的鸭子加上盐和糖烹
调,饱餐一顿,其味道美不可言。
  士兵们把仅有的五六所房子挤得满满的,挤不下的士兵钻进屋外的草垛里御寒
睡觉。我也钻进了草垛里。十二月的气候,天寒地冻。虽然我们感到寒冷,但却没
点篝火,因为篝火会把我们的位置告诉给敌人的炮兵吧。我们在草垛里过了一夜。
  八日,第一大队从火线上换下了第二、第三大队。第二、第四中队为火线部队
,第一、第三中队为预备队。我们中队是预备队,倒也逍遥自在。
  中午,我倒在草垛里睡觉,木之下太郎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据说他在做饭
的时候被流弹打伤了右大腿,子弹穿透了肉,当时剧痛难忍,现在已经不太痛,好
多了。他的伤口没有敷药,问我有没有什么好药,我给了他一种叫“阿斯达姆”的
外用药,还给他做了鸭汤。他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大口大口地喝得很香。
  “你加入生命保险了吗?”我问。
  “嗯。所以去住院。我挨了子弹,觉得很走运,这点伤没啥!虽然现在你还没
有受伤,但是更激烈的仗还在后面。听说南京附近的阵地很大,从今天的情况来看
,正因为你没有受伤,所以危险性更大。我受伤了,反而安全,因为医院是安全地
带。你一定要多留神。”
  “谢谢。我身上还没有伤,还得前进。我不知子弹是穿过我大腿还是穿过我心
脏,一切听天由命!命运这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支配着我,所以,用不着小心,也用
不着留神。把生命托付给命运,向南京前进!”
  “那么,多保重!”
  “再见!”
  有个士兵来取担架,说火线上已有四五个人阵亡,随着向南京推进,战斗到了
白热化。生死大权操纵在上帝手里。
  我想,这次命是保不住了!但是,我总想在死前,充分发挥我的作用。要是不
能如愿,必将留下千载遗恨,死不瞑目。
  能否冲出最后的死亡线呢?我已经没有丝毫恐惧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想
精神抖擞,勇往直前,我们已经被战神附体了。不怕千难万险,不怕任何牺牲。
  我们力大无穷,士气冲天,所向无敌。
  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机枪在盲目地扫射,炮声隆拢枪声像波浪一样,忽高
忽低。大约三十分钟后,接到了前进的命令,刚才一阵激烈的枪战,夺下了敌人阵
地。我们冒着敌人雨点般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敌人第二道防线。
  第二中队冲锋时伤亡二十多人,只不过占领了敌人一个火力点,战斗又处于对
峙状态。
  寒天中没有一丝暖意的太阳即将西沉,我们挖掘壕沟准备睡觉。夜幕降临时,
命令我们到后方征粮。我们搜查了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各个角落,连一粒米也不放过
。接着不得不火速做饭,送给第二中队的伤员和正在战斗的官兵们。在填饱了他们
的肚子之后,再做我们的,然后还得找米,结果,弄到的只是山芋。因为时间紧迫
,没煮就带回阵地,像老鼠一样啃起生的来。
  每次冲锋都使许多人送了命。冲锋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它比大炮飞机以及任
何现代武器都伟大,战斗愈激烈,冲锋愈果断。
  我的一生或许就此结束。应该是赴死攻击的时候了。我要冲锋陷阵!我要把我
为攻打南京所拥有的激情力量当做我终生的骄傲和荣誉。为爱国而赴死之前,我将
抛弃一切私心杂念。一个优秀的士兵必须视死如归,毫不犹豫。我决心成为这样的
士兵。
  我分别给母亲、兄妹写了遗书。
  此时此刻,我怀着悲怆的心情,已完全决心赴死。傍晚,森崎部队总算抵达。
辎重部队也到了,给我们每人分配了十二支响牌香烟和少量的酒。
  十二月九日。早晨七点,我们攻占了敌人的阵地。敌人已逃进山里,留下了坚
固的钢筋水泥碉堡,上面用土和草进行了伪装,前面有高七寸、宽两尺的射击孔。
碉堡的后侧安着一扇厚铁门,里外都上了锁,加了装置,为了与其他的碉堡联系,
挖有交通沟。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封闭射击孔和铁门,只要碉堡安全,人呆在里面
就安然无恙。我们急行军追击敌人,穿过平原、越过山峦,发现三十五联队正在前
方大道上大摇大摆地前进。
  中队长喊道:“加快步伐!不能让三十五联队抢先占领南京!”这一喊激起了
我们争先恐后的情绪,一心要第一个冲进南京城。
  我们的热血在沸腾,气力旺盛,不怕苦不怕累,心里燃烧着希望,挺身大步向
前。
  我们爬上一座满是石头的山,上面只有杂草。我们在山顶上俯视着刚才走过来
的高地,犹如海洋一般辽阔,又如山的起伏一样伸向无限的远方。巨大赤红的朝阳
从东方升起,色彩斑斓,光耀夺目,蔚为壮观。群山延绵,层峦叠蟑。我们下了山
又上山,上了山又下山,翻过了三座山顶。这时,遭到了右侧山上机枪的扫射,行
走在我前面的一名士兵当场牺牲,三名重伤。
  南京在哪里?我手搭凉棚,蹄脚极目四望。但是视野里没有一处像南京。只听
到从远处云层下传来友军飞机的轰炸声,猛烈可怕,接连不断。
  南京总攻击开始了!
  我们把死和痛苦抛到九霄云外,向前奔跑,犹如饿狼扑食。
  在最后一个山顶上休息的时候,发现三十五联队依旧在通过山下小路。看来他
们要抢在我们前面进南京了。
  “可是……”荒木伍长说,“也许这帮家伙先到南京,但是南京是敌人最后的
防御阵地,规模最大。防线不会轻易突破,将有一场激战,等他们和敌人交战,打
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出其不意地杀进城里,岂不是更好吗?所以,还不定谁先进
南京城呢!”
  我们开始下山,从狭窄的石子小道像猴子似的滑下去。
  当下到平地的时候,几名遭到我们突然袭击的残兵败卒,如惊弓之鸟从山麓的
两三间破屋子里逃了出来,被我们当场击毙。
  两三个战友从尸体怀里摸出香烟贪婪地吸了起来,好像在说:“好久没抽了!
”有人甚至还搜钱。我很讨厌从死人身上找烟抽,总觉得抽了他们的烟就意味着死
亡,所以碰也不去碰。前进了大约两里路,看到在石头路标上写着“南京市”三个
字。
  我们就像碰上追踪了五年甚至十年的敌人一样,精神为之一振,情不自禁地高
呼:“万岁!”这尺把长的石头路标,简直是我们的辛苦、死亡和鲜血的结晶。
  我们走得更欢了。右边有座大山,中队长查了地图,说是紫金山。
  紫金山下有一座雄伟的白塔,后来才知道,那是孙文的墓。从远古尧舜开始,
拥有四千多年历史的世界第一大国——富饶昌盛的支那,在清朝道光皇帝时代和英
国之间发生了鸦片战争,英军进攻并封锁了广东、厦门、宁波、上海等地,逼至南
京,就这样,香港被英国占领了。第二次是英法等八国联军发起侵略战争,北京文
化被毁,古代文化珍品惨遭洗劫,九龙地区割让给英国,基督教传教士取得了居住
权,扩展势力,渗透到支那的边边角角,阻碍了圣战。英法侵略亚洲实在令人憎恨
。英国人侵略印度,改朝换代,维多利亚女皇成了印度的皇帝,还征服了巴基斯坦
,吞并了缅甸。法国灭掉了越南,将安南、东京、交趾支那合并起来,称作法属印
度支那。俄国占领了西伯利亚,并利用《瑷珲条约》占据了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
以东地区。列强为了欺压清国,相继发动日清战争。
  北清事变。日俄战争等,清朝在宣统年间灭亡。忧国之士孙逸仙为建立理想国
家发起革命运动,联合张作霖、段琪瑞打败了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等,取得了革
命的成功。孙文临终前留下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
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
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
、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
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而今他长眠于紫金山下,若他九泉有知,定会痛斥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并大声
疾呼:“革命尚未成功!”蒋介石正在破坏革命。明治四十五年二月,清朝在宣统
时灭亡。民国建立二十六年之后,蒋将再次毁掉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中
山陵下,正进行着最后一场激烈的攻守战,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激战。
  南京历史悠久。一千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国一千年前神武功时代,孙权建吴,
立南京为都,与曹丕所建魏国、刘备所建蜀国鼎立,后东晋、南朝都相继定都南京
,而今蒋又占据此地。
  南京正在变成地狱演奏场,正在变成天昏地暗、尸横遍野的巨大坟场。炮弹哼着
黄泉曲,灭绝人性、惨不忍睹的屠杀情景就要在我们面前展现。
  “白塔右下方有敌人,第三中队进攻!”传令已到。大队长正猫着腰在矮树阴
下用双筒望远镜了望。第一、二小队火线作战,我们是预备队,我就在大队长身旁
。猛烈的子弹在空中呼啸,火线的士兵们忽而匍匐,忽而卧倒,忽而冲锋,努力地
前进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敌人的火力太密集了,前进的速度很慢。大队长透过望远
镜看到这种情况,高喊道:“第三中队前进!冲锋!
  “第三中队前进!冲啊!”大队长愤愤地喊着,又下了命令,可中队还是踯躅
不前。
  大队长咬牙切齿地又怒吼道:“传令兵,传了命令没有?”
  命令再次传了过去。
  敌人的捷克式机枪正对着他们扫射,但没有出现伤亡。
  “喂!呆在那里的是什么人?”大队长冲着我们怒声问道。
  “我们是第三中队的预备队。”
  “赶紧增援!立即进攻!”
  我们“咕嘟”喝了一口军用水壶里的水,跃身向前冲去。
  子弹铺天盖地地飞落到我们身边,高坡上的敌人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疯狂地
扫射过来。我越过田垄,以田埂作掩体,一点点地前进。我分队的两个惟命是从的
苦力,一个是可爱的少年欧姆逊(人名,此处为音译。),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男
子,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为了避开子弹,不时地卧倒、匍匐向前。除他俩外,我们
一开始还用过其他苦力,可都是些懒虫,最后只留了这两个。这些苦力干完活回家
之前都向我们讨一份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护身符。
  对忠厚老实的苦力,我们就给写上“该苦力乃忠厚老实的良民,为此望各部队
放行。东部队长”。虽然没有“东部队”这样一个编制,但后方来的士兵不知道前
面都是些什么部队,都能认可这种“身份证”。这些苦力都是我们自作主张从田间
地头或是躲藏的地方抓来的,并没得到中队的认可,所以不可能让中队长出证明,
于是我们只得签上各自的部队姓名。但是,如果苦力偷懒、不老实,便写上:“此
苦力乃偷懒耍滑之徒,是死是活,听凭各队战士自由发落!”反正这些支那人看不
懂日文。他们以为盖了印才是真的,就硬缠着我盖上三文印。这枚图章是我领薪水时
用的,有时也当做部队长印章。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苦力,将另部出具的“让其生让
其死悉听尊便”的证书当个命根子似的揣在怀里,就像捧了个宝贝护身符。
  见此状,我捧腹大笑,给了他一个耳光,又让下一个士兵接着扇他,直到最后
一个士兵。这个苦力挨了每人一个耳光后愣在那儿,哭了起来。
  我们那两个忠诚的苦力惟恐掉队,直喊着:“大人!大人!”跟了过来。
  我们终于到了铁路路基的斜坡。铁路这边有一条小河,膛过小河,上了斜坡,
先抽了一支烟。铁路前方是一片长满了卷心菜的平地,卷心菜整齐地排开它们的圆
脑袋,敌人在卷心菜地尽头的高坡上向我们狂射。过了铁路,敌弹肆无忌惮地吞咽
着我们的鲜血,封锁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像是在警告我们铁路这边是他们的地盘。
第二小队首先从铁路跃入卷心菜地里,个个像得了狂热病似的,发疯地冲了过去。
弹声更加激烈了。接着是我们第三小队。担任小队长的荒木伍长如一阵风冲了过去
。随后,又有两个士兵越过了铁路。这时,我们接到了第三中队的预备队到左边村
里集合的命令。这一来,我们就无须闯入铁路对面的子弹地狱了,也就没跟在小队
长后面。也许这是贪生怕死吧!但这是遵守大队长的命令,天经地义。大队长的命
令对我们来说不啻为天大的喜讯,我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暗自庆幸自己在冲出
去之前就接到了他天使般的命令。此时此刻,再没人去关心冲出去的小队长和那两
个士兵的死活,只顾自己的安危,西本分队长跳出来,为了通知第二小队和第三小
队的三个人到左边村子集合,他顺着铁路斜坡跑过去。我们向村里走去。大家都若
有所思,可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往前走。
  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惨遭炮击,百孔千疮。在激烈的子弹声中,太阳战战兢
兢,直往大地后面躲,就在这时,荒木伍长和两名士兵随着西本一起回来了。荒木
伍长在哭,气愤、窝火的泪水从他脸上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们怎么不听我这个小队长的命令!贪生怕死!”他吼着,像吐什么脏东西
似的,说完咬着牙,强忍着眼泪,寒风飕飕,吹透了我们的心。
  “跟我冲过去的只有两个人!”伍长长叹道。
  大家心里空荡荡的,枪炮声在我们前后左右疯狂地咆哮着。
  有人辩解道:“小队长冲上去之后,我们接到大队长的命令,所以没有跟上,
在我们进攻前,大队长就因我们没执行好他的命令而大发雷霆。若是这次,明明接
到他的命令,又不服从,他岂不又要火冒三丈?”
  这并不是托词,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的心里话。前一次,大队长在下了“第三
中队冲锋”的命令后,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及时执行,致使大队长大发雷霆。我们
尝到了苦头,所以这次才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小队长返回。
  小队长伍长说:“大队长的命令是下达给中队长的,不是直接冲你们发的!”
  听了这话,我们只好沉默不语。
  我们走进一所被炮弹炸飞屋顶的房子。屋子四周墙壁坍塌,里面满是断木头、
炸飞了腿的桌椅,还有露出破布片的藤条行李箱。我们就在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里坐
下休息。有四个大坛子,里面满是可口的腌菜,这一发现让我们喜出望外。
  我们把第二大的午饭都做好了,烘干衣服后,躺在断木旁睡着了。在这种地方
生篝火会暴露目标,只好裹上破布片,躲在碎木板里挡风御寒。时针指向深夜十二
点。
  寒冷的夜空繁星闪烁,敌军的照明弹像流星一般不时闪过。机枪子弹就像索命
鬼般在瞅瞅作响。迫击炮在寒冷的夜空中轰鸣,这枪炮声不同平日,它犹如庞大的
动物濒死瞬间耗尽全身气力、垂死挣扎时发出的狂吼声。
  夜色更深了,枪炮声也越来越大,就像是人在害怕时发出的颤抖一样。
  敌人的枪炮声并非进攻,而是消极防御的恐怖的哀呜。
  夜色愈浓,敌人心中的不安、恐怖与疑惑也变得越来越深。
  友军几乎一枪未发,因为他们深谙“无的放矢”的含义,不虚发一枪。看来这
又加深了敌方的不安与疑惑,他们就像闭着眼睛打水仗的孩子把水到处乱泼一般,
在黑夜里向四面八方放空枪。
  在我们眼里,子弹像金币般值钱,而敌人却视如垃圾废物,四处泼洒。
  多么猛烈、刺耳的枪炮声啊!炮弹的爆炸声在黑暗中回荡。
  这简直是地狱里的大合奏,是残酷而狰狞的杀戮,是充满破坏欲的狂吠。在这
野蛮的吼声中,繁星冷静而安详地闪烁着。这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
  我是一个极端懦弱的自私小人,只有当生命面临危险时才意识到生命的可爱与
美好。
  我们应该豁出去,将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献给亲爱的祖国。
  现在难道是叹息自己软弱的时刻吗?应该做一个能慷慨赴死的人。在这儿,在
可称之为“屠杀人类重工业”的战场上,生命甚至不抵一粒尘埃。
  野蛮与惨无人道,在各处嘲弄着我们,在等着吸食我们的鲜血。
  荒芜、废墟与混饨就是恶魔的安息处。
  有一首歌叫《人们鼓励我牺牲战场,这歌词听来,死亡简直成了我们的目的了
。果真如此吗?
  《叶隐》上写道:“所谓忠义,就是指死。所谓武士道,就是指死。”
  死!死!死!
  啊!还是想活下去,我们不能够泰然赴死的苦闷心情中,甚至产生了自己一个
人不死,战争也能打胜的卑鄙心理!
  但转念又会想到,如果确实需要捐躯,自己也能含笑面对。
  活着的人想生存下去。生者求生,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作为一个日本人是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采取胆怯的行动的。
  决不能苟且偷生!也不要胆怯而死!
  要在日本人的自然中生,在日本人的自然中死!
  对了!渴望生存并非怯懦,而是自然情感的流露。但是,如果死得有重大意义
,也就是非死不可的时候,就应大义凛然,慷慨就义。
  最优秀的士兵既不是上等兵,也不是二等兵,而是指那些作为一个日本人,作
为一个日本士兵在他该献身的时候,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人。
  寒气逼人,苍白而混浊的星星以它永恒的冷澈闪烁着皎洁清辉。
  死神片刻不停地演奏着地狱之曲,唱着死亡之歌。
  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十二月十日。多么猛烈的炮声与爆炸声啊!
  拂晓,友军万炮齐鸣,猛烈的炮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大刚放亮,友军的野战重
炮、野炮、山炮、步兵炮齐声发出了怒吼,像是对敌人昨夜的炮击进行变本加厉的
还击。顿时炮火连天,轰隆的炮声几乎要使地轴开裂。从后方射来的炮弹像特快列
车般,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
  敌人也在拼命还击。友军的飞机开始了轰炸,敌人的高射炮对着飞机开火。但
炮弹还没打到飞机,就在飞机下方爆炸,腾起一团白烟,突然闪现在青空。轰隆隆
的炮声愈演愈烈。炮弹在轰鸣、呻吟、咆哮、狂叫,跳着死亡之舞,在这严酷的战
场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它是一场生与死、胜与负、你死我活的惨无人道的较
量。
  整个上午都是炮兵进攻。我们去征收粮食。每个分队派出了两三个士兵。
  我们来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在建房时可能考虑到了战争,家家都砌有很高的
石头围墙,使得外人无法侵入半步。我匀砸破石墙翻了进去。只见一头白毛驴竖着
长长的耳朵温顺地站在那儿,看样子好久没人喂它饲料了,它把长长的脸凑近我们
,像要讨点吃的,在它旁边的士兵大骂一声“混蛋”,“砰”地朝它肚子踢了一脚
。驴子蹦了起来,默默逃走了。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些东西时,总觉得它们很可怜

  昏暗的室内除了一张床,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床相当气派,肮脏的室内、粗
糙的房间布局以及家具简直没法儿跟它比。这种床在中支那随处可见,虽说已到了
十二月,床四周漆成朱红色的细柱子上还悬挂着蚊帐,蚊帐的开口处挂着流苏,就
像是神社门口的幕布。
  看来像一年到头都挂蚊帐的。床上还拴着各种各样红漆的饰物。泥地房间里也
摆着一个漆得火红的木桶。这种厚重美观的桶,如果在日本只是结婚仪式上使用。
但在这儿,据说是受火红色刺激,兴奋后的夫妇用的尿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用
来打水烧饭,直到烧出另有异味的饭后方知就里。不幸中的万幸是米饭尚未进口,
有的士兵归罪于饭盒,把饭盒重重地扔了出去。
  我征了三四合大米后,来到了另一家,这个人家的晒场上蜷缩着十二三个女人
和孩子,她们的脸上浮现着难以言状的忧愁、怨艾和悲叹。她们的眼里满是敌意恐
怖和绝望,就像广漠的夜空中闪烁着的一两颗星星。她们用纤弱苍老的双臂紧紧搂
着自己可爱的孙子、儿子。她们像是四面受敌般地尽量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煞是
可怜。幼儿俨然把母亲和祖母的怀里当成最安全的地方,当成了天堂,安稳而香甜
地睡着。
  有的孩子紧紧抓住母亲或祖母的一只胳膊,低着小脸;有的孩子紧躲在大人身
后,时不时向我们投以好奇与恐惧的目光。
  有的母亲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三个爱儿搂在左、右方与胸前。等他们长大成
人后,今大的痛苦经历将会给他们留下什么样的回忆呢?那时,他们该会对日本采
取什么态度呢?
  幼年时期横遭敌军蹂躏,将给他们留下深深的痛苦、血和泪的记忆。
  到任何时代日本的孩子都不会有如此羞耻的记忆,这是何等幸福啊!战争必须
打赢!战胜国国民吃麦饭和栗子饭,而战败国国民只能过吃稗子和野草的生活。
  战争,是为了什么?人类发动战争就是为了争夺土地。
  这种悲惨将不断地重复直至地球毁灭为止。战争是一个国家的人民为维持生存
而采取的最高手段,难道人类最终要为分配月球上的土地而斗争吗?
  柔弱的支那妇女们,生命的余日无多。她们把命根子一般所剩无几的救命粮,
挖空心思在破烂堆里藏了又藏,而我的战友一声断喝:“要恨去恨你们蒋介石吧!
”他的一记耳光便将她们恐怖而憎恶的反抗、将她们对这点救命粮的疯狂般的不舍
之情,打到九霄云外。
  她们有什么罪过呢?
  那个战友懂得爱和同情吗?
  难道这就是男子汉的勇敢吗?
  我悲哀地走过那里,来到另一户人家时看到了更令人心痛的场景。
  我像叫花子寻找垃圾箱似的,用怀疑的目光在屋里到处翻腾、寻找。我打开一
个藤条箱,吓了一跳。微暗的箱子里躺着一个出生不久、一声不吭的婴儿,我慌忙
从这家跑出。
  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在这阴暗的箱子中居然有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母亲已
经被杀害了吗?他的哥哥都被拉上了抗日前线吗?他就这样饿死在这里吗?他那尚
未发育完全的神经,那上帝给他的惟一觅食本能是寻找母亲的乳房吧?他会在藤条
箱里饿得啼哭吧?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难道仅此一个吗?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被
抛弃在街头的孩子处处可见。
  母亲留给他的血红的珍贵绸缎将原封不动地成为他的裹尸布,藤条箱将一如原
样成为他的棺材。
  到处都是残酷和悲惨。
  这就是战场
  我总算找到了大约两升米,踏上了归途。
  中队还没有前进,午饭后,步兵终于开始攻击。
  枪声、炮声一直持续着。
  不破坏殆尽,不斩尽杀绝,便不停止的子弹的狂吠。

本卷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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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殿堂 整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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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tulip——黑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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