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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unknown (明天再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王昭君(2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5 09:11:18 2000), 转信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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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天的踌躇,皇帝终于下了决心,将周祥唤到面前问道:“明妃安置在哪座宫?”
    禁中冷僻荒凉,难得人到,房舍甚多,统名“冷宫”。昭君所居之处,在未央宫西北,
树林之外,高墙之下,有一排矮屋,原是宫女获咎,或者身染恶疾,方始遣发来此居住。昭
君被谪,由太后指定住于此处。孙镇不敢违旨,只得将东偏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安置昭
君。比起西面所住的那些宫女,境遇自然好得多,但与玉砌雕栏的椒宫相较,自有天渊之
别,甚至比掖庭也还差得远。
    这个地方,皇帝怎么去?周祥随即跪下谏劝:“请皇上莫问。”
    “为什么?”
    “那里非万乘所到之处。”
    “胡说!”皇帝有些发怒:“普天之下,我哪里不能去?”
    “实在是窒碍甚多。”
    周祥列举皇帝不宜去的理由:第一,太后将昭君打入冷宫,就是为了要将她与皇帝隔
绝。此去岂非违忤慈意?第二,从无帝后,到过那里。体制攸关,大臣知道了,会上表谏
劝,又惹麻烦。第三,此去只能步行,而天寒露重,皇帝如果冒风寒而致染患微恙,所关不
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皇帝到那里,看到昭君的苦况,定会伤感,而昭君亦必不
安,不如不去。
    前面三点理由,说得都很好,皇帝不能不重新考虑。但最后一点说坏了,越是如此,皇
帝越不放心,坚持非去不可了。
    “奴才不敢奉诏。”
    “你敢不奉诏!”皇帝大怒:“看我杀了你。”
    “杀了奴才,也不敢奉诏。”
    如此痞赖,皇帝无计可施了。想一想说:“好,你不去就不要你跟着,我自己找人带我
去!”
    周祥拗不过皇帝,唯有伴驾随行。另外带四名小黄门,在两盏绛纱宫灯前导之下,穿过
一重重的宫殿,到了木叶尽脱的御苑。一弯凉月,阵阵秋风,满地飞舞翻滚的黄叶。沙沙作
响。那种萧索的景象,皇帝未见昭君,已觉伤感不胜了。
    穿出林子,迎面是一长条矮屋。皇帝站住脚问:“在哪里?”
    “顶东面那两间。”
    “不见灯光,想必已经睡了。”
    “是啊!夜太深了,”周祥还不死心,希冀皇帝能够悬崖勒马:“不如明日再来!”
    “胡说。”皇帝抬腿便走。
    越走越近,越近越怯,越怯越慢,终于又停了下来。紧随在后的周祥便踏上一步,躬身
问道:“可要先通报?”
    皇帝想了一下答说:“你先去看看,不要吓了她。”
    周祥答应着,急步走到昭君屋外。抬头一看,不由得在心里喊一声:“糟糕!”原来门
上有锁,钥匙却不知在何处?
    想一想只有先窥探一番再说。移步窗下,借着月色从窗纱破洞中望进去,只见地上孤零
零一领席子,一床布衾,微微隆起。细看时,有一头黑发露出衾外,昭君正在睡梦中。
    她的封号,早已撤消,但皇帝仍称她“妃子”。所以周祥亦如前称呼,轻轻喊道:“明
妃,明妃!”
    喊到第五声,昭君才醒。她倏地坐了起来,双眼睁得好大地侧耳静听。
    “明妃!”
    这下不错了!她问:“窗外是谁?”
    “周祥。”
    “周祥!”昭君急急起身,将一条布裙在胸下束住,走到窗前问道:“深夜到此何
事?”
    “皇上来了。”
    他是轻轻的四个字,在昭君却如当头打下来一个焦雷。她目瞪口呆,心里如打翻了五味
瓶似地,不辨是何感觉。
    “明妃,请你把窗开开。”
    昭君神智突然清醒了,“不,不!”她急促地说:“请奏知皇上,赶快回驾!这里不是
皇上该来的地方,我也不敢面驾!”
    “来都来了!不见不行。”周祥答说:“我劝过,劝不住。唯有见个面,才好劝皇上早
早回宫。”
    “不!”昭君的声音像铁那么冷、那么硬:“如果皇上来了,我就碰死在墙上!”
    周祥愣住了,没有想到昭君会如此坚拒,同时也想不明白,她何以要如此坚拒。就这彼
此僵持之际,只听更楼上已鼓打四更了。
    “你看看,”昭君又说:“这是什么时候了?再一个更次,便该上朝,不见皇上,四处
会找。”
    这话用不着她说,周祥亦顾虑得到。他一言不发地疾趋到皇帝面前,跪着说道:“请回
驾吧!时候太晚了,马上就有打扫的人来,诸多不便。”
    唯有这话才能劝阻皇帝。当朝接见群臣,在他人视为大事,而皇帝并不在乎。果然,周
祥深知皇上心理——多情天子惘惘不甘地走了。
    到得第二天夜里,无风有月,宛如春夜。皇帝徘徊花间,不由得叹口气:“唉!辜负了
如此良宵,辜负了绝世佳人!”接着喊一声:“周祥!”
    原来皇帝思念昭君之心,又勃然萌发,不可抑制了。周祥到此时不能不说实话,昭君是
如何以死要挟,不愿见驾。而皇帝不信。
    “你在胡说八道!”皇帝又骂:“死没良心的东西!明明看我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你
竟无动于衷,早知你这样子丧尽天良,倒不如当初让他们一顿大杖,打杀了你!”
    这话,在周祥可当不起了。原来四年以前,周祥调戏宫女,罪当杖毙。不想命中得救,
正将行刑时,偶然间为皇帝发现,一念恻隐,赦免了他。看他聪明伶俐,收在身边,日渐得
宠。如今这样指责,周祥又惶恐,又委屈,跪下来答奏:“奴才决不敢有一字虚假!也不敢
再谏劝皇上!奴才陪侍皇上到了那里,请先不要露面,听奴才面报明妃,皇上就知道了,若
是明妃愿见皇上,请皇上即时将奴才处死,毫无怨尤。”
    是这样言之凿凿,皇帝不能不重新考虑。以昭君的性情,这也是可能的。然则,倒不便
造次了。
    “也罢,”皇帝说道:“你就陪我悄悄去探望一番。今夜月色甚佳,连灯都不要了。”
    “是!”周祥又说:“还有件事,奏知皇上,明妃住屋是下了锁的。”
    “钥匙呢?”
    “不知在谁那里?”周祥答道:“要问自然问得出来,只是该不该去索讨钥匙,请
旨!”
    “这,我想想!”
    要,就会让太后知道,皇帝正在踌躇时,周祥又补了一句:“其实也不要紧,横竖皇上
是绝不忍让明妃撞壁身亡的。”
    这样旁敲侧击的说法,比正面道破,易于入心。皇帝不但不想要钥匙,而且深深警惕,
不可让昭君发现自己,当然也不让她发现周祥。
    于是君臣二人,避人潜行。穿过林子,正好一阵西风,传送乐声。皇帝不由得站住脚,
略一分辨,便听出是琵琶。不言可知,是昭君苦中作乐。
    渐行渐近,不须风送,亦可听见乐声。嘈嘈切切,似泣似诉,一片无告的幽怨,连周祥
都听得心酸。皇帝举袂拭一拭眼角,向东绕了过去。避开窗户也就避开了昭君的视线,悄悄
立在墙外静听。
    戛然一声,弦音顿歇,随即听得昭君在自语:“不想我会落得这般光景,要见皇上,除
非是在梦中。”
    一听这话,皇帝心中冒火,听这口气,昭君是渴盼能够相会。周祥明明撒谎,可恶之
至。
    一念未毕,听昭君在叹息:“唉!不见也罢!梦中相见,醒来时一场空,无非湿透了枕
头而已。”
    “一场空”三字入耳,皇帝深受刺激,不由得激动了!说什么富有四海,一个心爱的女
子,亦竟不能长相厮守,任令怨叹,真不知所贵乎为天子的是什么?
    昭君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起伏心潮,“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来?周祥有没有把我的话转
奏?”他听见她说:“想想周祥的话也不错!昨天倒不如见皇上一面,切切实实劝一劝,看
样子,皇上一定不死心,还会悄悄来探望。倘或让老太后知道了,母子之间,又生闲气。
唉,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听到这里,皇帝再也无法自制了,一闪身出来,望着窗口喊道:“昭君!”
    昭君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皇帝。两行热泪,如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突然间掩脸回
身踉踉跄跄地跌了进去。
    这一下,惊坏了皇帝,以为她要撞壁求死,不由得大喊:“昭君!昭君!”
    周祥亦发觉不妙,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使出全力,用肩头向门撞去。这一排无人理会
的矮房,年久失修,门窗朽腐,周祥连撞两下,终于撞开了。
    进去一看,昭君是伏在衾上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双肩抽搐不停。周祥既不便
扶持,也不知如何劝解?正在发愣之际,听得身后足步声,是皇帝进来了。
    周祥很乖觉,此时此地是个完全多余的人,因而很快地退了出去。
    “昭君,你别哭,我的心都乱了!”
    皇帝一面说,一面将她的肩头扳了过来。那种梨花带雨的神情,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觉
得她可怜,何况多情天子,自是忍不住泫然欲涕。
    昭君却自激动中清醒,不过现实的一切,仍使她茫然。只见她突然从皇帝臂弯中挣脱出
来,张大了眼问:“是不是在梦里?”
    “不是,不是梦中。”皇帝拉起她的手去摸他的脸:“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果然!不是在梦中。可是——”昭君反有美梦已醒的怅惘。
    “昭君,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眼前只不过一时的灾难,我如今要替你做几件事——”
    “不!”昭君抢着说道:“谢谢皇上,不要再惹皇太后生气了。”
    “皇太后已经同意,凡事让我作主。”
    皇帝是在撒谎,但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来,当然使昭君信以为真。泪眼晶莹之中绽开极甜
的笑容,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
    “第一件事,我要把你移到别的地方,这儿哪里能住?”
    “可是,这得皇太后赦免才行。”
    “一定会赦免,你不用担心。”皇帝接着又问:“你想不想父母?”
    “自然想。”
    “我吩咐地方官把你的父母接进门来,让你们会面。”
    “那可是太好了!”昭君肃然下拜:“叩谢恩典。”
    “起来,起来!你何用如此!”皇帝又说:“昭君,你放心,这就像一场恶梦,很快地
就会过去。”
    昭君自是深感安慰,脸上的表情大不相同了,偎依在皇帝的胸前,越显得温柔了。
    “从此刻,”她自语似地说:“从此刻见到了皇上开始,恶梦已成好梦。”
    “好梦!不,”皇帝纠正她:“好梦由来最易醒!我俩不是梦,是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的好姻缘。”
    “真的?”昭君仰着脸问。
    “当然是真的。”皇帝正色答道:“别忘了,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这下提醒了昭君该守礼法,再一次脱出皇帝怀抱,规规矩矩地答一声:“是!”
    “昭君!”皇帝将手伸了出去:“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昭君驯顺地膝行而前,皇帝一把揽在怀中。月色斜照,经过泪水润泽的一张脸,更显得
白里透红,光润无比。皇帝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极轻,极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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