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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sc (bajie), 信区: Reading
标 题: (19)硖石,硖石 (转载) viking (转寄)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Oct 5 11:10:29 2000), 转信
寄信人: CObject (五味子,2000年悉尼奥运会指定ID)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Sep 7 13:11:59 2000)
来 源: 166.111.140.45
【 以下文字转载自 CObject 的信箱 】
【 原文由 CObject 所发表 】
硖石,硖石
昏黄的灯光,把夜切开一道伤口。
火车喘息着,停靠在一个小站的月台上。
列车员喊一声:硖石到了。
硖石?这是硖石?!
1934年10月,林徽因、梁思成应浙江省建设厅的邀请,商议了杭州六和塔的重修计
划,之后他们又去浙南武义宣平镇,考察了元代的延福寺,还在金华天宁寺发现一处元
代的建筑,在返回上海途中,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小站。
林徽因从卧铺上跳下来,打开车窗。车窗外只有远山的黑影和近处的灯火。
梁思成说:“下去走走吧。”
站台上冷冷清清。远处两座高矗的山影,借着夜色汹涌地压了过来。蓝夜凄冷如水
,星星如撞网的鱼儿,在别一个世界里明灭。
镇子吝啬的不愿举出一盏灯光,只有稀稀落落的犬吠声和偶尔响起的更夫的梆子声
,温暖着悠长的梦境。
也许你就睡在对面的山坡上,志摩,没有诗,没有音乐,甚至没有一块墓碑,伴着
你万年不变的苍翠青山。天亮的时候,它们会给你捧出一山鸟鸣,一抹霞红,但我等不
到。在这个小站,火车只有三分钟的停留。也许你不知道,生命里的这三分钟,于我是
多么残酷,它无意中把我推近了你,又粗暴地把我拉开,甚至来不及给你道一声问候。
你仿佛是故乡山水的一个器官,注定要生长在这里。而离你几千里外的北平,两年
了,你竟没走回一步。新月从此不复圆满,米粮库胡同再见不到你的足迹,朋友们的聚
会上再听不到你的笑声。
林徽因不知道火车是怎么开走的,当车轮震荡着脚下的土地,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
热泪。生者和死者,就如同平行的铁轨,永不相交。
林徽因望着窗外,静静地坐在那里。梁思成把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徐志摩的诗
句是那么强烈地撞击着她: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
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累坠。
她突然想到,今天竟是11月19日,志摩遇难三周年忌日,正如生命里一切相同,人
生中也有那么多偶然。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偶然的日子,又永远地留下一个偶然的相
逢,尽管这相逢是匆匆的一瞥。
火车呼啸着在苍茫间奔腾。撞碎了又扑过来的,只是这沉沉的夜。那些不相连续的
往事,幻化成一片模糊,她展开纸笔,把不可名状的情绪,倾泻到纸上: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
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着
有那回音!
透过车窗,朝阳洒在稿纸上的时候,火车已抵达上海。留美老同学陈植等来接站。
久别重逢,他们十分高兴。在下榻处,竟日盘旋。以往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的林徽因,
这次却一反常态,默默无语。
陈植终于忍不住问:“徽姐这是怎么啦,怎么不讲话啦?”
林徽因说:“你以为我乃女人家,总是说个不停吗?”
梁思成说:“我们来时火车路过了硖石。”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浙南考察翌年的5月9日,新月派青年诗人方玮德在北平医院病逝。
林徽因受伤的心,重又受到重创。她送殡到法源寺,望着这孤独的亡灵,不觉泪水
模糊了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往昔的情景,拿起笔来,再一次为因患肺病而早逝的朋友,
寄托不尽的哀思:
玮德,是不是那样,
你觉到乏了,有点儿
不耐烦,
并不为别的缘故
你就走了,
向着那一条路?
玮德,你真是聪明;
早早的让花开过了,
那顶鲜妍的几朵,
就选个这样春天的清晨,
挥一挥袖
对着晓天的烟霞
走去,轻轻的,轻轻的,
背向着我们。
春风似的不再停住!
林徽因眼前闪现出那张年轻的面孔,他似乎还没有完全脱掉孩子气,见了生人还那
样羞涩,可是他又是那样充满活力,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那年在南京他的九姑方
令儒处认识他的时候,
方玮德还在中央大学读书,已在《新月》、《文艺》、《诗刊》上发了不少诗作,是个
早熟的少年。没想到,他竟这样悄悄地去了。
春风似的吹过
你却留下
永远的那么一颗
少年人的信心;
少年的微笑
和悦的
洒落在别人的新枝上。
我们骄傲
你这骄傲
但你,玮德,独不惆怅
我们这一片
懦弱的悲伤?
那个发誓要当大诗人的方玮德,那个见了女孩子还红脸的方玮德,那个在诗会上总
让人们当作小弟弟的方玮德,那个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世界上不会有烦恼的方玮德,他
的名字就是青春和活力,却没有想到死神的黑斗篷无情地罩住了他。
黯淡是这人间
美丽不常走来
你知道。
歌声如果有,也只在
几个唇边旋转!
一层一层尘埃,
凄怆是各样的安排,
即使狂飚不起,狂飚不起,
这远近苍茫,
雾里狼烟,
谁还看见花开!
也许他还没等到那生命的花期,没有开放便残落了。他有过那么多浓得化不开的甜
蜜。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又赴过日本留学的父亲方孝岳,是著名文史学家,姑姑方令
儒曾留学美国,也是著名作家,少年早慧的方玮德,刚刚发表作品,就受到徐志摩的赞
赏和扶掖,成为他的高足。
你走了,
你也走了,
尽走了,再带着去
那些儿馨芳,
那些个嘹亮,
明天再明天,此后,
寂寞的平凡中,
都让谁来支持?
一星星理想,难道
从此都空挂到天上?
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它过早地把一个个残酷的现实,抛给活着的人们。
他的《玮德诗集》、《秋夜荡歌》、《丁香花诗集》还散发着墨香,他还有那么多
五彩斑斓的诗情,没有来得及挥洒到纸上,就匆匆而去,他对这个世界要说的话还没说
完,那些要留给谁去说呢?
玮德你真是个诗人
你是这般年轻,好像
天方放晓,钟刚敲响……
你却说倦了,有点儿
不耐烦忍心,
一条虹桥由中间折断;
情愿听杜鹃啼唱,
相信有明月长照,
寒光水底能依稀映成
那一半连环
憧憬中
你诗人的希望!
玮德是不是那样
你觉得乏了!人间的怅惘
你不管;
莲叶上笑着展开
浮烟似的诗人的脚步。
你只相信天外那一条路?
这首诗是林徽因的重要作品,她是蘸着自己的泪水写成的。连续几年来,生活给了
她太多的思索,使她参透了瞬间与永恒、生命与死亡、存在与不朽的禅意。这两年,她
的诗作还有《年关》、《你是人间四月天》、《灵感》、《城楼上》等。她让自己的艺
术,越来越贴紧了命运。
伤逝是人类一种最复杂的情感。如果逝者的身后仍然是笼罩着被曲解、被误解的阴
影,对于活着的朋友没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了。
徐志摩去世三年来,种种曲解和误解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一些人不知道,被他们有
意无意伤害的,是一位一如既往对这个世界付出全部真诚和爱的诗人,不知道他的诗篇
将会永远辉耀着中国的星空,他们总是习惯以自己认定的价值观去规范别人,不管是死
去的,还是活着的,不管是陌生人,还是熟朋友。
在徐志摩逝世4周年的时候,林徽因一吐心中的块垒,写下了《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的散文,发表在《大公报》上。文中写道:
但是我却要告诉你,虽然4年了你脱离去我们这共同活动的世界,本身停掉参加牵引
事体变迁的主力,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你仍立在我们烟涛渺茫的背景里。间接的是一种
力量,尤其是在文艺创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间接地你任凭自然的音韵、颜色,不时的
风轻月白,人的无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断悠续的仍然在我们中间继续着生,仍然于我们
共同交织着这生的纠纷,继续着生的理想。你并不离我们太远,你的身影永远挂在这里
那里,同你生前一样的飘忽,爱在人家不经意时莅至,带来勇气的笑声也总是那么嘹亮
,还有,经过你热情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诗,一首一首仍串着许多人的心旋转。
说到你的诗,朋友,我正要正经的同你再说一些话。你不要不耐烦。这话迟早我们
总要说清的。人说盖棺定论,前者早已成了事实,这后者在这四年中,说来叫人难受,
我还未曾读到一篇中肯或诚实的评论,虽然对你的赞美和攻讦由你去世后一两周间,就
纷纷开始了。但是他们每人手里拿的都不像纯文艺的天秤;有的喜欢你的为人,有的疑
问你私人的道德;有的单单尊崇你诗中所表现的思想哲学,有的仅喜欢那些软弱的细致
的句子,有的每发议论必须牵扯到你的个人生活之合乎规矩方圆,或断言你是轻薄,或
引证你是浮奢豪侈!朋友,我知道你从不介意过这些,许多人的浅陋老实或刻薄处你早
就领略过一堆,你不止未曾生过气,并且常常表现怜悯同原谅;你的心情永远是那么洁
净;头老抬得那么高;胸中老是那么完整的诚挚;臂上老有那么许多不折不挠的勇气。
但是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却有稍稍不同,你自己既已不在这里,做你朋友的,眼看着你被
误解、曲解、乃至谩骂,有时真忍不住替你不平。
但你可别误会我心眼儿窄,把不相干的看成重要,我也知道误解、曲解、谩骂,都
是不相干的,但是朋友,我们谁都需要有人了解我们的时候,真了解了我们,即使痛下
针砭,骂着了我们的弱处、错处,那整个的我们却因而更增添了意义,一个作家文艺的
总成绩更需要一种就文论文,就艺术论艺术的和平判断。
林徽因在这篇散文中,肯定了徐志摩的诗歌成就,她不仅仅是个欣赏者,而且是一
个心灵的认同者。
我承认写诗是惨淡经营,孤立在人中挣扎的勾当,但是因为我知道的太清楚了,你
在这上面单纯的信仰和诚恳尝试,为同业者奋斗,维护他们的情感的愚诚,称扬他们艺
术的创造,自己从未曾求过虚荣,我觉得你始终是很逍遥舒畅的。如你自己所说,“满
头血水”你“仍不曾低头”,你自己相信“一点性灵还在那里挣扎”,“还想在实际生
活的重重压迫下透出一些声响来”。
简单的说,朋友,你这写诗的动机是坦白不由自主的,你写诗的态度是实诚、勇敢
而倔强的。这在讨论你诗的时候,谁都先得明了的。
我们的作品会不会再长存下去,就看它们会不会活在那一些我们从来不认识的人,
我们作品的读者,散在各时、各处互不认识的孤单的人的心里的,这种事它自己有自己
的定律,并不需要我们的关心的。你的诗据我所知道的,它们仍旧在这里浮沉流落,你
的影子也就浓淡参差的系在那些诗句中,另一端印在许多不相识人的心里。朋友,你不
要过于看轻这种间接的生存,许多热情的人他们会为着你的存在,而增加了生的意识的
。伤心的仅是那些你最亲热的朋友们和同兴趣的努力者,你不在他们中间的事实,将要
永远是个不能填补的空虚。
林徽因认为,徐志摩作为诗人的一生,处处充满着诗意,他诗意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爱、自由和美是他全部的灵魂,对诗歌的真诚和对世界的真诚,是徐志摩作为诗人的
基本品格,而这种品格,正是需要弘扬光大的。
你走后大家就提议,要为你设立一个“志摩奖金”,来继续你鼓励人家努力诗文的
素志,勉励象征你那种对于文艺创造拥护的热心,使不及认得你的青年人永远对你保存
着亲热。如果这事你不觉到太寒伦不够热气,我希望你原谅你这些朋友们的苦心,在冥
冥之中笑着给我们勇气来做这一些蠢诚的事吧。
林徽因献给徐志摩的不仅仅是一篇悼文,她献给他的是一粒种子在石缝里砰然绽苞
的声音,是灵魂被锯着的诗人的歌哭。
她呼唤公正,呼唤良知,尽管这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餐桌上最末一道菜肴。
诗人的心永远是一只方舟。他头顶上即使载着花冠,也是用荆棘编织的。在他的全
部生命中,他需要清算的不是别人的恶行,只是他自己的灵魂。
从这天起,林徽因觉得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份承诺,这承诺会烛照她的每一分钟。
这是精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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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失恋的时候,而每一次我失恋,我都会去跑步,
因为跑步可以将你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掉,而让我不那么容易流
泪,我怎么可以流泪呢?在阿May心里,我可是个很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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