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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九章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an 30 14:06:42 2000), 转信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

                      第九章
    女高师的栉冰室。
    长方形甫道式的栉冰室,早、午、晚,总是弥漫着水蒸气,
和扑鼻的令人心醉的粉脂香气。一面面菱花镜前,映照出少女
们娇羞、艳丽的女儿态。
    晚饭后,评梅走进栉休室,看看小鹿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她便走近前,低声叫了声:小鹿。
    小鹿见是评梅,冲她一乐,没吱声,继续梳自己的头发。
    “今晚,别去上自修了。”评梅说。
    “干吗?”
    “陪我向‘红楼’告别呀!”
    小鹿含笑点点头。评梅转身要走,小鹿撒娇地说:
    “别走哇,梅姐!你看我的头发,怎么老也梳不好?”
    石评梅带着一种十分爱怜的神情,挖了小鹿一眼,拿过小
鹿手中的梳子,站到她的身后,替她慢慢地梳起来。评梅知道,
比她小五岁的小鹿,在她这位大姐姐面前,时不时地要撒撒娇
呢!
    对小鹿来说,她唯一最知心的女伴就是梅姐。梅姐像母亲
般爱护着她,又像姐姐般抚慰着她。使过早失去母爱的小鹿,从
梅姐那里得到了多少母性的爱抚和温暖啊!她有眼泪总在梅姐
面前流。她们的友情与别人不同,她们互相分担彼此的忧愁,她
们互相倾吐自己内心的秘密。
    评梅一边给小鹿梳头发,一边叹口气说:
    “唉,你呀,我伺候你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哇!”
    小鹿低着头,偷偷地乐。
    评梅扭脸看看栉冰室里的姑娘们,都在忙着自己的梳洗、涂
脂抹粉,便凑近小鹿的耳边悄悄地说:
    “大概,只有等你找到婆家,我才能撒手吧?”
    小鹿听罢,使劲儿撅着小嘴,举着小拳头,拨郎鼓似地捶
打评梅:
    “暖呀呀,梅姐,坏死了,坏死了!”
    评梅和小鹿从栉洗室出来,走出走廊的小门,来到空阔的
广场。不管人的心情如何,民国十二年的秋夜,碧空高爽,气
候宜人。
    广场对面,大礼堂在暮霭中静静地矗立着,庄严而且雄伟。
评梅记得,大礼堂正中,悬挂着“忠信笃敬”的校训。四周墙
上,挂着许多世界名人的肖像。这校训,这肖像,四年来评梅
见过无数次;四年来,给了她多少心灵上的启迪,留下过多少
美好的难以忘怀的印象!她曾经多少次,一个人来到大礼堂里,
站在“忠信笃敬”那块白地金字的校训匾额下,仿佛是个虔诚
的教徒站在圣母玛利亚的像前,坦白自己的心迹,剖析自己的
灵魂,检查自己的言行。她也曾在这里,聆听林砺儒①先生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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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砺儒(1889—1977)广东信宜人。原名林绳直。曾留学日本。历任
  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中山大学教务长、广东教育学院院长。曾与
  人合办《新建设》杂志等。建国后,历任教育部副部长、北京师范大
  学校长等职。第一、二、三后全国人大代表。1977年在北京患胃癌病
  逝。有《林砺儒教育文选》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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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许寿裳①校长训话,陈独秀演讲,以及李大钊、鲁迅那振
奋人心、教人智慧、给人力量的演说。
    如今,我要离开你了,母校!为了你,我才眷恋人生,因.
为你是一切伟人的摇篮!我在你温暖的摇篮里,与女友结伴,受
师长教诲,潜心攻读,已经四年。如今,我要离别你,走上荆
棘丛生、险象迭起的社会了。
    啊,母校,别了,我永远怀念你!
    记得三个月前,女高师第二组国内旅行团回到北京,她代
表旅行团,就是在这座大礼堂里向学校师生作报告。散了会,林
硕儒先生正在礼堂门口等她。评梅给林先生行了礼,喊了声
“先生”,林先生忙说:
    “评梅,跟我到教务处来一趟。”
    “有事吗?”
    “关于……关于借重你的事啊。”
    林砺儒原来是女高师体育系教员,后来调到北京师范大学
附属中学当校长。师大附中设了女子部,两年来很难找到适当
的教导者。今年六月,林硕儒和女高师当局商量此事,当时校
长许寿裳和体育主任曾仲鲁先生都一致推荐石评梅。许校长还
说:
    “我本来是要留评梅在本校任教的。不过,看在你去年代理
教务长为本校效过劳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让给你请去吧!”
    现在,林砺儒找评梅去教务处,就是要说明请她去师大附
中任女子部学级主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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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许寿裳(1882—1948)浙江绍兴人。字季弗,号上遂。曾留学日本,在
  此与鲁迅相识,结成终生友谊。1922年出任北京女高师校长。并先后
  在北京大学、中山大学、西北联大、台湾大学等执教。卒于台湾、著
  有《鲁迅年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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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梅答应了。现在已经毕业,就要离校去附中工作了。她
站在大礼堂门口,想起四年来学生时代的往事,想起三个月前
林先生的聘约,恍惚如在昨天。昨天,是多么值得留恋呵!
    但是,评梅,她哪里想到,五年之后,她的师长,她的学
友,她的学生,她社会上的文友以及崇拜者们,正是在这座大
礼堂里,为她开追悼会!
    小鹿看看评梅站在大礼堂门口,愣愣地出神,便神神她的
衣襟,揶揄道:
    “多情的小姐,走吧!”
    评梅苦笑一下,又和小鹿在校园里四处转悠。梅花式的花
池,荷叶式的养鱼池,碧绿清雅的游廊,宽敞明亮的讲堂,别
致新奇的八角形园门,幽美静穆的病人疗养院,女高师的校园
里,哪哪都留下过她少女时的春恨,梦影,足迹,泪痕!
    最后她们来到疗养院。当她刚一踏进那座幽雅的小院时,脑
袋里立刻闪现出四年前她初来女高师,和今年年初的情景。四
年前初来女高师时,就是在这座花园里,吴天放来找过她;那
时,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是绿苗草坪上一只欢快的小白兔。
今年年初,高君宇躲避追捕,与她邂逅,也是在这座花园里;那
时,她是一朵刚刚开放又被风雪摧残的花。前者,是她把爱交
给了不能承受她心的人;后者,是不该爱她而看来偏要爱她的
人。
    评梅和小鹿,又坐到那张葡萄架下的藤椅上。俩人,好像
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像都怀着依依惜别的淡淡的愁绪。
    农历八月十三了,一轮明月已从东方的天际升起,悬挂在
高爽碧蓝的空中,投撤下柔和的清辉,那么淡泊,那么幽远!院
中轻轻摇动的竹影,疏疏密密的花草,像盖着一层轻纱,像罩
着一层薄雾。
    “哈哈,梅花小鹿!”
    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句,吓了俩人一跳,扭脸一看,
庐隐已经站在她们背后。
    “我就知道,你们俩准是跑到这儿来说悄悄话。背后说我的
坏话了吧?”庐隐耸一下消瘦的双肩,笑道。
    “梅花小鹿”听了,相对一笑。中秋明月朗朗,如同白昼,
庐隐看得清清楚楚。
    “笑我?”她转到她俩面前,双手往腰间一搭,俨然是位法
官,质问道,“说!两个大胆狂徒,为何取笑于我,快快从实招
来!”说着,便入了韵调儿。
    评梅笑道:
    “哪个敢取笑你?我只不过对小鹿说,你看孟尝君①来了!
鹿鹿笑笑,我也笑了。”
    庐隐在女高师二年级的时候,与几个志趣不凡的同学自称
为战国四公子,她被封为孟尝君。一时传开,同学们私下里都
称她是孟尝君。眼下,庐隐见评梅睫毛上沾着点点细碎的泪花,
她叹了口气,坐到评梅身旁。
    “颦儿,”她心疼评梅,声音很低,但是十分真挚,“又哭了?”
    评梅辩解道:
    “谁哭了?”
    庐隐说:“还嘴硬!”
    小鹿抢过话头儿:
    “是哭了,就刚才!”
    评梅低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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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孟尝君,战国时齐国贵族,姓田名文。战国四公予之一。益尝君是他
  死后的谧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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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小鹿,你就会揭我的底!”
    庐隐掏出手帕,替评梅擦了擦眼边上的泪花,借着月光看
着她那张俊俏然而苍白的脸。庐隐心中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
觉,——以她少女的敏感,和文学家的先觉,凭这双重的本能,
凭她与评梅几年来相濡以沫的情谊和了解,她从评梅孤高清峭
的丰神中,感到评梅的灵魂深处,潜伏着人生悲剧的种子。庐
隐严肃地说:
    “评梅,不要总是事事伤感,触景生情,不要锁住自己正常
的爱的萌动。这样容易使人消沉,从而湮灭了你文学的天才和
神妙的灵思。”
    小鹿忙插言道:
    “说的是,说的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
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就凭梅姐的才华,大约要影
响几代人呢!”
    评梅说:“要死你,小鹿!怎么变成饶舌妇了?越说越走板
儿!”
    说着要打小鹿。小鹿机灵的一闪,躲到庐隐背后,虚张声
势地叫道:
    “哎哟,庐隐大姐,快救命啊!”
    庐隐拦住评梅,笑道:
    “我倒觉得小鹿的话,有几分道理。”
    评梅生气了,声音也变得严肃了:
    “好,不理你们了!俩人联合起来糟改我一个。”停了一会
儿,又说:“其实,要说才华,你庐隐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哩!”
    “哼,”庐隐苦笑一下,“即或我是名士风流,也是门庭萧寂,
只好抱定独身主义了!”
    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她说,“我是让人感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骄
傲得难以使人亲近的人。我不像你,命带桃花运,时时有人追
逐!”
    一句话触到了评梅的痛处。吴天放的追逐,给评梅带来的
不幸,连眼前这两位最知心的朋友也是始料不及的。她神色黯
然,停了半响,只是说:
    “我倒觉得,你胸无权术,光明磊落,心地宽厚善良,不狭
窄,不嫉妒,这是能成大气候作家的先决条件。”
    庐隐抓起评梅的手,用劲儿地握了握,半开玩笑地说:
    “知我者,莫过评梅也!我也不相信看见别人有点儿成绩,
便两眼发红,心里发颤的人,能成什么大气候。小人而已!”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小鹿突然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嚷着
喊,哎呀呀,熄灯的铃声都响过了,露水也下来了,快收兵吧!
明天梅姐离开“红楼”,还要搬家呢!
    评梅约请她俩明天帮她搬家,庐隐沉吟好一会儿,才说她
明天确实没有空儿。小鹿要埋怨她,评梅截住说:
    “庐隐是个大忙人,我们就不麻烦她了。好在东西不多,四
年前,来时多少,现在走时还是多少。只是我养了十来盆花,得
拿走。尤其那四盆白菊花。中秋节,我要做菊花面,请你们俩。”
    庐隐拍着巴掌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等你们明咯儿一切布置就绪,我净等着
去享清福就是了!”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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