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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三十八章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an 30 14:17:43 2000), 转信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

                  第三十八章
    1926年3月18日——震惊中外的“三.一八”惨案的第二
天下午。
    陆晶清负伤,住进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
    除小鹿以外,德国医院几乎住满了“三.一八”负伤的学
生。北京各医院,也都住进了很多受伤的学生。医院里,一片
凄惨的景象,不时传来阵阵的呻吟声,痛苦的喊叫声。
    十九岁娇小活泼的小鹿,现在躺在病榻上,闭着眼,脸上
显出痛苦的表情。她是大屠杀中的幸存者,只是被人踏伤,算
是受伤者中最轻微的一个。但是,她身上的踏伤,仍旧疼痛难
耐。只不过,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就是了。她
的脑袋、神经,都很正常,很清醒,没有受伤,也没有受震荡。
    昨天下午,游行的队伍到了铁狮子胡同,遭到军警屠杀,队
伍大乱,当时有一个军警手持铁棒,朝她劈头盖脸地打来。亏
得她机灵敏捷。躲闪得快,不然,也早已惨死在段祺瑞执政府
的门前了。
    真惨!真是血腥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死了四十多,伤了
二百多!古今中外,有哪个政府,对手无寸铁、和平请愿的民
众,施行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虐杀戮?真真是民国以来,最最黑
暗的日子了!
    原来,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支持奉军入关占领京津一带,消
灭国民军,镇压民众日益蓬勃的革命力量,1926年3月128,
两艘日本军舰,公然掩护奉军进入大沽口。驻守炮台的国民军,
以旗语制止不住,便发空炮警告,日舰却悍然报以实弹射击。国
民军忍无可忍,开炮还击。
    日本帝国主义以国民军破坏“辛丑条约”为借口,纠集北
京八国公使,16日向我国外交部发出最后通碟。要求中国撤销
大沾口炮台,撤退国民军,严惩驻守大沽口军官,付给五万元
的损失赔偿。与此同时,帝国主义列强的军舰云集大沽口,陈
兵海上,进行威胁!
    17日,北京各团体代表向执政府请愿,要求驳复八国最后
通碟,切勿屈服。但是执政府的卫队用刺刀刺伤了好几个代表。
京都群情激愤,舆论沸腾!
    第二天,数干学生民众,在天安门举行集会,反对八国的
最后通牒。会场上,挂着昨天请愿受伤代表的血衣,写着“段
祺瑞铁蹄下之血”八个大字的巨幅横标,高悬在会场前面。
    李大钊在大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号召大家“用
‘五四’的精神,‘五卅’的热血,不分界限地联合起来,反抗
帝国主义的联合进攻,反对军阀的卖国行为!”
    李大钊的演说,极大的激励和鼓舞了请愿者们的革命情绪。
会后,游行示威,往铁狮子胡同段棋瑞政府门前去请愿。
    女师大的小鹿、刘和珍、杨德群、杨静淑等,北大的黄心
素,以及北京各校各社会团体,上千的代表,都参加了请愿团。
    这铁狮子胡同,原是因为明朝崇祯皇帝的田贵纪之父田婉
住宅前,摆着一对铁狮子而得名。吴三佳初见名妓陈圆圆,就
是在田婉的家里。清朝时,这条胡同里,还有和亲王府与和敬
公主的赐第,后来改为北京政府的海军部和陆军部了。袁世凯
的总统府,曾经一度也在这里办过公。去年3月12日,一代伟
大革命先驱者孙中山,就是病逝在铁狮子胡同行辕的。冯玉祥
发动北京政变以后,段祺瑞的临时执政府,就是设在铁狮子胡
同和亲王府,也就是北洋政府的海军部。
    铁狮子胡同,路面不宽,名气很大。那时,这胡同的东口
是不能通行的。
    “三.一八”这天,请愿的群众,一路高喊“打倒帝国主
义”、“打倒段祺瑞政府”、“反对八国最后通牒”的口号,一路
唱着国民革命歌,向铁狮子胡同进发的。
    前面的队伍,从西口进入执政府门前,后半截的队伍还在
东四牌楼北面,就听前头忽然枪声大作。随之,游行队伍的秩
序就乱了!
    原来,当前头的队伍进入段祺瑞执政府门前时,军警立即
封闭出口,用排枪,用刺刀,用铁棍,用最野蛮最残酷的手段,
开始屠杀手无寸铁的请愿的群众。
    人群一批一批地倒下!段祺瑞执政府门前的空场上,流满
了请愿群众的鲜血!
    刘和珍、陆晶清、杨德群、杨静淑她们,都是前头队伍里
的,都是最先进入铁狮子胡同那些人里的。
    手执大旗的刘和珍中弹了!第一枪从背部射入,斜穿心肺,
没有立即死,杨静淑忙跑过去想扶地,自己却连中四弹,立刻
倒地。杨德群又要去扶刘和珍,也被军警的子弹击中,子弹从
左肩穿入,从右胸射出,也马上倒地,但是还能坐起来。这时,
一个军警手持大棒,在她的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杨德群
当即身亡!
    小鹿被混乱的人群撞倒,踩伤。在她倒地的一瞬间,曾经
看见北大的黄心素,因为刘和珍她们几个女孩子被虐杀的同时,
他激怒了!他像一头猛狮扑向军警,和敌人展开了搏斗,那么
英勇、那么果敢,真是叱咤风云,视死如归,勇猛如虎;也是
在这一瞬间,小鹿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惊异的念头。平时是
个文质彬彬的英俊书生,在死亡面前居然有这等大无畏的精神!
    当时,黄心素领着几个敢死队的同学,拿着从军警手里夺
来的棍棒,就要往段政府的大门里冲。李大钊立即制止了他们,
大声地喊着说:
    “北洋军阀卖国政府是蛮横无理的!我们一定要保全自己的
力量!组织群众,撤!”
    李大钊的头部、两手,也都负了伤,但是仍旧从容不迫,镇
静地指挥和掩护群众撤退。
    枪声响过半小时以后,黄心素他们几个同学,保护李大钊,
随着最后一批从段政府门前撤走的群众,才一起撤走。
    小鹿就是黄心素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最后撤走的!……
    现在,小鹿躺在德国医院的病床上,忍着疼痛,不喊不叫,
不呻吟,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上午天安门前的集会,请愿队
伍伴着口号声、歌声,雄壮地进军,段政府门前的血腥大屠杀
……一幕一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春寒料峭。虽然花草树木已经透露出春天的的气息,但是
今年的春天,像个未经世面的少女,羞羞答答,姗姗来迟。而
冬天,却死皮赖脸地不肯定!雨夹着雪,雷裹着风。雨,雪,风,
有侍无恐,横行无忌,搅得人们睁不开眼。
    评梅冒着风雪,冒着雨浇,匆匆忙忙赶到石驸马大街。她
脸色煞白,心也跳得快,脚步也走得疾。
    走进女师大,到了大礼堂的门,她突然放慢了脚步,在礼
堂门口徘徊起来。往昔花园般美丽的校舍,庄严的大礼堂,如
今变成了一座死寂悲凄的坟墓,阴阴森森,冷冷落落,凄凄惨
惨,悲悲切切!死亡的阴影,压在每一个师生的心头,浓重的
阴云笼罩着整个女师大!
    评梅推开大礼堂的门,几个同学正围着一副薄薄的小棺材
在哭泣。空阔的大礼堂,凄清,悲凉,阴黯。她悄然走到棺材
旁边。低头默哀了一会儿。心里轻轻地唤着校友的名字:杨德
群!
    杨德群从湖南湘阴,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女师大求学,参
加学生爱国运动,何罪之有?家乡的父老兄弟姐妹,哪里知道
她如今已经惨死异乡,只落得一棺横陈?呃。段祺瑞呀段祺瑞,
你这个衣冠禽兽!
    评梅心酸悲愤,不禁潸然泪下。
    雨雪依然下个不停。黯淡的天幕,卷着弥漫的风雷,评梅
又匆匆赶往德国医院,去看望受伤的校友和陆晶清。
    本来,那个地方她是一辈子不想再来了!平时应该过那儿
时,她也必定绕开,走别的路。因为她看见德国医院心里就发
抖,因为高君宇就是从那里出来两个月后,便与她永诀了!
    但是,今天她必须重踏这条使她心灵颤抖的路,必须走进
这座吞食生命、送出死亡的半月形铁栅栏大门,去看望她的学
友,她的战友,——因为那里有活着的小鹿,奄奄一息的杨静
淑君。
    一见评梅进来,小鹿忙攥住她的手:
    “梅姐!”
    小鹿哭了,委屈地哭了,眼泪唰唰地流:
    “梅姐!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呢!”
    昨天,在铁狮子胡同段政府门前,徒手和荷枪实弹的军警
博斗被踏伤时,小鹿不曾皱眉,不曾求饶,不曾流泪。现在,看
见亲人,她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她一边哭,一边叙说惨案
发生的当时,刘和珍、杨德群是怎样惨死的,李大钊是怎样镇
定自若、从容指挥的,黄心素是怎样与敌人勇猛搏斗,保护李
大钊,掩护群众撤退的。
    评悔听了,心中阵阵地悲痛,热血阵阵地沸腾。
    “小鹿鹿,”她说,“不要悲痛!现在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
狱?便是这样的死,我们不去死,谁配去死?我们是在黑暗里
摸索寻求光明的人,自然也只有死和影子追随我们。‘永远是血,
一直到了坟墓’。这不值得奇怪和惊异,更不必过分地悲痛,一
个一个倒毙了,我们就从他们的尸身上踏过去,假如我们也倒
了,自然后面的人们也从我们的尸身上踏过去!”
    小鹿紧握着评梅的手,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她。梅姐
变了!这个一向多愁善感,流不完泪水的温雅柔弱的姑娘,真
的变了!她从云南返回北京,就听说过梅姐去年在女师大学潮
中如何如何,今天果然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梅姐是变了,
变得坚强了,变得深沉了,变得更加有远见卓识了!
    小鹿激动得一下扑到梅姐的怀里:
    “梅姐!我的好姐姐!”
    评梅仍旧沉浸在义愤之中,神情异常的严肃,她抚摸着小
鹿的伤处,说道:
    “鹿鹿,记得我们看过一个电影,有个暴君放出狮子来吃民
众吗?昨天的惨杀,也是暴君放出野兽来吃民众的。”
    她冷笑一下,又说:
    “哼,只恨死十几个中国青年,却反给五色的国微上染了一
片污点,他们以后怎么再拿这不鲜明的旗帜,去见那些大礼帽、
燕尾服的外国绅士们呢!”
    医院的病房里,楼道里,不时地传来重伤者的呻吟声,和
医生、看护穿梭般来回奔走的声音。
    评梅和小鹿正在说话,张琼淑来告诉她们,说刘和珍的棺
材五点钟能运到学校。评梅又到别的病房去慰问了受伤的校友,
然后重新回到小鹿那里,告诉小鹿,她要去女师大迎接刘和珍
的棺柩。
    小鹿挣扎着非要和评梅一块回校不可。大夫考虑她是踏伤,
不重,可以回去外敷治疗,不一定住院。再说,医院的床位实
在太紧张,出院也可以。
    得到大夫的允许,评梅雇了车,搀扶着小鹿,回到了女师
大。
    黄昏。
    道路泥泞。风狂,雨骤,雪猛,搅得天愁地惨,阴森凄凉。
    十几个同学抬着刘和珍的棺材,踏着泥泞难行的路,走进
了女师大。早已冒着雨雪等候在大门口的同学,看见刘和珍的
棺材抬进校门,顿时都放声大哭起来!
    多少女孩儿,围着她们的女师大学生自治会主席、二十二
岁的刘和珍的血尸,哭作了一团!
    哭声震天,热泪飞洒,和着风声雨雪,交混在一块儿。分
不清哪是哭声;哪是风声;分不清哪是热泪,哪是雨雪。只觉
得天更愁,地更惨,女师大被痛哭何悲愤所笼罩。
    评梅和校友们一起,边哭着,边随着棺柩走进了大礼堂。
    刘和珍的棺柩,和杨德群的摆到了一起。和珍的棺材没有
封盖,不过是几块轻薄的木板。她的上身赤裸着,咬着牙,瞪
着眼,怒目切齿。她是因为对段执政的仇恨末消,她是因为爱
国之志末酬,才死不暝目吧?
    刘和珍的胸部有一个大孔,脊背有一排四个枪眼,前肋下、
腹下、胸上还各有一个,头上身上的棒伤还不算。单是子弹射
击就有七枪!
    记得“三·一八”的前一星期,评梅去女师大看小鹿,刚
上楼梯,碰见了刘和珍。和珍握着评梅的手,静默地微笑,眼
睛里洋溢着爱慕的神情。她仍旧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文静娴
雅,总是微笑着,脸上酿出两个逗人喜爱的酒窝。
    “梅姐,”刘和珍笑着说,“是来找小鹿的吧?”
    评梅报以微笑,点点头。她对刘和珍,向来抱着敬爱的心
情。虽然刘和珍比她小两三岁,但是不知为什么,一年多前,从
她认识刘和珍的时候起,她就喜欢她。是因为刘和珍和蔼可亲?
是因为刘和珍对她的爱慕?是因为刘和珍的勇敢、坚韧,顽强,
的毅力和任劳任怨的精神?说不清。也许是一种心的交流,灵
魂的互爱吧?
    刘和珍说:“小鹿在自治会,你看见吗?”
    “没有。”
    刘和珍拉着评梅的手,往楼下去:
    “走,我也到自治会,我陪你去”
    现在呢?身上弹洞累累,血尸横陈,一副薄棺,便与人世
成了永诀。
    夜幕垂下来的时候,同学们仍旧不肯走。
    这时,《京报》社长邵飘萍和几个记者来了,他们要给刘和。
珍照相。同学们把刘和珍从棺材里扶出来,记者给拍了照。
    在他们忙着拍照的时候,评梅和邵先生打了招呼。邵飘萍
对评梅的文笔一向很赞赏,对她主办《京报副刊·妇女周刊》的
持久耐劳精神一向很钦佩!
    “石女士,”邵飘萍说,“对这次惨案,您不想写点什么吗?”
    评梅坚决地说:
    “邵先生,我一定写!《妇女周刊》应该说话,为死难的妇
女同胞申冤!”
    邵飘萍马上说:
    “好!好!但是‘妇周’见报还得一个星期。在《京报副
刊》上发表吧,这样见报快,影响也更大些!”
    评梅说:“今晚我就写,明天就交稿子!”
    邵飘萍眼睛一亮,十分干脆地说:
    “我保证三天之内见报!”
    果然,三天之后,1926年3月22日,评梅的一篇揭露段旗
瑞执政府制造惨案罪行的文章——《血尸》,便在《京报副刊》
上发表了!
    同时,《京报》还刊登了死难者的照片,公然称做“烈士”!
    段政府对《京报》社长邵飘萍如此胆大妄为,切齿痛恨:
    “三·一八”惨案的一周之后。
    3月25日上午,女师大为刘和珍、杨德群烈士,在大礼堂
召开追悼大会。
    花圈,挽联,摆满了礼堂,摆出了大礼堂的门,一直摆到
学校的大门口。会场正中高悬“先烈之血,革命之花”八个大
字。在这巨大的横幅挽降下面,是刘和珍和蔼可亲的遗像,以
及杨德群的遗像,挂在会场中央。
    这天,女师大几乎所有的教员学生都来了。刘和珍的未婚
爱人方其道也来了。不少的毕业生也赶来参加刘、杨二位烈士
的追悼会、
    自从3月19日,刘和珍的血尸返校以后,评梅天天都抽出
时间来女师大看她,看她封棺,看她棺椁油漆。今天追悼会,评
梅头天下午就来了,帮助布置会场,摆放花圈挽联,一直忙到
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家。
    人们胸前戴着白花,臂上戴着黑纱。整个的大礼堂,整个
的女师大,都沉浸在哀恸、肃穆、悲愤之中。
    开会之前,评悔从礼堂出来,突然发现鲁迅站在大礼堂的
门口。他一手夹着烟,一手夹在腋下,时而低头徘徊,时而仰
面观天,那神情是极度的悲哀,悲哀之中流露着明显的愤怒。
    “先生!”评梅喊一声。
    鲁迅从沉思中醒来,扭头看看,说:
    “噢,评梅,你也来了。”
    “是的,先生。”
    评梅应答着,走到鲁迅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个鞠躬礼。她
是鲁迅的学生。她在女师的前身女高师读书这几年,凡是鲁迅
先生授课,评梅从来不漏,总是要听的。她仰慕先生渊博的才
学,敬重先生高尚正直的人格。
    特别是去年女师大风潮,鲁迅先生坚决站在学生一边。甚
至学生被刘百昭率领男女武将赶出学校,在北京西城宫门口南
小街宗帽胡同租了几间房子,鲁迅还义务去给她们教课。评梅
对鲁迅先生更加崇敬。
    刘和珍本来是英语系的学生,但是只要是鲁迅先生去宗帽
胡同授课,她也一定要去听。鲁迅编辑出版的《莽原》周刊,从
去年4月24日创刊,到11月17日停刊,销行并不好。但是刘
和珍和评梅、小鹿她们一样,预订了全年的《莽原》。
    “先生,”评梅说,“和珍生前特别喜爱先生的文章,敬重先
生的为人。和珍遇害,先生不准备写点什么吗?”
    鲁迅没有接着评梅的话岔儿,他只是说:
    “前几天,我读了《京报副刊》上你的那篇《血尸》,写得
蛮好!”
    “先生过奖了。”评梅真诚地谦和地说。
    “不过,”鲁迅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妇女周刊》过
去缺少这样的议论,如果以后多发表些这样的议论,就更好。”
    评梅颔首:
    “先生,我一定遵照您的教诲去做,努力把‘妇周’办好。”
    停了一会儿,评梅又说:
    “陈西滢①配合段政府的屠杀,已经操起了软刀子!先生,
您还是为和珍写点儿什么罢!”
    鲁迅沉默了一阵子,说:
    “评梅,刚才我遇见教育系的一个学生程毅志君,她也是这
么问过我的。我告诉她还没有写。可我一定是要写的!”
    他仰面观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日子!我是不能沉默的!不在沉默
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惨象,已使我目不忍睹;流言,尤
使我耳不忍闻!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论调,使我觉得悲哀!”
    鲁迅说到这儿,突然打住话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冷丁转
过脸来,对评梅说道:
    “评梅,你还应该写!”
    评梅说:“先生,我一定要写!我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教导!”
    追悼会开始了。评梅伴着鲁迅先生,走进了大礼堂。
    “三·一八”惨案的第二天,段祺瑞的执政府就发表公告,
————————————————————————————
①陈西滢(1896—1970)江苏无锡人。名源,字通伯,笔名西滢。1912
  年留学英国。1922年回国任北大教授,与徐志摩成立新月社,与胡适
  等创办《现代评论》。1943年长居英国伦敦。曾任中国驻联合国教科
  文组织常驻代表。著有《西滢闲话》等。
————————————————————————————
诬陷“三.一八”是李大钊等人“假借共产党学说,啸聚群众,
屡肇事端,闯袭执政府”,遂下令通缉,“着京内外一体严拿,尽
法惩办”。
    李大钊和他领导的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由翠花胡同8号,秘
密转移到东交民巷苏联大使馆内西院旧俄国兵营28号。中共北
方区执委的一些负责同志,和国民党北京执行部的一些同志,也
转入了苏联大使馆里。
    4月9日,国民军终于把段祺瑞赶下了台,但是奉军却步步,
进逼,国民军即将撤出北京城。在国民军撤出北京城之前,京
畿警备总司令鹿钟麟,受冯玉祥将军之托,曾经三次来到骡马
市大街魏染胡同的“京报”馆,劝说邵飘萍离京避难。但是,邵
飘萍决意不肯离开北京。
    “鹿总司令,”他说,“请代我向冯将军致以真诚的谢意。不,
过,鹿总司令,报纸是民众的喉舌,是刺向敌人的匕首。放弃
《京报》馆,不就等于让民众变成了瞎子,放弃与敌人作战的机
会了吗?”
    他不顾张作霖的奉军进京后自身的安危,坚决要固守《京
报》馆。
    4月15号,国民军撤出北京城。退守南口。
    于是,张作霖的奉军进驻北京,占领了京津一带;于是,更
加严重的白色恐怖,笼罩了古老的北京城。
    城里大街小巷,贴满了这样的告示:宣传赤化,主张共产,
不分首从,一律死刑:
    为了保存实力,李大钊把党的许多同志调离北京。国民党
的领袖们,为了避开军阀的刀锋,也纷纷南下。
    奉军在城里四处散发传单,说《京报》主笔邵飘萍是“卢
布党”的记者,纷纷传言要抓他。邵飘萍暂时躲进了德国医院
藏身。
    4月22早,邵飘萍听一人叫张翰举的说:“没事了”!他便
从暂时藏身的德国医院,返回报馆更换一则新闻。一小时后,又
离开报馆,坐上汽车,刚出魏染胡同往虎坊桥走,就被奉军的
密探抓去,家被查抄,报馆被封闭!
    仅仅两天以后,24日的黎明,几辆汽车押解着邵飘萍,悄
然驶往天桥刑场。一声枪响,新闻界—代著名报人,四十岁的
邵飘萍被杀害了!
    飘萍死后,外五区警察署用薄棺,草草把他埋在永定门外
西城根。他的生前友好、昆曲艺人韩世昌为邵家代买了好棺材,
扒出来重新入殓,灵柩停在小马神庙。
    “五四”运动,“二七”罢工,“三·一八”惨案,飘萍以他
主办的《京报》坚决地站在工人、学生一边,敢于说真话,敢
于揭露事实真相,因此遭到了军阀的忌恨,将飘萍置于死地!
    评寐一向钦佩邵飘萍过人的胆识和才学,得知他被杀害的
消息,评梅十分悲痛!飘萍被害,飘萍的许多朋友也都躲起来
了,评梅却不顾安危,写文章说,——
        联军进了北京,我们更是俘虏。邵飘萍便背上
    “赤化”在天桥枪决了,《京报》从此永别!可如今我
    还是觉得:《京报》是最能反映青年思想,民众愿望的。
    可惜,思想界权威的老骆驼们,却一只一只地踱进了
    东交民巷,在帝国主义的旗帜下假装睡觉,真可怜可
    叹呢!
        那时谁都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尤其我的朋友们。我
    呢,既不死于“三.一八”的请愿,又不死于联军的
    炸弹,更无负罪赤化枪决于天桥;尚能挥毫狂谈,真
    是万幸……人生这样也有意思,惊风骇浪虎口余生的
    人,的确比一生平安的人好些!
    《京报》从此永别,《京报副刊·妇女周刊》当然也成永别
了!但是此时,评梅却不甘沉默,她立即和《世界日报》联系,
准备筹办《世界日报》副刊,——《蔷薇周刊》。她不想退缩,
她不怕流血!
    她现在最憎恨最鄙视的,是只能流泪,不敢流血的人!她
认为这种人是最懦弱最可怜的!她坚信,“三·一八”之后,一
定会有更多的人踏向革命的途程,准备好了一切去轰击敌人!
    和珍,指示我吧,我也愿将这残余的生命,追随你的英魂!
这不就是走君宇的路,这不就是对君宇最好的纪念吗?
    君宇,我的良师益友,你如果活着,看到我今天这样,看
到我不再懦弱,不再无端的流泪,你一定会高兴的罢!
    经过评梅多方奔走,联络,筹办,这年11月29日,《世界
日报·蔷薇周刊》创刊号,终于出刊问世了!支持“蔷薇”,培
育“蔷薇”,经常给“蔷薇”撰稿的,诸如庐隐、胡也频、许地
山、徐祖正、于赓虞、翟菊农、周作人等一批有名望的作家。
    他们了解评梅的苦心,她在极其悲苦的心情下,不但要完
成师大附中女子部的级任、教课任务,完成女一中、若瑟女中、
春明女校等好几个学校的兼课任务,她还要挣扎着创办“蔷
薇”。她的这些朋友们,怎么能不支持她呢?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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