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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沉沦的菩提·苏曼殊全传-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Dec 14 18:05:02 1999), 转信
一、凄苦的孽缘
夜,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上,连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
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风,是子夜时分刮起来
的,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柳梢、树叶,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
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在横滨的每一条街道上漫卷着,奔突着……
这时,在横滨县东北角S巷的一座低矮的木屋里,一个年轻女子手扶窗棂向外张望着,
目光里满是茫然和凄楚。几乎有着身临绝境时的哀伤——
矮柜上蜡烛已经流满红泪,斑斑驳驳地凝于柜盖之上,黑红的蜡捻,顶着一个豆粒
般黄白的光亮,将屋里弄得昏昏暗暗,偶有小风吹入,光亮便突突地摇曳起来,于是屋
里就越发昏暗了。
昏暗的天地里,只有女人的身影显得硕大无比。
这么张望了一个时辰,她微微转过身子。恰巧那粒光亮,正能照清她的面庞:那本
是一张光彩照人、生动无比的脸,俊俏的嘴角,娟秀的鼻子,红润的双颊像绽放着两束
桃花。尤其是那双鲜亮的眸子,黑黑的似一泓泉水,时时有波光在闪烁,又犹如一对灵
巧的嘴巴,不时传递着千言万语。只可惜此刻这一切都被一层云翳笼罩着,至使整个面
颊枯萎起来,暗暗淡淡的不见一丝光泽。
她低下头来,目光又落在柜盖那页马莲纸的信笺上:
叶子:
我的孩子!
你的前两封信我们都收到了。对于你在信中不着边际的解释、开脱,我们觉得一丁
点的意义都没有。你在你姐姐家的几年里,我们以为你学会了女红、织绣,学会了做人
的事理。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露脸的事没做出,你却干出了不光彩的勾当,……
简直丢尽了我们的颜面,伤透了我们的心。
上天有眼,难道我们前世干了什么孽障的事情,才生了你这么个现眼女儿。报应,
真是报应啊!
现在,说别的都已经晚了,都已经没有用了。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望你速速回来,
越快越好!
至于孩子,那是无辜的,虽说是孽种但毕竟是条生命。你不要毁了他,也不要伤了
他,就留给你的姐姐河合仙吧!
我们也知道,孩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是不一定舍得扔给你姐姐的,但是为了咱
们家,为了你爹妈的脸面,也为了你自己,你必须把孩子留下,必须留下!
此致
父母具
一八八四年×月×日
看罢信笺,她鼻子又一次酸涩起来,亮晶晶的泪水,便立即盈满眼眶:三年里发生
的一切几乎像一场色彩缤纷的梦,只是随着色彩的逐渐退去,梦却变得越发苦涩了。
1881年仲春的一个早晨,她是坐着村上的牛车来到横滨的。牛车慢悠悠走在街上的
时候,她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够使了。她看到宽敞笔直的街道,新奇高耸的木楼,熙熙
攘攘色彩缤纷的人群,她有点惊呆了。她没有想到村外的世界会是这样子:车这么多,
楼这么多,人这么多。尤其是当她第一脚踏进姐姐家门槛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被姐姐家
典雅丰裕的生活吸引住了:那雅致的庭院,小巧的木楼,以及甬道上木屐发出的咯嗒咯
嗒的声响,都向她昭示着新生活的韵味、情调。再一比较乡间的土屋、柴垛、草灰……
心里觉得灰暗暗的。
她的到来,立刻使木楼里欢欣起来:姐姐河合仙高兴,姐夫苏杰生也非常高兴。河
合仙的高兴是姐妹团聚,互诉衷肠;苏杰生的高兴是叶子美貌,摄魂动魄。
然而随着岁月的一寸寸流逝,河合仙兴奋的神情渐渐一丝丝退去了,而苏杰生脸上
笑意却渐渐地扩大了。
这位茶行中的商贾,以往除做生意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烟馆、酒肆、茶楼、粉巷
之中,而今他的目光中,只剩了叶子一人。他把叶子比作生命的绿叶。他说,没有叶子,
我的生命就要枯萎。他私下为叶子买了项链、手镯、香帕,又专门去东京为她买了件和
服。
面对苏杰生风流洒脱的气质、柔情蜜意的情怀,身着东京和服的叶子,带着一脸桃
红第一次敞开了少女的心扉:
“姐夫,你真的爱我吗?”
“叶子,你,你莫非还没有感觉到吗?”苏杰生由于激动,变得口吃起来。
“可是,你,你已经有了三个女人啦!”
“但叶子,我却不爱她们呀。无论是黄氏,还是陈氏,甚至包括你的姐姐,我都不
爱她们呀!我唯一的爱,就是你。”
“姐夫,不要说了。”
“叶子,不要叫我姐夫,叫杰生。”
叶子听罢,眼里流出了泪,啜泣地叫了一声杰生,于是便扑了过去。
杰生紧紧地搂住了叶子。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苏杰生已经拥有了叶子;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们的共同果
实,那个崭新的生命便开始诞生了……
如今,刚刚做了三个月母亲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孩子离开她以后那该是怎
样的一种情景。那小小的生命,饿的时候咋办?渴的时候咋办?哭的时候咋办?尿的时
候咋办?更可怕的是,病的时候咋办?虽说姐姐温柔、善良、贤惠,有着天生的慈母情
怀。可是她毕竟不是孩子的妈妈呀!她的血脉毕竟没有和孩子的血脉在一处流淌过呀!
孩子的哭声她理解么?孩子的眼神她懂得么?孩子那胖乎乎的小手抓挠起来,她领会么?
这样一想,她觉得还是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带回家去。她想,只要孩子在身边,自
己的心才能够踏实,否则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稳的。可是,当她的思绪又回到父母信札上
的时候,她身子禁不住的战栗了一下,父母的态度是再清楚不过了,要她将孩子留下,
并且必须留下。如果一旦违命回去,他们会恼怒的,伤心的,无脸见人的。真若是为了
自己,而使父母在村民们中间矮了半截,她就感到对不住他们。自她记事以来,父母就
像花朵一样培育着她,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学文化。为了她,他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为此,她也曾多次暗暗下过决心,长大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报答那种养育之
恩。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也已经做了母亲,那种养育之恩非但没有报答,而自己的所
作所为,又将要刺伤他们的心……想到此,她又犹豫起来。
窗外的风,依旧刮着,卷浮起的砂粒,直拍拍地打在窗纸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窗内,烛火还是那般跳跃,不时地爆起一朵亮亮的灯花,随后一缕黑烟就蜿蜒升起。
这时,叶子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心中暗暗的祈祷,孩子的命
运就全靠你啦,是去?是留?只有你来做主啦,如抛出了正面,孩子就领走,如抛出了
反面,孩子就留下!
主意已定,她便缓缓地跪下来,将两只手慢慢地合拢在一起,举到眼前,向窗外拜
了几拜。于是目光便庄严起来,视点牢牢地看着一处,手中那枚铜钱便在掌心里摇晃起
来,她能清晰地听见铜钱磨擦手掌发出的响声,这声响,把她脑袋弄得空白起来,使她
一时来不及去想别的什么。
这么摇晃了十几秒钟,她的手掌扇面状地向外挥撒开去,接着地面上便发出一声清
脆的声音。
循着声音,她怯怯地爬了过去,于是又伏下身子仔细地辨认起来。当她确认那朝上
的一片是反面的时候,她立时呆在那里,目光牢牢盯着铜钱都不曾移动。这样足足捱过
四五分钟,似乎才有一种活气从她喉咙里反涌出来,于是哭叫的声音便突兀地响起来了。
床上的孩子被她的哭声惊醒,眨动一下眼睛,也哭了起来。
这时,房门开了。河合仙披着衣服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妹妹,不解地
问:“叶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管孩子?”
这时,叶子收住了眼泪,仰脸看了看姐姐,啜泣着说:
“姐姐,我对不住你。”
“叶子,这话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不要再说了。”河合仙搀扶起妹妹。
“姐姐!”叶子依旧泪眼望着河合仙,“妹妹今生有一事相求,不知姐姐肯不肯答
应?”
“叶子,说的是哪的话,只要是姐姐能办到的……”
“姐姐,那叶子就先给你磕个头了。”说罢叶子就伏到地上。
河合仙赶忙将她拉了起来:“叶子,你这是怎么啦,到底是什么事呀?”
叶子回身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长长地亲吻了一下,对着河合仙说:“姐姐,我
要回家了,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就是孩子的亲娘啦。”说着
就把孩子送到了河合仙的怀里,转身向门外跑去。
“叶子!你……”河合仙大喊一声,眼泪也流了出来。
河合仙只得悠晃着孩子,可是目光依旧向门外的黑暗看去。
门外的风和方才相比,已经变得柔弱起来。街边的柳树却依旧轻轻地摇摆。渺远的
天际,不知何时露出一弯残月,孤零零地,发着惨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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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会因为他用了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而不受欢迎;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术语流行一时,一个又一个傻瓜使用它们,直到最后一个傻瓜。
但是一个追求其心灵理想的人,将一直是根本不受欢迎的。这就是为什
么尽管苏格拉底没有用任何特别的术语却照样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要把握
并理解他的“无知”,要求付出一种比理解黑格尔全部哲学还要大的全身心
的努力。 ——克尔凯郭尔 1845年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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