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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atboat (橙·5 days..),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我所知道的康桥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un May 15 16:59:20 2005)
我所知道的康桥
徐志摩
我这一生的周折,大都寻得出感情的线索。不论别的,单说求学。我到英国是
为要从卢梭②。卢梭来中国时,我已经在美国。他那不确的死耗传到的时候,我真
的出眼泪不够,还做悼诗来了。他没有死,我自然高兴。我摆脱了哥伦比亚③大博
士衔的引诱,买船漂过大西洋,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④认真念一点书去。
谁知一到英国才知道事情变样了:一为他在战时主张和平,二为他离婚,卢梭收康
桥给除名了,他原来是trinity col-lege的fellow⑤,这一来他的fellowcship⑥
也给取消了。他回英国后就在伦敦住下,夫妻两人卖文章过日子。因此我也不曾遂
我从学的始愿。我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里混了半年,正感着闷想换路走的时候,我
认识了狄更生⑦先生。狄更生——goldsworthy lowes dickinson——是一个有名
的作者,他的《一个中国人通信》(letters form john chinaman)与《一个现
代聚餐谈话》(a modern symposium)两本小册子早得了我的景仰。我第一次会
着他是在伦敦国际联盟协会席上,那天林宗孟⑧先生演说,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
孟寓里吃茶,有他。以后我常到他家里去。他看出我的烦闷,劝我到康桥去,他自
己是王家学院(king’s col-lege)的fellow。我就写信去问两个学院,回信都
说学额早满了,随后还是狄更生先生替我去在他的学院里说好了,给我一个特别生
的资格,随意选科听讲。从此黑方巾、黑披袍的风光也被我占着了。初起我在离康
桥六英里的乡下叫沙士顿地方租了几间小屋住下,同居的有我从前的夫人张幼仪女
士与郭虞裳⑨君。每天一早我坐街车(有时自行车)上学到晚回家。这样的生活过
了一个春,但我在康桥还只是个陌生人谁都不认识,康桥的生活,可以说完全不曾
尝着,我知道的只是一个图书馆,几个课室,和三两个吃便宜饭的茶食铺子。狄更
生常在伦敦或是大陆上,所以也不常见他。那年的秋季我一个人回到康桥,整整有
一学年,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同时,我也慢慢的“发见”了康桥。
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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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哥伦比亚,这里指哥伦比亚大学,在美国纽约。
②卢梭,通译罗素(1872—1970),英国哲学家、逻辑学家,1921年曾来中国
讲学。
③康桥,通译剑桥,在英国东南部,这里指剑桥大学。
④福禄泰尔,通译伏尔泰(1694—1778),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作家。
⑤林宗孟,即林长民,晚清立宪派人士,辛亥革命后曾任司法总长。
⑥狄更生,英国作家、学者。徐志摩在英国期间曾得到他的帮助。
⑦fellowship即评议员资格。
⑧trinity college的fellow,即三一学院(属剑桥大学)的评议员。
⑨郭虞裳,未详。
二
“单独”是一个耐寻味的现象。我有时想它是任何发见的第一个条件。你要发
见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与他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
己一个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你也得有单独玩的机
会。我们这一辈子,认真说,能认识几个人?能认识几个地方?我们都是太匆忙,
太没有单独的机会。说实话,我连我的本乡都没有什么了解。康桥我要算是有相当
交情的,再次许只有新认识的翡冷翠①了。啊,那些清晨,那些黄昏,我一个人发
疑似的在康桥!绝对的单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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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翡冷翠,通译佛罗伦萨,意大列中部城市。
但一个人要写他最心爱的对象,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
你怕,你怕描坏了它,你怕说过分了恼了它,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我现在想
写康侨,也正是这样的心理,我不曾写,我就知道这回是写不好的——况且又是临
时逼出来的事情。但我却不能不写,上期预告已经出去了。我想勉强分两节写:一
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天然景色;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学生生活。我今晚只能极简
的写些,等以后有兴会时再补。
三
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康河,我敢说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河的名字
是葛兰大(granta),也有叫康河(kiver cam)的,许有上下流的区别,我不甚
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上游是有名的拜伦潭——“byron’s pool”——当年拜
伦常在那里玩的;有一个老村子叫格兰骞斯德,有一个果子园,你可以躺在累累的
桃李树荫下吃茶,花果会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会到你桌上来啄食,那真是别有一
番天地。这是上游;下游是从骞斯德顿下去,河面展开,那是春夏间竞舟的场所。
上下河分界处有一个坝筑,水流急得很,在星光下听水声,听近村晚钟声,听河畔
倦牛刍草声,是我康桥经验中最神秘的一种: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这星光
与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灵。
但康河的精华是在它的中权,著名的“backs”这两岸是几个最蜚声的学院的建
筑。从上面下来是pembroke,st.katharine’s,king’s,clare,trinity,st.
john’s。最令人留连的一节是克莱亚与王家学院的毗连处,克莱亚的秀丽紧邻着王
家教堂(king’s chapel)的宏伟。别的地方尽有更美更庄严的建筑,例如巴黎赛
因河的罗浮宫一带,威尼斯的利阿尔多大桥的两岸,翡冷翠维基乌大桥的周遭;但
康桥的“backs”自有它的特长,这不容易用一二个状词来概括,它那脱尽尘埃气的
一种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说是超出了画图而化生了音乐的神味。再没有比这一群建筑
更调谐更匀称的了!论画,可比的许只有柯罗(corot)的田野;论音乐,可比的许
只有肖班①(chopin)的夜曲。就这,也不能给你依稀的印象,它给你的美感简直
是神灵性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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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肖班,通译肖邦(1810—1849),波兰作曲家、钢琴家。
假如你站在王家学院桥边的那棵大椈树荫下眺望,右侧面,隔着一大方浅草坪,
是我们的校友居(fellows building),那年代并不早,但它的妩媚也是不可掩的,
它那苍白的石壁上春夏间满缀着艳色的蔷薇在和风中摇头,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
似的尖阁不可浼的永远直指着天空;更左是克莱亚,啊!那不可信的玲珑的方庭,
谁说这不是圣克莱亚(st.clare)的化身,哪一块石上不闪耀着她当年圣洁的精神?
在克莱亚后背隐约可辨的是康桥最潢贵最骄纵的三一学院(trinity),它那临河的
图书楼上坐镇着拜伦神采惊人的雕像。
但这时你的注意早已叫克莱亚的三环洞桥魔术似的摄住。你见过西湖白堤上的
西泠断桥不是?(可怜它们早已叫代表近代丑恶精神的汽车公司给铲平了,现在它
们跟着苍凉的雷峰永远辞别了人间。)你忘不了那桥上斑驳的苍苔,木栅的古色,
与那桥拱下泄露的湖光与山色不是?克莱亚并没有那样体面的衬托,它也不比庐山
栖贤寺旁的观音桥,上瞰五老的奇峰,下临深潭与飞瀑;它只是怯伶伶的一座三环
洞的小桥,它那桥洞间也只掩映着细纹的波粼与婆娑的树影,它那桥上栉比的小穿
兰与兰节顶上双双的白石球,也只是村姑子头上不夸张的香草与野花一类的装饰;
但你凝神的看着,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还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不?
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汩灭时,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
但你还得选你赏鉴的时辰。英国的天时与气候是走极端的。冬天是荒谬的坏,
逢着连绵的雾盲天你一定不迟疑的甘愿进地狱本身去试试;春天(英国是几乎没有
夏天的)是更荒谬的可爱,尤其是它那四五月间最渐缓最艳丽的黄昏,那才真是寸
寸黄金。在康河边上过一个黄昏是一服灵魂的补剂。啊!我那时蜜甜的单独,那时
蜜甜的闲暇。一晚又一晚的,只见我出神似的倚在桥阑上向西天凝望:——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
数一数螺钿的波纹:
我倚暖了石阑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还有几句更笨重的怎能仿佛那游丝似轻妙的情景:
难忘七月的黄昏,远树凝寂,
像墨泼的山形,衬出轻柔暝色
密稠稠,七分鹅黄,三分桔绿,
那妙意只可去秋梦边缘捕捉;……
四
这河身的两岸都是四季常青最葱翠的草坪。从校友居的楼上望去,对岸草场上,
不论早晚,永远有十数匹黄牛与白马,胫蹄没在恣蔓的草丛中,从容的在咬嚼,星
星的黄花在风中动荡,应和着它们尾鬃的扫拂。桥的两端有斜倚的垂柳与椈荫护住。
水是澈底的清澄,深不足四尺,匀匀的长着长条的水草。这岸边的草坪又是我的爱
宠,在清朝,在旁晚,我常去这天然的织锦上坐地,有时读书,有时看水;有时仰
卧着看天空的行云,有时反扑着搂抱大地的温软。
但河上的风流还不止两岸的秀丽。你得买船去玩。船不止一种:有普通的双桨
划船,有轻快的薄皮舟(canoe),有最别致的长形撑篙船(punt)。最末的一种是
别处不常有的:约莫有二丈长,三尺宽,你站直在船梢上用长竿撑着走的。这撑是
一种技术。我手脚太蠢,始终不曾学会。你初起手尝试时,容易把船身横住在河中,
东颠西撞的狼狈。英国人是不轻易开口笑人的,但是小心他们不出声的皱眉!也不
知有多少次河中本来优闲的秩序叫我这莽撞的外行给捣乱了。我真的始终不曾学会;
每回我不服输跑去租船再试的时候,有一个白胡子的船家往往带讥讽的对我说:
“先生,这撑船费劲,天热累人,还是拿个薄皮舟溜溜吧!”我哪里肯听话,长篙
子一点就把船撑了开去,结果还是把河身一段段的腰斩了去。
你站在桥上去看人家撑,那多不费劲,多美!尤其在礼拜天有几个专家的女郎,
穿一身缟素衣服,裙裾在风前悠悠的飘着,戴一顶宽边的薄纱帽,帽影在水草间颤
动,你看她们出桥洞时的恣态,捻起一根竟像没有分量的长竿,只轻轻的,不经心
的往波心里一点,身子微微的一蹲,这船身便波的转出了桥影,翠条鱼似的向前滑
了去。她们那敏捷,那闲暇,那轻盈,真是值得歌咏的。
在初夏阳光渐暖时你去买一支小船,划去桥边荫下躺着念你的书或是做你的梦,
槐花香在水面上飘浮,鱼群的唼喋声在你的耳边挑逗。或是在初秋的黄昏,近着新
月的寒光,望上流僻静处远去。爱热闹的少年们携着他们的女友,在船沿上支着双
双的东洋彩纸灯,带着话匣子,船心里用软垫铺着,也开向无人迹处去享他们的野
福——谁不爱听那水底翻的音乐在静定的河上描写梦意与春光!
住惯城市的人不易知道季候的变迁。看见叶子掉知道是秋,看见叶子绿知道是
春;天冷了装炉子,天热了拆炉子;脱下棉袍,换上夹袍,脱下夹袍,穿上单袍:
不过如此吧了。天上星斗的消息,地下泥土里的消息,空中风吹的消息,都不关我
们的事。忙着哪,这样那样事情多着,谁耐烦管星星的移转,花草的消长,风云的
变幻?同时我们抱怨我们的生活、苦痛、烦闷、拘束、枯燥,谁肯承认做人是快乐?
谁不多少间咒诅人生?
但不满意的生活大都是由于自取的。我是一个生命的信仰者,我信生活决不是
我们大多数人仅仅从自身经验推得的那样暗惨。我们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
然的产儿,就比枝头的花与鸟是自然的产儿;但我们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
离自然远似一天。离开了泥土的花草,离开了水的鱼,能快活吗?能生存吗?从大
自然,我们取得我们的生命;从大自然,我们应分取得我们继续的资养。哪一株婆
娑的大木没有盘错的根柢深入在无尽藏的地里?我们是永远不能独立的。有幸福是
永远不离母亲抚育的孩子,有健康是永远接近自然的人们。不必一定与鹿豕游,不
必一定回“洞府”去;为医治我们当前生活的枯窘,只要“不完全遗忘自然”一张
轻淡的药方我们的病象就有缓和的希望。在青草里打几个滚,到海水里洗几次浴,
到高处去看几次朝霞与晚照——你肩背上的负担就会轻松了去的。
这是极肤浅的道理,当然。但我要没有过过康桥的日子,我就不会有这样的自
信。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
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虽则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我那时有
的是闲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绝对单独的机会。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
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能忘记那初春的睥睨吗?曾经
有多少个清晨我独自冒着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闲步——为听鸟语,为盼朝阳,为
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为体会最微细最神妙的春信。啊,那是新来的画眉在那
边凋不尽的青枝上试它的新声!啊,这是第一朵小雪球花挣出了半冻的地面!啊,
这不是新来的潮润沾上了寂寞的柳条?
静极了,这朝来水溶溶的大道,只远处牛奶车的铃声,点缀这周遭的沉默。顺
着这大道走去,走到尽头,再转入林子里的小径,往烟雾浓密处走去,头顶是交枝
的榆荫,透露着漠楞楞的曙色;再往前走去,走尽这林子,当前是平坦的原野,望
见了村舍,初青的麦田,更远三两个馒形的小山掩住了一条通道。天边是雾茫茫的,
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寺。听,那晓钟和缓的清音。这一带是此邦中部的平原,地
形像是海里的轻波,默沉沉的起伏;山岭是望不见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与沃腴的
田壤。登那土阜上望去,康桥只是一带茂林,拥戴着几处娉婷的尖阁。妩媚的康河
也望不见踪迹,你只能循着那锦带似的林木想象那一流清浅。村舍与树林是这地盘
上的棋子,有村舍处有佳荫,有佳荫处有村舍。这早起是看炊烟的时辰:朝雾渐渐
的升起,揭开了这灰苍苍的天幕(最好是微霰后的光景),远近的炊烟,成丝的、
成缕的、成卷的、轻快的、迟重的、浓灰的、淡青的、惨白的,在静定的朝气里渐
渐的上腾,渐渐的不见,仿佛是朝来人们的祈祷,参差的翳入了天听。朝阳是难得
见的,这初春的天气。但它来时是起早人莫大的愉快。顷刻间这田野添深了颜色,
一层轻纱似的金粉糁上了这草,这树,这通道,这庄舍。顷刻间这周遭弥漫了清晨
富丽的温柔。顷刻间你的心怀也分润了白天诞生的光荣。“春”!这胜利的晴空仿
佛在你的耳边私语。“春!”
你那快活的灵魂也仿佛在那里回晌。
伺候着河上的风光,这春来一天有一天的消息。关心石上的苔痕,关心败草里
的花鲜,关心这水流的缓急,关心水草的滋长,关心天上的云霞,关心新来的鸟语。
怯伶伶的小雪球是探春信的小使。铃兰与香草是欢喜的初声。窈窕的莲馨,玲珑的
石水仙,爱热闹的克罗克斯,耐辛苦的蒲公英与雏菊——这时候春光已是烂缦在人
间,更不须殷勤问讯。
瑰丽的春放。这是你野游的时期。可爱的路政,这里不比中国,哪一处不是坦
荡荡的大道?徒步是一个愉快,但骑自转车是一个更大的愉快,在康桥骑车是普遍
的技术;妇人、稚子、老翁,一致享受这双轮舞的快乐。(在康桥听说自转车是不
怕人偷的,就为人人都自己有车,没人要偷)。任你选一个方向,任你上一条通道,
顺着这带草味的和风,放轮远去,保管你这半天的逍遥是你性灵的补剂。这道上有
的是清荫与美草,随地都可以供你休憩。你如爱花,这里多的是锦绣似的草原。你
如爱鸟,这里多的是巧啭的鸣禽。你如爱儿童,这乡间到处是可亲的稚子。你如爱
人情,这里多的是不嫌远客的乡人,你到处可以“挂单”借宿,有酪浆与嫩薯供你
饱餐,有夺目的果鲜恣你尝新。你如爱酒,这乡间每“望”都为你储有上好的新酿,
黑啤如太浓,苹果酒、姜酒都是供你解渴润肺的。……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
块清静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在草绵绵处寻梦去——你能想像更适
情更适性的消遣吗?
陆放翁有一联诗句:“传呼快马迎新月,却上轻舆趁晚凉;”这是做地方官的
风流。我在康桥时虽没马骑,没轿子坐,却也有我的风流:我常常在夕阳西晒时骑
了车迎着天边扁大的日头直追。日头是追不到的,我没有夸父的荒诞,但晚景的温
存却被我这样偷尝了不少。有三两幅画图似的经验至今还是栩栩的留着。只说看夕
阳,我们平常只知道登山或是临海,但实际只须辽阔的天际,平地上的晚霞有时也
是一样的神奇。有一次我赶到一个地方,手把着一家村庄的篱笆,隔着一大田的麦
浪,看西天的变幻。有一次是正冲着一条宽广的大道,过来一大群羊,放草归来的,
偌大的太阳在它们后背放射着万缕的金辉,天上却是乌青青的,只剩这不可逼视的
威光中的一条大路,一群生物,我心头顿时感着神异性的压迫,我真的跪下了,对
着这冉冉渐翳的金光。再有一次是更不可忘的奇景,那是临着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草
原,满开着艳红的罂粟,在青草里亭亭像是万盏的金灯,阳光从褐色云斜着过来,
幻成一种异样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视,刹那间在我迷眩了的视觉中,这草田变成
了……不说也罢,说来你们也是不信的!
一别二年多了,康桥,谁知我这思乡的隐忧?也不想别的,我只要那晚钟撼动
的黄昏,没遮拦的田野,独自斜倚在软草里,看第一个大星在天边出现!
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
因为年轻,所以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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