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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enus (venus),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四回:官场有钱鬼不鬼,情场无情人非人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29日16:02:43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单位上有个出差的机会,是到山东济南,到了济南,离清河市就不远了。武松找到
领导,申请要出这趟差,顺便也可回家探望哥嫂。领导是个秃头,看上去很严肃,实际
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很爽快地答应了武松的要求,并特地多批三天假,和气地拍拍武松
的肩膀:“小武呀,见了你哥嫂,代我向他们问好。”武松被领导慈父般的关心感动了
,连连点头说:“感谢领导,感谢组织。”带着愉快的心情,武松回到了家乡清河市。
到海南省才半年时间,好几幢高楼就拔地而起了,家乡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呀!武松提
着旅行包,在大街上走着,穿过几条街巷后武松注意到:不知什么原因,人们的眼睛老
往他身上瞅。武公看看自己的衣着,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嘛,穿一件金利来T恤衫,不能
算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吧,可是那些人看个什么鸟?快到哥嫂家门口的时候,迎面走过
来一个老虔婆,那人武松认识,是常来查电表、收卫生费的居委会干部,人们叫她王婆
。武松赶紧向她点头,尊敬地作了个长揖:“王大妈,又在忙什么革命工作呀?”王婆
正急匆匆走着,忽然被人叫住,吓了一大跳,她停下脚步,看见是武松,脸色一下子变
得惨白:“哦,是武二郎……你为啥事回来的?”武松礼貌地回答说:“出差,顺便绕
回家看看哥嫂。”“出差?好,好。”王婆边点头应付边后退,像躲避瘟神似的逃掉了
。武松看着王婆的背影,心中好生奇怪:这位居委会干部,平时很热心快肠的,见人先
有三分熟,有事无事都拉人说上好半天话,今日里她怎么了?再转过一道小巷,就到了
哥嫂的家门口,看见那面迎风招展的杏黄色旗幌,心上浮起丝丝温馨的感受。武松快走
几步,以为马上就能看见卖炊饼的哥哥了,谁知门前却没有炊饼摊,再抬头一看,那扇
门也是紧闭着的,敲了好一阵,里边没有人应声。武松顿时心生疑窦,一个不祥的兆头
笼罩在心头: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敲不开门,武松只好在门前树荫下择地坐下,静下心
来等候。这条街地处偏僻地带,来往的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隔不多远处,几个老
头围拢一堆在下棋,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棋局上,偶尔有个闲人朝这边扫视一眼,
发现了武松,朝这边指指点点,下棋的那些老头一个个扭过头来朝这边张望。看那些老
头的神态,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武松想,是什么事呢?正待走过去问个究竟,迎面一
个半大孩子走过来,是郓哥儿。哥哥武大郎开炊饼店那阵,郓哥儿经常到此一游,不是
拿两个炊饼不付钱,就是向武大郎收点保护费。屁大的孩子,他能保护谁?武松有一次
实在看不过去,想用拳头教训他一顿,被武大郎拦住了。武大郎说:别看他小,他背后
有黑社会的人。这么一个小混混儿,武松对他实在没有好印象,但眼下有事要找人询问
,也顾不得那么多,武松快步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
    郓哥儿果然站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武松,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武松心想,真是
出鬼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一个样,老盯着我看个不休,莫非我身上有魔鬼附身不成?正
想着,郓哥儿忽然开口了:“你好象是武二?”武松应道:“什么好象不好象的,我是
武松,我们见过面的。”郓哥儿眨眨眼,连连点头:“对,你是留过洋的武松。”武松
见这孩子有些混沌不清,便不多罗嗦,直接问他道:“有没有见我哥嫂?”郓哥儿摇摇
头,又点点头:“你还不知道?你哥哥武大郎他……”郓哥儿看看四周,停住话头。武
松忙问:“他怎么了?”郓哥儿说:“出了一场车祸,武大郎被汽车撞死了。”犹如一
声闷雷在武松头顶附近炸响,他惊呆了,连声问:“什么?你说的这事是真的?”郓哥
儿回答说:“千真万确。”武松怔在那儿发了好一阵呆,才又开口问道:“我嫂嫂她在
那儿?”郓哥儿搔着头皮,想了一会才决定告诉武松:“潘金莲在狮子街上开了家发廊
,叫阿莲发屋,你到那里去找她便是——可别说是我告诉的。”郓哥儿说完,朝四周看
看,向武松道一声别,瞅空儿溜走了。
    看着郓哥儿远去的背影,武松心里头有些奇怪:“可别说是我告诉的”,看来郓哥
儿好象害怕什么,可是到底害怕个什么呢?这里莫非有鬼?武松一抬头,又看见哥哥武
大郎留下的“炊饼大王”的旗幌儿,眼眶禁不住潮湿了,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身向狮子
街方向走去,他要找嫂嫂潘金莲,把那场车祸的事问个明白。
    02改革开放之后,狮子街更加热闹起来,店铺挨着店铺,招牌连着招牌,显现出一
派饭荣娼盛的景象。武松在人群中挤着,眼睛朝四周张望,寻找那块“阿莲发屋”的招
牌。正走着,忽然被人叫住,是个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先生,进去按个摩,保证全
方位服务。”武松回头一看,叫他的那个女孩子才十六七岁光景,胸脯平板板的,是朵
还没发育成熟的小花苞。
    武松问她道:“小妹妹,你知道阿莲发屋在哪?”那个女孩子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了,拉着武松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走路:“这位大哥,阿莲发屋的服务小姐还不如我们
这儿靓丽呢,先生就在这儿享受,不也是一样的?”武松苦笑一下,解释说:“我不按
摩,我是到阿莲发屋去找个人。”女孩子说:“什么呀,找人?哄鬼哟,到发屋里还不
都是找按摩小姐。
    ”说着手一指,做了个不屑的动作,武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二十多米的地
方,果然挂着红底黄字的招牌:阿莲发屋。
    阿莲发屋正门口,倚着门框,立着个穿黑皮裙子的女孩儿,她边吃瓜子边用眼睛向
四处寻找猎物,吐出的瓜子壳撒满一地。见武松走过来,隔老远便换成万般妩媚的笑脸
:“欢迎先生光临,快到里边坐。”说着忙过来拉武松的衣袖,武松一闪,女孩儿扑了
个空,差点跌倒。
    武松一把扶稳了她,问道:“请问潘金莲是不是在这儿?”女孩儿一点没生气,依
然眉飞色舞地说:“哎呀,你找我们老板娘,她在呀。”说着推门进去,大声嚷嚷道:
“潘姐,有人找。”随着话音,潘金莲从一间按摩房里钻出来,一袭水桃红的旗袍,脚
上是时髦的厚底皮凉鞋,手指上套着四五只戒指,一派珠光宝气的模样,当她看见门外
进来的是武松时,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好半天才别扭地说了几个字:
“是二郎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潘金莲忙着叫人倒茶,却被武松拦住:“茶不用倒了
,嫂嫂我想找你借一步说话。”说着拉起潘金莲的胳膊,硬拽着钻进了一间包房。潘金
莲的胳膊被他拽得生疼,又不好声张,只能默默忍着,跟着武松走进包房。刚一进去,
门便被反手带上了,黑暗中武松问道:“嫂嫂怎么开起发廊屋来了?”潘金莲一边揉摸
被拽得生疼的胳膊,一边噘着嘴回答道:“还说呢,你看你把人家弄得……胳膊都被你
拽肿了,一点不会惜香怜玉,往后自己娶了媳妇,不知你会怎样待她。”武松听得肉麻
,鸡皮疙瘩直往上冒,忙打断她的话问:“嫂嫂,我哥怎么回事?”潘金莲咬着嘴唇,
低下头,好半天不吭声。武松急了,一拍大腿:“嫂嫂你倒是说话呀!”潘金莲手背往
眼眶上一抹,“呜呜”哭起来,转眼间半边脸被泪水浸湿了:“嫂嫂命苦,你哥丢下我
不管了,呜呜,生活对我多么残酷呀,老天对我多么无情无义呀……”武松到处找餐巾
纸给嫂嫂擦眼泪,见沙发上扔着一袋白色的物件,拾起来一看,不禁皱起眉头,那劳什
子原来是一盒避孕套。潘金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红着脸嗔怪道:“这些三陪小姐,越
来越不象话了,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乱丢的?如今的女子哪,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了。”
她说着从武松手上把避孕套接过去,搞交接时,叔嫂二人共同面对这么一个玩艺,都感
到有些尴尬。
    潘金莲闹过一阵后安静下来,武松继续问道:“我哥他是怎么撞上车祸的?”潘金
莲擦拭着眼泪,深深叹息一声:“唉,只恨我命苦就是了,那天武大郎出门,喝了点酒
,走路有些踉跄,没想到真的就撞上汽车了,也怨我没劝他少喝两口……”武松问:“
开车的那人是谁?”潘金莲想了想说:“这事也怪不着人家,如今路上车多,走路全靠
各人自己照顾自己,再说,出事之后,对方出了安葬费,也赔偿了损失费。”武松接口
追问:“那人是谁?”潘金莲瞅武松一眼,脸上飘过一丝红晕,语调有些不自然了:“
是一个开药店的老板,叫西门庆。
    ”见了潘金莲如此支支吾吾的神情,武松心上顿生疑窦,哪有被撞死了亲人反倒还
替对方掩饰的?他不再继续问下去,从沙发上起身站起来要往外走。潘金莲问:“叔叔
去哪?”武松道:“我先到招待所登记个住处。”潘金莲说:“登个什么记呀,叔叔只
管来家里住就是了。”刚说出口又觉不妥,武大郎死后,屋子里就剩潘金莲一人,武松
再住进去,孤男寡女混居一室,成何体统?于是连忙改口道:“叔叔到家去住,我今晚
到王婆那儿去借宿。”武松摇头说:“不用了,我就住招待所,反正是出差,可以报销
。”潘金莲把武松送到发廊屋门口时,先前那个倚在门框上嗑瓜子的女孩儿走过来,像
个前八辈子就熟悉的老相好,拍拍武松的肩膀:“先生要走?不多坐一会?”武松没好
气地瞪了她一眼,懒得去搭理,自顾自地走开了。他听见穿黑皮裙子的女孩儿在身后拍
手哈哈大笑:“先生好大的脾气,对本小姐一点也不温柔。”潘金莲严肃地批评她说:
“春梅,休得无理取闹,那人是我家叔叔。”叫春梅的女孩儿吐吐舌头,马上又反驳道
:“是潘姐家叔叔又怎么样?叔叔就不兴搞按摩了?他总归还是个男人吧,世上哪有不
沾鱼腥的猫儿?”潘金莲一下扑上去:“死妮子,看我不撕了你这张B嘴——”春梅来
不及躲闪,被潘金莲抱住了,她搔着潘金莲的胳肢窝,二人嘻嘻哈哈,笑着闹着滚成花
簇锦绣的一团。
    武松皱着眉,心里直想苦笑几声。嫂嫂这般快活地笑闹着,哪里像是刚死了丈夫的
女子?想到尸骨未寒的炊饼大王哥哥,武松心里一阵发酸,他快走几步,逃跑似的逃避
那串刺耳的笑声。
    03武松特意买了一束花,要到殡葬馆去看哥哥武大郎,准确地说是去看哥哥的骨灰
盒。他本来是要叫嫂嫂一起去的,可是潘金莲推说生意太忙,走不开,武松只好独自一
人去了。天气阴森森的,云层压得很低,一堆堆乌青的云彩悬在天边,像被人用红蓝铅
笔胡乱涂抹了几下;一棵皂角树孤零零地立在远方,像个既疲倦又失意的旅人,眼前的
一切看上去使人感觉有种说不清的压抑。
    看守殡葬馆的是个干瘦老头,他领着武松绕骨灰馆走了一圈,来到靠南边窗户的一
个金属架前,“514号,就是炊饼大王。”他的手朝金属架上指了指,声音有些嘶哑。
武松把手上的花放上去,朝哥哥武大郎的遗像瞅了好一会,眼睛潮湿了,想到哥哥身前
对他的千般好处,一时竟克制不住,咬着嘴唇轻声啜泣起来。干瘦老头也叹了口气:“
唉,俗话说好人命不长……”临走出殡葬馆门口时,那个干瘦老头叫住武松,欲言又止
,一付有话要说的神情。武松在那里站了一会,二人都不说话,场面一时显得有点尴尬
。干瘦老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了:“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你哥武大郎他死得
冤。”武松仿佛头上挨了一闷棍,“嗡”地一响,预感中的某种事实正在向他逼近:“
你说什么?我哥他……怎么死的?”干瘦老头咂咂嘴唇说:“是被汽车辗死的,这个没
错,可是辗死他的那人是个第三者。
    ”武松问:“你说的是西门庆?”干瘦老头说:“不是他是谁?不过这事我也是听
说,不能当真,我还听说你那个嫂嫂潘金莲,作风不太……正派。”武松问:“这话您
老听谁说的?”干瘦老头摇摇头,推托说想不起来了,没把话继续往深处说。接下来,
不管武松怎么问,干瘦老头一概缄默其口。被问得急了,他终于指点武松道:“这事有
两个人最清楚,一个王婆,另一个是郓哥儿,真要想弄清事实,得去找他们问。”武松
离开殡葬馆,在狮子街附近找到了郓哥儿。那时,郓哥儿正在一家电脑城里玩游戏机,
玩得正起劲,忽然断了,低下头去一看,这局的时间到了。他的手往口袋里掏牌子,可
是口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才想起玩了一上午,身上的钱已玩光了。他有些沮丧
,闷着脑袋往外走,刚走到电脑城门口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郓哥儿转过头来,看见拍
他的那人是留学生武松。
    郓哥儿手上没钱花,一肚子不高兴,正想发作,忽然想到武松是留学生,腰包里一
定胀鼓鼓的,是个大款,不要轻易得罪。于是破涕为笑,向武松唱了个喏。武松把郓哥
儿拉到一边,拿从殡葬馆干瘦老头那儿听到的话诳他,郓哥儿一付见过大世面的派头,
手指反复捋来捋去,做着数钞票的动作:“给多少信息费?”武松恨不得一拳把这个小
流氓捶扁,但那样鲁莽是不行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点了两张百元钞票递过去,郓
哥儿学着电影里黑社会老大的镜头,手指在钞票上弹了弹,然后又嘻皮笑脸地说:“就
这?让我提供重要情报,总得请我撮一顿吧?”武松无奈地苦笑,把郓哥儿领到附近一
家酒楼,到了酒楼门口,郓哥儿不愿进,提议上旺角海鲜城,那是个高消费的场合,武
松咬咬牙,反正得破费一次,就当被狗咬一口花钱打针了吧。
    郓哥儿点了一只龙虾,一盘大螃蟹,一盘青衣贝,一盘清蒸白蟮,一斤鸡尾虾,外
加一蛇三吃,仰着头问武松:“差不多了吧?是你请客,不够的话你再点。”武松暗中
一算帐,这几样菜起码也得花四五百块,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郓哥儿还说“不够再点
”,再点你娘个鸟!心晨这般想,表面上却仍得装笑脸,好在作为一个中国人武松对这
一套已经习惯了,他笑着说:“先吃吧,像干部那样吃,放心,菜不够可以再点。”一
场鸿门宴,总算从郓哥儿口中套了点情况,果然潘金莲和西门庆二人早已勾搭成奸,据
郓哥儿说,西、潘之间这段罗漫史清河市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付信息费,大概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的。武松气得全身发抖,郓哥儿以为他在打冷
颤,忙问道:“武二哥,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武松没回答他,喝了一口酒说:“
郓哥儿,到时候上法院打官司,我想请你出庭作证。
    ”郓哥儿连连摆手:“使不得的,我同庆哥是好哥们,我怎么好在法庭上告他?”
武松说:“我出钱请你。”郓哥儿说:“出钱可以考虑,但是那要看出钱多少。”武松
知道再这样泡下去已没有意义,就不同他多罗嗦,扒了几口饭,叫声买单,结过帐便匆
匆离开了。他现在要去找人民法院,依靠法律的武器为哥哥武大郎讨回一个公道。
    04进法院大门要先登记:姓名,性别,职务,电话,文化程度,工作单位,家庭住
址,身份证号码……武松不厌其烦,一项项认真填写。填写到“要见何人”一栏时,武
松拿不定主意,法院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不知道“要见何人”。负责登记的老同志扶
扶老花眼镜,不耐烦地说:“连要见何人都不知道,你登什么记?这不是糊弄人吗。”
武松急中生智,大声说:“谁说我不知道要见何人?我要见你们院长。”一听说要见院
长,老同志闭嘴了,人家是来找领导的,看样子也是个头头,赶紧亮绿灯,像忽如其来
的一阵春风,吹开了老同志脸上的朵朵桃花。
    法院院长是个女的,说起来武松也认识,从美国刚回清河市的时候,市委书记来宾
馆接见他,当时提包包的有个女秘书,姓郝,叫郝小丽,才半年功夫不到,郝小丽荣升
了,如今是清河市人民法院院长。武松在会客室等了十五分钟,郝院长终于露面:“是
武同志呀,你也来打官司?”上任没几天,郝小丽已经很会打官腔。武松心中暗想,还
是给领导提包包好,靠领导近些,更能充分享受到组织的温暖,这就像百米赛跑,靠领
导近些的人起跑线划在五十米处,有的干脆就划在八十米、九十米处,跑那么几步就到
达目的地了。
    正胡乱想着,郝院长叫秘书泡茶端上来了,是个男秘书,这多少使武松想到鸭公。
这种思想情绪是不健康的,怎么能对革命领导胡乱猜疑?武松赶紧作自我批评,讲政治
,讲正气,讲学习。郝院长打断他的思路,和颜悦色地问:“武同志你状告谁?”武松
说:“我状告西门庆,他开车撞死了我哥哥武大郎。”郝院长偏着头沉思一会,疑惑地
问:“这个案子?我们好象已作过罚款处理。”武松说:“处理是处理了,可我有新线
索,开车撞死我哥的那个西门庆,他同我嫂嫂潘金莲通奸,我怀疑那两个奸夫淫妇合伙
谋害了我哥。”郝院长说:“武同志,法律讲究重证据,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说。”武松
一甩头发,喝口茶水冷静一下,然后把从郓哥儿那里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
结束时发表了个严正声明:“据可靠消息,我哥死后,西门庆公开同潘金莲厮混在一起
,经常有人见他们成双成对出入歌舞厅、卡拉OK包房。西门庆是开车撞死我哥的仇人,
按理说我嫂嫂潘金莲对他应该恨之入骨的,可是她非但不恨,反而亲热得赛过一家人,
请郝院长明鉴,利用法律的手段为武松为主。”郝院长白嫩的手往下做个按压动作,示
意武松不要太激动,在公堂上应该肃静,她把桌上的电话拉过来,拨了个号码,不一会
儿从外边进来一个人。此人叫李万传,是法院里的一个纪委干部,除日常工作,他还经
常搞点第二职业,帮人打打官司啦,给人通风报个信啦,督促欠款单位还清欠款啦,诸
如此类,样样都抢着做。当然做那些事是有条件的,四个字:有偿服务。因为李万传同
志外快嫌得多,周围的干部群众给他取了个浑名,叫“李外赚”。
    李外赚点头哈腰,在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领导面前装孙子,脸皮比树皮还厚。郝院长
说:“外赚,你去查查武大郎那个案子有没有漏判误判的地方。”李外赚说:“那个案
子已经结了,是过失伤害,不是有意的。”郝院长说:“你再查查原始资料,给武同志
作个详细解释,这位武同志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市委书记曾经亲自接见过他呢。”听
郝院长这么说,李外赚不由朝武松脸上多瞅了几眼,爽朗地回答道:“是,领导的指示
一定照办。”李外赚走后,法院院长郝小丽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做了个外国佬经常做
的洋姿势,像是说哈喽,也像是表示无能为力:“对不起,武同志,我要赶客了,为提
高工作效率,办公室不得留客人闲谈,这是我定的规矩,自己不能带头违反。”武松站
起身说:“这个我知道,政府公务员都是很讲究工作效率的,谁说‘一杯茶一盒烟一张
报纸泡一天’?完全是污辱公务员形象嘛。”说着要告辞,临走时问:“什么时候听消
息?”郝院长说:“三天之后。”转眼间三天过去,武松再来法院,看门的老同志认识
了他,知道人家是来找领导的,便没要他登记,小小地开了个后门。武松走到郝院长办
公室,郝院长让他坐下,满脸严肃地说道:“这个案子我派人调查了,结论是不得翻案
。”武松说:“人民法院应该为民作主呀。
    ”郝院长说:“当然为人民作主,可是这案子,你说西门庆和潘金莲如何如何,那
只是你个人的猜疑,中国有句老古话,捉奸捉双,捉贼见脏,杀人看伤,你没有确凿证
据证实西门庆有意开车撞死你哥,又不曾现场捉得他们二人的奸,只凭几句话,怎好给
人定罪?如今我们是法制社会,一切得依法办事。”武松辩解说:“谁也没说不依法办
事,我只是说这案子需要重新调查。”郝院长眉结紧锁,为了维护政府公务员形象,她
破坏了自己的淑女形象:“我不是说已经调查过了吗?调查的结论是,这案子没判错,
你别再无理取闹了,这个状告到北京也不灵。”武松没想到郝院长会发火,更没想到她
会把话说得这么绝,真是三日不见,如隔九秋呀。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武松怏怏起身,要同郝院长告辞。郝院长把武松送到门口,一
直紧绷绷的脸忽然松驰开了,像阳光忽然化开了冬日的积雪,她歉意地笑了笑:“对不
起,刚才我脾气好象有点大,一个女同志,经常会无缘无故发烦,这是生理缘故所导致
的,武同志可能不太懂,请多原谅。”武松想,即使月经失调了也不该莫明其妙乱发火
呀,想归想,说出的话却很柔和:“没事,我能理解郝院长的难处。”走出法院大门,
武松照准一棵法国梧桐树狠狠踢了一脚,他娘的,公了了不了,就去找西门庆私了!这
么想着,他抬腿便气冲冲地朝市一医院方向走去,武松要到西门庆的药店里,找那个新
时代的流氓好好算一算帐。
    05药店里一个姓傅的伙计正在哼歌,近段日子他迷上小燕子赵薇,天天哼《还珠格
格》中那首主题歌:“当地球停止了转动,当河水不再流……”哼着哼着,门外冲进来
一条壮汉,倒把傅伙计吓了一大跳。最近清河市社会治安有点问题,银行连续发生了两
起持枪抢劫案,政府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布下天罗地网,不让犯罪分子有任何可乘之机
。傅伙计想,莫不是抢劫的吧?壮汉三两步已冲到柜台前,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你家老板到哪去了?”傅伙计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熟人——炊饼大王武大郎的胞弟武松
,他哥哥被西门庆开车撞死了,他嫂嫂被西门庆接管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人,在此逞
什么威风?傅伙计一声冷笑:“我家老板到哪去了关你屁事?”武松本是带着满腔怒火
来的,听了傅伙计这话,气得上去一把揪住对方衣领:“你要死,还是要活?”傅伙计
还想嘴硬,劈面被武松揍了一拳,鼻血喷薄而出,像红光四射的朝霞,他扑通一声跪在
地上,连声说:“英雄饶命,小人只是他雇请的一个伙计,对老板的事小人一概不知。
”武松说:“既然如此,你快快招来,那恶棍西门庆现在躲在哪里?”傅伙计用手一指
:“方才法院的李干部来叫他,说是到狮子街大酒楼吃酒去了,小人一点不敢撒谎。”
武松听了这话,才放了手,大步流星直奔狮子街大酒楼而去。
    06西门庆对面坐着法院干部李外赚,脸红得象块猪肝。二人一边喝酒,一边说些淡
话,平时他们凑到一处,总爱谈论风花雪月,哪儿的小姐上档次,哪家歌舞厅新到三陪
小姐特性感,等等。可这天不知为何,二人忽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谈的是政治。先是
李外赚说了一段《新四项基本原则》 :“吸烟基本靠送, 喝酒基本靠贡, 工资基本
不动, 老婆基本不用。”西门庆听后哈哈大笑:“外赚兄呀,这不是照准了你的生活
说的吗?好,我也来说一段,叫做《全国学三森》。”西门庆喝口酒,眼睛滴溜溜转动
一圈,接着往下说:“高级干部学泰森,中级干部学宝森,小老百姓学繁森。”李外赚
没听懂,问西门庆怎么解释?西门庆摇头晃脑地自鸣得意,要吊吊李外传的胃口。李外
赚急了,连声催促,西门庆这才说道:“泰森,那个特爱强奸的美国佬,搞拳击的;宝
森,王宝森也;繁森就不用说了,是那个姓孔的傻瓜。 ”李外赚拍着桌子大声赞道:
“好,真形象,入木三分。”西门庆说:“还有一段,叫《新四化》:老干部等火化,
新干部在腐化,农民离村自由化,工人阶级没钱化。”李外传没听完,笑得一口酒水喷
出来,溅得满地都是,连忙拿餐巾纸擦拭,一边说:“不能讲了,再讲下去只怕要死人
了。”西门庆问:“何以要死人?”李外赚说:“笑死人呀。”二人说笑了一阵,才慢
慢把话转上正题。西门庆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李外赚说:“放心吧,
红包我早送到郝院长手上了,她开始还推辞,我说出你岳父吴千户的名字,她才算答应
收了。我还当她新上任,是个清廉干部呢,原来全都是一路的。”西门庆问:“那个武
二郎这几天没继续闹?”李外赚说:“怎么没闹,今天上午还到法院去了,被郝院长批
评了一顿,才灰溜溜出来。”西门庆仍有些不放心,向李外赚敬一杯酒,笑着说:“这
事全拜托哥们了,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找你算帐。”李外赚一拍胸脯:“有问题尽管找
我算帐,哥们办事你还不放心?”西门庆多喝了几杯啤酒,膀胱胀得难受,起身要上卫
生间。绕过几张桌子,感觉到步子有些踉跄,西门庆扶着窗子旁边的一堵墙壁,喘了口
气,顺势伸头朝窗外一看,猛一下惊呆了:酒楼下边的大街上,武松铁青着脸,正怒气
冲冲朝这边走来。此时酒已醒了七分,隐隐意识到情况不妙,看武松那个凶猛模样,莫
非是来拼命的不成?得赶紧先找地方躲一躲。这么想着,西门庆顾不得膀胱胀痛,也顾
不得叫李外赚,悄没声儿地打后门溜掉了。
    楼下闯来的那条汉子果然是武松,他拉住一个服务员便问:“西门庆在那间包房?
”服务员摇头说不认识,另一个领班小姐赶忙上来笑着说:“先生,他在楼上二号包间
。”武松一团旋风般冲上酒楼,二号包间上用隶书写着“风月阁”三字,武松骂道:“
什么鸟风月,都死人了,还在风月快活!”一脚踢去,那门应声开了,李外赚吓得一下
跳起来,大声骂道:“哪个王八羔子,把老子心脏病吓发了,找他赔偿精神损失费!”
等他看清楚是武松时,李外赚脸上露出一丝叽讽的笑容:“嘿嘿,是武同志呀,我当是
谁在演《水浒传》中的武打戏呢,人家那个武松才是真正的英雄。”言下之意,二十世
纪九十年代的武松就是狗熊了。武松没理睬他那一套,皱着眉头问:“那个混混儿呢?
”李外赚反问道:“你说谁是混混儿?”武松一脚踢翻一把椅子,一字一顿地说:“我
说的是西门庆。”李外赚瞪瞪眼睛,开始摆法官架子了,他拣起一根牙签,慢条斯理地
剔起牙来:“武同志,我可警告你了,不要乱来,你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是做什么?要
打架是不是?这是向谁示威?同志,法律是公正的,你要相信我们的政策,不会放过一
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武松早已听得不耐烦了,什么鸟玩艺,拿报纸上那
些假话空话来诳我?西门庆是被告,哪有法官同被告坐在一张桌子上亲亲热热喝酒吃饭
的?也不知他收了西门庆多少银子,狗日的欠捧!武松猛一下掀翻桌子,碟儿盘子破碎
的声音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李外赚来不及躲让,满桌酒菜撒了他一身。
    李外赚跳起来,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咦,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公开侮辱人
民法官?”话音刚落,武松绕过桌子走过来,一把揪住李外赚胸前的领带,用力一带,
李外赚被摔倒在地上,直叫“哎哟我的妈”,望着眼前豹子般凶猛的武松,嘴巴再不敢
那么硬了,没趣地爬起来,一边收拾身上的脏物一边说:“武同志息怒,我同你开玩笑
,何必发这么大火?”武松喝问:“西门庆那鸟人哪去了?”李外赚怕再次挨揍,眼睛
直愣愣地盯着武松,边回答边往后退:“刚才他还在这儿,说上卫生间,不知为何去了
这么久……”说话间,李外赚已经退到包间门口,再往后退,是一道半人高的木栏杆,
隔着条狭窄的走廊,李外赚本想沿走廊跑到尽头下楼梯逃命的,谁知此时武松听说西门
庆在卫生间,几步冲上来,要下楼去找混混儿算帐。李外赚以为武松又来揍他,吓得面
无人色,夺路而逃,不巧同迎面而来的武松撞了个正着,只听得“咔嚓”一声,走廊上
原本就摇摇晃晃的木栏杆稀里哗拉垮了,李外赚像个笨重的草包,从楼上跌落下去,当
场就被摔死了。
    酒楼的服务员见出了人命,都吓得呆了,一个个愣在那儿,谁也不敢上前。武松跑
下楼梯,见地上躺着的那人已经断了气,也没了先前的英雄气,虽然嘴上仍强犟着说“
他自讨的”,腿肚子却开始发软。有个女领班打电话给110报警,武松听见那个银铃铛
般清脆的声音对着电话听筒说:“杀人了——!”武松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无数蜜
蜂在一只大蜂箱里飞来飞去。杀人,一个多么陌生的词,忽然间同他紧紧联系到了一起
,武松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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