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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venus (venus),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第十回:吴月娘回心转意,岫云庵拈签卜卦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29日16:07:41 星期四), 站内信件

    从桑拿馆里出来,应伯爵说报社还有点事,要告辞先走一步,西门庆说:“我送送
你。”当街拦辆的士,二人钻了进去。的士绕了点道,先把应伯爵送到报社门口,然后
拐弯朝南驶。车驶过狮子街一带时,西门庆看见了夕阳下“阿莲发屋”那块招牌,颇感
亲切,依稀还看见一个摩登女郎斜靠在发屋门口,身影像是庞春梅,这小骚妮子,那双
媚眼倒是挺勾人的,什么时候把她也收了,好好尝个鲜。这么一想,西门庆有些心动,
他“哎”了一声,想叫的士司机停车,立马又想到刚在李瓶儿家快活过,身体快被掏空
了,只怕吃它不消,于是把没出口的话吞咽下去了。的士司机一直在等他说话,却没有
了下文,扭头看西门庆一眼,感到这人真是莫明其妙。
    结婚多年,西门庆很少这么早回过家,男主外女主内,平时这个家有吴月娘撑着,
西门庆根本没操什么心。现在吴月娘跑到岫云庵去了,整间房子更显得空空荡荡。房子
是三屋两厅,装璜得富丽堂皇,西门庆怕别人说他俗气,特意布置了一间书房,设计倒
也别致,两堵墙壁的书橱装满了书,什么《四库全书》、《诸子集成》、《资治通鉴》
、《红楼梦》、《三国演义》、《巴黎圣母院》、《战争与和平》、《三个火枪手》、
《莎士比亚全集》等等,一概应有尽有,让人觉得主人特有文化,只有这间屋子的常客
才知道,那些书根本没办法阅读,只是些花花绿绿的图书模型。
    天色才刚刚黑下来,睡觉太早了点,再说西门庆全无睡意,他打开电视机,一个个
频道往下搜索,除了少儿节目还是少儿节目,清一色日本卡通片,再搜索终于有了成年
人的影儿,是今日证券节目,几个人模狗样的嘉宾在谈股市,一个女主持人的手指指点
点,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不过,女主持人胸还是怪大的。西门庆没炒股,因此他只对
女主持人的胸感兴趣,可惜今日证券很快就完了,胸大的女主持人也随之消失,又接着
往下换频道,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电话,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找吴月娘的,西
门庆答了声:“她不在。”啪地一声将电话挂了。
    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还没坐稳,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打电话来的是个男人,
声音有些苍老沙哑,西门庆猛一下没听出是谁,便问道:“你是……”对方语气中多了
一丝责怪的意思,更多的似乎还是关爱:“西门庆哪西门庆,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整天醉
卧花丛,哈哈哈,连贾老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西门庆在心里连声骂自己糊涂,贾老
贾庆芝,清河市原来的副市长,岳父吴千户当兵时的老战友,现在退位到市人大当副主
任,虽说没什么实权,但由于资历老且在政界苦心经营多年,说起话来多少还有点管用
。认真细说起来,前几年西门庆一涉足商海便如鱼得水,除了岳父吴千户的关系外,很
多方面还是仰仗贾老的特殊关照呢。
    西门庆赶紧赔礼道歉:“贾老是您啊,没想到没想到,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吧?”贾
老其实并不老,今年刚满59岁,大概是为民过度操劳的缘故,过早地秃了顶,加上资历
深威望高,政界一些爱附庸风雅的人便跟着学习省里的风气,把并不算老的贾庆芝叫作
贾老,最初听到这个称谓,贾庆芝不太适应,才五十多岁嘛,正是为党为人民作贡献的
好时光,怎么忽然间变成贾老了?贾庆芝有个凡事爱琢磨的习惯,静下心来将此事细细
一琢磨,发现被人叫作贾老并不是坏事,实际上应该说这是个尊称,至少在刚提拔上来
的市委市政府头头面前,他多了个“老革命”的资本,于是,索性倚老卖老,接受了“
贾老”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荣称号。
    贾老在电话那头说:“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西门庆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哪。
”西门庆笑着奉承说:“贾老瞧您说的,我再怎么忙,也没您老人家忙啊,您老为人民
服务,日理万机,我西门庆才日理机巴两机,顶多加上呼机手机,也就日理三机吧。”
贾老没有去接西门庆荤笑话的茬,话题一转,说到吴月娘的事情上来:“听说你同月娘
最近在闹点小别扭?西门庆呀,不怪我说你,夫妻之间闹点小别扭,那是可以理解的,
但月娘那么好的姑娘,你要是想丢她,首先在贾老这儿通不过。”西门庆愣了愣神,马
上回应道:“贾老您听谁说的,谣言,谣言,全是谣言。”贾老在电话里说:“真是谣
言?我都已经听说月娘跑到岫云庵里去了,你可不能因小失大啊。”贾老语重心长的腔
调,意味着他的一次口头警告,西门庆是明白官场中人那一套的:话一般不说太透,点
到为止,剩余的部分靠听者自己去领悟。西门庆应变能力特强,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
“贾老莫信那些鬼话,我同月娘的关系牢不可破,像钢铁长城般坚固,请老一辈无产阶
级革命家放心。”贾老说:“没事就好,我是亲眼看着月娘长大的,如此的一个好姑娘
,你要是不好好对待她,贾老不会饶你。”贾老说着搁下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放下电话,西门庆再也无心看电视,他关掉电视机,斜躺在沙发上,一个人默默发
了会儿呆。
    他在心里头琢磨,贾老这个电话决不是无缘无故打来的,背后牵涉的人肯定是吴千
户。
    说起来,贾老同吴千户的关系非同一般,小时候他们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后来一块
儿当兵,到陇海一带修铁路,再后来又一同转业到清河市,更加巧合的是,两个人都当
上了副市长,吴千户管城建,贾老管文教卫。吴千户比贾老大两岁,按照六十岁一刀切
的硬性规定,到了年龄就彻底退了,贾老却沾了小两岁的光,副市长职位退下来后,换
了个市人大副主任,虽说是虚衔,但总算留在了官场。加上贾老原来是管城建,人人知
道城建这块是个肥缺,比文教卫不知肥到哪里去了,因此,贾老在清河市的影响力也要
比吴千户大。
    由贾老的电话想到桑拿馆里应伯爵的劝告,再想到吴月娘平时的种种好处,西门庆
心里头不禁悄悄飘出了一丝后悔。吴月娘这次出事是他所没有想到的,平时一个文弱女
子,怎么忽然间就如此刚强起来,又是喝滴滴威,又是闹着要去尼姑庵出家,看起来吴
月娘真的是伤透心了。
    02结婚这么多年,西门庆经常在外花天酒地,家里就靠吴月娘一个人默默撑着。要
说起这个撑来,也不是经济上的什么难处,西门庆是捞钱的好手,凭他的能耐,很快成
了清河市颇有名头的暴发户,大把大把地花钱毫不吝啬,这种江湖作派为他在狐朋狗党
中赢得了一些喝彩声。
    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就大方,尽管他在家里吃饭睡觉的时间屈指可数,每个月仍
然要交给吴月娘2000元,算作这个家的日常生活费。结婚多年,吴月娘没有生育,一个
没有孩子的家,一个男人很少回家的家,2000元的生活费绰绰有余了。吴月娘的撑,是
精神上的一种苦撑,是寂寞中的一种坚守,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守着那台29寸的彩
色电视机,看那些和她毫不相干的悲欢离合故事。
    时间再往前追溯,吴月娘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清河市一中,吴月娘虽说
算不上校花,但也十分惹人注意,苹果脸,蓝色背带裙,辫子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她身
上的一切都像春天刚刚绽放的花朵一样清纯。加上她爸爸吴千户当时正在台上,一个副
市长的千金,又如此美丽清纯,不知招来了多少青睐的目光。谁也没有想到,吴月娘这
朵鲜花,居然插在了西门庆这堆牛粪上。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西门庆下了晚自习,背起书包一溜小跑来到校园大门附
近的一片苹果林里,那儿是同学们放学回家的必经之地。西门庆静静地守候着,像一个
没什么经验但却勇敢的青年猎手,他在等待那只美丽的猎物。吴月娘来了,婀娜多姿的
身影像皮影戏中的一个仙女,轻悠悠地飘逸过来,可惜的是,吴月娘的身边还有个女同
学,西门庆无法下手,可好叹一声气,重重地捏一捏手指关节,等待下一次机会。
    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提供的,又一个夜晚,吴月娘不知为什么走掉了队,独自一
人走在校园的路上,她的身影渐渐近了,西门庆猛地跃上去,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抱住
吴月娘按倒在苹果树林里。吴月娘挣扎着,像一只掉进陷阱中的小梅花鹿,四肢不停地
动弹,嘴里咿咿哇哇叫嚷着什么,一片慌乱中,西门庆赶紧用自己的嘴去堵吴月娘的嘴
,同时轻轻咕哝了一声:“别叫,我是西门庆。”说也奇怪,吴月娘知道了压在她身上
的男子是西门庆后,忽然间不叫唤了,像一阵没了脾气的风,轻柔地吹拂在西门庆身上
,她甚至伸出了自己的舌头,往西门庆送来的嘴唇里放,当西门庆搓揉她那对小巧坚挺
的乳房时,吴月娘也没有反抗,迎合地扭动身子,嘴里发出一阵轻微快意的呻吟。直到
西门庆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裙带下边,吴月娘才猛地警醒,用力推开那只粗野的手,用近
乎央求的声音轻轻说:“别,别……”西门庆没有坚持,他放过了她,他知道这只美丽
的猎物迟早是属于他的。
    那天夜晚苹果林里的勇敢一抱,对西门庆来说,是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一抱,正是
有了这一抱,才有了西门庆后来的一切。打从那天夜晚以后,吴月娘似乎对西门庆有了
一种死心塌地的依赖,大有非西门庆不嫁的决心,即使到后来事情传开了,她的父母亲
坚决反对这桩婚事,吴月娘也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度甚至还闹到要离家出走跟西门
庆去私奔的地步,闹到最后,父母亲只好让步,勉强同意了这桩婚姻。
    婚后最初的一段日子,西门庆和吴月娘的感情不错,那时候西门庆还在清河市人民
医院当麻醉医师,吴月娘也在这家医院上班,是妇产科的一名护士。有时候碰上值同一
个班次,他们夫妻俩便一道出门进门,一派亲密无间的模样,要是碰上休息日,这对恩
爱的小夫妻手挽着手,双双出入公园,出入其他娱乐场所,身后总是追着无数羡慕的目
光。
    变故是从西门庆上大学时开始的。听说医院有个上大学的指标,吴月娘心动了,赶
紧找到父亲吴千户,让父亲想办法,安排西门庆去读书。尽管吴千户对他那个女婿一直
看不顺眼,但是经不住吴月娘的软泡硬磨,再说毕竟是自己的女婿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个上大学的指标终于还是落实到了西门庆的头上。三年的大学生涯,西门庆倒也没
少给吴月娘写信,每次信的开头总是以“亲爱的月娘”开头,以“一千次一万次吻你”
结尾,看得吴月娘心花怒放。
    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西门庆写“一千次一万次吻你”的时候,他一千次一万次吻
的是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卓丢儿,是西门庆在清河市泡上的一个马子,上大学期
间,他把在家闲着的卓丢儿接到省城,在校园外租了间民房,二人同居起来。
    大学毕业后,西门庆回到清河市人民医院,正碰上医院传达中央文件,是邓小平南
巡讲话精神,忽啦啦神州大地兴起一阵下海风,西门庆闻风而动,下海办了家药店。明
里说是药店,暗地里的生意却大得惊人,说白了是个大型的药品批发商。西门庆的发家
史,就从那时起正式拉开了序幕,与发家史一同兴盛起来的,还有西门庆的一部猎艳风
流史。在此之前,西门庆也偶有寻花问柳的举止,找个把情人,泡个把相好,像偷鸡摸
狗之徒那样追女人,虽然大胆似乎也还有所顾忌。自从下海有了钱,眼见周围那些暴发
户们疯狂玩女人的方式,西门庆灵魂猛地开了窃,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快活吗?如果不及
时寻乐,老了要后悔的,于是寻花问柳更是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一连两三个星期不回
家,天天泡在发屋、歌舞厅里,同各种各样的女人厮混,品尝夜夜新郎的滋味。
    在心底里,西门庆倒也承认吴月娘是个不错的女人,婚后这么多年,她一门心思扑
在西门庆身上,戒骄戒躁,任劳任怨,左邻右舍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果说街道居
委会评选优秀家庭主妇的话,保证吴月娘年年能够当选。虽然西门庆觉得自己有负于吴
月娘,但是这话他从不会在公众场合讲出来,也不让这种有害的想法在心里泛滥成灾,
男人嘛,不狠狠心怎能办得成大事?连古人也说无毒不丈夫呢!只是有件事,让西门庆
像欠下吴月娘一笔债似的。这事发生在他们结婚后,一年多了,吴月娘的肚子还不见挺
起来,西门庆有些急了,夜里睡得好好的,忽然会莫明其妙地爬起来,耳朵贴在吴月娘
温柔的肚皮上,静静地聆听有没有胎音。吴月娘害羞地推开他,说怀没怀上我自己难道
不知道?哪有天天扒在肚皮上听就能听出孩子来的?西门庆于是来个鹞子翻身,一下子
趴到她身上,酝酿一阵情绪后,便猛劲做起那个事来。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吴月娘的
肚子总不争气,看不到任何突出的表现。丧失了信心的西门庆铁青着脸抱怨道:倒八辈
子邪霉了,怎么找了只不下蛋的母鸡?吴月娘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经常鼓励西门庆爬
上她的身体,以革命加拼命的精神,争取早日制造出祖国的未来,可惜经过千般努力,
还是没能够如愿。最后到医院一检查,原来这事不怪吴月娘,是西门庆生理上有毛病。
谁知从医院里回来,吴月娘不仅没有半句埋怨,反过来还拿好言语安慰他,说这辈子没
有后代就两个人好好过,当时把个西门庆感动得痛哭流涕。
    想到此时,西门庆不由得念起了吴月娘平时的好处,在外头拈花惹草是一回事,巩
固好后防线,不让自家后院起火则是另一回事,那需要高超的技巧。西门庆自认为他驾
驭女人有一套功夫,他实在没想到,这一次,平时百依百顺的老婆这次会闹得如此厉害
,看来自己有些方面确实做得过份了。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明天得抽点时间去岫
云庵一趟,把老婆吴月娘接回家来。
    03西门庆一大早就起床了,他给应伯爵打了个呼机,对方很快回话了,问什么事,
西门庆说:“有没有时间?哥们去岫云庵散散心吧。”应伯爵机巧地回答:“要说散心
,今天还真的没时间,前几天约好一个广告客户等着要见面。不过要是陪庆哥去看月娘
嫂嫂,那又得另当别论,应某再怎么忙,也心甘情愿奉陪。”西门庆笑道:“千张逼抵
不过你一张嘴,伯爵,现在正是需要你这张嘴出力的时候。”岫云庵座落在清河市南郊
,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溪河,使这块地方显得十分清幽,特别是在早晨,乳白色的雾气打
从河面上袅袅升起,沿着缓和的山坡飘飘荡荡,像一副大写意的中国画,空灵且富有生
动的意境。
    西门庆开着他那辆桑塔拉私家车,到达岫云庵时是上午十点多钟,清溪河边的草滩
上,几头牛在吃草,更远的地方,有几个农夫在田里劳作,走过河上的那座水泥桥,离
岫云庵已经不远了,西门庆把车停在一个空旷的场院里,正要步行朝岫云庵走,这时迎
面从庵里出来了两个人,西门庆盯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岳父岳母,一时间
分外尴尬,看看四周也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岳母宗伯娘低声叫道:“妈
。”宗伯娘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把一张微红的脸扭向别处,一副懒得搭理的派头。一
旁的吴千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干部,赶紧向西门庆伸出热情的双手:“是来看月娘的
吧?好,好,知错就改,历来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优良作风。”西门庆心想,别看吴千户
此刻对他无比热情,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女儿今后的日子好过点,吴千户的心里,只
怕恨不得拿把刀子杀了我呢。不知不觉地忽然想起了社会上的一个说法:一个人要想在
当今社会立足,主要依靠的是两巴,一是嘴巴,仰迎奉承,溜须拍马,讨得顶头上司的
欢心,自然能在官场青云直上;二是鸡巴,娶个官老爷的千金,等于绑票者手中有了个
人质,只要让千金玩得高兴点,就有了漫天要价的本钱。
    应伯爵见西门庆只顾发愣,心里也有些急了,忙不迭地向吴千户和宗伯娘陪笑脸,
嘴皮上好似抹了蜂蜜般讨好地说道:“自打我月娘嫂嫂离开之后,庆哥从没睡过一天好
觉,日夜里长叹短吁,埋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千般好的月娘嫂嫂给气跑了。我
劝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好,您们猜庆哥怎么说?他说
这个错误犯得不轻,只怕想接月娘嫂嫂不容易,就算月娘愿意回家,她的父母亲也不会
依,我说庆哥你太把人看扁了,人家吴市长一个老干部,觉悟怎么会同普通老百姓一样
低?难道吴市长会同你庆哥一般见识?庆哥你只管去接回月娘嫂嫂,吴市长这儿的工作
,由我来做。于是两三天前就相约好了,来岫云庵接月娘嫂嫂回家,没想到这么巧,正
好碰上了您们二位老人家,呵呵。”应伯爵一张巧嘴,说得在场的几个人心悦诚服,情
景不再像刚才那么尴尬,宗伯娘脸上的也由微笑取代了愠怒。应伯爵接着说道:“二位
老人家准备回市里?时间还早着呢,干脆在庵里多玩会儿,逛逛清静的景致,抽个签算
个卦,顺便也帮庆哥做一下月娘嫂嫂的思想政治工作。”西门庆也在旁边插嘴说:“小
婿平时多有过错,还望二位老人家海涵。”宗伯娘此刻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偷眼朝吴
千户瞄瞄,看以前当过副市长的丈夫如何表态,吴千户被应伯爵一口一个吴市长叫得心
花怒放,一只手兴奋地在空中指指点点:“这个,这个……就依照应大记者的意见办吧
。”于是,一行四人重新折回去岫云庵的路上。隔老远,岫云庵那个女尼慧云主持便迎
了上来,一手捏佛珠一手打揖:“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吴千户、宗伯娘和应伯爵
他是认识的,分别打过招呼,只有西门庆有些眼生,于是问道:“这位施主是——”应
伯爵抢着答道:“这位呵,吴市长的乘龙快婿,吴月娘嫂嫂的如意郎君,清河市赫赫有
名的富商大老板,十兄弟的龙头老大——西门庆。”慧云主持脸上露出过份夸张的惊喜
表情:“呵呵,是西门大官人哪,久仰久仰。”岫云庵东边有间清静的禅室,慧云主持
领着那四个人,在禅室里稍坐片刻后,吩咐一个年青的小尼姑去叫吴月娘,西门庆说:
“慢着,还是我们去看她吧。”说罢朝应伯爵丢个眼色,两个人站起来要跟那个小尼姑
出去,慧云主持说:“这样也罢,夫妻间总免不了有点秘密,人去多了反而不好,慧云
,你带二位施主去。”于是小尼姑在前,西门庆和应伯爵在后,往岫云庵深处走去。
    绕过一个天井,穿过几条走廊,迎面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立在院
子中央,向四周散发出袭人的香味。“这就是了——”那个叫慧云的小尼姑用手一指,
左边的一个厢房门口,果然挂着吴月娘平时爱穿的一件衣服。小尼姑弯着腰,恭敬地告
辞,看着小尼姑的身影渐渐消失,西门庆不无惆怅地说道:“好端端一个姑娘,花儿一
般的生命,却不知为何循入空门,来同这帮整天口念阿弥陀佛的人群为伍。”应伯爵说
:“莫非庆哥又看中了这个小尼姑不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西门庆佯装不屑地
说:“阿呸,我看中这个——只怕这小尼姑多半是个性冷淡,同她在床上干,恐怕会同
奸尸一样,哪里会有什么乐趣?”应伯爵说:“那倒不一定,小尼姑在庵里憋太了,初
一接触男人,说不准是一个叫人受不了的猛女呢。”二人正说笑着,左边那间厢房的门
悄悄拉开了一条缝,吴月娘探出一个头来朝外看了看,当她发觉外边的人是西门庆和应
伯爵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把门关了,说时迟那时快,应伯爵早已抢先一步,上前
用力抵住那扇门,口中连声叫道:“月娘嫂嫂,我和庆哥看你来了。”西门庆也快步过
去,轻轻叫了声:“月娘开门。”吴月娘的力气毕竟小些,她抵了一阵,终于还是松了
,门扇猛地打开,差点让应伯爵跌了个趔趄。
    十多天不见,吴月娘并不像刚出医院时那般憔悴,也许真的是岫云庵风水好的缘故
,她的肤色保养得不错,如同一句广告词中说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西门庆是个好色
的本性,见分居多日的老婆这般漂亮的模样,不禁微微有了些动心,上前要拉她的手,
却被吴月娘身子一闪,扭在一边去了。西门庆讨个没趣,此刻也不敢发火,脸上好不容
易挤出一丝笑,说道:“得,得,我的任务是来接你回家的,今天你是祖宗,我是孙子
,任凭你怎样待我,决不说半个不字。”见西门庆如此油腔滑调,吴月娘忍不住想笑,
终于没笑出声来,低着头,满腹幽怨地说:“回什么家,这儿就是我的家了。”应伯爵
忙过来打圆场说:“月娘嫂嫂,这话说到哪儿去了,岫云庵怎么会是你的家?”边说着
边朝西门庆使眼色,不知西门庆是没领会他的意思,还是面子上放不下,依然僵峙在那
里没动弹,应伯爵只好一个人演起了双簧戏,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别看庆哥平时嘴
头上硬,可他背后不知说了嫂嫂多少好话,这个我可以作证。自从嫂嫂离开家后,庆哥
更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看看他都愁成了什么模样了,月娘嫂嫂,你看看,庆哥开始
掉头发了呢,难道嫂嫂一点也不心痛?”吴月娘没吱声,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桂
花树。应伯爵继续往下说:“月娘嫂嫂,你是知道庆哥的性格的,他在俺清河市算是个
说一不二的人物,何曾见他在人前低过身价?如今庆哥诚心诚意给月娘嫂嫂道歉来了,
嫂嫂若不给个面子,岂不是叫人看笑话?”吴月娘轻轻咬着嘴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
小声说道:“我现在只想图个清静。”应伯爵说:“嘿,我说月娘嫂嫂呀,如今这世上
哪里还有清静二字?就拿这岫云庵来说吧,嫂嫂想必是知道的,以前这儿叫做松林寺,
为何改成岫云庵,还不是因为有当年那些花和尚。”应伯爵说的是清河市人人都知道的
一段典故:若干年前,松林寺是清河市的一块风水宝地,引得无数香客前来烧香拜佛,
然而让人感到蹊侥的是,经常有女香客在此失踪。这件事惊动了县官,决定化装成一卖
梨木梳子的小贩,到山中微服私访,果然有贼眉鼠眼的小和尚出来买梨木梳子,县官心
中当即明白了其中原由,于是派出公差,将松林寺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在寺内后院的一
个地窖里,找到了被关押的十几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全都是被和尚们玩弄过的女香客。
在自古以来民风淳朴的清河县,竟然发生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县官大发雷霆,下令点
一把火,将松林寺烧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了许多年,才有另一位好事的县官忽然间心血
来潮,发布公文号召老百姓捐款捐物,重新修建起了这座岫云庵。
    应伯爵此刻提起这样的一桩历史公案,意在说明即使是在寺庙里,也难得有真正的
清静。却被吴月娘误会成别的意思,当即红着脸说:“我可不是什么来拜佛的女香客。
”应伯爵扑哧一笑:“嫂嫂说到哪里去了,我应某人无论如何大胆,都还没大胆到敢拿
嫂嫂开玩笑的地步,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世界上——”吴月娘不等应伯爵话说完,马上
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那句成语吗:为虎作伥。”吴月娘说着,朝西门庆
瞄了一眼,眉目之间传递了几分和解的信息。西门庆抓住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及时地
说了声:“娘子怎么把我比作老虎?在娘子眼里,我真有那么厉害?不过呢,呵呵,若
要说是老虎的话,我就是那东北虎吧,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至少得享受正厅级待
遇。”一席话把吴月娘给逗乐了,表面上依然不为所动,冷眼啐他一口,说道:“呸,
臭美。”04等到慧云主持陪同吴千户、宗伯娘来到这儿的时候,厢房里的气氛已完全轻
松下来了,应伯爵插诨打科,西门庆朗声大笑,吴月娘虽然还是低着头不多说话,但脸
上的表情却不像先前那般冷若冰霜了。慧云主持马上领悟到厢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悄悄
碰一下宗伯娘的手,说道:“这事儿成了。”宗伯娘有些不解地问:“你是说破镜重圆
?”慧云主持正要点头,吴千户在一旁不满地发表看法说:“什么破镜重圆,这面镜子
根本就不曾破过嘛。”慧云主持赶紧赞道:“还是领导有水平,这不叫破镜重圆,这叫
花好月圆。”宗伯娘哪管什么破镜重圆花好月圆,三两步跨进厢房里,拉着女儿吴月娘
的手,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吴千户和慧云主持也相随着走进厢房,来享受这花好月圆
的大好时光。慧云主持向应伯爵唱了个诺,说道:“应大记者,都说你这张嘴如何了得
,今天本尼算是领教了,多亏你帮忙圆了这段缘,着实为本庵做了件善事。”应伯爵谦
虚地说:“哪里哪里,主要还是庆哥和月娘嫂嫂缘份深,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这
是我应该做的。”应伯爵像是在英模讲演台上作报告似的,满脸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神
情。忽然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对着西门庆说道:“庆哥,这事是不是还需要签一个协
议?”西门庆不明白,问道:“什么事签协议?”应伯爵提醒说:“你和月娘嫂嫂的事
呀。”西门庆神色茫然,心中暗想:看来这应伯爵到处签协议签上瘾了。
    站在一旁的吴千户说:“我看,这个这个,协议就不用签了,西门庆啊,一个同志
犯了错误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够改正错误,以前的事情嘛,咱们就既往不咎了吧。”应
伯爵附合着说:“吴市长您就尽管放心,有了这次教训,庆哥会加倍努力,严格要求自
己,使自己成为一个好同志,俗话还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西门庆本来想说点什么,
转念一想,在这种场合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益的,于是抿着嘴唇,低着头,佯装出一付洗
耳恭听的虔诚模样。
    慧云主持慈眉善眼地走过来,单掌打了个恭,说道:“各种施主难得来岫云庵一趟
,都是平时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今天既然来了,何不乘好兴致到庵里拈个签卜个卦。”
西门庆正为眼下的尴尬处境犯难,听慧云主持一说,连声赞道:“好主意,好主意,今
年春上我就许了愿,要到岫云庵磕头烧香,求菩萨保佑我生意兴隆,今日也正好还愿。
”吴千户沉吟片刻说:“虽然说我们共产党人不兴讲这一套,不过呢,这劳什子有时候
还是蛮灵的。”应伯爵一旁帮腔道:“那还不赶紧走,还愣着干什么?”于是由慧云主
持打头,吴千户、宗伯娘、吴月娘、西门庆、应伯爵等一行六人鱼贯而出,走出厢房,
绕过院落里的那棵桂花树,朝岫云庵前边正堂大厅里走去。
    西门庆在善事厅买了几把香,急匆匆来到正堂大厅,只见吴千户、宗伯娘、吴月娘
、应伯爵已在蒲团上跪定,一个个鸡啄米似的正在跪头。西门庆在案前点了一柱香,也
要跪到蒲团上去磕头,这时看见慧云主持在一旁直努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佛案
右边有个褚红色功德箱,里边有香客们丢下的花花绿绿的钞票。西门庆一拍脑门,心中
暗想:“我怎么把这等重要事给忘了?”于是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张百元大钞,径直过去
放进功德箱里,回头再看,慧云主持一张灰脸故意掉向一边,脸上神情显然不太满意。
西门庆心中连连叫苦:妈妈的,如今搞捐款赞助,钱捐少了还不行呢。只好硬着头皮,
再从腰包里掏出张百元大钞丢进功德箱,慧云主持的脸上这才稍微有了些喜色。
    烧香磕头后,一行人照例是拈签卜卦,众人客套地推辞一番,还是女士优先,由宗
伯娘打头。
    宗伯娘脸面朝天,嘴里喃喃念叨一阵,然后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果然拈得一枝
上签,宗伯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忙跑过去朝功德箱里额外多丢进十块钱,又拉着女
儿吴月娘叫她赶快拈签,吴月娘嘴上说:“我命不好,这个签不拈也罢。”宗伯娘“啧
”了一声,小声埋怨道:“傻妮子,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吴月娘犹豫片刻,终于
还是经不住宗伯娘的劝告,走过去拈了一签,结果也是上签。
    接下来吴千户拈了枝中签,应伯爵拈了枝中签,轮到西门庆拈签时,他拱拱手,笑
着打趣说:“上签有了,中签也有了,现在该轮到我拈下签了。”慧云主持摇头说:“
西门施主说到哪儿去,一看就是贵人福相,何必过于谦虚。”西门庆搓了搓手,走上前
去拈得一签,众人赶紧围过来细看,西门庆把那签握在手中,久久不肯松开,等到他松
开手时大伙一看,真的竟是枝下签。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慧云主持站出来圆场:“西门施主一时
走点背运,那也是说不定的,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走好运?但是依我看来,西门施
主天庭饱满,五官端庄,他的前面是一条前程似锦的康庄大道,不妨再拈上一签试试。
”西门庆推辞说:“不拈了不拈了,我知道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话虽这般说,可是
经不住在场的几个人相劝,西门庆只好重新拈了一签,他把那枝签捏在手上,竟有些颤
巍巍的,慢慢地松开来一看,还好,这次是枝上签。
    最得意的莫过于慧云主持,好象这枝上签是她所赐予的一般,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说过吉人自有天相的嘛,你看是不是,凭西门施主这等人物,没有理由不拈一枝上签
。”应伯爵说:“连我也拈得了一枝中签,庆哥运气比我强多了,怎么说也得是枝上签
才是正理。”宗伯娘连声说:“好,好,巴不得人人都拈上签。”众人说笑了一阵,西
门庆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何不趁今天这个机会,也为李瓶儿、潘金莲那帮他所姘上的女
子也拈上一签?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西门庆搔搔脑门,强按下这一想法,等到他们一
行人走出了正堂大厅,到院子里休息歇凉的空儿,又匆匆忙忙跑回大厅佛案前,心中默
念着李瓶儿、潘金莲等女子的名字,一连拈了二三十签,展开过细细过目:拈得上签的
有潘金莲、庞春梅、李桂卿等人;拈得中签的有李娇儿、卓丢儿、李桂姐、孟玉楼、孙
雪娥等人;唯独拈得下签的只有李瓶儿一人。西门庆看着面前的那一大堆签,心里头酸
不拉叽的,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外边应伯爵在大声叫“庆哥”,西门庆应答一声,慌忙走出岫云庵正堂大厅,院子
里一行人正吆喝着准备回城,西门庆抬头看看天空,暮色四合,天色已不早了。吴千户
正在同慧云主持告辞,言辞中不忘当年当领导时的风范:“今天的事,就不要对外宣扬
了,尽量控制在小范围内,保密工作要抓紧。”慧云主持点着头说:“吴市长请放心吧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这条铁的纪律本庵保证做到。”吴千户说:“其实说
了也无大碍的,只不过作为领导干部,这个这个,即使是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也还是
得注意一下影响。”慧云主持说:“就是就是。”吴千户、宗伯娘等一行人打从岫云庵
里走出来,沿着清溪河边那条公路来到停车场,六个人坐一辆车,有点挤,坐惯了主席
台位置的吴千户被请到前排就坐,吴千户也没谦虚。在后排就坐的有宗伯娘、吴月娘和
应伯爵。西门庆一踩油门,桑塔拉轿车轻轻抖动了一下,沿着清溪河边那条柏油公路朝
城里驶去,远方的清河城区路灯已经亮了,远远看去,天空中的桔红色像燃烧的晚霞,
给车上的几个人心里头带来温暖——那是各自体味不同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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