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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非常日记(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03日13:44:40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徐兆寿
有关这本日记体小说的传说已经很多。人们纷纷猜测着这本日记里面的内容,刚开
始说与八十年代在民间流行的手抄本《少女之心》的内容相同,后来就说是与《金瓶梅
》类似,再后来说纯粹是一个同性恋患者的心理描写,总之,它的不能面世一直成为神
秘的事情。经常有人来找余伟想亲眼目睹这本日记体小说的真面目,多家出版社也来找
他,都被他拒绝了。还有人说它正在某个出版社出版,说封面上写着这是"中国第一本大
学生性心理自传体小说"的字眼,甚至有人说世面上已经有盗版的书了,只是一面世就被
查禁,销毁了。这倒是真的。有人的确给余伟拿来一本没有来得及销毁的《非常日记》
,一看内容并不是真的《非常日记》。只有他知道这本日记体小说的内容和它的下落,
以及作者悲惨的遭遇。
一
笑茵告诉余伟一件奇怪的事。他们女研究生楼上最近连连发生失盗现象,女研究生
的内衣内裤一旦晾在外面,就被人偷盗了。她的一件内衣也丢了。
“真恶心!偷什么不好,偷人家那些东西!”笑茵摇着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这样认为。我在国外的时候……”
“你能不能不说'我在国外的时候'这几个字,多别扭!”笑茵嗔道。这是他们正式
接吻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七天。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一周以后,他们就在现实中见面了
。互相都很满意。笑茵唯一对余伟不满的就是,他老是把"我在国外"当做开场白。刚开
始时,以女孩子的虚荣心,她还是颇有些自豪感,后来宿舍里的女生说他像《围城》里
的某个人物时,她就也觉得他有些愚了。
余伟也不生气,继续说:
“在国外,这种现象实际上很多,尤其在美国等一些工业文明很发达的国家。很多
的意思并不单是说发生的事件比我们多,还有他们比我们重视这方面的研究与治疗。我
也曾临床接触过好多例。起初,我也觉得这些人的行为很恶心,后来我就不这样认为了
。他们是有病,有心理或者生理方面的疾病。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我就不信,他们连自己的行为也控制不了。我看,他们是缺乏起码的道德羞耻感
,已经构成犯罪,应该将其绳之以法。”
“太偏激了。你以为这些人不痛苦吗?你以为他们也想这样吗?他们也知道这样不
合适,可是他们由不了自己。再说,这些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就是因为道德的束缚,
使他们有了心灵上的疾病,如窥阴癖,露阴癖--你还没听过露阴癖吧,就是专门在异性
面前露出他的那东西。你大概没见过吧?”
笑茵就笑,虽然没有回答余伟,但却想起了上初中天天挤公共车的时候。那时候,
招手停啊什么的还没有,所有的人都挤公共车。班上有几个坏男生,一下课就在那里大
声地说一些下流的事情。实际上有时候,他们是专门说给他们女同学听的。听他们说,
他们经常在车上碰着一些男的,专门把那东西掏出来,在女人身上蹭。真恶心。她们好
奇,可是既不敢看,又想知道是不是那样。最终还是没看到。上大学的时候,女生楼上
住了一层男生。中间的楼层旁就是厕所,有很多男生在夏天的晚上,常常光着身子走来
走去,若看见女生来了,还特意那样。有几个女生爱看。她们宿舍就有一个,一到晚上
,她就讲一些男人的事情。说真的,她虽然觉得恶心,但听起来很过瘾。
余伟认为不能敌视那些人,他们就是因为被周围人歧视、无视,因为他们内心的自
卑,还因为他们不幸的家庭生活才这样的,这不仅仅是他们的错,要说错的话,就应该
还有社会、家庭和教育。
道理听起来是正确的,但笑茵还是气愤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
这个道理就通了,可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这个道理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余伟为了说服笑茵,又说起一些他见过的变态狂的事情,说得笑茵越发害怕。她也
想通了,不过,她不敢在宿舍里住了。
晚上,笑茵的父母要见余伟。余伟请他们到欧亚中心去吃饭。笑茵的父亲是一个作
家,那种老派的很严肃的作家。年轻时候写过不少政治诗,后来写小说,主要写他在插
队时的经历,实际上是杂农村题材和城市题材为一体的那种小说。他总是觉得自己来到
这个世界上身负重任,虽然他也没有写出多么出名的作品,但他的这种精神还是令余伟
感动。他在性格上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话很多,总想和人交流。交谈的目的也很明确
,就是要表达他对社会和各种事件的看法。他很高兴,他读过余伟的很多东西,包括他
的心理学博士论文。余伟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大学时读的是中文专业,发表过一些作品
。在国外读博士时,他给国内的一些报刊投过很多稿,发表得更多了。不过,都是些感
想式的文章,思想的内容远远大于艺术价值。
吃饭的当儿,笑茵就把她们楼上发生的事当笑话告诉了父母。笑茵的母亲一听很害
怕,担心笑茵会出什么事儿。她是一个公务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笑茵的父亲一听,则大骂社会风气的恶化。他认为那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但归根
结底是社会造成的。他说:
“我插队的时候,倒是常常听说过这样的事。那时候吧,是社会不好,而且做那些
事的都是些不怎么样的人。我上大学时,就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这种事怎么能发生
在大学里呢?大家都在拼命地读书、学习,谁都很珍惜大学里的时光,哪里像现在的大
学生,整天想着谈恋爱,浪费大好青春。你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你呀,老觉得那时候好,现在社会环境不同了,你还是老脑筋。”笑茵的母亲嗔
道。
他一听,更生气:
“咱家邻居那个演话剧的老周,还得过梅花奖。他有一个九岁的女儿。有一天,他
气愤地说,他在楼门口曾看见几个小孩子在摹仿着电视里的床上镜头,他都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那些孩子还不是咱们楼上的?他说,他现在就非常为自己的女儿担心,害怕
出问题。可怎么能防得住呢?你总不能天天跟在她后面,也不可能禁止她跟社会接触。
真是叫人担心哪!”
余伟说:“在国外,人家就不一样,很早就给孩子进行性教育。不管是学校里有这
样的教育内容,即使是家长也不怎么忌讳,所以他们对性有一种开放的认识,不神秘,
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把这种现象视为禁区。人有一种心理,就是越是禁区越要闯。”
余伟给他们讲他在国外目睹的种种现象,老作家大概早就不高兴了,委婉地打断他
的话:
“现在的年轻人,一说就是国外,仿佛国外的什么都是好的,我们的什么都是错的
。”
笑茵也白了一眼余伟。余伟感到很委曲,也很后悔,赶紧解释:“不是这意思,我
的意思是这种事情在国外是很普通的事,只是在国内才刚刚被人注意。实际上,这种事
情在国内也不是头一例。早在五年前,我还在国内读硕士时就在一家小报上看到过类似
的报道,只是当时人们把它当作一种可笑的事,却没有来研究而已。”
“研究是可以的,放纵就不行了。就说国外吧,从小就把这些事当成家常事说,孩
子稍稍一大些,就有了性行为。你说这是好事吗?国外有多少人在研究这些东西,研究
的结果怎么样呢?开放的越多,问题就越多。”老作家显然也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
“但开放总比不开放好。”洋博士并不停止。
“那不一定。什么事情都有个度。我们老祖宗讲的中庸之道就是这个道理。”
“就是要讲这个度,所以要有人来研究。”
气氛有些尴尬。两个女人感觉最不自在。第一次见面,就为各自的见解而争论,可
见思想不是个好东西。但是男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非要在思想上战胜对手不可。
他们争论了很久,任凭笑茵的母亲怎么调停,两人还是不能停下来。他们后来还争
论了英国的离婚运动,美国女人发起的走出厨房运动,等等。女人大概不能理解男人为
什么这样非要在思想上争个长短。菜没吃多少,话倒说了不少,脸早就红了。笑茵拼命
地给余伟眼色,余伟并不理睬。两个女人生怕两个男人因为争论而产生矛盾,所以就嚷
着要回家,这才结束了这次见面。
回来的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到北方大学一站时,余伟看了看笑茵,说:“到我
那儿去吧!”
笑茵不说话,犹豫了一下,气乎乎地下车了。下车就意味着和解。笑茵问他为什么
非要在第一次见面时争论呢?以后有的是机会。余伟说,他就是忍不住,再说了,如果
我在未来岳父面前不拿出些本事和骨气来,他肯定也看不上我,现在至少打了个平手。
笑茵终于也笑了。她觉得这个书呆子还是挺可爱的。一高兴,她就住下了。晚上,他们
终于抑制不住地疯狂地做爱了,一共三次。他问她为什么在第一次接吻时他要的时候她
拒绝了。她说她实际上挺保守的。他说,他就喜欢保守一些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宿舍里的女生问笑茵昨晚上到哪里去了。她说回家了。她们就笑。她
就问她们笑什么。她们问她,你说呢。她红了脸,争辩着说,她就是回家了嘛。有人就
笑着说,昨晚上她母亲很晚的时候给宿舍里打电话,问她回来了没有。她的心一激,继
续听她们说。她们说,她们告诉阿姨,笑茵没有回来。她想,完了,让母亲知道了。这
是最让母亲伤心的事。她坐到了床上。她们仍然笑着,看她这样子,就又往下说了。后
来阿姨又打来电话,她们就说,笑茵正楼底下从余伟呢,阿姨再没打过电话。她笑了,
脸红得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确,她实际上是一个传统的女人。过去她始终认为自己很
先锋。
这一天,她们都很想念对方,但又都很满足,没有给对方打电话。
夜深了,余伟照例上网。早在美国学习的时候,他就建立了自己的专业网站,有英
文和中文两个版,来浏览这个网站的人很多。北方大学的校长刘子奇教授也是在网上认
识余伟的,他和余伟有过深入的交流,给余伟发过三个电子邮件,盛请余伟来北方大学
工作。1999年秋天,余伟怀着感动终于来到了这所国内重点大学。刘子奇很重视余伟的
网站,给余伟划拨了专门的经费来运作它。余伟回国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网上度过的
,只可惜这里的网络建设太慢,上网的速度又跟不上,来浏览他的网站的人非常少。今
天,他终于看到有一些学生在他的网站上发表作品了。他还收到几个电子邮件。其中有
两个邮件很有意思。一篇是写一个独生子女上大学时的尴尬处境。她什么也不会做,但
什么也不愿意居人之后。父母就住在本市,每天都要打电话,每周都要来一趟学校,给
她买好用的东西,就连她用的牙刷也是她父母买的。她做的事,就是学习和花钱玩。她
在进校的时候,高考成绩是全班最高的,可是一上大学她就厌恶学习了。一年以后,她
成了全班倒数第三。她的心理彻底崩溃了,高傲与自卑,自恋与自弃,使她对未来充满
了不信任。她不愿意在宿舍里住,也不想和父母一起住,于是就租了学校附近农民的房
子住。她几乎和同学不来往,也开始厌恶父母对她的娇惯。后来,她和一群社会上的流
氓混熟了,最后居然吸了毒。现在她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也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她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文章寄给余伟,希望他能帮助她,但她只给余伟留了个网名:
独生子女。另一篇还是一个独生子女上大学失恋时的求救信。她说,她的男朋友在暑假
回来把她抛弃了,和另一个女孩子谈上了。她本来就受不了,更何况那个女孩子比起她
来简直太丑了。她说她自杀了一次,被救活了,可是她的男朋友并没有就此收心。她现
在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希望余伟给她一点援助,最好把她的男朋友给"收"回来。她
也没有留下真名,仍然只是个网名:情有独钟。
余伟苦笑不得,自言自语道:“独生子女,情有独钟……”他给独生子女和情有独
钟各回了个短信,算是暂时的安慰与答复。
发了电子邮件后,他在电脑上郑重地写下一个文章的题目:《警惕:独生子女上大
学的种种困境》。
突然,电话响了。是笑茵打来的。她急急忙忙地说:
“余伟,我非常害怕。”
“怎么啦?”
“刚才我上厕所时把门没有关,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在意什么。结果我刚睡下不久,
就发现有人在宿舍里找东西。我以为是我们宿舍的谁,问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又问了
一声,只见那个人从门里跑出去了。吓死我们啦!你快来吧!”
余伟赶紧出门,打车到了她们学校。
笑茵宿舍的人都起床了。旁边宿舍里的女同学也围在她们宿舍里,见余伟来了才散
去。余伟问她们丢了什么,笑茵说是她的化妆品和内裤丢了,别的什么都没丢,甚至连
放在桌上的钱包都没动。她连连骂那个贼太恶心,偷什么不行,偏偏偷内裤。看来小偷
不是来偷钱的,而是专门来偷她们的内衣和日用品的,而且目标是笑茵。
笑茵吓得再也不敢睡觉了。余伟问她看到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吗?她说个子不高。等
她那么一喊,那人就飞快地跑了。等她们跑出来时,楼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们就在楼
道里喊,别的宿舍的人都出来了。看楼门的睡着了。一楼卫生间的窗户开着。
一个女生--大概已经有三十多岁了,听说她是从南方考来的,有一个孩子,和丈夫
一直两地分居,她考研就是希望能改变命运,将来能和丈夫在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大学工
作--她说,最近几天,她老是看见一个矮个子男子在楼道里转着,大概二十多岁,脸很
瘦,眼睛很瘆人,像是那种白天不怎么活动,专门在晚上行动的人。她说得那些女生都
格外害怕。
五点钟时,他们都累了,觉得这真是件没意思的事,便和衣躺着睡了。笑茵要余伟
和她挤在她的床上,余伟不好意思,还是回去了。第二天中午,余伟去找笑茵。屋子里
围着很多女生,都大骂那个小偷,有人认为这就跟强奸了人一样罪大恶极。余伟一想到
笑茵的内衣,气也不打一处来。她们决定给学校武保处报案。
武保处的人来问了一下情况,也觉得可笑。不过他们说最近在好几个学校都发生过
这样的事,但在每个学校只发生一次,而且作案时间都是星期六晚上。他们说,以后星
期六晚上他们会采取行动的。
武保处的人走后,她们倒兴奋起来,因为她们觉得这是典型的性骚扰。她们中有很
多人都有过这样那样的经历。有两个同学的内衣被偷过。有三个同学曾经遇到过相同的
尴尬事件:有男学生把她挡在路上,说是自己乡下的妹妹到学校里来看她,没有袜子,
要她们把袜子借给穿一下。她们觉得又气又可笑,最后竟把袜子“借”给了那个男生。
笑茵说她已经遇到了两次。
余伟笑着问她们:
“你们在给他们脱袜子时,实际上心里很高兴,是不是?”
她们互相看着,大笑起来。他又问:
“你们觉得不光是可笑,还有一种自豪感?”
她们又互相看着,笑。他问她们:
“你们当时心里是不是还有一种恐惧感,生怕他有其它的不良行为?”
笑。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病人--在我们心理学界,把这种人称为病人,不把他当犯人--
他在接受我的治疗时,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他说每当他要
到了他喜欢的女性的内衣和袜子什么的,他就一晚上都兴奋,他闻着她们的味道,满足
了。我问他怕不怕被抓起来送进监狱,他说很怕。大部分病人是没有勇气来治疗的,他
们也把这个当作是一种犯罪,至少当作是一种道德沦丧的行为来对待,只有意识到自己
是得病了,或者是在家人和朋友的劝导下才来治病的,但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社会对这
种行为的认识有两种,一种认为是道德沦丧或犯罪,另一种认为是心理有病了。可是在
我们国家,心理学的发展很慢,这些事情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尤其正在进行法制建
设,很少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说真的,我很同情那个小偷。他并不想伤害谁,
他很可能也只是爱着而已。”
这时候有人开玩笑地说:
“那他就成了你的同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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