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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pcat (破破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非常日记(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03日13:50:05 星期四), 站内信件

7月20日 晴
  放假的时候,我写了一份申请,终于获准在学校看护草坪。这份工作既轻松,又可
获得300元的补助。我马上写信告诉父亲,说是学校不让我回去,还告诉他补助金的事。
这笔补助对我和父亲而言,是了不起的。因为弟弟还在上学,父亲不能外出打工,种地
又不能赚钱,我们的学费一直是个问题。我特别怕在这时候回去割麦子。我脸上的铁锈
就是小时候在地里干活被太阳烤的,我常常为此而苦恼。上大学的这一年,脸白了一些
,但两鬓间的黑锈还有一层。我始终觉得,这是我羞耻。它标志着我的贫困出身和下层
地位,暗示了我阴暗的内心。
  程一涛也没回家。他跟我不是太一样,他主要是在晚上要替中文系团委书记值班。
他的打算比我们宿舍的任何人都要长远而实际,也远比我们有主见和勇气。
  看护草坪是非常简单的工作,我一边看书,一边四处转着。学校里还为我们发了太
阳帽。从每天早晨8点钟开始,到晚上9点钟,我一直得守在草坪旁边。暑假期间,大学
生们走了,可是几千名成人学生和一些自费生又来到了这里。他们不像普通大学生一样
好管理,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管理。成人学生还好一些,大多是些有社会阅历的,不闹事
,可是那些自费生就难管了。他们本来在假期是没有课的,但因为他们有一门全国统考
课集体不及格,便在这里补课,因为开学后不久就会考试的。每天晚饭后,成人学生踏
着拖鞋就在这里转着,有一些就躺在草坪上休息。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成人学生劝说着
离开。这些人走了,谈恋爱的自费生又成双成对地来了。他们一般都是好几对一起来,
提着啤酒瓶子,像社会上的地痞流氓,骂着粗话,目中无人地走进了草地。这时候,一
般都到了晚上9点以后,也是我们下班的时候。说真的,我也不敢去赶他们走。在学校里
,每周都会发生血腥事件,大都是自费生们喝醉后发生的。他们发泄着对社会的不满,
发泄着对自己的仇恨。实际上,他们都很聪明,只是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成绩而已。
但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却是我们这些普通大学生远远不及的,他们应付社会的能力也是我
们无比相比的。他们虽然在上学,但社会关系非常复杂。我们一般都远远地躲着他们。
有一天晚上一点钟左右,我和一个同学热得睡不着,就到校园里转悠着,不觉间又来到
草坪旁。草坪上好像还有两个人。这是很正常的。我们就在旁边坐下来,突然我们听到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呻吟,发现是那两个中的一个。我们慢慢地往前走了一些,才看清他
们。天哪,两个人正赤着身子在草坪上做爱,嘴里还说着下流的语言。我们呆呆地看着
,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同来的同学骂了声“他妈的,畜生”后,我也骂了声。我们都很
愤怒。可是我们又都想看个究竟。同来的同学往前又走了一些,我也跟着往前走,没防
住发出了响声。我倒反而吓得往回缩,他也赶紧跟着我走,仿佛是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
人的事。我们的声音显然惊动了草坪上做爱的男女。没想到他们却大声地笑了起来。我
们越发地感到吃惊。
  回去后跟一起看草坪的其他两位同学说了,他们不信,起身要去看。我们俩也是好
奇心仍有,便带着他们一起去。这回人多,我们不怕。有一个同学说如果这次去还在干
,就把衣服抢回来,看他们怎么办。我们到了草坪上时,发现那对男女已经拥在一起睡
下了。有个同学大声地喊着要他们起来,两个人一看我们人多,才穿上衣服走了。
  这件事对我们的震动很大。那天晚上我们再也睡不着觉了。起初,我们一致大骂这
种有伤风化的行为,可是骂着骂着就有一个同学说,人家做爱与我们何干?大家倒愣住
了。是啊,与我们何干?妨碍了我们的什么?压坏了草坪?损害了一种社会道德?有一
个同学笑着说,还不是吃不了葡萄嫌葡萄酸,是我们没有这个本事和勇气,是我们没有
女人可干。大概说中了每个人的心思。后来,有人说,我们四个人要一人讲一个黄色笑
话。
  笑话讲完后,一个同学很认真地说:
  “你说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什么爱情啊,婚姻啊,不都是为了一个欲望嘛。”
  有人反驳他:“爱情不一定有性欲的结果。”
  “行了吧,你还柏拉图呢?现在谁谈恋爱还不想做爱?除了你,傻冒!”
  “这就是人与动物不一样的地方。谁像你,整个一个动物!”
  “动物怎么了?人老骂人家动物,说‘你个畜生’什么的,我看畜生比人好些。畜
生做爱还要讲季节性,还要择优进行。畜生并不像人类那样,变着法子在方式上下功夫
,又要吃药,又要技巧,最后把自己弄出个淋病、梅毒,这还不够,还非要弄出个艾滋
病才行,谁知道以后还会弄出个什么可怕的病来。”
  一说起这个,好像大家都有同感,另一个接着说:
  “就是,你说人非要说动物比人要凶残,谁听说过哪个动物在皇宫里占下了三千美
女,却又把六千童男的阳物割去,不让他们有这个念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道’,
这不是欺人吗?不是欺天吗?”
  “还有呢!动物界有妓院吗?动物界有同性恋患者吗?人类却有,人类还口口声声
说什么人道,说什么保全天性,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到底,人比动物更淫荡,更荒唐,更残酷,人类灭亡是迟早的事。”
  “唉,骂有什么用?你说我们这些人的性功能都这么健全,意识又如此强烈,却就
是没有对象。”
  “说到这事儿,我就一直在想,你说人类非要说人有爱情,性爱非要在爱情的基础
上才能进行,这是不是骗人的鬼话?中国过去没有爱情这个词,也没有这个理性,难道
中国人就没有性爱了?古人觉得喜欢就可以结婚,就可以有性生活,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哪里像我们,被爱情这个词诱惑着,非要在这么干等着爱情的来临,把自己压抑出毛
病来。学校这鬼地方又不让你结婚,再说你结婚也结不了啊。我一直在怀疑,我们这一
代人,非要干等出毛病来,不信你等着看,过不了几年,我们的那东西就用不了了,就
像张贤亮小说里的那个男人一样,不行了,非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把它治好。要是治不
好了呢?你说吓人不吓人?”
  这时,有人就笑起来,说另一个同学的那东西肯定现在已经不行了。那个同学很生
气,扬言要拿出来让人看。笑话归笑话,但谁都在想,他的性功能会不会丧失呢?
  那天晚上,我们都沉浸在一种骚动不安之中。
  那晚以后,我一到晚上就莫名地骚动起来。天越来越热。学校里的自费生女学生都
穿得很超前,我们就光着上身坐在路旁一直看着过往的人流,在那里评价。我感到即过
瘾,又下流。可是我宁可这样下流,也不愿回去被身体里的欲火烘烤着。
  有一个女人一连几天都引起我的注意。她是一个卖西瓜的妇女,看上去大概不上三
十。她穿着透明的连衣裙,身体很健康,看上去很漂亮。我渴得难受,就上前去买她的
西瓜。她看了看我,问我是不是大学生,我说是。她问我为什么没回家,我说学校有事
。然后她就给我挑了一个,说是很甜。我给她钱,她给我杀开一看,的确不错。第二天
晚上,我看见她穿了一条牛仔短裤,露出浑圆的大腿。很多人都去买她的西瓜。我也去
买。她一看是我,对我说:
  “你替我收一下钱,西瓜你随便吃。行不行?”
  “行。”
  反正我也没事。大概十点半的时候,她的西瓜全都卖完了。我们就开始聊起来。她
问我叫什么,我给她说了。我没有问她叫什么。她说她非常羡慕我们大学生,我说没什
么羡慕的。聊了一阵子,她就骑着三轮车回家了。我问她这么晚了回家怕不怕,她说她
每天夜里都这时候回家,有什么好怕的。她说她住得离这儿不远。
  一连几个晚上,我都帮她收钱,她要付我工钱,我拒绝了。她说我们大学生就是品
德高尚。又到走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她丈夫一起来。她说她丈夫是个残废,全身
瘫痪着。我一听非常同情她,她却笑了笑,说:
  “没什么,我就是这个命。我是没读下书,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像你们,前程
远大。”
  我说她一样可以再读书,现在像她这个年龄的人上学的多的是。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意思是我太天真吧。
  那天夜里,一起看草坪的同学开我的玩笑,说是那个女人看上我了。我急得骂着他
们,可是半夜里我忽然想起了她。
  今天晚上,她没有来,我像没有事儿可做,也像没有了去处,到处乱转着。我忽然
间非常想她。同学们仍旧在睡觉的时候要讲黄色故事,有两个同学睡着睡着又爬起来,
说是睡不着,要到学校外面去看黄色录相,问我去不去。我摇了摇头。他们走后,我突
然后悔,为什么不去呢?我还没有看过呢?我只好想着那个女人,想着她的身体,渐渐
地入睡了。
  7月21日 晴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从心里仔细地搜一遍,也没有发现准确的消息。
我只对她身体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种感受是否可以。人们始终对情欲有一种
敌意。中国的圣人自不必说,各种宗教更不用说,就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敢提倡情
欲。当然,尼采还是哪个西方的哲学家说过,我们每个人的头脑都被别人的马踏过,大
概我们就是被踏过,并把我们自己踏没了的那些人吧,也就是说我们的一切思想都是别
人的,我们的行为也受到一些人的思想的支配。这还用问吗?现在,我明白了,所谓凡
夫俗子就是没有自己思想的人。
  那我还有些什么呢?除了这个实在的身体,别无它物了。只有我们的身体现在是可
信的,但是可信的身体现在只有一个请求:我饿,我欲,我痛,我苦。
  7月22日 晴
  昨晚,大家又要提出去看黄色录相,我便跟着去了。使我没想到的是,里面坐着许
多女生。她们的旁边都有男朋友,一边看着,一边笑着。她们的笑使我很不自在。录相
有点模糊,但大家都看得很认真。上高中时,一起住的同学经常拉我去看,我一直没敢
去。这是第一次看,极为惊奇。第一次在这里面知道了同性恋者的故事,第一次看见几
个男人和几个女人在一起乱沦的情景,第一次看见人与动物乱沦的可怕景象。一直到第
二天的清晨我们又匆匆赶回,一个个疲惫之极,像虚脱了一样。
  下午大家都醒了,揉一揉眼睛。有人笑起来,大家便都大笑,觉得生活毫无意义。
世界真是荒唐,这荒唐也已经显得极为平常。大家躺着,都不愿起床。这时,有个同学
给我们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是他们村里有个小伙子,因为家里穷,三十岁了还没有
结婚。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跑进羊圈里要和他家的母羊干那种事,不小心被母
羊一蹄子给踢中了要害,躺在地上竟然死了。人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一个小
孩子先看到了这些,就传了出去,说那个小伙子死的时候的情景。人们一听就明白了。
她只有一个姐姐,家里也很穷。她在看到自己的弟弟死于这件事时,一边大哭着,一边
竟然说:
  “你为什么要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你真要要的话,姐姐我……”
  不知道我的同学讲的是不是真的,可是我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一直在想:如果
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位姐姐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她既然认为自己的弟弟强奸母羊是猪
狗不如的事,那和她——亲姐姐难道就是人的行为,就比猪狗要强?她怎么会有这样大
胆的想法?难道生命比任何价值都重要?
  我们都摇着头,沉默了。
  同上
  吃晚饭的时候,我随意地翻着一本杂志,一篇小文章把我震撼了,说的是新疆的一
个地方,有一种神奇的快要绝种的马,人们怎么也找不到种马,便把母马生的子马拉来
配种,但子马坚决不肯。当地人实际上都知道,这种马从来都没有子马给母马配种的。
他们没办法,只好把子马和母马的眼睛都蒙上,配种行动终于完成了。人们自以为大功
告成,便先把子马头上的布取掉了。这时候,子马发现了母马,便扬起前蹄悲鸣数声,
然后狂奔而去,没有任何犹豫地跳崖自杀了。
  我突然想起俄狄浦斯王:他用衣服上的金针刺瞎了双眼,眼睛里流出的血如同所有
的灾难一起降临,落在他身上,他叫人把宫门打开,让全体忒拜人来看自己这个杀死父
亲的凶手,然后要求把自己放逐。
  我想起了自己。一个罪恶的人。
  这几节日记使余伟想起他上大学时的情景。八十年代末期,黄色录相在北方也只是
听说而已,街上是绝没有地方去看的,只是在暗地里运行。余伟的一个同学家在铁路上
,有同学从南方弄来些录相带,给他说的是武打片。余伟便跟着他去看,是在他家。同
来看武打片的还有他的三个高中同学。他告诉父母是要看武打片,他父母便休息去了。
到十一点时,一个片子还没有看完,他就迫不急待地放了黄色片。余伟当时是第一次接
触这些。他彻底震撼了。实际上,第一个片子准确地说,还是很有艺术性和教育价值的
。它讲了一个女人被情欲折磨的故事,里面有她在单独时手淫的场面,有她无可奈何去
找男妓发泄的情景,有她和自己所爱的人做爱的情节。但第二个片子就不一样了,里面
全是些同性恋乱沦的场面和男女群体乱沦的情节。第三个片子便是人和动物交配的恶心
场面。余伟记得看完那部片子的第二天,他们一直睡到了中午。同学的父母好像知道他
们在看什么片子似的,会心地笑着。那次看完后的最大反应是对性的厌恶,和对女性的
反感。在此后的三个月时间里,余伟只要一看到女性,就马上想起那些叫他恶心的场面
。也是那部片子让他对婚姻和性产生歧义。许多年过去了,他却反过来又感谢那次的性
教育。他对性的了解和对性技巧、性知识的掌握竟然全赖于那些黄色片。他记得此后的
两三年里,黄色片子开始在街上的录相厅里偷演,他的同学便偷偷地到处找着看。他记
得文艺学老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未婚男教师在偷偷地看黄色片时被抓到了公安局,是
系里领导出面才领回了人。这些记忆都使他在美国学习时对性有了新的认识,也成为他
研究中国人性心理的动机。
  但使余伟始终不快的是,这些性了解不是从教育中,不是从正常的渠道得来的,而
是从冒着罪犯念头的非正常的渠道得来的。每当他想到这些时,一种深深的悲哀就从心
底里漫上来。
  大概林风还是受到目前一些文风的影响,在小说中有很多色情描写,而且描写得非
常详尽,让人难以置信。如他把黄色录相中的场面几乎全盘搬到小说里,如他把那个男
人是如何要强暴那只母羊的,还把那个男人的生殖器大肆描述了一番。这些描述虽然能
吸引读者,但也妨害了小说的审美。至于林风在日记里总是提起的梦中和母亲一起同床
的情景,余伟倒觉得没什么。弗洛伊德在这方面有大量的论述,西方的很多小说里也曾
写过这样的故事。他想起在《俄狄浦斯王》里的一句话:
  在一个人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不要说他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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