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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pcat (破破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非常日记(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03日13:59:39 星期四), 站内信件
七
7月10日
又是一个暑假。我已经写信告诉父亲,我在这里找了一个家教,整个假期可以挣30
0元钱,非常可观。如果能再找一个,就可以挣到600元,这样弟弟花的钱我也可以供给
。父亲没有回信。父亲也不会回信。
一如逃难一样,整个楼都空空荡荡,到处都是纸片和垃圾,像是被谁翻了一遍。只
剩下不多几个狼狈不堪、神情落寞的学生。我在狼藉的宿舍里茫然地坐着,心里极度难
过。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做些什么。只觉得很闷很闷,闷得快要死人了。我赶
紧跑了出去,跑到楼外面一个空旷的地方,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伤悲了。我不知道再往
哪里去。我觉得必须要找一个人,哪怕是说着无聊的话,或者在街上闲逛也行,必须要
找一个认识的人,否则这孤独和茫然会杀了我。
我找了一遍,竟然一个人也不认识。实际上,我特别想找一个姑娘,一个认识但不
一定有什么关系的姑娘。在她那儿小憩一会儿,安慰我因孤独而恐惧的心。可是,我空
荡荡地在一样空荡荡的校园里游荡着。
我来到了操场上,孤独地坐在诺大的看台上。我的孤独很大很大,需要比整个操场
还要大得多的空间,需要和天空一样辽阔的空间,需要和宇宙一样广远无限的时空来包
容它。我第一次发现它是那样大,那样实在。谁说人的精神是虚的?那间小小的宿舍把
我差点挤死。现在好一些了。我平静下来。仿佛那孤独和恐惧都像烟尘一样散开了。
我忽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想起了姨姨。我为没有回家帮父亲割麦子而内疚
,觉得自己是那样自私,自私得简直连自己也厌恶起自己来。
我觉得痛苦也是有重量的。我的心都快被压破了。
我突然想大声地哭。可是,不但没哭出声来,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来。
只有我的心在痛,在流血。
7月15日
我联系的那个家教有了问题。女主人给门房打来电话说孩子的爷爷突然去世了,他
们全家要到乡下奔丧,可能至少得一周时间才能回来。
我只好得等。下午时,我照街上那些做粉刷工作的民工们写了一块招牌:因为找不
到木板,便在一张十六开大的硬纸板上写上招聘启事。我在学校附近的市场门口候着。
人们都好奇地看着我。刚开始时,我还有些羞涩,后来我就有些无所谓了。我拿出一本
书来看着,任凭人们怎么看。整个下午没有顾客来光顾。
7月16日
中午时,我就拿着那快招牌来到了市场上。
下午四点时,有一个卖菜的妇女过来问我:
“一小时多少钱?”
“八块。”
她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我:
“你家在农村?”
“是的。”这是我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你怎么不说普通话?”
“我……我……”这也是我极不愿意听到的问题。
她摇摇头走了。我像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当我抬起头来时,正好碰到那个女人斜
眼看我的字的神情。那神情彻底地将我激怒了,可是我没有勇气来愤怒。
再没有人光顾我。
7月18日
接下来几天,我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找家教了。我的眼前一直闪现着那个妇女歧视我
的神情。但为了吃饭,我鼓足勇气又守候在市场门口,可是一无所获。我看见很多人用
那样疑惑的甚至带点可怜的眼神打量着我,还有一些莫名的笑。我的自尊心已经全部被
伤害了,而伤害到极点的时候也就无所谓了。我再也不看人们,只是用心地看着自己的
书。我看见自己的灵魂鲜血淋漓地躺在菜市场口,过往的人们都要踩一脚,用那样世俗
的肮脏的脚狠狠地开心地踩着,直到听到我的灵魂在嘶哑地呻吟,他们才快乐地扬尘而
去。我也走了过去,冲着那伤口慢慢地踩着,狠狠地用脚拧着踩,直到任何声音都发不
出才罢休。我看见它已经变成了张皮,可以随意地披在身上,也可以把它拧成一根绳,
甚至可以把它揉成一团抹布,擦净我屁股下面的水泥地。
只有两角钱了。我希望那个孩子赶快回来,又希望下午能遇到一个好心人,甚至希
望下午能突然获得什么横财。
我拿着招牌再次来到市场口。下午三点钟时,忽然来了一批人,穿着白大褂,抬着
桌子和宣传牌。原来是号召人们义务献血的。
我的心里一动。但我下不了决心。
眼看太阳又要落山了。还是没有人光顾我。再也没希望了。我没有钱打电话,但我
想,如果那家人回来的话,就好办了。我可以给电话的主人押个什么。我给那家人打电
话,希望他们现在就回来。依然没有人。
我回到了宿舍。正好是吃饭时分,但我拿什么去打饭呢?
我徘徊着。忽然看见一个老乡。我们曾见过一次面。我向他走去。
他冲我笑着,远远地喊我:“老乡。”
我一看,大喜。原来他还认识我。他冲我说:
“不好意见,老乡。我只有两毛钱了,给借二十块钱。我今晚回家,明天就给你寄
来。”
我苦笑不得:“我也是要向你借钱的。我一分钱也没有。”
“再能不能找个熟人借点?我是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也是。”
我们在那儿等着,希望能出现一个熟人。暑假本来就人少,一会儿就基本上没什么
人了。他说,先打一个馒头,两人吃了再说吧。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半个馒头不吃则
已,一吃更加饿。怎么办呢?我们想用什么东西先押上,把肚子喂饱再说。我想了半天
,没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他有一个收音机。
于是我们到校门外一个饭馆里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老板,把收音机押下,给了
我们两碗饭。我们都觉得这顿饭是那么香。虽然我们家很穷,但无论如何也没有饿着过
肚子。家里没有了,可以到邻居家借着吃。现在,我们竟然落到了这种境地。
可是,吃过饭后,我们又发愁了。还是没有钱打电话,但我还是打了,还是没有人
接电话。他开玩笑地说:
“怎么办,老乡?我们是家也回不了,肚子也吃不饱,总不能去卖血吧?”
我一听,对他说:
“你知道卖血的价钱吗?”
“不知道,肯定少不了。咱们这么好的身体,只要能弄到回家的钱,就行了。”
7月19日
早上,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给饭馆里打工混饭吃,捱到那个家教开课时就有救了
。可是,一大早,那个老乡就来了。他的身体的确很好,人也是那种很冲动的人。他说
,走,卖血走。我说,要不我们先打工。他说,什么时候才能挣到回家的钱啊。他说他
心里急得很,他就是要去卖血,问我去不去。
我一激动,就跟着他去了。
中午时,我们有了钱。他宿舍也没回,径直坐车回家去了。我的身体有一些虚弱。
总算有钱了,可以再维持几天。
7月22日
学校里开始举办各种培训班,上函授的学生也报到了。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晚上,我看到很多打扮入时的女人在校园里穿行,展示着她们的身材。我突然有一
种冲动,想起去年暑假那个卖西瓜的女人,想起她那丰满的身体,我真有点儿后悔自己
的胆小与矜持。
呜呼!古人云:“饱暖思淫欲。”真也哉!前几天,我怎么就想不起来身体还有另
一种饥饿呢?
7月23日
我怀疑那家人是意在辞退我,否则已经过了十几天怎么还不见回来。
晚上,我又打去电话。电话竟然有人接。这反倒使我惊慌。十几天来,我天天打电
话,已经习惯了没有人接电话。现在有人了,我竟不知给人家说什么好。
是女主人,她要我明天到她家。我高兴极了。
7月24日
我很早就起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她家。
她家在铁路局。家里只有她和她十岁的儿子。她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有二十四五的
样子,但她告诉我她已经三十过了。我一想,儿子都十岁了。她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我浑身的不自在。我看见自己的鞋上布满灰尘,感到很羞愧。她给我倒了杯水,叫我坐
下。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我等了他们十几天,一直没有回家。她一听,就问我:
“你整个假期都不回家吗?”
“我是这样打算的。”
“你上次说你的什么学的好?”
“英语和文学。”
“数学怎么样?”
“上大学以前我的数学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
“那好吧!”
我们说好是给她儿子补英语和数学。她告诉我,她很忙,她丈夫做点生意,常年在
外奔波。这次她丈夫直接从老家去了外地,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她有了新决
定,想让我白天一直照顾她儿子,可以补课,可以带他去玩。我犹豫着,我还想另外再
找一个家教。她非常清楚我的想法,直接说每天可以给我30元钱。我一听,高兴极了,
就答应了她。她问我,会不会做饭。我说不会。她说,如果她忙得回不来时,就领她儿
子到外面吃饭。
她儿子是那种不聪明但又贪玩的男孩,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叫灵灵。是她给取的名
字。我友好地冲他笑,他似乎并不喜欢我,只是看着我概念似地叫我一声“林老师”,
就再也不看我一眼。他从不跟我们说话。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干他自己的事。
看上去,他也很自足。
中午时,她留我吃饭,我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再回学校去。因为我
们说好下午就给她儿子上课,而且下午她要去上班。我没有单独和女人在一起呆过--虽
然有灵灵在,但我总觉得他有他的心思,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吃过饭,更何况他
还是个孩子--我有些脸红,连筷子都感到拿不稳。
她告诉我,她叫颜真,很一般的名字,别人都叫她真姐。她说让我也叫她真姐,我
却叫不出来。她是那种真正的社会化的女人,打扮得很时髦,每天都要化一下妆。她本
来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也非常好,只是说话很粗,使她一下子显得很俗。一个售货员。
她的言谈举止,倒使我的自信增添了不少。她一边吃饭一边告诉我,她就是那时候只顾
着玩,跟着男生逛街,不知道学习,现在就成了这样。她不想让她的儿子也这样。我这
才发现,我在她心目中是有些地位的,说话也大声了点,随意了些。我那在菜市场口被
踩扁的灵魂开始悄悄复活了。
吃过饭后,孩子要玩。我也正好到街上去转转。我害怕和女人呆在一起,尤其和漂
亮的女人。
7月27日
我实际上成了保姆。她白天几乎很少回家。中午的时候,我和灵灵在外面吃饭。我
一直想做点什么吃,但又怕做得不好,叫她嘲笑,所以一直没做过。昨天下午,她回家
很早,说是商厦里停电,生意做不成了。她说要请我吃晚饭,我说我得回去。她不肯。
我只好留下。吃过饭快九点了,她给我说:
“今天我们商厦决定,以后到晚上九点半关门。所以我想,你能不能晚上也留下照
顾一下我儿子?”
我非常为难。倒不是我不想住,实在是不敢住。我一想到要住到一个女人家里,心
里就害怕得很。她说:
“要不,我再给你加几块钱?”
我一听,便连说:
“不不不,你已经给我的很多了。只是我觉得这样不方便。”
“没什么,你就睡我儿子的床,他和我一起睡。”
我答应了。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胡思乱想着。我在想,如果半夜里那个漂亮女人进了我
的房间,我该怎么办呢?我又一次想起了去年暑假那个卖西瓜的女人。我觉得她们出奇
地相似。
楼底下一直有人在间断地说话,邻居家的水龙头好像一直在漏水。我不知道什么时
候睡着了。
7月29日
几天来,我一直在暗暗地观察她。她的房间一直很乱,被子从来不叠。只是在我到
来的那天叠过被子,第二天也叠过,但第三天以后就再没叠过。她不好意思地冲我说:
“太忙了,懒得叠被子。”
我笑了笑说:
“没关系。我们宿舍有好几个人从来就不叠被子,直到系里要搞卫生检查时才赶紧
叠起来。”
“你们是男人啊,我们女人天生就是做这个活的。”
“这是过去的想法,现在谁还这样想。”
“唉,我也就是说说。实际上,我是懒。老公总是不在,我呢,每天都在上班,灵
灵在上学。家里也很少来客人,所以就养成了这习惯。”
“真的没什么。”
我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女人都爱干净,干净的女人都爱挑男人的刺。女人还是懒一
些的好,这样男人会轻松一些。实际上,我发现,懒一些的漂亮女人是最迷人的。
我在早上起得很早,而她总是睡得起不来。闹钟响的时候,我听到她侧身关了闹钟
,然后便又睡去。我洗完脸开始看书的时候,我听到她突然从梦中惊醒的声音,然后听
到她匆匆起床,然后听到她踏着拖鞋往卫生间里跑。她在卫生间里的声音很大,我听得
很不自在。在她出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有一个男人在家里,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向我一
笑,问我为什么起得这么早。我说早上早操上惯了,睡不着。她不再跟我说话,忙着收
拾东西,一边还要淡淡地化一下妆。等她收拾好要走出门时,已经变成一个漂亮的入时
的女人了,那先前的懒散再也找不见了。
等她走后,我还在回忆。一个人笑了。这个女人真是有意思。
白天她有时也打电话,问我和灵灵吃饭了没有,等等。晚上九点四十五左右,她回
来了。我听到她在楼道里哼着流行歌曲,就忍不住想笑。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还像个少
女一样。她打开了门,见我在门口站着迎接她,便又笑起来。她把身上的包一放,到卫
生间换了拖鞋,洗了脸,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零食来,再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叫我和她
一起看电视。刚开始,她还在意我,后来她就不自觉地扔了拖鞋,蜷腿坐在沙发上。她
是个电视迷。无论什么节目都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给我说一些娱乐圈里发生的有意思的
事,给我说她喜欢的明星,给我讲电视剧里面我没有看到的剧情。我不大喜欢看电视,
但经她这么一感染,我似乎对电视亲近了很多。
她看着看着就大声地笑,一边给我说着与剧情或演员相关的人和事,一边不停地吃
着零食。有很多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电视,她仍然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不大明白她
为什么会这样。
昨天晚上,播放着一出保姆和男主人发生恋爱的故事,她看的很认真。我也跟着看
。突然,她说:
“你说,这些男人,一旦把小保姆那个了,就不要人家了。唉,女人的命运从来都
一样,谁说女人的命运改变了?”
“我觉得小保姆也不应该,她既然要到人家家里干活,就应该知道不能和男主人发
生感情问题。再说,你一个小保姆,没多少文化和社会地位,人家真的能和你结婚吗?
”
“就是。”她应着。我们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一样,好一阵子都不再说话。直到
我们把那个电视剧看完,她才笑着说:
“你说男保姆会不会和女主人发生恋爱?”
“不知道。”我说完,突然意识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红了脸。
她笑着看了看我,转了话题:
“你们学校里师生恋关系是不是很多?”
“嗯。”
“能成吗?”
“那要看什么情况。如果男教师是单身的,一般都成。如果不是单身,那就难说了
。”
“有没有女教师看上了男学生的?”
“好像没听说过。”
“这就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成,女人连听说过都没有。”
快十二点时,她说困了。我们便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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