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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pcat (破破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非常日记(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03日14:05:52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十一
  1997年1月4日 大雪
  今天早上考古典文学,题很简单,很快我就答完了。出了考场,看见大雪还在下,
就给她打电话。她还在睡觉。我问她为什么没去上班,她说不想去。她听上去很虚弱。
我想她又和丈夫吵架了。我本来是想问问她寒假要不要给灵灵再补课的事,见她这样,
我就再没说。在此之前,她曾提过一次。后来,便再没提起。我想,她大概也不想再让
我去了。她也怕我可能会对他们的婚姻有不利的影响。
  1月7日 大雪
  又是一个大雪天。上午考完试后,突然觉得空前地无聊和失落,好像失去了什么巨
大的东西但又不怎么伤悲。
  我决定去看看她。给她打电话,她还在家里,没去上班。我便直接去她家。
  她丈夫开的门,这是我没想到的。她的头发散乱,看上去刚起床。她给他介绍我是
灵灵的家教。他看上去也没有精神。我想他们大概又是吵架了。我道明了原因:
  “今天下午,我们放假了。我来看看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有的话,
你们就直说,如果没有,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她笑了笑,说没有。她丈夫也勉强地冲我笑着,道着谢,说他现在再不出去了,要
在这里过年。
  坐了大概十分钟,我告辞。她把我送到门口,一幅精神颓唐的样子。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1月15日 大雪
  我回家了。父亲和弟弟都很高兴。在回家的前几天,我们三口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
快乐中。可是,几天以后,我们又恢复了从前的寂寞。
  几天来,家里一直没有电,我们很早就睡去了。在这遥远的小山村,我想起了表姐
。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美好,我和她的感情也是那样纯
真,再也没有情欲的折磨,只有关爱。她像是我的妈妈,好吧,我亲爱的妈妈,以后我
就专心做你的孩子,再也不要求于你。但她也像我的妻子,是的,就像我们山村人的妻
子,我们纯洁地爱着,纯洁地过夜,没有世俗中的那么多情感的道德。
  那几天,我多么希望她能跟着我,或者说我跟着她,在这样的小山村里白头到老。

  今天,我们三个人为过年准备吃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才开始学着做吃的,到现在
也只学会做一些粗糙的东西。我和弟弟也不会。我们都想起了母亲。
  晚上,我们很早就躺在热炕上。他们提前进入了梦想,我却又一次想起表姐。我在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背诵海子1988年7月25日在德令哈写的《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当我第一次读这首小诗的时候,我没有感
到它的魅力。可是,有一天,一位北大的诗人在学校办讲座时告诉了我们海子创作这首
诗的背景:那时,海子迷恋上了比他大二十多岁的一位女作家。那位女作家并不漂亮,
可是海子热恋着她。一个夜晚,下着大雨,海子在北大的校园里合着双手,跪在地上,
等待着那位女作家,直到第二天天亮。女作家受不了,就回到西部,海子就一路追随而
来,在火车经过德令哈时写了这首小诗。
  他为什么要用姐姐这个意象?那一天我知道了,那位女作家对他,既是母亲,又是
情人。他只有这样称呼,才不会亵渎他的情感。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道那位北大的诗人讲的是不是真的,可是我宁愿相信。
由此我似乎理解了海子的内心和他自杀的原因。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颂着,任凭泪水横流。
  1月20日 大雪
  今天就要过年了。我忽然想起了“表姐”。我从山村里出发,走了五里多路才找到
一部公用电话。我拨通了电话,是她接的。她非常高兴,说她丈夫也在,他们买了很多
过年的东西。她说过去都是到她丈夫的老家过年,今年他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自己的家
里过。她问我怎么样,还问我的家里情况。我给她说我走了五里路才找到电话,而且这
里下着大雪。她有些感动,嘱咐我一定要注意穿厚衣服。她还要我开学时给她拿些家乡
的特产。她那关切的语调,使我既高兴,又伤感。
  我为她能跟她丈夫和好高兴,为她对我这样的关爱高兴。她的爱已神圣。她代替了
我久已失去的母爱。
  3月1日 晴
  新学期又开始了。大四的学生到处在找工作,带来的消息越来越悲观。我们也非常
悲观。尤其是无产者和瘦长老,他们的外语四级怎么也过不了,毕业成了问题。但无产
者似乎无心銮战,和蓝调还是一头扎在网吧里。马飞也沉静多了。可能还是过惯了纨绔
子弟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新贵生活,他对创业似乎并不感兴趣,而对守业更是力不
从心。偶尔他也会对未来充满冲动,可是他总是想:太累了,没意思。于是,一切的伟
大的冲动都付之东流了。
  只有激进派程一涛,还是斗志昂扬地写着他的光屁股诗。他的那篇评论成了著名的
诗评,在国内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一时间他也成了公众人物。一开学,他就收到很多杂
志社的约稿。于是这天夜里,他住在了宿舍,给我们宣布了他的一个伟大的计划:他要
编一本惊世骇俗的光屁股诗集。他还对逍遥派说,你们那首《无题》属于首选。
  第二天,逍遥派请了客。回来后,瘦长老又问胖长老借钱。瘦长老走后,胖长老就
埋怨瘦长老:
  “他娘的,又把人家的肚子弄大了。”
  3月5日 晴
  开学都快两周了,班上那个留级生还没见着人。后来听说他的病又复发了。
  程一涛总是感叹:一个天才就这样陨落了。
  无产者一听,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我总不会变成他吧!”
  “难说!”胖长老说。
  我的心里则嘀咕:我会不会变成那样呢。
  这种恐惧感越来越强烈。新学期一到,眼看离毕业的时间已经不远,前途越来越渺
茫,而学习也早无兴趣,更谈不上意义了。图书馆我也不爱去了。那些先前一直缠着我
的哲学本原问题和宗教问题现在使我无比地烦恼,挥之不去,不招却自来。
  3月8日 晴
  妇女节。
  我觉得应该给“表姐”打个电话。她正忙着,好长时间才来接电话。我祝她节日快
乐,她哈哈大笑。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很好,就是忙。我又问她和她丈夫的事。因
为开学时我去过她家,给她拿去了些我家乡的特产。那时,她又和丈夫吵架了。我也只
是坐了几分种。她听我问她这事,就说:
  “你别管这种事情,你把你的学好好地上。”
  这口气仿佛她真的是我的一个亲人。
  3月15日 晴
  我一直在想,过去的人们也曾想到过自杀,可是都是有原因的,不像我,我想到自
杀是没有具体原因的。我只是觉得生命已经失去意义。过去的自卑、痛苦都已经淡化了
。这些对我已经是次要的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同上
  我一直祈求爱,在我看来,只有爱才能拯救我的灵魂。但我已经不可能在人世间得
到爱了。我爱着的人,她们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她。
  但是,渐渐地,我对爱的力量也开始怀疑。我发现,我已经对谈恋爱不太感兴趣了
。在我的身心之中,只有情欲的火焰还在燃烧,而爱的火焰已经在悄悄熄灭。
  我不再祈求爱的降临。
  现在我只求生命意义的降临。
  3月20日 晴
  我无事可做,只好去听报告。学校里几乎每天都有报告。这几年,科学和技术方面
的报告越来越多,哲学和文学方面的慢慢地少了。不过,即使再少,每周至少有两至三
场。
  有一个哲学方面的报告,题目是《论诗人的自杀》。我早早地占了个座位。我读过
加缪在这方面的论述,读过很多作家有关这方面的描述。
  是香港中文大学的一位年轻的教授,大学和硕士都是北大上的,博士是在英国上的
。他对基督教文化,再泛一些说,他对西方文化极为推崇。他认为诗人的自杀是一个时
代的重大问题,关乎到信仰本身。
  我的心里好像被扔进了一块大石头,觉得他似乎专门是为了我而来。最近一年多来
,我一直在为这个问题而苦恼。我没有自杀的勇气,但却时时闪现自杀的念头。
  是啊,正如他所说,也许我的自杀欲与爱没有关系,只与我的信仰有关。
  4月10日 晴
  下午没课,我来到养殖场旁边的柳树下。我坐下来,重新阅读《少年维特的烦恼》
。外国方面老师和大部分中国的作家、学者都说,维特的自杀是绿蒂遭成的。过去我相
信,可是最近以来,我发现他死亡的原因在背后。在青年时期,维特开始怀疑上帝,开
始怀疑宗教是不是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怀疑使他背离了上帝,也就是背离了信仰。他企
图在恋爱中得到人生的意义,这是他人生的唯一希望,然而这一希望也破灭了。他终于
自杀了。
  因此,维特的自杀才震动了欧洲,震动了上帝。
  4月15日 晴
  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又借来歌德的《浮士德》。似乎可以确定,在伟大的《浮士
德》那里,歌德重新回到了上帝的身旁。他获救了。
  我呢?我要回到谁的身旁,才可以得救?
  4月18日 晴
  使我们异常惊惧的是,胖长老和蓝调也似乎找到他们的上帝。
  胖长老在春天跟着一群人练起了法轮功,动不动说我们是常人,他已经不是常人。
他是说到做到,渐渐地与我们不怎么说话了。他的气也似乎越来越大,看不惯的事情越
来越多。蓝调说:
  “佛法无边,以宽容为大,你怎么越练越小气,越练越执着。”
  “你不懂。你是常人,受到的欲望的束缚很大。你们才是最执着的人。”
  “好好好,我承认我承认。不过,我可不希望你出家,更不希望你挥刀自宫,彻底
与我们常人不一样啊!”
  胖长老不理他。蓝调接着说:
  “我觉得,从世界上的宗教来看,还是基督教好。既承认现实世界,又给人们描绘
出天堂的未来世界,还教人们去爱。”
  终于有一天,他仿佛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
  “我要信基督耶酥了!”
  我们都愕地抬起头来。
  后来,无产者告诉我们,蓝调说的可能是真的。自从蓝调上了网吧以后,每天都要
去上网聊天和收发电子邮件。无产者有一天去看,吓了一跳,只见蓝调的邮件大都是些
与宗教有关的东西。现在看来,是他害了蓝调。
  白领说:“也可能是好事。人总得信点什么吗?这世道就是人们啥都不信才变坏的
。我还希望我也能信呢,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相信那种东西,你们说,是我们悲哀,还是
他们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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