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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pcat (破破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非常日记(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0月03日14:09:20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十二
7月10日 晴
林眠的消息又在报纸上出现了。她向全社会呼吁,要正视大学生的生活,要尊重已
经超过十八岁年龄的现在大学生的权利。她说,她要与中国的大学制度永远保持这种对
抗性,直到它改变现有的观念。
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时代的弄潮儿,成了一种力量。最可笑的是,她成了我们所有
大学生的代言人。
7月12日 晴
另一件可笑的事是,程一涛成了7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被一家网站评为“最具震撼
力的70后诗人”。这家网站和一家刊物在暑假召开一次70后诗人、作家笔会,程一涛自
然成为第一被邀者。半年多来,程一涛“制造”了大量的光屁股诗。他和他的同党们的
有一个创作的原则,就是什么最恶心,他们就写什么。他们的宣言是:反一切传统,包
括他们自己。
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写了一首诗,在宿舍里念给我们听。我们听得恶心极了。那
首诗是写女人的月经的。
我总是无法理解我的同时代人。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内心都与我的不同。
我属于另一个年代,已经快速驶过的充满忧伤和理想的八十年代。然而又与它不一样。
我没有理想,只有八十年代那巨大理想的灰烬;我也没有高贵的忧伤,只有那忧伤背后
的绝望和迷茫。
7月15日 晴
这个暑假我再也不敢在学校里呆下去了。我也没有去找家教。学校组织了一个到贫
困山村里去教英语的社会实践小组,因为我的外语成绩不错,还因为校团委的老师认为
我能吃苦,所以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又一次没有回家。我不愿意回去,父亲也希望我在外面能挣些钱。听说这个实践
小组的成员每人能发到三百元的补助。我写信告诉了父亲。
7月18日 晴
我们去的那里其实没有什么山,只有一些沙丘。在腾格里沙漠的边上,寂寞地散落
着这样的一些小村庄。每个村庄大概有七八十户人家。这里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用
水要到几里外的地方去。他们说的方言我们也听不懂。所在县里派了一个干部来帮助我
们,所在乡里又找来了几个在县城里读书的中学生给我们当翻译。我们的任务是给他们
扫盲,并教他们如何使用科技防沙固沙。
在这里,在半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愚昧而他们自己
却浑然不觉的事。他们的县长听信了一个专家的建议,把几十年建设成的林海在几天全
部伐光,说是要在这里建设全世界最大的葡萄园,成为世界葡萄酒最大的供应商。经济
全球化的理想给这里带来了灾难。事件发生后,整个北方地区的人们似乎都能听得见,
满天的沙尘暴正在那里吹过来,要埋葬所有的家园。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可惜太迟了。
晚上我们就住在农民家里。这里比我的老家还要落后、贫穷。有些人家全家六七口
人还睡一个坑,有些人家连灶都没有,只用几个石头垒起来,把锅架上去就做饭了。他
们烧的大部分柴都是他们在沙漠里千辛万苦种的。这种愚昧和无奈使人们大为震惊。
我们现在才明白,也不仅仅是他们的愚昧导致那场灾难。这里实在太穷了。那些为
沙尘暴而苦恼的都市人是不会看见这种贫穷的。
我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做得很辛苦,因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言语交流实
在是太困难。每天睡觉的时候,我们几乎什么都不想就睡着了。
7月24日 晴
我最喜欢这里的黄昏。金色的夕阳照着广袤的沙漠,我登上小沙丘,了望着远方。
只见在金色的凝固的海洋上空,偶尔有雄鹰寂寞而悲壮地翱翔着,使这死寂的海洋突然
有了生气。我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有时,我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念
头:留在这里生活也是很美的。
“谁能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
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同上
沙漠的寂静绝对,巨大,可怖。因为没有电灯,村里人也还点的是油灯。这使我想
起小时候妈妈陪着我学习的情景。她在旁边默默地缝着衣服纳着鞋,不时地给我挑一挑
灯芯。那种幸福只有在妈妈不在人世时我才体会到。
同去的其他同学在油灯旁打牌,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悄悄地走了出去。
巨大的夜色把我挡在了门外。隐约能听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狗吠的声音,但你看不见
它。有时候连狗的声音都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连我自己也不存
在。
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你说话,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你的选择只有进入
这巨大的黑色,成为它的一部分。你也只有沉默,而且唯有沉默才能使你得到安宁。
第一次进入这夜色时,我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诗意的
孤独。我只想哭。
第二次进入这夜色时,我已经稍稍习惯了。我觉得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世界本身。
它并没有遗弃我。
第三次进入这夜色,我已经选择了沉默。我觉得世界上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另一
个还是我,而第三个是世界。
7月28日 晴
以前我以为,人真正的孤独是你在众生之中行走时的那种无助的孤独。
现在我才发现,人真正的孤独是在他独自面对静穆的世界时,找不到与世界和解的
路,发现自己和世界作为两个实体而对峙着。
8月1日 晴
我站在沙丘上,又一次了望着整个茫茫的沙漠。这实际上就是现在的世界。
我突然生出一种勇气来,解开裤带,冲着茫茫沙漠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我觉得
特别解恨。 8月10日 晴
在那个封闭的小村,正好能容纳下我破碎的心。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也不会有人
在意我的心事。我每天都忙碌着。山村里的人都很尊重我们。我们挨家挨户地吃着饭。
这种充实的生活将我的痛苦悄悄地磨掉了。我们都被晒得有些黑,这是我不愿意的。除
此之外,我要感谢这次社会实践。它既给了我生活上的补助,又改变了我的内心。
今天,我们终于坐上了往学校回去的列车。
可是,车一走,我的心就马上回到了学校。一回到学校,我的心又陷入痛苦之中,
只是这种痛苦已经很淡很淡了。
8月11日 晴
我问了门房里的老太太,她说没有人找过我。宿舍里的舍友们说,除了我弟弟打过
两次电话外,再无人找我。
我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永久的失落。
8月12日 晴
程一涛早已赴会回来,在他租住的房子里炮制了好几篇文章,据他说可能会产生轰
动效应。这次赴会,他认识了当代文坛的几个大人物。但他对他们表示了不屑的态度,
使那些大人物对他很有意见,然后他的意见就成了主要批判的靶子。这倒反而使他名声
大做。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现在必须做出更为彻底的反传统的姿态来。
瘦长老也被女朋友提前叫了回来。他们见宿舍里只有我,觉得无话可说,便又回去
了。
晚上,蓝调和白领也相继到来。宿舍里又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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