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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04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05日02:10:26 星期一), 站内信件

                 45
    王一民从学校出来,顾不得吃饭,就往大地包罗家赶去。等到他拐进罗家街口
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街两旁那挤得像鸽子窝一样的小屋顶上,都冒着炊烟。有
些人家还把小煤球炉子摆到街门口,用嘴吹着,用扇子扇着,滚滚浓烟从那里冒出
来,随风往街上飘,往人脸上扑,又和小房上的炊烟合在一块,往天上升,闹得狭
窄的街道上烟尘弥漫呛得人喘不上气来。这种情景,和王一民白天来的时候完全不
同了。
    从拐进街口到罗家还有百十多步远的时候,王一民就把脚步放慢了,他要留神
观察周围的情况,以免把“狗”引进罗家去。可是他越往前走越觉得气氛有点异样。
迎面走过来的人神气都有些紧张,有的边走边回头看,有的干脆站在那里翘首张望,
小孩三五成群地往那边跑,妇女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王一民的心猛往下一沉,他
预感到他来晚了,他所担心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他紧往前走着……
    果然,罗家的门口停了两辆黄色摩托车,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持枪站在门口,
枪上的刺刀迎着夕阳闪着亮光。罗家的小门关得严严的。街上的行人都避开这门前
的是非之地,绕到对面人行道上去走。
    王一民的心像被谁揪着一样难受,门虽然关着,可是他仿佛看见躺在病炕上那
瘫痪老人苍白激动的脸;那位饱经风霜的老妈妈——柳云枝颤抖的双手;还有柳絮
影,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是否在受着凌辱……王一民恨不能闯进门去看看,去搭救
那烈士的亲人。可是他不能,他必须用最大的努力忍住内心的痛苦,而以表面的平
静,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着。
    罗家斜对面小铺的酒葫芦仍在房檐头上挑着,酒葫芦下边的红布还在迎风飘荡
着,王一民一低头进了那低矮的小门。
    小铺屋里的临街玻璃窗前站着三四个人,都倒背着身子往窗外看。听见门响,
有两个猛回过头来,其中一个是戴着红顶帽头的小铺掌柜的。另一个王一民不看则
已,一看不由得心里一惊。只见这人那张瘦得皮包骨的脸上,红里透紫,紫里透黑,
原来是那个花脸特务!王一民对这个手黑心狠的家伙可说是比较熟悉了。他的出现
使王一民立刻弄清了一个情况:搜查罗家的事可能是由葛明礼主持的,至少是他这
一帮人插手了。
    花脸特务秦得利的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一民看。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
看清王一民的全貌。他直觉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在急速地想,在打主
意……
    王一民心里想的也不少,却只扫视了他一下,就将脸转向小铺掌柜的了。这位
小老头似乎还认识王一民,忙客气地一点头说:“先生,您来了,买点什么?”
    “两个糖烧饼。”
    “在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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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拿走。”
    小老头走进柜台,开开小玻璃柜拿出两个烧饼,用纸包上。两个人正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的时候,王一民觉出有人站在自己身边了。他把烧饼拿在手里,刚要转身
的时候,身边的人说话了:“先生,麻烦一下,对对表,现在几点钟了?”
    王一民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了。他抬起左手瞅瞅表说:“六点十分。”说完看
也没看对方一眼,把两个烧饼揣进兜里,转身向门外走去。
    王一民走出小铺一看,罗家门口依然是方才的样子。他足未停步地向来路走去,
不知道身后是否长了尾巴?他没有回头看,一直向前走着。从对面奔过来几个顽童,
绕着行人,追逐着,喊叫着,其中一个正对着王一民撞来,王一民好像躲之不及似
的,一下把小孩撞得一个趔趄向地下栽去,可是还没等小孩头碰到地上,王一民已
经一伸手抓住小孩胳膊,把小孩拎将起来,然后就势一转身将小孩又轻轻放在地上。
    就在王一民一转身的工夫,他瞥见一个黑不溜秋的短粗胖直盯着自己走来。他
抚摸着小孩的脑袋,说了一句“小弟弟,对不起”的时候,又往来路上看了一眼,
这回那个短粗胖忙乱地避开了王一民的眼睛,一转身,假装往后边看。这一来王一
民完全断定了:自己被跟踪上了!一定是那个花脸特务指挥这个缺乏经验的特务崽
子跟过来的。甩掉他是容易的,可是罗家的灾祸得怎么解呢?王一民心事重重地放
下小孩,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这回他走得比较快了,很快地就走到了街口。当他转
过街口,向前一看的时候,哎呀!一个俊俏的姑娘从对面轻快地走来!这是柳絮影!
她没在家,没有坠入罗网,这真好!现在必须让她……
    这时柳絮影也看见王一民了,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亮,笑盈盈地小跑着向
王一民迎来。
    王一民可没法和她笑。他趁跟踪的特务还没拐进街口的工夫,也紧走了几步。
当和柳絮影遇到一块的时候,他几乎脚不停步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了五个字:“转
身跟我走!”
    王一民话说得很轻,但分量很重,这是坚定的命令。柳絮影几乎是第一次看到
王一民脸绷得这样紧,话说得这样硬。她脸上的笑容倏一下子没有了,仿佛是没经
过任何思考似的,随着王一民的话音,她的身子滴溜转过来了,然后又往王一民身
边一靠,就跟着走上了。其反应之灵敏,动作之快速,大概只有经过形体训练的演
员才能达到这样程度。
    “听我说,要控制住自己,要冷静!”王一民一边紧靠她走着,一边低声、快
速、坚定有力地说着,“你家里进去敌人了。有人跟踪我,你马上走开,到铁路局
大石头房子旁等我。我甩掉敌人后就去找你,有要紧事。明白没有?”
    “明,明白了。”柳絮影的声音发颤。
    “好,快走,别回头!要坚强!”
    柳絮影“嗯”了一声就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王一民蹲下身系皮鞋带,他要用这办法和柳絮影拉开距离,并借着弯腰低头的
机会,从两腿的空隙中向后看了一眼。他发现那个短粗胖已经拐进街口,看见自己
系鞋带,便也收住脚步,站在一棵街树前,瞪着眼睛看树皮。树皮上有什么P 有蚂
蚁?他在看蚂蚁上树?这个蠢材,连当特务最起码的本事都没学会,还跟踪呢。
    王一民直起腰来,抬头一看,柳絮影已经走出去十多米远,距离拉开了。便也
向前走去。当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就一侧身子,向右一拐,走进了一条比
较僻静的街道。这回他和柳絮影分道而行了。
    王一民向前紧走了几步,发现有一座破旧的青砖院墙,配着一座快要倒塌了的
大门楼。他对这一带地形不熟悉,更没想到在这拥挤不堪的贫民窟里还能看见一座
院套,虽然破败了,也还有鹤立鸡群之势。这大概是最早在这占地开基的地主留下
的陈迹吧。王一民一打量那院墙的高度,自己完全可以翻过去,凭这一墙之隔,就
可以甩开那个黑不溜秋的短粗胖。他一转身进了大门楼。就在他往门楼里拐的时候,
又往后瞥了一眼,那个家伙竟还没有拐进街口。嗯?是那蠢材行动迟缓,还是改变
了主意,跟着柳絮影跑去了?他忙将身子靠在大门扇上,他想在这里停留片刻,如
果那个家伙果真改变了主意,他将主动撵上去,解救柳絮影。他趁这机会,迅速地
将周围环境观察了一下,发现院里迎着大门竟是一堵快要坍塌了的影壁墙,有这玩
意儿迎门一挡,院里的景物就一点也看不见了。但也有个好处,就是院里也不会发
现有他这样一个人靠在这门扇上……呀,这门扇怎么直活动呢?他忙将身子离开门
扇,回头一看,原来大门轴已经糟烂不堪,难以承受那包着黑铁皮的沉重的大门板
了。门板所以没立即倒下来,是靠着一根茶杯粗的木棍支着。他伸手晃了晃,木棍
是活动的。随着木棍的活动,他的思想也活动起来,灵机一动,立即生出一个惩治
敌人的主意。对,一定要把敌人引进这大门楼里……
    王一民忙把脑袋从大门楼里探出去,可倒好,那个短粗胖正站在街口上,惶惑
地向这边张望呢。王一民故意把身子又探出去大半截,那个特务崽子一眼看见了,
贼眼一亮,甚至都要笑了。他拔腿就往这边奔来。这哪里是在秘密地跟踪,简直是
公开地追逐了。
    王一民迅疾地把身子往回一缩,用手扶住大门板,一抬脚把支撑着门板的棍子
踢倒,门板震颤了几下又稳住了。王一民扶门板的手不敢松开,敏捷地倒了几把,
然后隐身在门扇的旁边了。
    一阵扑通扑通的脚步声从大门外传来,那个短粗胖喘吁吁地跑进了大门楼。站
在门扇旁边的王一民这回没有躲避他。当他一眼发现王一民就站在眼前的时候,吓
得一愣神。就在他发愣这一瞬间,王一民那只把着大门的手一叫劲,猛往外一推,
只听轰的一声,大门扇裹着风声向特务砸去。发愣的特务觉出不好,刚发出一声惨
叫,就被实拍拍地砸到大门扇底下,好像那贪食的麻雀被砸在“压拍子”下面一样。
当大门扇倒下去的时候,王一民也猛往起一跳,腾一下站在门扇上面了。
    大门楼里一片烟尘,呛得王一民喘不上气来。他隐隐约约听见脚下有人叫妈,
大门扇也在往上拱动,他立即在上面腾腾蹦了几个高,门扇一动不动了。他怕被人
撞见,不敢久留,忙跳下门板,向门楼外跑去。他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向
铁路局大石头房子赶去。
    王一民离很远就看见柳絮影一个人坐在树林边的长条椅子上。这时太阳刚要落
山,西半天上的几片白云被镶上了红边,有两对情人在树林深处走动。工余饭后,
这正是会情人的好时间好地点。柳絮影穿着一件白地撒着蓝色小花的旗袍,烫发、
高跟鞋,正像那打扮得漂亮的姑娘在等着情郎。她见王一民一直向她走来,便从椅
子上站起来,迎着他走过去。
    王一民从她眼睛里看出焦虑、痛苦和不安。但是这姑娘第一句话并没有谈到她
自己和她的家,而是对王一民的关切,她直望着王一民说:“我真担心您,怕您被
特务……哎呀,您的脸上怎么挂满了灰尘?”
    王一民一听不由得笑了。原来他只顾拍打身上的尘土,竟忘了擦掉脸上的。他
忙掏出手绢擦脸。一边擦一边对柳絮影说:“关于‘灰尘的故事’,我以后再讲给
你听。现在我们必须商量一下眼前最紧迫的问题。”
    柳絮影连连地点着头。
    “我先问你一下,你今天晚上演不演戏?”
    “不演,最近两天都空着。”
    “很好。”王一民一指椅子说,“那样我们还是坐下谈吧。记住:不管我们谈
话的内容如何沉重,样子都要表现轻松,要摆出一副适合这里情调的样子。你懂吧?”
    柳絮影又点了点头。
    王一民先坐在椅子上。柳絮影真懂得王一民的意思了,她像演戏一样,大大方
方地紧挨着王一民坐下了。
    王一民看着自己的鞋尖,郑重地说道:“你不要紧张和难过,我谈完了情况,
咱们再想办法。”
    于是王一民就将敌人用普遍搜索的办法找到了柳絮影的家,并正在她家里的情
况扼要地说了一遍。
    柳絮影的头低下去了,用手绢悄悄地擦着眼睛。
    “不要难过。我想伯父、伯母两位老人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一位卧床不起,
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敌人动手的时候,总得想一想,他们在‘王道乐土’的
幌子下,也不敢把事干得太绝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我怕他们不放过你!”
    柳絮影猛然抬起头来,擦了一下泪眼,对着王一民激动地说道:“只要是我的
爹爹妈妈能平安无事,我就不怕。他们抓我,打我,拷问我,我都能挺得住,我还
可以像弟弟那样,拼上这条命……”
    “不到非常必要的时候,为什么要拼命呢。”王一民轻轻地摆了摆手说,“我
们要顽强地战斗下去!要用各种办法,狠狠地打击敌人,直到取得完全胜利。我们
一定要树立这个信心,要经受住各种考验,千万不能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就挺而
走险。”
    柳絮影睁大了眼睛直望着王一民,残留的泪花还在她眼边上转,显得她的眼睛
更像一池清澈的湖水了。
    王一民又继续说下去,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有力量:“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想
办法,先把你从危险的境地中解脱出来,然后才能使你在打击敌人中发挥作用。”
    柳絮影深深地点着头。
    “我先问你一句,”王一民看着柳絮影说,“你们家的所有东西是不是都彻底
清理过了?”
    柳絮影忙说:“都按照你说的办法,一点不漏地清理了。敌人就是掘地三尺也
挖不到一点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就好。”王一民接着又向柳絮影说,“你和世诚姐弟间深厚的感情外面人
知道不?”
    “我从来没当任何人讲过。”
    “好。”王一民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这就可以解释成,在你们这同母异父
的姐弟中间,感情是非常不合的,你们在一块根本没有共同语言。这样再加上没有
任何证据,这场风波就可能变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有人去干这
‘化’的事情,只要人接洽,就可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柳絮影那两条修长的黑眉毛皱到了一块,她直望着王一民说:“您说得很对。
可是这人……”
    “眼前就有一位。”
    “您是说卢老先生?”
    “嗯。”王一民点着头说,“根据我方才看到的情况判断,到你们家去的敌人
可能是受特务头子葛明礼操纵的。这个家伙和卢运启家有亲属关系,从前他曾经想
靠着这个裙带关系爬进官场;现在他又受日本主子的指使,想把卢运启弄出去当汉
奸。有这种种原因,他对卢运启始终是毕恭毕敬的。而你,又恰恰是卢运启剧团的
台柱,台柱一倒,剧团也要倒塌。在这种情况下,卢运启一定会出面讲话,葛明礼
也一定会给卢运启这个面子。事情很快就可以化险为夷了。”
    王一民这一席话直说得柳絮影心说诚服。在她眼前方才还是愁云漠漠,一霎时
就露出了青天。她脸上第一次现出了圆圆的酒窝,她情不自禁地对王一民笑着说:
“您真会筹算,把前因后果都算到了。”
    “可别这样说。”王一民忙摆着手说,“我这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提出来的办法,
结果如何还得看看再说。现在必须马上去找卢运启。问题是由谁去找更合适?”
    王一民说到这里直看着柳絮影。柳絮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扭过脸去,轻轻
地叹了一口气。王一民知道她还对那场“求影”闹剧耿耿于怀,不大愿意自己直接
去求卢运启,便婉转地说道:“按理我也可以去和他说,可是由于他不知道我和你
家的关系,突然一说,显得很愣。所以我去还不如老塞去,因为他已经知道老塞和
你的关系了。但是任何人去也不如你自己去好,这不但显得你已经丢弃前嫌,而且
更能加重事情的急迫感,比间接找人去说好得多。”
    柳絮影的脸转过来了。
    王一民继续说下去:“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直接去找老人,还可以先去找……”
    “去找卢淑娟?”柳絮影眼睛一亮说。
    “对。她虽然是位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但是为人诚挚。正派,富有同情心,和
你又很投缘。最近还不断向我打听你,我因为不愿轻易暴露你和世诚的关系,所以
还没告诉她你们家遭遇的不幸。这回由你自己向她一说,我想一定会激起她的同情
心,由她陪着你去见她父亲,甚至于你不大张口,她就可以替你说清楚的。必要的
时候也可以让她跟葛明礼讲一讲,他们是外甥女和舅舅的关系呀。”
    柳絮影脸上又现出了笑模样。她忙看了一下表说:“好,我就去。”
    王一民点点头说:“你去吧。今天晚上你最好就睡在卢淑娟那里——我想她一
定会留你住下的,在危险解除以前,你最好不要离开她。”
    柳絮影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
    “你先走吧,我要在这里吃晚饭,然后还要去办件事情。”王一民一边说着一
边从兜里掏出纸包着的两个烧饼,咬了一口。
    柳絮影笑了。她点点头,一个人走了。
    王一民看着她的背影,大口吃着烧饼。他要去找李汉超,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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