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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04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05日02:10:27 星期一), 站内信件
47
王一民和柳絮影在白露小吃铺分手,柳絮影去找塞上萧。她已经和王一民商量
好,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以激发他的爱国热情。
王一民喝了几杯张裕葡萄酒,脚步轻快地往回卢家的路上走。这时候已经是明
月初升,万家灯火。从松花江上吹来的阵阵清风,使王一民觉得凉爽而提神,他的
脚步更加快了。
最近几天说不上为什么,王一民每往卢家走的时候,心头总是泛起一种甜丝丝
的感觉,这感觉是那样新鲜,那样富有引力,是他活了三十来岁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感觉的性质如何?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和分析。这感觉还只
是才发生,还很模糊,很朦胧,但它又确实存在着,而且在他身上起着作用。比如
现在的脚步加快,就是这种力的推动作用。
王一民走进卢家的院门,楼里面静悄悄的,好多房间没有开灯。他的眼睛不由
得向二楼东侧的一扇窗户望去(最近两天他已经习惯于看这扇窗户了)。窗户敞开
着,灯光从里面射出来,窗旁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仍然伸展着枝条,抚摸着窗扇,
向屋里窥探着……忽然,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向大门这边看了一下,很快
地又不见了。王一民这时正从门灯的灯影里走出来,她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真
让人难以琢磨。
王一民走进西楼门,上了楼梯,发现他住的房间门留了一道缝,屋里黑洞洞的,
没有开灯。显然是冬梅收拾完屋子忘记锁上了。这屋里只有他俩有钥匙。这个细心
的姑娘怎么也粗心大意起来?
王一民推开屋门,打开电灯,忽然,看见冬梅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姑娘睡
得真香,灯开了,她也没醒过来,只是眼睫毛动了动。她的眼睫毛又黑又长,动起
来看得非常明显。她脸睡得红红的,脸上还挂着笑意,一条辫子垂在胸前,一只手
顺着沙发扶手耷拉下来。手下面的地毯上扔着一卷白纸,看上去像似画卷。王一民
踮着脚,轻轻地走过去拾起来,展开一看,果然是幅画。是用水墨在宣纸上勾勒出
一个飞跳着的人物,这人双脚凌空,身子向前倾斜着,右拳曲向脑后,左掌劈向前
方,一身轻软的中式便装,被风吹拂着,大有乘风归去,飘然欲仙之势。王一民看
了一眼心就跳起来,忙向画中人的脸庞上望去,哎呀!虽然只是淡淡的几笔,眉目
却那么酷似自己,如果说有一点不同的话,就是比自己漂亮了。不对,说漂亮还不
确切,应该说是有一种豪侠之气,是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英雄形象。
王一民直觉得心跳耳热,他明白这是谁画的了,小冬梅曾经明确地告诉过自己。
可是想不到她竞能画得这么好,这么出色!王一民懂得一点绘画,他看出这不光是
国画的技法,还有西画的根底,是把中西画法融合在一支笔上,用国画形式表现出
来的。而且这还不只是技法问题,光是技法好,也难表现得如此生动,如此传神,
如此跃然于纸上!这里明明饱含着一种热烈的感情,这感情……王一民一只手摸在
脸上,觉得脸滚热……他本是个极善于自持的人,但在这一时之间也难于控制自己
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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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钟里那只报时的灰色“布谷鸟”又跳出来叫唤上了,随着“布谷”的叫声,
睡在沙发上的冬梅动了一下。王一民忙往起卷画……
“布谷鸟”叫了八声,收回翅膀缩进挂钟上的小门里去了。王一民卷完画,刚
要再照原样放到地毯上的时候,冬梅的眼睛睁开了,王一民忙将画背到身后去。
冬梅眨眨眼睛,发了一下愣,一歪头,看见站在身旁的王一民,忽然“哎呀”
了一声,脸一红,忙往起一站,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睡着了,真是的……”
王一民忙笑着安慰她说:“这怕啥,困了,就睡呗。”
“不,我是在这等您,我要给您看件好东西。我坐到这的时候天还没黑呢。可
这么一会儿……”冬梅向窗外望望,又看看沙发和地下,忽然两手一拍说,“哎呀!
我那件东西呢?”她的眼睛急又向四处搜寻着,目光忽然停到王一民身上,注目看
了一下,扑一声笑了,一伸手说,‘汪老师,在您那双倒背着的手里呢。“
王一民笑了。他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从背后把画拿出来,递给冬梅。
冬梅一边接画,一边探着身子,睁着秀丽的眼睛急迫地问道:“您看了吗?”
王一民微笑着点点头。
“您看好不?”冬梅问得仍然那样急切。
“好。”王一民仍然微笑着点点头。
“就光是一个好字?”冬梅的眉头皱起来,脸都红了。
‘哪还让我说几个好呢?“王一民故意装成不理解的样子说。
“可是您,您怎么能这么对待小姐的一片……这个……”冬梅的脸憋得扭歪了,
她好像突然碰到预想不到的刺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王一民觉出自己有点过分了,挫伤了这姑娘的一片热心,忙往前走了一步,低
下头,亲切地说道:“冬梅,你别急,听我说。”他指着画说,“你告诉过我小姐
要画这张画,我当然也知道她画的是谁,可是我一看,却觉得不大对劲……”
“怎么不对劲?”冬梅仰起涨红的面孔,忽闪着黑睫毛说,“是画得不像?还
是……”
‘不,我不是说不像。“王一民摇着头说,”是觉得超过我本人太远了,我哪
有那么英俊,哪有那么漂亮!那满身的豪气仙骨,真使我有自惭形秽之感了。在这
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用过多的赞词呢。那不是等于称赞我自己吗。
冬梅的眼睛瞪大了,她忽然一拍手,有所领悟地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呀,您,您是在发扬一种美德呀!”
“什么美德?”
“谦虚呀!”
王一民一听忍不住笑着说:“小冬梅的词真多!”
“还词多呢,刚才都要让您给急没了。”冬梅撅起嘴说,“我原以为您一看这
张画就会喜笑颜开,赞不绝口,哪知您竟是那么冷冷的……”说到这里,冬梅忽然
眨巴了两下眼睛,把脸往前一伸,有些神秘地问道,“哎,王老师,您是不是在我
睡着的时候,一个人偷着看都乐够了,当着我面故意这样的?”
这一句话可真把王一民逗乐了,他乐得闭不上嘴,乐得弯下了腰。
冬梅也乐了,她一边乐一边指着王一民说:“猜着了!猜着了!”冬梅止住乐,
变得颇为严肃地说,“我说嘛,您是应该看着乐呀!您不知道小姐为这张画花了多
少心思,她先用铅笔画,画完了擦,擦完了画,一连两天,她茶不喝,饭不想,就
坐在这画前边端详,一直到把这张画画出来,她还是不满意。我说这张就让人叫绝
了。她却摇着头告诉我说,外国有一个叫什么芬奇的,画一个叫什么丽莎的女人像
……”
“叫蒙娜丽莎吧?”
“对!叫蒙娜丽莎!小姐说,那个画家画了一辈子蒙娜丽莎,一直画到死还没
画完呢。您这张画呀,她也备不住画一辈子呢。将来也要成世界名画呢。”
“说你词多你这同真的没完了。”
“不是我词多,是我们小姐为您费的心思多……”冬梅说到这,忽然又一拍手
说,‘哎,对了,小姐还为这画像题了一首诗呢!“
王一民忙问:“在哪呢?”
“在小姐屋里。”
王一民急说:“你跑一趟,拿给我看看吧。”
“不行,不行。”冬梅板着面孔摇着头说,“这画还是我偷偷拿过来的呢,一
会儿还得偷偷送回去。您再让我去偷……”
“哎,不是让你偷。”王一民也紧摇着头说,“是让你那个……唉!必要的时
候你也可以和小姐说嘛。”
“说什么?”
“说我要看看。”
“那您自己怎么不去说?”
“我?唉,你怎么不明白呢!”
冬梅憋不住乐,扑一声笑了,她指着王一民说:“您哪!对画那么冷冷的,对
一首诗就急成这个样子。您别急,题诗在我这呢。
王一民也乐了,一点冬梅说:“鬼丫头,跟我拐这么大弯儿,快拿出来吧。
冬梅又摇着头说:“可就是拿不出来。
王一民一眨眼睛,忽然一指冬梅的心口窝说:“是在这呢?”
“对。让我装在心里了。
“那就从嘴里往出拿吧。
“好。您听了。”冬梅往后退了两步,又轻轻咳嗽一声,仰起头,庄重地,像
一个真正演员似的念道:胸怀凌云志,起舞向太空。
惜未逢盛世,国乱误英雄。
王一民站在窗前,仰头看着夜空,默默地听着,冬梅念完了,他还一动不动,
冬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轻轩地问道:“您听怎么样?”
“好!”
“又光是一个字?”
“想要说的话很多。”王一民转过身来说,‘你们小姐诗写得好,意思我也完
全理解,但是我却不能完全接受。
冬梅的眼睛又瞪大了:“您又来了……”
“别急。”王一民忙对她说,“我想把诗句改动一下。
“怎么改?”
“你听……”
正在王一民要念他改的诗句的时候,外边楼梯响起来,响声很轻,但在这寂静
的夜晚却听得很真切。王一民立即停住念诗。
冬梅马上听出是谁来了,忙对王一民小声说:“小姐来了!我这画……”她一
转身,拿着画跑到墙角花瓶前,一伸手,把画藏到放花瓶的雕花方几后面,就势把
花拔出来几枝,重新插起花来……
外面脚步声住了,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王一民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卢淑娟进来了。她穿了一身银白色蓝花的蝉翼纱旗袍,上身罩了一
件深绿色的小马甲。梳得整整齐齐的短发上,也像柳絮影一样,斜插了一朵白色山
茶花。瓜子脸上还薄薄地施了一点脂粉,眉毛和嘴唇间也隐隐约约地涂了点什么,
但很淡,使天然的美和人工的美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分不出界限。看起来这姑娘今
天晚上在打扮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女为悦己者容”,这姑娘是不是在暗暗地实
践这一句古老的旧话?
王一民从认识卢淑娟以来,还从没看见她这样精心打扮过,尤其是在这样静静
的夜晚。他一边往屋里让着她,一边。注意地看着她。那专注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外
露了。但卢淑娟却一点也不显得或。泥,她仍然那样落落大方,谈笑自若。当王一
民张罗着要给她泡茶的时候,她摆摆手说:“我不喝茶,我来是有事情的。”
“什么事?”
她眼睛微微往墙角处扫了一下。冬梅从她进屋就倒背着身子站在那里插花,甚
至当王一民张罗泡茶的时候她也没动地方,这时仍然在原地没动。
卢淑娟眼睛转向王一民,又注意地看看他,才垂下眼帘说:“我屋里丢了件东
西,我来抓小偷。”
王一民一听不由得也看了一眼冬梅,正赶上冬梅也悄悄回过头来往这边看,两
人目光相遇,冬梅竟对着王一民一缩脖,一眨巴眼,一伸舌头,做了一个天真可笑
的鬼脸,然后又迅速地转过头去。
王一民强忍住笑,故作惊讶地问卢淑娟:“你丢了什么东西?”
“一张被墨水染脏了的白纸。”
“那也值得偷?”
“所以叫小偷。”
“听你的口气这小偷好像在我这里?”
“嗯。说不定连窝主都一块抓到。”
王一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卢淑娟也笑了。两人相对着笑,笑得那样开心。
在他俩笑的时候,冬梅悄悄地把那张画从茶几后面抽出来,用双手捧着,又蹑
手蹑脚地从后面走到他俩当中,这时忽然大声说道:“启禀小姐,奴婢冤枉!”
冬梅这出其不意的一声,真把卢淑娟吓了一跳。她那清脆的笑声戛然止住了,
忙往旁一闪身,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指点着冬梅,嗔怪地说道:“这死丫头!
冷丁跳过来喊什么冤?”
冬梅装出满腹委屈的样子,双眉皱成个一字,嘴撅得能挂住油瓶,忽闪着一双
秀丽的眼睛说:“奴婢确实冤枉,按小姐刚才说的,奴婢就要变成小偷了!哎哟!
这名词有多难听!亏得小姐能狠心地说出口。可是奴婢当了小偷不打紧,还要连累
另一位好人当窝主,奴婢自己委屈能忍住,可是不能让人家跟着受委屈,所以才要
喊冤叫屈。”
“看这小嘴,一说就一大串。”卢淑娟走到冬梅跟前,一指她手捧的画说,
“你说你冤枉,这东西怎么跑到这屋来了?”
“回禀小姐,这东西和小姐丢的东西大不一样。小姐找的怕不是这个……”
“此话怎讲?”
‘小姐丢的是’一张被墨水染脏了的白纸‘,奴婢捧的是一张快成世界名画的
画卷。一张是应该扔到纸篓里的废纸;一张是可以传留后世的珍宝,这两样东西怎
能混为一谈呢。“
还没等卢淑娟说出话来,王一民先对着冬梅拍手叫好说:“高!冬梅真是高材!”
说完,又转对卢淑娟说,‘小姐也容在下说两句公道话。冬梅的回禀严丝合缝,句
句人理。如果要让在下当断案的法官的话,这场官司是冬梅打赢了。“
卢淑娟那漆黑的眉毛一挑,似嗅似怨地一指王一民说,“那得有您这样的刀笔
先生在后台指挥。”
冬梅又没等王一民说话,忙抢着说道:。“回禀小姐,冬梅一个人在前台就够
用了,不用后台。”
“那你就从实招认,不要在名词上跟我狡辩。你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画?”
“回禀小姐,不是。”
“讲明道理!”
“小姐容禀。”冬梅垂下双手,行了一个万福礼,表现出一副真诚的样子说,
“小姐实在要问,冬梅只好实话实说,若是有冒犯小姐的地方,还望小姐海涵。”
卢淑娟看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她不知道冬梅下边要说什么,
她怕她把自己心中的隐秘都说出来。她有些惶惑地瞥视了王一民一眼,见王一民正
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尖,便半背着身子对冬梅悄悄地摆手,又连连地使眼色。但是
冬梅好像都没看见,只听她接下未说道:“冬梅这两天看小姐茶不思饭不想,心思
全放在一件事情上,冬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真是又着急又难受,很怕熬坏了小姐
身体。这时冬梅就想:小姐何必这样自找苦吃呢?既然小姐自己不好去找,冬梅就
代小姐来说了那桩心事吧,所以就拿着这张画来找王老师……”
冬梅这一席话把个一向落落大方的卢淑娟说得面红耳赤,头上汗珠都出来了。
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低着头斜看了一眼王一民,见王一民那白净的腮边也飞上了
两片红云,正直望着冬梅想要说什么,果然,王一民说话了:“冬梅,不要乱讲,
你不是就问我这画画得如何?让我说说看法嘛?”
“是呀,这正是我拿着画来找您的本意呀!”冬梅瞪大了眼睛说,‘小姐这两
天就是为画这张画煞费心血呢。她总想把这张画画成一张名画,又总觉得画得不称
心,我想这画既然和您有关系,让您看看,给指点指点,总会对小姐画好这张画有
好处吧。我的本意是想替小姐分忧解愁,谁想却得了个小偷的罪名,您想,这不是
屈,屈了冬梅这份心思嘛。“
冬梅咧了两下嘴,好像要哭c 卢淑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用小手绢轻轻擦了擦
头L 的汗珠。她那已经快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底了,神情上又恢复了常态。这时,她
故意绷着脸对冬梅道:“这么说你是真感到委屈了?”
“真的。”
“好吧,我既然委屈了你,就给你另找一个不委屈的地方吧。明天我就回明老
爷和太太,把你送到柳絮影小姐身旁去。”
“哎呀!小姐,您送冬梅到柳小姐身旁去干什么哪?”
“学演戏呀。我发现你很有演戏的天才。”
“那我就跟小姐学吧。”冬梅瞪着眼睛认真地说,“我发现小姐在这方面的才
气比吟诗作画还胜强百倍,如果说奴婢有一点这方面的才能的话,那都是跟小姐您
学的。”
她这一段话把卢淑娟和王一民都说乐了。卢淑娟用手指一点冬梅的前额说:
“你呀!真把你惯坏了。”
冬梅又施了一礼说:“奴婢不敢放纵。”
卢淑娟摆摆手说:“行了,说正事吧。”她又看了王一民一眼对冬梅说,“你
既然是为那张画来找王老师的,那就把画打开,让王老师给指点指点吧。”
冬梅马上应道:“王老师已经详细看过了,他对这张画真是赞不绝口,爱不释
手……”
“冬梅!”王一民脸又有些红起来,忙对冬梅一挥手说,“你怎么又编起我的
瞎话来了?”
“冬梅不敢,冬梅说的都是实话。”冬梅又稍稍屈了屈膝说,“您光是赞美的
词就用了一大堆,什么‘英俊’,‘漂亮’,还有什么‘满身的豪气仙骨’,这不
都是您说的吗?”
“可是我那上下还有不少话呢。”
“冬梅哪能都背下来呀,不得挑主要的回禀小姐吗。”说到这里,她又转对卢
淑娟说道,“小姐圣明,您会听出来我说的都是实话的,若依奴婢的意思,这张画
就先挂这屋吧。您就手把那首五言绝句也题到画上。”
“别再说了。”卢淑娟嗔怪地一摆手说,“哪来的五言绝句?”
“就是那‘胸怀凌云志,起舞向太空。惜未逢盛世,国乱误英雄’的绝句呗。
我已经念给王老师听过了……”
卢淑娟双眉一挑,“哎哟”了一声说:“我那是草稿,还没润色,平民声都不
对,我还要改呢。”
“您不用改了。”冬梅又一指王一民说,“王老师已经给您改好了。方才正要
念给我听,您就来了。”
“是吗!”卢淑娟转对王一民说道,“这可得请王老师指教了。”
“哪里,哪里。”王一民连连摆着手说,“我那是随便说的……”
“您可不是随便说话那种人。”冬梅对王一民说完又转对卢淑娟说道,“小姐
您看这样好不?冬梅马上铺纸研墨,您先把那四句写下来,然后再请王老师把修改
的也写下来,这样两下一对,不是很好嘛。”
冬梅说完就直看着两个人,等着回话,可是卢淑娟看看王一民,王一民又看看
卢淑娟,两人笑吟吟地把头低下了,都没说话。
冬梅的黑睫毛忽闪两下,明白了。她立即跑到一架紫檀色的书橱前,打开玻璃
门,从里面抽出一张玉板宣纸,拿着跑到写字台前,把宣纸铺开,用玉石仿鉴子压
好,从笔筒里选出一支胡魁章的中楷狼毫(她知道小姐最爱使这种笔),然后打开
半尺见方的大白铜墨盒,又掀开端砚,拿起徽墨,从一个玉雕的小蛤螟嘴里往砚台
里滴了数滴清水,然后轻舒手腕,熟练地研起墨来,一边研一边拿眼睛膘着卢淑娟
和王一民。她似乎已经窥见他俩的心灵,尤其是她那小姐的。知道她愿意写,只是
还不大好意思。那么自己就大点声研墨吧,好写字的人听见这研墨声手就痒痒,就
像会打猎的人听见野兽叫唤就要拿起枪来一样。冬梅手腕子上用力,放大圈一抢,
研墨声哗哗响起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卢淑娟和王一民又对看了看,她的脸色微微一红,又微低着
头嫣然一笑,轻轻说了声:“那么淑娟就献丑了。”
王一民往起一站,也轻声说:“一民奉陪。”
卢淑娟和王一民一同往写字台前走去。冬梅忙停下研墨,拿起狼毫,拨开笔帽,
熟练地在端砚里润了润笔,又迎着灯光看了看笔尖,然后递给卢淑娟。
卢淑娟接过笔,又对王一民微微一笑,然后俯下身,悬着腕,站着写起来。她
写的是楷书多于草法的“行楷”,是脱胎于王羲之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的。只见
她下笔处非常自如,轻重徐疾,抑扬顿挫,运用得特别得体,写出的字挺拔中显出
娟秀,劲健中露出妩媚,使王一民不由得暗暗称赞。
卢淑娟写完了那首五言绝句,直起腰来把笔往王一民面前一递说:“请王老师
批改。”
王一民接过笔微笑着说:“小姐的诗文和书法,都使一民望尘莫及。现在狗尾
续貂,望小姐不要见笑。”
卢淑娟脸色微红,用兴奋得发亮的眼睛看着王一民说:“王老师如果这样说,
我就应该把这胡乱涂抹的四行字毁掉了。”说着就像真要动手一样。往写字台前移
动了一下。
冬梅忙摆着手说:“哎呀!也没见着你们二位这样的人,本来都是满肚子墨水,
却偏把自己说成是草包。谦虚虽说是美德,可是也不能滥用啊。现在就请谦虚的先
生听我这小丫环的指挥,快过来写您那修改的诗句吧。”
冬梅的这番话又把王一民和卢淑娟说笑了。在笑声中王一民接过毛笔,冬梅忙
把宣纸调整了一下,指着卢淑娟写的五言绝句说:“王老师既然要改题小姐的诗,
就请在这后边接着写吧。”
王一民点点头,手握着笔略一凝思,也用卢淑娟的姿势,俯下身,悬着腕,站
着写起来。他写的是草法多于楷书的“行草”,只见他笔走龙蛇,飞动圆转,笔随
手而变,手随意而动,顷刻之间,一首改写的五言绝句写出来了,他写的是:胸怀
报国志,仰面向长空。
誓雪汉家耻,国难需英雄!
王一民写完,把笔放到桌子上,长吁了一口气,庄严。激动地望着卢淑娟,想
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卢淑娟的眼睛离开了诗句,慢慢转向王一民。她那两道修长的黑眉微微向上挑
起,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直望着王一民,王一民也直望着她,两人就这
样相对无言地望着。
冬梅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王一民写的诗句,看着看着,这姑娘竟低声地吟咏上
了。她的声音在这静静的夜晚,显得那样凄清,那样悲愤,她已经懂得了诗中的真
意。
冬梅反复吟咏了两遍,卢淑娟的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她并不去擦拭,仍然用
泪眼望着王一民,点着头说:“王老师化淑娟哀怨之词为发愤之作,寥寥数十字,
画出一颗爱国的赤心,使淑娟深受感动。淑娟一定把这幅最可贵的题诗,好好地珍
藏起来,用以激励淑娟发奋向上。等到国土收复之日,再装裱高悬起来,以为纪念。”
说到这里,她对冬梅一指题诗说:“卷起来,拿回去我俩共同把它藏好。”
冬梅答应一声,珍重地卷纸。
外面有汽车鸣笛声,说话声,开大门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夜静更深的
时候,听得却很真切。王一民看了一眼壁上的挂钟,马上就到九点了,时间这样晚,
还有谁坐着汽车登门拜访呢?他看了看卢淑娟,移步向窗前走去,卢淑娟紧跟着他,
二人一同走到窗前,停下脚步往外看。冬梅也跟过来,站在他俩后面看。
大门外停着一辆小卧车,俄国看门老头斯杰潘站在门旁往里让客人,客人是一
高一挫两个人。在门灯的照映下,轮廓看得很分明。王一民心中猛然一跳:是他俩!
这两个家伙来于什么2 还没等王一民吱声,卢淑娟说话了:“是我那个当特务头子
的舅舅,还有何二鬼子!他们俩这么晚跑来干什么?”
这时候那两个“客人”已经在斯杰潘的导引下,离开大门往院内走来。王一民
轻轻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院中看不见的地方,面对着卢淑娟说:“夜猫子进宅无
事不来。他们大概又要在老伯身上打什么主意。”
卢淑娟深深地点点头。
王一民注视着卢淑娟,稍停片刻,低声地说:“能不能去看看他们来干什么?”
“爸爸会客,我去不大方便,让冬梅去吧。”
冬梅立即点着头说:“好,我去。”
卢淑娟说:“我也回去,说不定这个舅舅能去看妈妈,那样我也可以问问他。”
王一民连连点头。卢淑娟和冬梅走出门去。
挂钟里的布谷鸟跳出来叫了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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