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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02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05日02:11:0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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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秋影把诗交给王一民就急匆匆地出去了。王一民一看,诗是用墨笔写在宣纸
书笺上的,潇洒的小行书,写得很有功夫,只有在这笔字上才能找出一点他父亲熏
陶的痕迹。但是这些漂亮的小字表现出来的将是什么内容呢?王一民马上联想到他
那本子上的吓人诗句,什么“静美的女人,带着浅黑的色调……血盆似的红嘴……”
要把‘有为的青年,整个吞咽“等等。王一民想到这些不由得双眉紧蹩地摇了摇头,
一边摇头一边向手中的书笺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蜡烛啊!
        有人说你那摇曳的微光,
        好像少女在暗夜中哭泣。
        他们还举出明证,
        说在你身上挂满了泪痕。
        这全是对你恶意的诽谤,
        我要为你把正义伸张。
        蜡烛啊!
        你应得到的不该是诽谤,
        而应是热情的褒奖,
            美妙的赞赏。
        你为了给人们送来光明,
        甘愿用自身的血肉,
        燃起划破黑暗的光亮,
        人们本应把你当成榜样。
        蜡烛啊!
        你的一生虽然如此短暂,
        却从始到终,
            都在和黑暗作战。
            夜越黑,你越亮,
        你用奋不顾身的精神,
            把黑暗驱赶!
        你一定深深地知道: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黑暗,
            罪恶便在那里出现;
            当一个空间充满了黑暗,
            坏事便在那里泛滥;
            当整个世界充满了黑暗,
            人类便堕入罪恶的深渊。
        所以--
            你才和黑暗势不两立,
            你才把光明送向人间!
    王一民是皱着眉头开始看这首诗的。但是他看着看着眉头舒展开了,越看越觉
得有内容,有新意,有闪光的思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卢秋影写的。这和卢秋影
写的那些歪诗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了。难道几天工夫他就会有这么
大的变化2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由得又从头看了一遍。这一遍他发现有两处小
小的改动,改动的字体乍一看和原诗的宇很相像,可是细一辨认,就找出了区别。
后改的字体娟秀纤细,挺拔中带有妩媚之气,好像出自女人之手。这是谁的字呢?
是不是就是这首诗的真正作者呢?王一民越看越觉得有这样可能,现在只是要弄明
白这后改的字是出自谁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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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王一民猜想的时候,冬梅进来了。她双手捧着一个翠蓝色的晚清官窑大花
瓶,里边按照“三大枝”的插法插着形形色色的花株,真是花团锦簇,五彩缤纷。
花枝插得高低错落,浓淡相间;绿瘦红肥,相映成趣,真使人感到杂而不乱,多而
不繁,可称得上是一项艺术作品了。冬梅把花瓶轻轻地摆到写字台的一角上。王一
民正坐在写字台前,离花瓶不过二尺远,他只觉一股异香扑鼻,不由得又深深地吸
了两口,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香!”
    冬梅笑指花说:“这里除了芍药和杜鹃不大香以外,那些都是我挑的特香的花。”
她一枝枝指点着说,“这淡黄色镶紫边的叫含笑花,有香蕉的香气;这紫红色的花
叫迷迭香,不但花香,连花叶都香;这开深黄色大花的叫日来香,是我们花房老师
傅用晚香玉培养出来的,把晚香玉的夜晚香改成白天香了。”
    王一民不由得探过头去细看了看说:“哦,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冬梅又指着一株枝条下垂,长着对生小叶的白花说:“这就是我从前的名——
一素馨。这花本来是开春时候盛开的,我们老师傅能把它摆弄的立夏过了还开。”
    王一民听冬梅讲得这样在行,就对她点点头说:“你对花挺有研究呢。”
    “我爸爸就是老花匠。”冬梅一笑说,“我小时候就在中央大街卖花,啥花啥
价钱,不明白还行?”
    “还懂得插花?”王一民一指花瓶说。
    “懂一点,也是卖花时候学的。那时候在外国三道街住一个日本老太太,每天
让我给送花去。我送去她就当我讲,什么时候插什么花,祝寿插什么花,结婚插什
么花,生小孩插什么花,每一种花又有不同的插法,讲究可多了。她说在她们日本
这是一种专门的学问,在大学里学三年都学不完。”冬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说,
“那日本老太太可好了,后来日本鬼子占了咱们哈尔滨,大伙都恨死他们了,可我
心里还想着那个日本老太太,我觉得日本人当中也有好人。”
    ‘你说的对。人民当中的绝大多数总是好的。“
    “人民?”冬梅睁大了眼睛问。她懂得什么叫“民众”,对“人民”这带有革
命色彩的新名词还不懂。
    “嗯。”王一民点点头。本来想多讲几句,对她进行些启蒙教育,但是他对这
个姑娘还不大了解,必须得观察一段再说。所以就有意识地引开话题,一指手中拿
的诗稿说,“这诗你读过吗?”
    “什么诗?”
    “咏蜡烛的。你们少爷写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那也不是……”冬梅说到这里忽然一捂嘴,忙又摆着手
说,“我不说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完她狡黠地笑了。
    王一民刚要再问,忽然听到外边有人轻轻地敲门,忙往起一站说:“哎,老塞
他们来了!”
    “不。”冬梅一边侧着耳朵听一边说,“是她,正是她来了!”
    随着冬梅的话音,门轻轻地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来。她穿得
很朴素,一件阴丹士林布旗袍,上身罩了一件藏青色哗叽西装,脚下是一双圆口布
鞋,白色过膝袜子;梳短发,瓜子脸,稍嫌细长的眼睛配着漆黑的睫毛,显得很有
神韵。端端正正的鼻梁下边有一个还构不成鹰钩的小弯,弯得恰到好处,嘴不大而
红润,皮肤白净而细腻,身材修长,举止文静。她没有施任何脂粉,却胜过任何施
脂粉的姑娘。真让人感到“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的古话是非常有道理
的。
    这时她微笑着对王一民点点头,然后问冬梅道:“这位就是王老师吧!”
    “是。”冬梅忙往后退了退,一指这位姑娘对王一民说,“这是我们小姐,前
天从吉林老宅子回来的。”
    王一民一听忙点点头说:“我叫王一民。”
    姑娘这回正式行了一个鞠躬礼说:“我叫卢淑娟,弟弟当我介绍过王老师。”
她又指冬梅说,“冬梅也说王老师课讲得非常好。如果王老师不嫌添麻烦的话,以
后我想参加听您讲课,不知可以不?”
    王一民已经知道卢运启还有一个姑娘,是三姨太太生的。当他初来卢家时,卢
运启还当他面称赞过她,说她不知胜过卢秋影多少倍。王一民一想起这些,马上就
联想到手中拿的诗稿,莫非这就是诗的真正作者?果真如此,这倒是个有思想、有
文采的姑娘了。他想要证实这猜想,就点点头说道:“卢小姐要和我们一道读书,
我当然是非常欢迎了。不过要说我课讲得好,那完全是过誉之词。倒是令弟学业进
步之快,确使一民非常惊讶。”他一举手中的诗稿说道,“就拿《咏蜡烛》这首诗
来说吧,和我初次看他写的那些诗比起来,真有天渊之别了。这前进速度之快,真
让人想起那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以待了。”
    卢淑娟听到这里却淡淡一笑说:“王老师对舍弟倒是过誉了。”
    “不。”王一民仍然举着诗说,‘不知道你看过这首诗没有?如果看过就不会
说我是过誉了。“
    “我看过了。”卢淑娟不动声色地说。
    “你看写得怎么样?”
    王一民问完这句话就注意地看着卢淑娟。卢淑娟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微笑着坐
在离写字台不远的一把桶木椅子上,眼睛看着鞋尖说:“我的看法可能和王老师不
大一样。”
    “愿听高论。”
    卢淑娟将头一扬,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脸色微微发红地说道:“我看和学生作
文差不多。老师出题目,然后照着题目发表议论,如此而已。”说到这里她又微微
摇摇头说,“我说的可能太直了,王老师别怪罪我。”
    王一民这回完全断定她就是诗的作者了。虽然这和自己的猜想相符,但他还是
感到惊奇:这姐弟二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却为何这样不相同?
    “小姐。”冬梅这时在旁边轻轻地插了一句,“王老师就喜欢直话直说,连我
们当丫头的都敢和他说直话呢。只可惜小姐说的还……”
    “还什么?”卢淑娟一边笑着一边嗔怪地了瞪了冬梅一眼说,“小丫头,当着
王老师的面,没规矩!”
    冬梅一捂嘴,一缩脖,对着卢淑娟做了一个只有儿童才能有的天真鬼脸。
    王一民一看,就知道她们之间决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眉眼之间所流露出来的
亲呢感情,使人感到她们好像是一双姐妹。而且长的也有相似之处,都是那么眉清
目秀,容光照人。只是卢淑娟更成熟一些,更端庄一些。
    王一民既然看出这种关系,就不怕卢淑娟怪罪冬梅了。便有意识地接下去说道
:“对,我这人不但喜欢直话直说,而且还不愿意讲那些无聊的老规矩。冬梅方才
的话没说完,接着说下去吧。”
    “不,不。”冬梅一边笑着一边直摆着手说,“我可不敢乱说了,小姐回去该
打我了!”
    冬梅把卢淑娟和王一民都说笑了。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卢秋影手里拿着一
卷宣纸一头闯进来。他一看屋里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就一指卢淑娟说:“姐,
原来你和王老师已经认识了,那你怎么还让我给引见呢……”
    “不,我也是才进来不大一会儿,”卢淑娟忙一指冬梅说,“是冬梅方才给介
绍的。”
    “那就这么熟了,你们可真是一见如故了。”
    卢秋影本是顺嘴说出来的应酬话,却把个举止大方的卢淑娟闹得脸红起来。她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便俯身到花瓶前去闻花香,她的脸挨在浅红色的芍药上,和
花瓣几乎溶为一体了。
    王一民也被说得不大自然,便假装低头看诗。
    卢秋影这时才觉出自己出语孟浪,悔之不及,站那不知如何是好。
    冬梅一看这三个人都窘住了,便忙一指花瓶说:“少爷,您看这花瓶放这怎么
样?不行我就搬个小花几来;还有,这些花怎么样?不行我再另换去;还有,这么
插行不?不行我再重插;还有,这花瓶中意不?不行我再找一个来。”
    她问得一句比一句快,卢秋影不由得一笑,他忙俯下身问淑娟道:“姐姐,你
看怎么样?”他说的声音很低,很柔,好像是在说:“姐姐,别怪我,原谅我鲁莽
吧。”
    淑娟的头从花朵上抬起来,微微一笑说:“我看很好。冬梅选花、插花是咱们
家首屈一指的。”她已经完全恢复那文静大方的样子了,她又回过头来对王一民说
道,“王老师,看这样今天是不能讲课了,你们先唠吧。”她点点头要往外走。
    卢秋影忙拦住她说道:“姐,先别走,你和王老师看看我写这条幅怎么样,能
挂不?”说完,他举起手中的宣纸卷,要展开。冬梅一见忙走上前,接过来,向后
退了几步,一抬手,对着三个人展开了。
    宣纸当中写了四个大字:有凤来仪。落款是“求影”两个字。字体和他父亲一
样是学王羲之的,只是没有他父亲写得劲健。
    卢淑娟看着一皱眉,对卢秋影问道:“你又有了新名?”
    卢秋影点点头。王一民从这一问中看出这位少爷还没当他姐姐说出他那惊人的
决定,自己当然不能先挑明了,且看他们问答如何吧。
    只听卢淑娟接着说道:“你这秋影的名字爸爸就说失之于浅薄,且有颓唐不振
之嫌,我也觉着格调低了些。可无论怎么说那还能讲出个意思来。你这一改成求影,
就连意思都说不清楚了。”说到这里,她转对王一民微微一笑说,“王老师的意见
呢?”
    王一民也报之以一笑说:“我也讲不出什么来。不过这名字的意思……”他笑
着看了看卢秋影说,“世兄也可能有深意存焉。”
    卢秋影立刻点着头对卢淑娟说:“对,知学生者莫若师也。王老师知道我这里
有深意存焉。而且还有前因后果。姐姐才从吉林回来,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将来
我从头讲给你听。现在你们就说说我这字写得如何?能挂出手去不?”
    卢淑娟见王一民笑而不答,便又说道:“我看字写的是可以的。何况你也不是
书赠给别人的,在你的书房里挂你自己的字,写什么样还挂不出去,问题是你为什
么要写这四个字?这‘有凤来仪’是贾宝玉往大观园牌匾上题的字,是为了迎接他
那当了皇妃的姐姐的,他有那么个姐姐,你……”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自己正是
卢秋影的姐姐,不觉脸又一红,说不下去了。
    卢秋影并没觉察到这一点,忙辩解道:“唉,怎么能那样比呢,我这是借用的。
古时候把那些嫔妃皇娘比成凤凰,可是现在早变了。”
    “怎么变的?”
    “我觉得凤凰既然是最漂亮的鸟,那么所有漂亮的女人就都可以用凤来比喻来
形容。而且这里还包含着敬重的意思。”
    “啊,是这样啊!”卢淑娟又看了看“有凤来仪”四个宇,接着问卢秋影道,
“这么说你这是为了欢迎一位又漂亮,又为你所敬重的女人而写的啦?”
    卢秋影点了点头。
    卢淑娟忍不住一笑说:“那样的话你就应该把你方才对凤凰的精辟见解,作为
注释,写到这四个字下边,人家才能看得懂,省得白瞎了你这番意思。”
    “姐姐。”卢秋影一撅嘴,面有温色地说,“人家是向你请教一个有关我一生
幸福的重大问题,可是你也太……”
    卢淑娟收起笑容看着他的弟弟,她不知道这个任性的弟弟会说出什么来,她有
些后悔不该当着王一民的面把想到的都说出来。如果真给她个难堪怎么办呢?正在
她暗自着急的时候,王一民说话了。他不等卢秋影说完,就对他摆着手说道:“世
兄,不要埋怨令姐了,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心事。而我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见的话……”
    “快说吧。”卢秋影看看表,着急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很可能人家就要
来了……”
    “那我的意见是暂时不要挂这四个字。”王一民一指那张条幅说,“你这新名
最好也先不要公布出去,不要造成欲速则不达的结果呀!”
    王一民话音还没落,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卢秋影反应非常灵敏地
说了一句:“来啦!”然后又对冬梅一挥手说:“收起来!”
    冬梅忙着卷条幅,一边卷一边往门前走,意思想去开门。但却被神经兴奋起来
的卢秋影扒拉到一旁去了,他亲自赶到门前,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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