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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方脑壳传奇(1,2,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5 08:21:45 2002) , 转信

第一回 拆白塔文星聚城南 得奇书北斗说命运

世事纷纷复扰扰,宇宙天涯人渺小;

夕拾朝花剩残红,满地枯叶待人扫。

话说明末清初,农民起义军领袖、陕西米脂人氏张献忠攻占成都建立大西政权不久,街市

流传有民谣云:“桥似弓,塔似箭,箭箭射中金蛮殿。”原来成都有府、南二河,南河又

名“锦江河”,在城南,由西向东,顺流而下可到乐山;府河由西向北,绕城大半,到东

门大桥下去不远,同南河交汇;而二水合流东去几百米便是九眼桥。

旧桥有九个孔洞,长四十丈,宽四丈,高三丈,是座拱背石桥。它刚好同桥下南岸不远之

地的一座十多层高的白塔相辉映,因此有桥弓塔箭之说。白塔所在地叫白塔寺。

张献忠初登九五,闻听这不祥之民谣,心中惴惴不安,令手下人迅速去将白塔拆毁。这天

,他的御林军统领带兵来拆白塔之时,只见法号玄空的守塔法师合掌口念“阿弥陀佛”对

统领说道:“成都古称龟城,史前之巴蜀曾是一片汪洋。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后,派张

仪入川筑城,屡筑不就,后有大龟浮于水岸,张仪乃按大龟爬行之线,筑城终就。现若掘

地三尺,即可见水。此塔为镇海神塔,下面镇的是海眼,若是拆塔,海水涌出,便会将成

都沦为汪洋,将军如若不信,入夜可将耳贴于地面,自可听见海祷汹涌之声。”

统领不信,喝退玄空法师,仍令手下拆塔。当塔拆到最后一层时,众人见塔中现出一个石

碑,上面刻有“修塔为镇龙,拆塔张献忠,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的倡文,不禁大惊



张献忠闻报,立即率众文武亲临现场审视,他的军师读了偈文,心存疑虑,反复观察石碑

后,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大王,此碑表面看似陈旧,但仔细一看,根本不像过去造

的。微臣结合街上流传的那首民谣细细思量,估计有入在暗中作怪,故弄玄虚,用以唬吓

大王。”张献忠闻言不禁大笑,令人赶快将石碑掘起,玄空法师见状,合掌再次苦苦阻拦



这时,围观者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众人听说碑下镇的是海眼,于是纷纷随玄空法师跪在地

上磕头,求张别动此石碑,以免生灵遭难。张献忠大为恼怒,喝退众人,命手下人即刻动

手,不得有误。岂料,石碑刚被挖松,众兵丁套上绳索正欲将其抬起之时,忽听一声巨响

,眼见碑下冒出一股雾状水柱,将石碑猛地托到半空,裂为粉末,同水雾相交,形成了斗

大一朵彩色样云,往河的上游冉冉而去。在场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待一切恢复平静,众

人这才发现玄空法师已在塔边一个青石板上圆寂坐化。是夜,张献忠心惊肉跳,坐卧不安

。他唤过军师,问他今日之事是吉是凶?军师不加思索,随口答道:“微臣以为,今日之事

与《水浒》中洪太尉误走妖魔相似,应是以宋江为首的部分梁山好汉,当初只反贪官不反

昏君,违犯天意,死后其三魂七魄被贬于蜀中,镇在塔下,大王今日将其放出来,即是天

意,想来此举对大王无损,请放宽心。”张献忠闻言心下释然。

军师刚一离去,有值日星官来报,说他夜观天象,发现有文曲星、文斗星、文魁星、文巧

星、文慧星、文憨星、文补星、文史星、文刚星、文抓星、文直星、文痴星及文呆星等一

大泼文字号的星宿,全都云集在成都城南南河上空,甚是茫然。张献忠是农民出生的,没

什么文化,不懂天文地理,只见他出外抬头望着天空看了半天,见满天星斗,看不出名堂

,不以为然,拂袖喝迟星官,径自于龙床安卧去了。

半夜,张献忠梦见玄空法师向他托梦说:“成都乃是历史文化名城,为奇章怪才之士、骚

人墨客之流荟萃之地。大王今日又放出众多古往今来那些受文字狱冤死的憨直文人之魂魄

,往后蓉南奇才将不可胜数。自古文人轻武夫,大王属罡星临凡,与众文星不相融洽,在

此定都必败,宜尽早从水路退兵离开成都为好。”言罢飘然而去。

张献忠梦醒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他便派人将宫中所有的金银细软,珠宝玉器,以及他人

川后在绵竹白云山吉样寺古刹中得到的一颗佛宝舍利等集中一处,分载了三只大船,欲运

往乐山藏匿。出发这天,船从九眼桥始,才行至现在的望江公园河段,刹时间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顷刻又云开日出,一切如旧,可是那三只载宝船却

奇迹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传说只要找到一对石牛石鼓,便能找到这批宝贝,因此成

都流传有“石牛对石鼓,金银万万五,有人识得破,买个成都府”的民谣。迄今为止,张

献忠河中失宝仍是未解之谜,令许多寻宝者神往。

话说张献忠见银船失踪,不禁大惊失色,在他兵败决意撤离成都时,却再也不敢走水路行

军。撤退那天早上,大雾弥漫,他身着大红袍,骑高头大马,出成都北门,行至凤凰山附

近时,被埋伏在那里的清军肃王拦击,一时万驾齐发,张献忠前胸中箭而亡,应了白塔石

碑上“吹策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的预言。后来有人发现那四句偈言乃玄空法师所为,他

虽然坐化,但却留有一本专讲算命预测的《玄空秘英》,被民国年间在此附近开命馆的众

称北斗君的人得到。

北斗君是民国初年出生在九眼桥附近的。据说在他出生那天晚上,有一朵七彩祥云在他家

屋顶上空盘旋,那样云正是当年张献忠拆白塔时,从地下冒出的水柱形成的那朵;传言每

当它出现在锦江两岸的上空,若有文星坠落,此地便会有忠义之士降世。有趣的是,本书

人物大都出生在锦江两岸,据说且出生时都有祥云出现。据老年人讲,那样云每年的八月

十五晚上,必然出现在锦江沿河之上,凡能看见祥云者,定交好运。因此,每到这天晚上

,知情而又好奇者,总要沿河观望,盼祥云出现,能降吉降福。

北斗君自幼聪慧,好读书,喜爱易学,年近而立,家境贫寒,以占卜糊口,住在白塔寺旧

址旁一个小土地庙内。据说这里过去曾经是玄空大师的禅房。一天晚上,他正灯下苦读,

忽见地上冒出一团火球,直滚到墙角便不见了,一连三夜如此,令他感到蹊跷,于是用锄

头在火球所到墙角挖掘,发现这里原是夹墙,墙内放有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匣子一看,

见内藏一本黄纸线装书,封面上写有《玄空秘芨)四个大字,墨香犹存。是夜,他梦见玄空

法师对他说道:“汝今得此《秘芨》便是我的衣钵传人了。但汝今后若与人算命预测吉凶

祸福时,却只能点到即止,因凡事都有个定数。汝须切记!”后来果如玄空法师所言,北斗

君在给人算命时因贪图润金泄露天机,使自己成了瞎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随着时间流逝,北斗君在江湖三教九流中已名震西蜀,许多达官贵

人找他算过命的,都言很准。1949年,成都解放前夕,四川军阀陆蕴魁眼见国民党大势已

去,内心茫然,听说北斗君神算,想请他指点迷津。这天,他身着便衣,坐了一辆黄包车

来到北斗君的命馆门前,当车夫刚把车停下,他忽然心血来潮,想试试北斗君的卜算功夫

,于是下车后俏俏地附在车夫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然后同车夫一前一后进入命馆。

说来也巧,就在二人进入命馆的前一刻,北斗君坐在椅子上打坐参禅时做了一梦:梦见自

己正在锦江河边散步,忽见玄空法师手捧一粒宽肾型多花菜豆,来到他面前说:“此豆乃

当年张献忠在望江楼附近丢失的那颗佛宝舍利的转世灵化物,豆的阴阳两面的图纹蕴藏日

月山川、大千世界,你可拿去仔细观悟玄机。”言毕将那多花菜豆递到他手中。岂料北斗

君接拿未稳,因而将豆跌落于地;此时平地忽然一阵风起,将其卷至空中,顷刻化作了《

方脑壳传奇》一书,乘一朵七彩祥云,往滚滚红尘飘去。

北斗君梦醒正在纳闷,见二人进来,又听车夫代陆蕴魁说出他的生辰八字,不由掐指一算

,正色对车夫说道:“此人命中两重魁是,日元坐贵,财印透干,壬骑龙背,用神有力,

且龙为升腾之像,属富贵命,是控他型人物;我虽看不见你相貌,但我听你声音低沉便清

楚这个八字不是你本人的,你老实说是帮哪个算的,所问何事,我才好给他说真话。”车

夫见问,不由张口结舌,开不了腔。陆蕴魁闻言佩服不已,让车夫退到门外等候,自己终

于露出真面目,据实对北斗君道:“共产党将到,我想请先生指点迷律。”北斗君笑道:

“不碍事,不碍事!共产党来后对阁下无损,只要你顺应天时,舵转流向,非但不会遭灭顶

之祸还会升迁。至于那些保甲长之类不足轻重之人,届时反而会有麻烦的。”陆蕴魁信了

北斗君之言,不久起义投诚,解放后果然升迁进了北京,但当时拉他去算命的那位拉黄包

车的车夫却反而遭打成了反革命分子,穷困潦倒而亡。

正是:

    锦江两岸别有天,奇人奇事起串串;

    涕笑皆是方脑壳,半人半鬼半是仙。

    看官欲知后事,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第二回 卖油饼汤婆暗装怪 厂变场罗汉初上当

从九眼桥沿锦江河而上,有四座桥:依次为安顺桥、新南门大桥、锦江大桥、老南门大桥

。当时拉陆蕴魁去算命的黄包车夫姓陈名积善,就住在新南门大桥附近十六巷的一间破茅

草房内。

陈积善目不识丁,靠拉黄包车为生,是最无产的阶级的成员,共产党拯救的标准对象。谁

知解放后非但没得到解和放,反而遭打成历史反革命,当上了管制分子。

说起陈积善当反革命,令人啼笑皆非。原来他那天等陆蕴魁算命出来,又把陆蕴魁拉回地

处新南门附近的陆家公馆。陆蕴魁下车后随手便赏了他一个大洋,真令他喜出望外,心想

自己最近也曾拉过一个国民党兵痞,跑了穿城九里三,非但一分钱没得到,还挨了两记耳

光,两相比较,令他感到"官都好见狗难见"这句老话果真不假。

陈积善得了赏钱,回家后将钱交给老婆,要她赶快去买米,自己则叼着叶子烟杆,高高兴

兴地到新南门的清和茶楼喝茶去了。

新南门是五路总站,清和茶楼是附近最大的茶楼,有三间门面宽,在进城方向的左手边。

陈积善来到茶楼坐下刚泡了碗茶,街坊上一个名叫二麻子的油嘴便笑着朝他走来招呼问他

:“老陈,您想不想入党?”陈积善一时莫名奇妙,心想自己是下力人,有什么党好入的

,于是问他是啥子党。二麻子用手蒙着半边嘴,挤眉眨眼地说:“当然是国民党啰!眼下

国民党正在大量扩充实力、招兵买马,你一旦入党,等于背靠大树,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了,切不可坐失良机。”陈积善暗想,如果自己有组织撑腰,上次那个兵痞至少不敢乱打

人,想毕,他问二麻子入党需要些啥条件。二麻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简单得很

,只要您点头,我给你当介绍人,你在入党申请书上盖个手印就算完事,下来你招待我喝

台酒就行了。”陈积善见手续简单,随口应承:“要得,那就麻烦老哥给我报个名,下来

喝酒算我的。”

二麻子见陈积善答应,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份早已油印好的“统一入党申请书”在柜台上借

了盒印泥过来对他说道:“你不会写字,盖个手印就行了。”

陈积善很洒脱,当即在上面盖了手印,想不到就这短短的几分钟,便从此改变了他及全家

人的命运。

不久,成都解放,有关部门在清理国民党军统特务地下组织遗留的档案材料时,发现了陈

积善那张盖有手印的“入党申请书”这一来,本应翻身得解放的他,就因为天亮之前撒了

泡尿,从此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直在享受国民党连长级的反革命待遇。真是“一失足便

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白头翁”了。

陈积善生性憨直,当他被公安局划为反革命分子时肺都快气炸了,几次同派出所的干事大

吵大闹,有一次竞乱开黄腔说:妈哟!老子旧社会就受苦受难,好不容易盼翻身得解放,结

果不仅身没翻成,反而成了反革命管制分子,过口子上街都要请假,还不如旧社会自由。

"这话无疑使自己变成双料反革命。越吵,他头上的紧箍收得越紧。最后只有忍气吞声,不

敢乱说乱动,夹着尾巴做人。

陈积善夫妻中年得了个独子。据说他老婆身孕期间,他曾拉她到新都宝光寺去数过五百罗

汉,暗求菩萨保佑老婆生个男孩,结果当他老婆数到一尊手掐串珠、笑口常开的罗汉面前

时肚皮隐隐作痛,回家当晚便生下一子,因此取名陈罗汉。

陈罗汉长得中等个头,胖敦敦的,憨头憨脑,逢人便笑,确如一尊罗汉。只因沾老子是反

革命的光,当他呱呱坠地之时,便宣告自己属于黑五类。罗汉挨到1962年初中毕业,因其

出身反革命分子家庭,没能升入高中,随即进入散眼子(这里指无正当职业者)队伍,在办

事处待业,时称“社会青年”,简称“社青”。

那时候黄包车已被历史淘汰,陈积善改行在新南门废品站拉架架车、当搬运工,月工资21

元,赖以维持着全家三口人的生活。罗汉的母亲没有工作,且体弱多病,经常打针吃药,

使本来就已拮据的家庭经济更加困苦不堪。罗汉因是黑五类之子,招工单位一摸他屁股,

都感到烫手,从此连临时工都分配不到。

罗汉有两个好朋友,田二哥和老九,都是地道的黑五类子女,中学毕业后也都失业。田二

哥是罗汉的中学同窗,名叫田真慈,因排行第二,大家都叫他二哥,其父是国民党旧军官

;老九姓孙名九路,行九,其父是国民党四川省党部要员,1949年到台湾,留下全家;老

九的母亲是三青团省委干部,解放后也被打成了反革命管制分子,同陈积善在同一个辖区

的派出所接受管制。

1962年我国粮食关刚过完,上面对自由市场还不怎么打击,为谋生他们凑齐十多斤“搭伙

证”(当时一种购粮证),卖了几斤从河里捕捞的鱼作本钱,买了两斤黑市菜油,又在粮店

买了几斤面粉,第二天上午,他们在老九家借了一口锅,田二哥家搬了一个蜂窝煤炉子,

罗汉出了张小方桌,便开始在新南门大十字口于起了卖油饼的营生。第一个油炸馍馍还未

下锅,街邻人称汤大粪的汤姆姆便主动热情地跑来帮干忙。

这位汤姆姆从前是媒婆,解放后改行,在新南门河边搭了一间茅草棚的厕所,靠卖大粪生

活。只见她用当媒婆的快嘴对看热闹的人宣传:"嘿,都来尝哟!你们别小看三个毛桃子娃

娃,这么大点就懂得了出来找钱,给大人减轻负担,不简单!"接着她又煽动性地说:"呵哟

!他们做的油炸煎饼好香,硬是香,不吃看下都安逸!"众人经不住她的吆喝诱惑,听得耳

朵煽,看得口水流,心下痒,纷纷掏钱,不到两个钟头,五斤面粉的油饼便全都卖完,三

下五除二算帐,嫌了三四元,真是开张大吉,好不欢喜!田二哥迅速又去粮店买了五斤面

粉过来,开始第二轮生意。

按常理,汤姆姆那么扎劲热情帮忙,他们理当事后感谢她才是,哪知他们三个娃娃都不懂

人情世故,眼看第二轮生意都已开始,只见汤姆姆手拿一个油饼在鼻边闻了闻,左手递右

手,不住地称赞好香,舍不得将其放回盘内,但都没有人说请她尝一个的话,令她尴尬地

下不了台,只得自言自语说:“忙球了半天,我还不晓得到底这油饼是啥味道,我也来买

一个尝。”说着作掏钱状。这时如果他们内中有人通达事理,请她吃一个油饼,后面自然

没有戏唱,谁知他们不仅没有招待她,甚至连八折都没有打,硬收了她的钱。

汤姆姆帮了许多忙,最后还拿钱买饼,心头当然不安逸(高兴)。只见她眼珠一转,把油饼

大咬一口,嘴一瘪,又皱眉毛又耸鼻子,却偏偏又笑眯眯地对周围人大声张扬道:“呵哟

,这几个龟儿子娃娃太精灵啰,大家别看他们面带猪像,其实心头明亮,东西好烫,这油

饼表面上看又大又厚,结果咬一口,气一跑才发现菲薄如纸,对着太阳都能透光。”接着

她又道:“我还以为内中包的是白糖芝麻,哪晓得全是面粉加糖精,用染料做成的假心子

,简直把我麻了(蒙骗),我也成了方脑壳。”

周围人听到“方脑壳”三字,哄然大笑,几个刚在掏钱的买主见状很自然地将手缩回,纷

纷离去。他们最后只得收拾摊子,将剩下的油饼分而食之。

收摊子时,老九风趣地对二人说:“管他妈的,钱没嫌到学了个'方脑壳'的新名词也算收

获。”这时旁边一位卖稀饭的老油条笑着提醒他们说:“不是我多嘴,你们这几个半截子

么爸(十几岁的娃娃)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别人汤姆姆帮你们跑这忙那,招呼应酬,拉了

那么多买主,她想尝个油饼,你们居然还收她的钱,她内心当然不舒服,要说你们的怪话

,你们至今不总结经验,二天到了工作单位,还要吃大亏的。”

罗汉见老油条提到工作,不禁黯然神伤,凄凉地说:“大叔,我们三个的成份都不好,办

事处连临时工都不给调,没办法才来卖油饼。”老油条见他说得可怜,又道:“其实凡事

都非铁板一块,据我所知,办事处管调工作的矮干事最爱吃欺头(占便宜),你只要把烟给

他递勤点,话说好听些,调几回临时工恐怕没啥问题。"

经老油条提醒,罗汉豁然心动,当天回家便把老油条的话告诉他爸。陈积善听了,连说好

主意,刚好这月他家还剩一张烟票(当时香烟、肥皂、盐巴等均要凭票供应),于是去买了

两包朝阳桥烟,叫罗汉第二天一早便给矮干事送去。

罗汉人憨,不懂得怎样送礼。次日上午,只见他怀揣两包香烟来到办事处门口,徘徊了好

一阵子,才鼓足勇气,进去时刚好见矮干事一个人在办公室整理材料,便径直来到他跟前

,二话没说,憨痴痴地傻笑了两下,便硬把两包烟往矮干事衣袋里塞去。谁知事有巧合,

就在这时,恰好有人进来撞见,令矮干事十分尴尬,不由勃然大怒,当着来人把烟掏出,

往罗汉脸上一扔,俨然一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样子,拍桌子骂道:“陈娃,你好大胆,

公然想来腐蚀国家干部!给你说清楚,老子不吃你这一套,如果你今后再胆敢如此,一辈

子不给你调工作!”

这位矮干事五短身材,长得尖嘴猴腮,三角眼,塌鼻子,是办事处专管调工作的歪人。官

虽不大,权力却不小,因此所有在办事处待业的青年都怕得罪他。罗汉弄巧成拙,得罪了

矮干事,至此调工作的希望更加渺茫。迫于无奈,只得同老九和田二哥一道去捡柴割草,

用以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转眼一年过去。一天,罗汉回家时途经办事处门口,忽然心血来潮,寻思许久没去找过矮

干事调工作,不如进去碰碰运气,如能找个临工,也强似成天割三分钱一斤的牛草。当他

刚跨进事处大门,见矮干事正同一个穿中山服的干部从办公室出来,干事把那人送走后,

转身一反常态,笑着问他来干什么,罗汉唯唯喏喏,小声回答:“想来看有没有临时工干

。”矮干事走到他跟前,望了下他背后的空背篼,拍着他的肩头道:“陈娃,不瞒说;你

家的经济状况我是清楚的,但你爸的那个历史问题却相当麻烦,别人招工时一摸你的屁股

,发现你爸过去是国民党特务,都说你是烧红了的炭圆烫手。” 

罗汉十分绝望,张然离去,刚走了几步,矮干事又招手他:“陈娃你莫忙走,今天算你运

气,恰好有个外地单位来我办事处招工,如果你不怕出远门,我可以尽量帮你去说好话,

让你去成。至于你的家庭成份我可以给他们解释,说你爸也是被利用的。他们喜欢成都娃

娃的聪明、能干,相比之下你比好些家庭出身好的青年勤快踏实,你自己也要争取嘛!”

罗汉闻言转为喜,心想只要有工作,再远都不怕。当即满口应承。矮干事见他点头,叫他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准时到办事处来开会,具体情况开了会就清楚。

次日上午九点左右,来开会的待业青年都已在办事处的大会议室聚齐,大约有五十多人。

这时矮干事同招工负责人来到场。矮干事见人已到齐,挥手叫大家安静,接着指着身边的

人介绍,说他就是招工单位的杨厂长,这次他们厂经市劳动局同意,要在成都招收两百名

知识青年,办事处好不容易争取到四十个名额,要大家别错过这次大好机会,今后十年都

不会招工的。

矮干事讲完话,杨厂长便站起来给大家说话。这位杨厂长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面孔瘦

削,身着兰卡其布中山服,手提一只公文包。只见他干咳了一下,眼睛四处溜了一转,对

众人道:“我们单位虽然在山区,但离成都并不远,百多公里左右,顺公路交通方便,大

家随时都可以回家。我们是大单位,方圆有十多里路宽,有职工近千人,是生产茶叶的茶

厂。大家知道,茶叶属于进嘴的产品,它直接关系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生命安全

。因此,我们来招工前,上级领导一再给我们打招呼,要我们必须严格政审,要挑选家庭

出身好、政治可靠、能吃苦耐劳、思想进步的青年同志。”这时有人问他们厂里有哪些具

体工种。杨厂长笑着回答:“我们厂工种多,干啥的都有,你们去后都要培养学技术的,

你们中的一部份人将会分去学制茶,有的会去搞机械,厂医院也需要人,职工食堂更需人

,今后到省外出差的机会也很多。总之,我们会根据大家各自的兴趣、爱好、特长来考虑

分配,择优培养,至于工资待遇,按国家有关政策办……。”

杨厂长刚讲完话,矮干事便拿着一叠表格在门口招呼大家领表,于是众人争先恐后地拥到

他面前领登记表,罗汉听说要填表,心头早凉了半截,他知道这表不好填,家庭成份这栏

,不照实填不行,照实填肯定没有希望,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争先恐后地领表,自己

则站在一边动也不动。矮干事发完表,把罗汉叫到办公室,随手在抽屉里拿了一张表递给

他道:“这是我给你留的,你先拿去,照实填了,给我交来,只要你今后能同你爸划清阶

级界线,背叛家庭,站稳立场,把决心书写好点,我会帮你作解释的。毛主席早就说过,

出生不由己,表现在各人。”罗汉这才接过表,千恩万谢,趴在院内街沿上填起表来。


红榜贴出后,罗汉连看三遍,见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大失所望,内心不由产生了一股凄

凉之感,正欲离去,只见矮于事手拿补充名单从里面出来,要李大爷将其贴上,罗汉见自

己的名字写在最后,立即如释重负,眼泪夺眶而出。矮干事见状走到他跟前,皮笑肉不笑

地说: “陈娃,你这次好险哦,我原来不清楚,杨厂长是个老牛筋,最讲成份,起初他见

你爸是管制分子,无论我怎样做工作,就是不肯收你,我见他四季豆不进油盐,只好作罢

;后来我转念一想,你们这类黑五类家庭的子女,如不早点调出去,今后还是我的事,你

晓得送烟给我,足见你还储感情,因此昨天下午我又找他交换意见,并向他反复解释,说

你老爸过去也是劳动人民,半途不慎参加了国民党,又没参加什么活动,只喝了一回茶,

而且在入国民党之前,还反对过国民党,同一个国民党兵痞打过架,本质是好的。如果他

们这次不要你,其余的人我们一个都不给他,他没办法才勉强答应收你,所以你的名字是

后来硬添上去的,排在最后。”

大凡老实人感谢别人总是说不来漂亮话。罗汉不善言词,他听了矮干事这番自我表白,十

分激动,憨头憨脑地赌咒发誓说:“干事,只要我能进茶厂工作,今后你喝茶我包了!”

矮干事轻蔑地盯了他一眼,喝斥道:“又来了!你少说这些腐蚀干部的话,只要你在那里好

好干工作,就没辜负党对你的关心了。”

后来矮干事听说罗汉家三口人只有一床被子,又特地通过办事处民政办公室补助了他一床

5斤重的再生棉棉絮,令罗汉全家嘴都笑得合不拢了,陈积善不住地说:“今后我再困难都

要把烟票给干事留着。”临走的前一天,陈积善特地把省下来的一斤肉票割成肥泡泡肉给

儿子饯行,陈母则翻箱倒柜,找了几块旧布把儿子的几件破衣服补好。吃饭的时候,陈积

善庆幸地说:“幸亏解放前那个国民党烂丘八坐我的黄包车没给钱,我们打了一架,想不

到还给你娃娃打出个饭碗来。”

出发这天早上,罗汉把办事处补助的棉絮留给了父母,自己背上家里那床烂棉絮和一个小

挎包,告别了双亲,踏上了人生命运的征途,当时他刚好十七岁。那天田二哥和老九来给

他送行,汽车就停在东风路东城区委门前,只见区委门前锣鼓喧天,大幅横标写的是:"热

烈欢送我市首批上山下水的知识青年,踊跃支援山区干革命!"各办事处两百名男女青年在

锣鼓的欢送声中告别了家乡和亲人,挤在有篷的货车中,颠簸了两天,昏天黑地地到达了

目的地--海拔一千七百多米高的雾指山。

车到山顶,刚一停稳,许多山民便敲锣打鼓地跑过来把大家围住,不住地喊欢迎欢迎,大

家还没模到火门弄清情况,杨厂长和其他几个带队干部便招呼大家依次下车,说到厂了。

众人四处一望,见周围全是高山,哪有工厂的影子,不禁感到纳闷,有几个人忙上前问杨

厂长工厂到底在哪里?只见他往山助里一指说:“不远,就在下边倒拐(转弯)。”

众人顺着一条羊肠小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半天,一路上山重水叠、气喘吁吁地终于来

到了山坳几座用竹子搭成的工棚面前。但见其中一个工棚前挂了一个大木牌,上面写的是

:“雾指山茶场。”不禁大吃一惊,想到自己将在此深山老林中生活一辈子,许多人不觉

哇地一声哭起来,有的人立即吵着要回去。大家纷纷将杨厂长围住,问他来前说的是茶厂

,到这里怎么变成了茶场?有人还大声吼叫:“狗×的骗人,给我们说离成都百多公里,

结果坐了两天的汽车。”

杨厂长很冷静,他等众人说累了,讲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说完了就听我说几句

。我首先声明,我不是杨厂长,我是杨场长。我招工时跟大家讲得很清楚,我们这里是茶

场,不是茶厂,是你们自己搞错了。我明确讲过,我们场在山区,方圆有十多里路宽,你

们想一想,哪有那么大的工厂?的确,我曾跟大家说过,这里离成都百多公里左右,事实

这里离成都不足一千公里,又没出四川,不左就右,是有出入嘛!另外,我们这次包租的

汽车是朝鲜战场上缴获美帝国主义的旧汽车,早老掉了牙齿,司机为了你们的安全,开得

特别慢,是要跑两天嘛!换成其它车子,一天就到了。”

这时有人质问他,说让大家来学技术,学机械,这又怎样解释。只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

回答:“是的,你们今后在这里主要是学开荒种茶的技术,有极少数表现好的同志,我们

会安排去制茶车间学技术,至于机械,那是你们听错了。我说的是搞基建,也就是房屋的

基本建设,自己修宿舍。总之一句话,你们既然写了决心书,说明是志愿到这里来的,既

来之则安之,你们别看这里现在啥都没有,我们来时条件更艰苦,只要大家努力,不久的

将来定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碗豆胡豆、顿顿回锅肉。如果你们哪个不安心工作,哼!…

…”众人听后,不禁脚把手软,大呼上当。

正是:

    迷糊迷糊迷迷糊,厂字变场怄得哭;

    满怀豪情闯世界,一颗红心被煮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杨厂长厕所被捉弄 陈罗汉返蓉入骗局   
罗汉到茶场后被分配在112队。所谓112队,是以山顶公路的第112个公里桩得名的,生产队

实际在附近的深山沟里,从公路上下去还有将近1公里的崎岖山路。

茶场的工作不外乎开荒种茶,锄草施肥之类农活。怪不得临走那天,区委门前的大幅横标

上写有“上山下水”。当时大家对这四个字还不理解,现在才明白上山是到茶山,下水是

到渔场。明白当时矮干事要大家写决心书的原因:凡众人都不愿去,一旦去了就想回原地

的地方,当然先要你写决心书,等拿到自愿的把柄再敲锣打鼓地欢送出发,这就是60年代

的时代特色。罗汉这时也才醒悟,矮干事之所以要让办事处民政办公室补助他棉絮,是怕

他醒悟不去凑不够名额。

雾指山可谓名副其实。有民谣云:“雾指山绕云,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烈日当头晒

,地上滑难行;成天雾连连,何时天才明?”这批青年人天远地远地来到这穷山沟里,干

的重体力活,住的是简易工棚,除中午吃一顿半饱的白米干饭外,早晚各有一个三两的玉

麦馍,每个月半斤肉,不由得经常在背地里发牢骚。和罗汉住在同一工棚的马麻于是个孤

儿,他比别人更悲观。别人在这里再恼火(难过),城里总还有亲人寄信和东西来,且有回

城的希望。而他孤单一人,离开成都时,唯一的一间公房都被办事处收回去安置了孤寡老

头,每当他想到自己只有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过日子时,便唉声叹气,偷偷地落泪。

112队属场部,正处在杨场长的眼皮底下。他见这些城里娃娃横板竖跳,经常出工不出力,

纪律涣散,生产上不去,暗中还有人同他作对,决心抓个典型来惩一儆百。这天,马麻子

在山坡上劳动时突然头痛,便趁队长不在身边之际,悄悄溜到树丛中去睡觉,岂料他刚闭

上眼,迷糊了一会,杨场长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脚踢醒他,直呼他麻子,骂他偷奸耍

滑。马麻子见杨场长直呼自己生理缺陷,内心不服,顶撞了几句,说自己虽然面麻心不麻

,不像某些人故意把场字说成厂字麻(骗)大家,暗中讥讽杨场长阴险,由此触怒了杨场长

,竞将他当成偷懒的典型批斗,后来又叫他写了三次检讨才勉强过关。

就在马麻子被整后两天,也是事有巧合,这天黄昏,杨场长拉肚子,正蹲在厕所里清除体

内的反动残余,(那茶场的茅坑异常简陋,是在粪坑边上放了两块固定木板,人们上厕所解

便,是背着粪坑的。)不知是谁在背后恶作剧,丢了一块大石头到粪坑里,溅了他一屁股一

背的粪便,令他不胜恼怒;他胡乱猜想一阵后,本能地将这事同马麻子联在一起,怀疑是

马干的,于是他换好衣裤,径直来到工棚观察马的动静。

工棚里是通铺,马麻子同罗汉睡在一处,二人枕头并排,杨场长进来时,二人正躺在床上

吹牛聊天,杨场长疑人偷鸡,见马麻子神态自若,以为他稳得老,不由得气势汹汹地走到

马的跟前,凶神恶煞地吼道:“你以为你跑得快,我就认不出称么?老子给你说,你娃哪

根脚指姆转筋我都清楚,哼,敢拿石头轰炸厕所,这还得了!”马麻子丈二和尚没摸到魂

头,楞眉楞服地望着他司: “哪个拿石头轰炸啥子厕所哦?我一直在这里溜龙门阵,不信

你问他。”说着指着罗汉,用以证明白己说的是实话。杨场长见他理直气壮,猜不透虚实

,怕万一弄错人,反遭嘲笑,于是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好嘛,你等着瞧!”说完悻悻而去



杨场长刚离去,马麻子望着他的背影做了个怪像,笑着对罗汉说:“我听队长讲,说他考

大学时,考官出政治题,问他这辈子最喜欢干啥,他说最喜欢捡狗屎,考官认为他的话虽

然好笑但朴实,是典型的贫下中农,破例把他收进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茶场来当了场长

,其实他并没有真才实学。”马麻子刚说到这里,睡在对面的钟伯仁便从外面进来。他也

是在新南门河边长大的,与罗汉同年,关系甚好。他听马麻子讲了刚才杨场长说的半节话

,不禁笑着对二人道:“刚才我去厕所小便,见他蹲在那里拉稀,灵机一动,趁他没看见

我,悄悄捡了个大石头甩进粪坑,溅了他一屁股的尿水,活该背时。”

马麻子受了冤枉,发牢骚说:“妈哟!老子那天顶撞了他龟儿两句,他从此便把我当病在

害,有事没事找我出气,既然如此,老子就跟他干到底,总不要哪天,老子要把他整安逸

。”说着他在身上抓骚,接着脱下衣服,又自言自话说:“老子是真资格的无产阶级,连

衣服裤儿都没得换的,身上虱子起堆堆,还怕哪个哦!”接着当着二人的面,一连在衣服

上掐了几个大虱子。

钟伯仁见马麻子掐虱子,忽然计上心来,在自己床头找出一只空瓶,对马麻子道:“马哥

,我想到个主意,逮到的虱子不要掐死,装在这只瓶里,等它们饿得发慌,再悄悄将它们

放进杨场长的铺盖里,让它们去吸他龟儿子的血,这叫饿虱骚扰战。”罗汉和马麻子都觉

得痛快,当即拍手赞成。

过了两天,他们便悄悄地把凑齐的二、三十只饿虱子放进杨场长的被盖里,开始执行任务

。谁知时隔一个晚上,杨场长便把马麻子叫到办公室去臭骂了一通,说他不讲卫生,虱子

满天飞。杨场长虽然没明说知道马麻子放了虱子在自己的被窝里,但从他的话中,马麻子

已感觉到杨场长知道自己在装他的怪,于是感到纳闷,寻思这件事只有罗汉和钟伯仁他们

三个人知道,杨场长怎么会这么快就猜到了呢?

马麻子回到工棚,将内中蹊跷告诉二人,也令二人迷惑不解,还是钟伯仁反应快,联想到

工棚进门处睡的那个王矮矮,怀疑是他偷听到众人的讲话,在杨场长面前揭发了他们。他

的话提醒了马麻子。使他联想到自己那天在树丛睡觉,只有王矮矮一人看见,怎会那么快

杨场长就出现,而且前天自己捉虱子往瓶里放时,王也曾看见,怀疑是此人在背地里打了

小报告。

王矮矮就是当年介绍陈积善加入国民党的那个二麻子的儿子,因个头矮小,人称王矮矮。

他从小工于心计,专爱逢迎拍马,同大家合不来。大家分析认定是王矮矮从中捣鬼后,越

说越气,决心伺机收拾他。

这天中午吃过饭后,马麻子见王矮矮正躺在床上睡午觉,便故伎重演,从身上捉了两个大

虱子,悄悄丢到王矮矮的头发上,这时钟伯仁指着熟睡的王矮矮问罗汉:“你敢不敢打他

一耳刮子?”罗汉对王素无好感,见钟伯仁突然问他这话,不加思索地回答:“咋个不敢

喃!”钟道:“那你就打给我们看。”罗汉正欲动手,转念一想,尽管对方讨厌,但凭白

无故地打他耳光,师出无名,说不过去,于是又把扬起的手放下。钟伯仁见状开玩笑地说

:“说啰半天,你还是嘴巴硬,吼得凶!”罗汉经不住激将,二话没说,迅即上前,猛地

打了王一巴掌,只见对方随着一声轻脆的耳光应声而起,用手模着发烧的脸,眯缝着睡眼

楞楞地望着罗汉直吼: “哪,哪个打老子?”他这一问倒真把罗汉给吓了一跳,忙说:“

我,我……。”罗汉开口等于自我招供。虽然他已意识到无故打人没道理,但还没想好回

答的理由,因而傻眼。连说: “你,你,你!”他刚冒了几个你字,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问

道:“你,你为啥说我乱吃饭?”

人在精神物质贫乏时,总要找些毫无意义的事来渲泄,无聊和无奈的举动均属正常。罗汉

找到理由,见对方没回过神,便大声喝斥:“哼!你敢八方说我乱吃别个的饭,我问你,

我乱吃了哪个的饭?”王矮矮没模到魂头,急忙哭丧着脸反问这话是啥意思。按理说,如

果这时候他们表情都严肃,等王矮矮把问题解释清楚。至少那一耳光算白捡的,谁知钟伯

仁和马麻子见王矮矮一副傻像,忍不住笑起来,令王矮矮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不由面红

耳赤,二话没说,跳下床穿上鞋子径向杨场长办公室跑去。

王矮矮知道把对立面扩大于自己不利,因此他在杨场长面前只咬定罗汉无故打人。杨场长

正在找杀一惩百的典型,见罗汉无故打人,机会难得,立即命人将罗汉叫到他办公室,质

问罗汉打人的原因。他见罗汉语无伦次,说不出所以然,当天下午便召开全队大会,让人

把罗汉押上台,指着罗汉说:“近来,我们场形势大好,人人热爱劳动,以场为家,出了

不少好人好事,可就有那么一小摄人不满现实,结伙成群专搞破坏。这个陈罗汉,平时偷

尖耍滑,不好好干活,还串通他人破坏团结,无故殴打积极分子。”罗汉不服,大叫:“

我打他是因为他八方说我乱吃别人的饭!”杨场长见他不肯认输,板着面孔质问他说:“

你还嘴硬,我问你,这话是哪个告诉你的?你不指出人来休想过关。”杨场长话音刚落,

台下忽然站出一人,指着王矮矮道:“是他跟我说的陈罗汉把别人的一碗干饭吃了!”杨

场长一怔,见是钟伯仁跳出来给罗汉执证。他对钟伯仁不太熟悉,因此怒不可遏地走到钟

的面前,质问钟是谁,叫什么名字,为啥乱当证人。钟伯仁见他的手差点戳到自己的脸上

,不由气往上冲,拍胸口答道:“我叫钟伯仁……”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挨了杨场长一

记耳光。只见杨场长秋风黑脸地骂道:“你不是中国人未必你是外国人?我问你名字,你
公然敢故意装怪。”

钟伯仁无缘无故地挨了一耳光,用手捂着脸,提高嗓门说:“我是叫钟伯仁嘛!你凭啥子

打我?”杨场长以为他还在装怪,板着面孔道:“你再敢装怪,谨防老子叫人把你龟儿子

捆起吊鸭儿浮水。”这时112队的队长怕事情弄僵,杨场长下不了台,忙悄悄地走到他背后

耳语:“他的确叫钟伯仁,是姓钟的钟,伯叔的伯,仁义的仁。”杨场长被钟伯仁这个半

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扰乱了阵线,有点下不了台,想了一下说道:“今天这事由队长继续严

肃处理,我要开会去了。”说完悻悻而去。杨场长离开后,队长对众人道: “今天下午场

部要催交茶叶,这事改天再作处理,陈罗汉回去写个检讨交来,现在大家立刻去把活路摸

倒。”这事虽然草草收场,但他们三个人却成了杨场长的眼中钉肉中刺,经常穿他给的小

鞋,受他的窝囊气。

转眼大半年过去,罗汉和钟伯仁实在忍受不了杨场长的虐待,在马麻子的帮助下,偷了队

上五斤天麻,把被盖等用不上的东西偷偷卖给山民,又将年终发的第二年的一丈布票,全

卖了当路费,走路下山,来到雾指山脚下的牧川镇,找了个鸡毛店住下,准备偷跑回成都

去。

他们在鸡毛店的通铺刚刚住下,邻队一个叫杨娃的小伙子便从外面进来。杨娃平时爱串队

,与二人很熟。他见罗汉身边的包袱胀鼓鼓的,顺手捏了捏,神秘地问:“两位哥佬倌是

不是带的天麻?嘿,这东西在成都卖得起价。”罗汉知道杨娃也是不安心茶场工作的人,

便不加隐瞒,点头说道:“我们只不过顺便捎点回去,卖不卖得出去还是未知数。”杨娃

闻言自告奋勇地说:“干这种事我最拿手,我以前在成都认识了个华侨的家属,他曾要我

专门帮他收购天麻,如果我能回去,可以引荐你们认识他,卖个好价。”二人听说他有出

手的门路,当即邀约他同回成都。杨娃为难地说:“不瞒两位哥佬倌讲,我前天下山,原

打算杀回成都的,谁知刚住下就把路费钱丢了。昨天去赶黄鱼(混车),又遭司机撵下来;

今天也没混成车,看来只有下次了。”罗汉见他没有路费,爽快地邀约他同行,说路上的

吃住他们给杨娃包了,天麻卖了钱还会重重谢他。 杨娃随二人回到成都的当天,在罗汉家

吃过午饭,见二人急于脱手天麻,便拍胸口道:“你们放心,买主就住在牛市口附近,既

然你们急于见他,现在我们就带上天麻同去找他,只要谈得好,我敢保证立马成交。”二

人闻言不胜欣喜。 他们来到牛市口,杨娃指着街对面一个大院对二人道:“买主就住在那
里面,你们在街边上等我一下,让我先把天麻背去给他看后再出来接 
忝墙ィ悦饪湛谖奁荆滴页堵硪?说谎)。”罗汉刚要取下背包递给杨娃,钟伯仁忙

制止说: “莫忙,我的意见是小杨先拿两个大点的样品给他看了再说。”于是杨娃从罗汉

手中接过两个样品,径自去了。

杨娃走进大院后,二人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都不见他出来,最后钟伯仁实在憋不住

,要罗汉进去看一下,罗汉走进大院,找了好半天都不见杨娃的影子,只得悼体而出,谁

知他刚转身走到大门口,忽见杨娃笔挺地立在大门背后,脸红筋胀,形同门神。罗汉见状

,不由怒从心上起,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叫:“你娃虾子可恶,认不到人就明说,躲

在门背后捞球!”这时钟伯仁也过来,伸手便要打他,只见杨娃连忙大叫冤枉。

二人见他喊冤,问他躲在大门背后原因何在。杨娃道:“二位哥佬倌有所不知,那华侨家

属相当谨慎,最怕遇见牛脑壳(指当时人保组的干事。)他曾叮嘱过,生意上的事只同我单

线联系,因此我不好让你们直接见面,才躲在门背后。”罗汉道:“你娃少麻(骗)我,既

然如此,为啥你不明说,分明就没有这回事嘛!”杨娃道:“事情是有,只是他不住在这

里,也不愿见外人,除非你们让我把天麻背去同他谈价,否则搞不成。”钟伯仁见杨娃事

情已被戳穿,还口口声说有这事,便非要他带自己去找人不可,杨娃没奈何,又将二人带

到盐市口附近,见一个老太婆坐在对面街沿上,便指着她道: “那就是华侨的妈,等我去

问一问她再说。”过了一会杨娃回来说,听太婆说,对方去西安了。罗汉不信,过街去一

问,才知道刚才他是在太婆面前问路的。最后杨娃又将二人带到附近走马街,指着一间锁

着门的屋子,高矮说对方不在家,要二人改天再来。二人明知他说谎,见他信誓旦旦,拿

他没法,只得让他走了。

杨娃走后,钟伯仁对罗汉道:“你别急,离了红萝卜照样可以做席,我们自己一样可去找

买主。我听说牛市口附近的双桥子自由市场啥子都有卖的,明天我们先带两个样品去看看

。”当时的双桥子自由市场就在现在的二环路立交桥下面,是成都最大黑市交易市场之一

,里面有卖粮票、布票、黑市烟、酒,及各种紧俏商品的,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第二天上午他二人在双桥子自由市场东窜西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到了中缡狈郑?钟
伯仁说他下午有事,要先走一步,叫罗汉继续在这里找买主。

当钟伯仁刚走到九眼桥附近时,肚中饥饿,见路边有卖烤红苕的,便掏出八分钱,买了个

大的,边走边吃。当他吃到一半,发现红苕后半节是烂的,只得自认晦气,把它随手往街

中间一扔,用衣袖抹了两下嘴巴,谁知他这一扔却飞来横祸。原来当时日本一个经济代表

团在成都访问,代表团团长小川木子乘坐的红旗牌小轿车,正好从钟的背后开过来,他扔

的那半节烂红苕刚巧扔进小川的车窗,落进他的西服里,他被这软绵绵的不明飞行物吓了

一大跳,以为是炸弹,忙伏在车椅上哇哇乱叫;翻译见状,慌忙叫司机停车。他跳下车又

不住地大叫: “八格呀路!”一{火巴}红苕在他乱跳中抖落了出来,令翻译松了口大气。



照理说这件乱扔东西的事,大不了批评教育,但在当时政治过敏、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时

代,对外国人简直奉若神明,因此乱丢{火巴}红苕便成了政治事件,跟随的便衣立即把小

川的衣服送到川医化验,把钟伯仁扭送到附近辖区的人保组(文革时派出所称人保组)处理



也是钟伯仁运气不好,砍竹子遇节。就在他被人保组干事关了两个小时,接受审讯后在写

检讨时,又被另一个干事误认为他是当时震惊全国,被通辑的盗匪“李向阳”。原来当时

成都出现了个专以当局为对象,耍枪弄炮的肇事集团,模仿电影《平原(游击队》打日本人

的事迹,也号称李向阳部队,经常骚扰人保组,为首的大头目王大鼻子自称“李向阳”,

把成都搅得鸡犬不宁。此人最大的特征是:鼻子大,个头高,说话口迟,同钟伯仁的相貌

非常相似,真是祸不单行。

其实这种误会本来是能够说得清楚的,岂料当审案干事听了钟伯仁的辩解,打电话到钟所

在的办事处询问时,刚好是矮干事接的电话,他对钟伯仁早有成见。去茶山前,一次,钟

找他调工作由于受不了他那副酸不溜嗽的白眼,站在背后用身子同他比了个高矮,讽刺他

个子矮小,踩了他痛脚,令他耿耿于怀。如今他接到电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机会,

他明知是场误会,却佯装糊涂,回电话说:“我们办事处从前是有个小伙子叫钟伯仁,但

早已去了茶山,你们抓到这人很可能是冒名顶替的,我建议把他押回茶山对质,如果真是

钟伯仁,私自从茶山跑回来也是不行的。”没过几天,钟伯仁便由收容遣送站送回茶山去

了。

话分两头,再说罗汉,他得知钟伯仁被抓进入保组,不知所为何事,躲在家中好几天不敢

出门,直到听说钟被遣送回去,才又到自由市场活动,打算赶紧将天麻卖出,给伯仁和马

麻子寄点钱去。

这天他带着两个样品,在双桥子自由市场认识了做药材生意的老王和他的伙计,老王三十

多岁,中等个子,干瘦的面孔显得十分精明,二人听说他有几斤上等天麻,便把他带到附

近一家鸡毛店住地。只见老王从床头取出提包打开让罗汉看了内中的天麻和其它药材后说

:“我们是专门贩运药材的长脚杆,过两天就要送货到西安去,你的货来得正好。你赶快

回去将货全部背来,有多少我们收多少,按质论价、决不会亏待你。这笔生意做成后,我

们还可以考虑今后长期合作的事。”

罗汉见对方是真买主,连忙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将货全部背到旅店。老王见他进屋,叫伙计

关上房门,要他将天麻全部倒在床上,逐一看了一通后笑着说道:“你这批货个头都可以

,只是有部份不是明天麻,价值不高,不过初次生意,为调动你的积性,我们仍按最高价

收购。今后我进货一定要全是明天麻,哪们价高点都没关系,否则不好出手。”罗汉见老

王干脆,问他哪种是明天麻,要他教自己识别清楚,今后进货才会心里有数。 

老王随手拿起两个天麻,叫伙计把剩下的天麻装回原袋,自己拉着罗汉来到窗下,指着天

麻道:“你看这种有透明感的便是明天麻,这种不透明的就不行,你可仔细辨认。”接着

他又道:“我长期在此包房,即使外出送货房也不退。你下次来时如果我没在,你只须给

服务员留个口信,说你啥时候来,我自会等你不过你来时最好别带东西,等我们见面约好

时间再去背货,现水紧,人保组的牛脑壳多(指人保组便衣),不得不把细。”

他们离开窗口转身过来,伙计已将天麻装好,老王便要伙计陪同罗汉到外面菜摊去过了秤

回来结帐。临出门时,他又特别嘱伙计:“外面牛脑壳多,你们过秤时就连包一块称,没

必要除皮,免得开包让人看见天麻障眼睛。”

罗汉随伙计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秤,称完天麻,伙计顺手将背包递给他,说自己要到对面

大院去上趟厕所,耽搁两分钟。知他一进大院便半小时没有音讯,罗汉见状心下狐疑,径

直走进大院各处寻视都没见人,只得自回旅店来找老王。谁知他到旅店于看,老王已退房

走了,当他问服务员老王啥时退的房,可曾留有什么话时,服务员道:“刚走半个小时,

什么话也没有。”

罗汉悻悻离开旅店,一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老王突然离去的原因,最后认定老王肯定

是临时出现意外事情,只得怪自己运气不好,刚认识个大老板,又失去联系。他正边走边

想时,猛然忆起在茶山时。那些老农曾告诉他,明天麻是清明后长出苗的天麻,并非如老

王所言透明与否,想到此他的手不自觉地触摸到身上的挎包,并下意识地感到包内的天麻

块头似乎长大,越摸越不对劲,急忙开包一看,大吃一惊,不禁捶胸跺脚地大叫:“妈哟

!有鬼,老子的明天麻怎么会变成了烂洋芋?”

正是:

      伯仁背时遭黑办,罗汉倒霉被暗算;

      人去货飞锁双眉,进退维谷咋个办?

      欲知后事如何,互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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