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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方脑壳传奇（4，5，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5 08:23:21 2002) , 转信
第四回 祸从口出，身陷牛棚 助人为乐，反受其害
罗汉的天麻遭换，蚀去老本，令他心下茫然，于是独自在街上乱逛。当他刚走到东城
区委门前，田二哥便迎面走来。
上次，田二哥也是在此地送罗汉去的茶山，想不到一年多后，二人又在此地不期而遇
，令人感慨。故人相逢，田二哥将他拉进附近一家茶铺坐定，自己在柜台上买了两碗茶过
来。他见罗汉愁眉不展，似有心事，便主动问他茶山生活怎样，为何心事重重。罗汉叹了
口气，把到茶场后的遭遇以及天麻被骗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完拿出洋芋让田二哥看，说丢
了可惜，只好拿回去当一顿饭。田二哥听后不住地安慰他，说吃一堑，长一智，留得青山
在，不怕没柴烧。罗汉无可奈何地说：“二哥，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户口在茶山，现
实严峻，我该怎么办喃?”田二哥沉吟半响，想不出个好主意，最后只得建议他暂时回茶山
，至少有半个苞谷粑啃，省得父母操心，等今后有机会再调回来。
罗汉听了田二哥的建议显得为难，小声说道：“不瞒二哥，我那几斤天麻是同钟伯仁
和马麻子在队上偷的，如今亏了老本，身上腰无分文，咋好意思去见他二人。”田二哥闻
言立即掏出三十元递给他说：“我昨天刚好领了工资，这点钱你先拿去当路费和安排生活
，至于他二人，你把情况讲清楚，相信不会怪你的。”罗汉见田二哥慷慨解囊，脸红筋胀
，双手一推，解释着说：“二哥，我刚才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血汗钱我不能要。”田
二哥将钱硬塞到他衣袋里说：“罗汉兄，你我同窗多年，又是好朋友，你正困难，我目前
景况比你好，总有工资收入，你不必跟我客气。这里我还得感谢你呢，上次幸亏你从茶山
给我来了封信，戳穿了矮干事的骗局，使我知道了真象，否则茶山第二次来招工，我也要
上当。”罗汉犟不过他，只得将钱收下，随即问田二哥现在于什么工作?
田二哥见他问起自己的情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地说：“你到茶山去后不久，
老九稳不起，去西昌当了知青，我成了打慌的兔，见其他茶山的来招工便想去了，刚好收
到你的信，才知道那些地方都是宣传的一套，实际情况又是一套，去不得。后来有人悄悄
告诉我，矮干事所谓十年不调工作是吓大家的，出主意要我把户口迁到其他辖区去了。不
久青白江一家工厂事招工，把我招进去当了合同工，分配在备料车间的轮碾组工作，劳动
强度虽大，但工资比学徒工高，住单位的单身宿舍，工作三班倒，每个月能回来耍几天星
期。”
田二哥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两口茶，继续说：“我那里虽然比茶山好，但大工厂政
治空气浓厚，弄得不好就要祸从口出，我差点惹个大祸。有一天下午，中途工休时，我坐
在休息室无聊，顺手拿起半节彩色粉笔在墙上写了‘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几个字，这时
班长在外面招呼大家出去干活，我把粉笔往桌上一甩，也就随大家出去了。第二天上班时
，我发现不晓得是哪个龟孙整我，在我写的那儿字后面加了‘步步小心’四个字，这一来
，革命口号变成了反动标语，立即轰动全厂。厂保卫科迅速封锁现场，又是照像，又是查
笔迹，最后当然理在我的头上，把我拳打脚踢，隔离审查，说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一再
追问我后台是谁，要我坦白交待。我当然不承认后面四个字是我写的，他们见我不认帐，
把我大会小会批斗。好在我这人顶得起，随他们怎样欺、哄，骇、诈，我都一口咬定后面
四个字不是我写的，说可以找专家鉴定笔迹，如果查出来是我写的，枪毙都可以。厂里见
我态度强硬，又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内查外调，查了我的祖宗三代，见我爸虽然是旧军官
，但早已去世多年，联系不上，关了我三个月牛棚，把我放出来监督劳动。当时保卫科科
长对我讲，说如果半年之内抓不到写后面四个字的坏人，他们就会来个认定罪，把反革命
帽子扣在我头上。好在我命不该绝，眼看半年期限快到时，保卫科终于
サ叫春竺嫠母鲎值娜耍辛怂迥晷蹋业淖锩诺靡韵此⑶宄！
罗汉听后问他是否得罪过写后面四个字的人。田二哥接着说：“这事追根溯源是祸从
口出：有一次工休，我和小组的几个同志聚在一块吹牛，大家知道我爱说笑话，非要我讲
一个，我推脱不过，随口讲了一个从其他车间听来的笑话。说有个退休老头，有天晚上在
河边搬罾捞鱼，守了个通夜，不过搬了几尾二两重的小鱼，天亮后便高高兴兴把鱼提回家
，要他老伴给他烧碗鱼汤喝，老头说完话便到里屋蒙头大睡。等他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
分，见老伴已快把饭煮好，桌上还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急忙跳下床，笑眯眯地端起碗
，迫不及待地大喝起来。他边喝汤还边自言自语说：‘有鱼的汤就是不同，简直太鲜啰!’
他老伴见状，指着他额头笑道：‘死老头，鱼还在缸子里，这哪是啥子鱼汤哦!’老头子头
也不抬，仍然继续喝汤，同时摆手说：‘那就不放鱼了，留着下顿吃，这场味已经够鲜，
再放鱼就鲜死了。”罗汉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田二哥见他笑了，又道：“你不要笑，我说的祸从口出就是因此而起。这个龙门阵我
一直以为是别人编的笑话，结果确有其事。当我把笑话讲完，同组一个年轻女娃子突然脸
色排红，杏眼圆睁，对我怒目而视，很不安逸我，令我莫名奇妙。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
那怕鲜死的老头就是她的爸。她见我讲他爸的笑话，以为我故意挖苦她，从此对我怀恨在
心。原来她老爸经常闹笑话，据说有一次老头单位开忆苦思甜会，老头子在会上发言，说
旧社会如何苦，后来竟扯到六一、二年饿死了很多人，成了笑话。因此那女娃子最忌讳别
人讲她老爸。那女娃子耍了个男朋友，是我们厂三车间的工人。小伙子知道这事后，认为
我有意同他女友过不去，就在那天我写了‘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几个字下班离去后，那
小伙子到我们班组来找他的女友，见我写在墙上的字，便故意仿我的笔迹在后边加了‘步
步小心’四个字，想借此帮他女友报复我，所幸上天有眼，吉人天相，我没事他反倒成了
囚犯。”
二人在茶铺里吹了好一阵子，田二哥见天色已晚，对罗汉道：“现在反标的事虽然搁
平，但我们班组那个班长是有名的屁儿虫(逢迎拍马屁的人)，名叫郝良英，大家都叫他黑
良心，他经常借此事压我，给我小鞋穿，因此我在工作上从不敢懈怠，怕他抓辫子，等会
我还要赶回去上夜班，我们现在就到对面馆子去吃两碗素面然后分手。”说着拉着罗汉离
开茶铺。
二人狼吞虎咽地各人吃了两碗素面，田二哥对罗汉道：“我们厂在青白江火车站旁边
，我现在立即赶到火车站混火车回去上晚班还来得及，你回茶山后别忘记给我写信。”罗
汉见他要回工厂上班，不便挽留，坚持将他送到火车站。当时成都火车站周围全是瓦块平
房，中间有一个不大的坝子算是停车场，候车室也相当狭窄。罗汉等他混进站后自己才转
身离去。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街灯刚亮，他走出火车站的候车室，看见一个身着兰卡其中山服
，背了个黄色挎包的中年人在那里徘徊张望。那人见罗汉过来，把他上下打量片刻，随即
上前搭白相问：“同志，你是否当地人?”罗汉不经意地点了下头，那人立即进一步扯着他
的衣袖道：“同志，我……我，我想找你，商……商量件事。”罗汉感到奇怪，停步问他
何事，那人不禁碍口失羞，几次欲言又止。罗汉见他一副窘相，便道：“没关系，你有啥
事但说不妨。”那人见他态度和蔼，松了口气说：“是这样的，我是自贡盐厂到成都来出
差的，今天下午钱和车票全都被小偷偷去，现在身无分文，回不了家。我手上有一只进口
表，我见你是个忠厚正直的人，想拿它作抵押，向你借三十元路费回家。你把你的姓名和
住家地址告诉我，过几天，我还要到成都来办事，到时登门还钱取表，再重重谢你。”罗
汉见他言词诚恳，模样可怜，动了侧隐之心，但他又有点狐疑，便指着来人的挎包问：“
你说钱票被偷，为何挎包还在你身上喃?”那人忙解释说：“我的钱不是放在挎包里而是放
在上衣口袋，赶公共汽车时被偷的。”说着从挎包里取出工作证，在罗汉面前晃了晃又道
：“你不信看我的工作证，该是自贡盐厂的嘛!”罗汉见他的工作证果然是自贡盐厂的，心
下释然，刚想答应，又觉不妥，寻思自己身上这三十元是朋友的血汗
钱，不敢乱帮忙，于是直杠杠地对来人道：“算啰，我身上拢共只有三十元，都是朋友资
助的，我自己屁股上都在流鲜血，哪有可能给别个医痔疮哦!万一，”他刚说到这里，觉得
此话不妥，忙改口道：“万一我要用钱咋办喃?”
来人听说他身上有钱，见他说万一，猜到他的顾虑，连忙伸出左手，亮出手表，用右
手指着表道：“有啥万一嘛，难道我这只进口表抵不了你三十元么？说实话，我是见你这
位同志可靠，才愿意把这只表押在你那里。退后一步讲，万一我久没来取，你将它拿到寄
卖行去随便怎样都要管一百多元，如果换成其他人，我根本不放心！你给我帮了忙，咱们
就是朋友了，今后你到自贡，我的家便是你的家，多一处人生旅店哪点不好？”罗汉见他
言之有理，想了一下又问：“你这表是不是外国的哦?”那人伸出左手，指着表道：“你看
怎么不是进口的嘛?上边还有外文。”罗汉经不住对方反复相求，心头一软，终于掏出三十
元，又用纸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住家地址，递给来人道：“你回去如果短时间不能来成都，
就把钱给我汇来，我收到钱后自会把表寄还给你的。”说着也请那人留下姓名和联系地址
。那人收下钱，将表递给罗汉，叹了口气说：“我这只表拿到寄卖行随便怎样都要卖一百
多元，不是因为旅途被困，决不会出此用表作抵押的下策，现在的事情，人心不古。”罗
汉性格直爽，听不得唠叨。见对方说人心不古，慷慨激昂地说：“朋友，你放心，我这人
最注重信义，从不贪哪个的便宜，别说是只进口表，就是一块金砖，你的就是你的，决不
眼红。你不信我再打张收据给你，说明我收到你一只外国表，今后你
梢杂萌慈』厝ィ庀履阕芨梅判牧?”来人大喜，忙说：“当然放心了！当然放心
了!我们现在就是好朋友了，永远的好朋友。来，接个掌！”说着拉起罗汉的手，拍地打了
一下，算是盟誓。随后，他接过罗汉立的字据，眉开眼笑地同罗汉握手告别，很快地便在
人群中消失。
人在做了好事后会觉得人生很有意义，心头总是有一种愉快之感。罗汉当了一次民间
雷锋，心情舒畅，根本没有仔细看表便揣进怀里，随即背着天麻换来的洋芋，昂首阔步地
往回走。当他刚走到新南门大桥时，从来没戴过手表的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趁着桥上的
灯光，将表看个仔细，于是他从怀中取出手表，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连呼上当，原来这
只所谓的进口表，秒针下面压了一只蚂蚁，刚才秒针之所以在走动，实际是靠压在下面的
蚂蚁把它推着向前的，现在蚂蚁奄奄一息，表已停走多时。
罗汉望着这只蚂蚁表，哭笑不得，正想将它丢到河里，突然有人在旁轻声地问他：“
同志，请问几点钟了?”罗汉抬头望见来人，不禁一惊，啊了一声说：“原来是你……”
正是：
都怪罗汉做人痴，单纯善良乱开支；
几次吃亏上瓜当，教训深刻不反思。
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多劳多得成空话 油腔滑调获实惠
罗汉听见有人在背后问他时间，回头不觉一怔，原来此人正是他读小学时的高老师。
高老师姓高名德篙，四十来岁，瘦高个子，平时爱戴一副细边眼镜，着兰布中山服，生就
一副知识分子相。他刚从城里办事回来，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见罗汉背着身子在那里
看表，故此上前相问。
罗汉见到高老师，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鞠躬礼说：“我这只表是只蚂蚁表，没得用，
是刚才助人为乐的苦果，我正想甩了它。”高老师闻言感到奇怪，从他手上拿过表看了看
，见内中果然压了只死蚂蚁，待问明此表的来历后，忙制止他说：“这只表不能丢，否则
你有可能还要吃亏。”说完他见罗汉不解其意，又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你不如到我家
去坐一坐，多年没见你，顺便我还有很多话问你。”
高老师住在新南门到九眼桥之间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他二人从河边的巷口进去，转了
两个弯，在一堵半截土墙边，高老师指着前边最后一间房子说那就是他的家。罗汉随高老
师开门进去，见里面是一个十四平米的斗室，室内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临窗是一张旧写
字台，蜂窝煤炉子就放在临窗的街沿上。高老师让罗汉在床边坐定，自己给他倒了杯白开
水，说：“今天是星期六，我爱人带两个娃娃回岳母家去了，你可以多坐一会。”接着关
切地说道：“我刚才叫你别把这只表扔了，是因你说给你那骗子打了收据，留有你的真名
实姓和住家地址，我怕时间一久，那骗子又再起歹心，持条拿三十元来讹诈你一只真正的
进口表，到时你拿不出表才叫冤枉。当然这种可能性极小，但我们做任何事都不得不从最
坏的角度去考虑，防患于未然，方能万无一失。”罗汉见高老师言之有理，不断地用手拍
打自己的前额，自言自语地说：“我硬是方脑壳，而且方得有盐有味，公然还在骗子面前
拍胸口，说自己绝对讲信义。”高老师见罗汉自己说自己是方脑壳，不觉笑道：“方脑壳
三个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趣味。依我看，现在的方脑壳多，不止你一个人，社会复杂
，稍不注意就要当方脑壳。”
高老师说到这里，递了支烟给罗汉又道：“我听说你当知青到茶山去了，啥时候回来
的?现在生活怎样?”罗汉闻言不觉愁容满面，把到茶山后的一系列经过以及天麻被骗的事
讲了一遍，言毕叹道：“我没路费，茶山是回不去了，在成都没户口，连下力气的活路都
找不到。说实话，不瞒老师说，现在如果有谁介绍我去当台湾特务我都敢去。”高老师没
想到他会说出这话，不禁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指在自己嘴上比了个1字，暗示他小声点。接
着开门两头一望，随即关上门轻声说道：“说话小声点，隔壁住的是居委会的积极分子，
万一让人听见了不是好玩的。”罗汉压低声音理直气壮地说：“怕啥子哦，只要特务组织
肯给我钱，发个照像机，我便跑到农村荒郊去找个草多的大坝子，多打几个木桩桩，照他
妈几十张相片，就给他龟儿子说是中共的军用飞场。别人都骗得我的天麻，难道我就不可
以去骗特务组织的经费用么?”
高老师见罗汉乱开黄腔，赶紧开导他说：“严格说，你这点挫折不算什么，古人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困乏其身。’自古凡
有作为的人，是历尽坎坷，有的人还九死一生。你年轻，为人又义气，只因文化基础薄弱
，书本知识太差，人生修养不够，社会深入不足，所以刚受到一点打击就承受不了，我看
你要多读书和多观察社会才行。你看我虽然有家有室，烦恼缠身，仍然坚持读书，书中自
有黄金屋。”说到此，他喝了口水，又道：“茶山那地方非久留之地，我劝你不必回去，
在成都找点临时工干，也强似在那里受苦，至于户口今后再想办法。有许多人生道理你还
不懂，今后我再慢慢教你。”
高老师一席话确实令罗汉受到鼓舞。过了一会，他见时间不早，便把几斤洋芋送给高
老师，告别出来，沿河边朝新南门方向走去。
罗汉刚走到安顺桥附近，忽然听见背后“{口扑}嗵”一声，他以为有人落水，正准备
脱鞋下水救人，回头一看，结果是有人朝河里扔了一个大石头。当那人转过身时，罗汉一
眼就认出，此人是老九从前的邻居勾家和。
勾家和的父亲同老九的父亲过去是国民党同僚，1949年老九的父亲到台湾时，曾约勾
家和的父亲一同赴台，时逢家中的奶奶患病，他爸不忍心丢下老母妻儿远走高飞，因此留
在大陆，解放后被定成战犯，关押在东北。前不久得到消息，说他死在战犯管理所。勾家
和用水泥给他父亲做个碑，上面刻了他老爸的生卒年月，生平事迹，但不敢让人看见，只
得暗中来到出生地的河边，将碑沉人水中，以示水葬亡父，表表父子情深，刚好被罗汉碰
见。
勾家和比罗汉大几岁，眼下在外打临工，自学西画，已有一定水平。他刚丢下石碑，
见到是罗汉，不由惊奇地招呼说：“罗汉，我听老九下农村前讲，说你同新南门几个街坊
朋友去了茶山，你啥时候回来的?”罗汉知道勾家和也是流落社会上的苦命人，便把这两年
坎坷经历讲了一遍，又把今天两次上当的事情告诉他，同时掏出蚂蚁表给他看，说要不是
高老师提醒自己差点又上瓜当，完了他要勾家和给自己介绍点力气活干。勾家和很爽快，
当即拍胸口说：“没问题，我这几天在府青路煤场担煤，一天可以挣一元三角，只是担子
重，每挑煤有两百多斤，你不嫌苦，明天就跟我一道去挣钱。”
罗汉听说有活干，不禁笑逐颜开，忙表示只要能挣钱，再苦再累都没关系。于是第二
天便随勾家和去正式“上班”了。
罗汉和勾家和一起去当苦力，挑重担，尽管每天肩挑背磨后已很劳累，他总要经常抽
空去高老师家讨教。后来他才弄清楚高老师的爱人在幼儿园工作，一儿一女都才七八岁，
经济拮据。当初高老师的老婆嫁给他时认为他有学问，有理想抱负，今后不当作家也要当
教授，因此尽管他是个被人挖苦叫做“小叫花子”的小学教师，也愿意同他抱穷守贫，同
甘共苦；如今遇上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统统被打成臭老九，令她感到前途渺茫，岁月暗
淡，故此常有怨言，后悔嫁给知识分子。高老师尽管有这些苦闷，但他在罗汉面前却很少
流露，相反地总是鼓励的话居多，表示自己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使人根本看不出来他
有这些烦恼。
不久煤场停工，罗汉和勾家和没有活于，只得八方碰运气。这天，他二人在新南门桥
头上遇见袁哥子。这位袁哥子叫袁福海，比罗汉大一岁，家庭出身贫民，照理应有工作的
，谁知他运气不好。读初中时正值过六一、二年的“粮食关”，有一次他从家里拿了两张
烟票在茶铺门口同人换“搭伙证”，被街道积极分子抓进派出所送回学校，毕业后校方说
他搞过投机倒把，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没升入高中，办事处的矮干事也以此为由，无论怎
样都不给他调工作。后来他把户口迁到外管区，才进了一家生产组(民办工厂)打铁。他同
勾家和过从甚密，二人有时偷偷地溜到附近县上去打“野铁”挣“野钱”。在当时，打野
铁是计件，讲多劳多得，如果努力干活，一个人每天最高可挣十多元，是了不得的收入。
当时计件工是被认为刺激走资本主义道路，绝不允许的，打野挣钱更属非法，一旦被抓到
，不单工资没收充公，弄不好还会在档案里记一笔，甚至戴顶帽子，终身享受“特殊”待
遇。
勾家和见到袁哥子，问他最近可有打野的活干。袁哥于是热心人，当即说什邡县郊有
家单位有打铁的活路，他正想约两个朋友同去干活，既然如此，三个人同去刚好。二人一
听满心喜欢，第二天他们便赶赴什邡打铁挣野钱。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平均一人一天能挣
到十二、三元，大家简直脸都快笑烂了。
半个月后，这天晚上，勾家和心血来潮，悄悄对二人道：“我算了下，这半个月下来
，我们每个人都快挣到两百元了。这两天我总是胆颤心惊，怕有人生红眼病，最后不单拿
不到钱，反而走不了路，不如明天干完活早点下班，叫会计扎帐，把钱领了走为上策。”
罗汉和袁哥子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便点头同意。
第二天他们干完活，提前来到财务室找会计结帐。谁知事有巧合，他们到财务室结帐
时，有位上级领导刚好在此检查工作，听说他们打铁计件才十多天每个人就挣了那么多钱
，便沉下脸，把单位头头叫来臭骂了一通，说工厂私招乱雇，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同时
指着罗汉他们气势汹汹地地大叫：“你们弄醒豁，听说毛主席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多元，
你们才干十多天活就要拿两百元，比伟大领袖还多，这还了得!不行，这钱不能发，你们实
在想要，回街道办事处开证明来取。”罗汉他们见此人凶神恶煞，不敢同他纠缠，怕他深
入理抹，反到走不了路，只得小声提出想借点路费回家，那领导公然摇头，表示分文不借
，要他们走路回成都，说这是对他们乱挣野钱的革命教训。
他们拿不到钱，没有路费，虽然气恼，却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来到什邡县城，准备去
当无票飞将军。这时他们见县医院门口刚好停了一辆救护车，两个医工正抬着一个病人，
旁边一个护士拿着输液的盐水瓶，慢步从医院里走出来，勾家和灵醒，立即猜到这辆救护
车是送急诊病人到成都去的，于是把二人叫在一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二人会心一笑，
不断点头。只见他们围在救护车旁边站立片刻，病人便被抬到了门边，勾家和同二人伸手
协助护士将病人抬上车，随后勾家和故意当着那位护士的面问袁哥子：“给不给李医生打
个招呼，就说我们随车回成都了。”袁哥子暗中瞄了护士一眼，假意答道：“没必要，他
晓得我们会坐救护车走的。”护士闻言弄不清他们的身份，又不便盘问，让他们上了车。
汽车开动后，勾家和指着护士手中拿的输液瓶对罗汉道：“你帮这位护士姐姐把瓶子撑着
，让她休息一会。”就这样，汽车一直开到成都三医院，下车后，护士对他们的帮忙还称
谢不已。
罗汉从什邡回来没有事做，心中苦闷。这天来到高老师家，将这次打铁的遭遇及混车
经过讲了一遍。高老师听后感慨地说：“现在许多领导都是农民出身，愿人穷怕人富，最
忌讳人们有了钱会跟苏联一样变成修正主义，因此提倡穷光蛋的革命传统，其实这都不符
合社会发展的规律，所谓多劳多得，也不过一句空话而已。你年轻，这次混救护车实际是
一次见机行事的智慧锻练。
过了两天，高老师的一个朋友送了他一副光学玻璃的眼镜片坯子，他要罗汉陪他一道
进城去商店买眼镜架，意欲加工一副好的眼镜。他们来到盐市口一家镜架专卖店，高老师
相中一副价值五元多的镜架，却发现自己身上的钱不够，不由站在那里发呆。过了片刻，
他突然若有所悟，把罗汉叫一边，小声说道：“你敢不敢去抢一副镜架?”罗汉先是一怔，
随即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敢!”高老师微微一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主要是联想到
那天你们混救护车回来的事，想试试你的胆量如何，哪有老师教学生去抢东西的道理。”
高老师说到这里，略加停顿，没等罗汉答话，又道：“如果你真有胆量，我们也不妨去试
一次，人生如戏，如你能对各种生活都有所体验，今后是会有好处的。”罗汉不愿让高老
师认为自己没有胆量，于是红着脸说：“抢就抢，高老师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去干!”高
老师见状，附在他耳朵边如此这般，令罗汉不住点头。在那种人性被扭曲特殊年代，盲从
总是使人将崇拜对象的错误言行误当成是正确的。
这家商店比较大，摆有两排长的货柜，刚好形成厂字，服务员如果要从柜台内出来，
必须绕个大弯，拐到前面柜台的出口处才行。他们在店外徘徊片刻，精确计算好从柜台内
走到外面拐弯所需的时间，看好拐弯后的出路，心中有数后便径直回家去了。
次日上午，这家商店刚开门，他们便来到店外的街对面。高老师见店中这时只有一个
营业员在柜台前整理镜架，另外两个营业员还在里面屋清点零钱，认为正是时机，于是给
罗汉递了个眼色，罗汉见状迅速过街，来到柜台前，要服务员拿了一副价格最贵的镜架给
他看。
当他拿着镜架正在对着镜子比试之时，高老师便漫不经心地走进店内，缓步来到柜台
前端，招呼服务员过去，服务员不知是计，丢下罗汉，返身来到高老师身边，刚在取镜架
时，罗汉当机立断，戴着空眼镜架，转身急步往门外走去，待服务员回头发现，他已走到
门边。起初服务员没回过神，把手一伸，叫了两声：“眼镜!眼镜!”突然，她意识到有问
题，急忙大叫：“抓棒老二!抢眼镜啰!”这时罗汉早已转弯，一口气跑到人民公园里的茶
社去了。
不久高老师来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一见面就拍着罗汉的肩头称赞他机智勇敢。高帽
子人人喜欢，即使是憨厚的老实人。罗汉从来被大家视为方脑壳，今天听到自己崇拜的老
师亲口称赞自己，不由笑得嘴都合不拢，谦虚地说： “全靠高老师计算精确，指挥得当
，否则不会成功。”
第二天上午，罗汉和高老师拿着这只战利品--好象玳瑁的塑料镜架，以及那副光学镜
片坯子，高高兴兴地来到春熙路一家专门加工眼镜的商店。谁知罗汉昨天挑镜架时只图价
高，没注意这副镜架是女式的，当高老师把镜片和镜架递给接件的服务员时，她一看这镜
架就愣了一下，把高老师上下打量片刻，又盯了盯旁边的罗汉，随即问高老师：“这副架
子是你配还是给其他人配?”高老师点头表示是自己配戴。服务员又道：“既然你戴为啥买
副女式镜架喃?”高老师没想到镜架是女式的，当下一怔，好在他反应快，立即答道：“这
架子是我爱人的，镜片遭摔坏，她另外买了一副眼镜，我便拿来将就用。”服务员道：“
既然是你爱人戴过的，为啥还是崭新的喃?”高老师本能地感到她话中有话。神态自若地回
答：“刚买来戴都没戴过，当然崭新的哦!”服务员听后再没多问，请他们在那里站一下，
说要进去问里面的师傅，这副光学片配这种架子是否可行。
过了一会，她从里面出来对二人道： “麻烦你们多等一下，我们一个专门配光学镜
片的师傅没空，只有他才知道要不要得。”这时高老师的第六感观本能地感到可能要出问
题，寻思如果现在不设法溜走，等会万一有什么可就麻烦了，于是他连忙暗中扯了下罗汉
的衣袖，要他趁服务员没有注意时，随自己悄悄离去。
罗汉随高老师抛弃镜架和镜片溜出商店，问高老师为何要匆忙而去。高老师道：“你
没看见刚才那服务员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么?我怀疑昨天那里丢失镜架，估计我们会拿到这里
来加工配镜，事先打了招呼，因此那个服务员借故进去问人，实际是打电话通知盐市口那
边派人来认人的，我们再不走会出问题的。”罗汉闻言将信将疑，碍于他是老师，不好反
驳。谁知过了几天，罗汉通过勾家和认识了一个在春熙路眼镜商店当学工的朋友，听他无
意讲起这事，才知道高老师分析正确，如果他们那天稍晚一步离去，便会被抓到人保组去
，不由更加佩服高老师足智多谋，老谋深算。
这天下午他来到高老师家，想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他。去时不巧，刚好碰见高老师夫妻
在吵架，高师母见罗汉到来立即装做若无其事，把话停住，带着两个娃娃悄悄地回娘家去
了。高老师见罗汉看见他两口子吵架，不好意思，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师母人很不错，
她主要是见我久没法变(发展)，感到失望；加上她在幼儿园工作内心泼烦，想调去教小学
，要我给她活动关节，见我一时没有办到，心头有气，才同我吵架。说实话，我并非没有
关系，只是这些事情要有机会才行。别说解决她的工作，就连你的户口我都有办法弄回成
都。罗汉听了这话，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他怎样办才能把自己的户口从茶场搬回成都
。高老师道：“我听说中央有个文件，知青下农村满三年可以调回成都。茶山属于知青范
围，你都去了两年多，你从现在起就把做[临时工挣的钱存在我这里，作为找关系请客送礼
的活动经费。过段时间我便设法将你尽快调回城来。如果到时你存的钱不够，我会给你添
够，反正我也要给你师母活动教书的工作，就集中精力一起办了。”罗汉闻言激动得眼含
热泪，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久罗汉又找到一份在狮子山挖土方的临工，每天能挣一元零一分，他除掉买米的钱
外，剩下的钱全部存在高老师那里。陈积善夫妻听说高老师能把他调回成都，当然支持他
这一行动。
从那以后，高老师果然开始行动，经常在家招待一些干部模样的人。大半年过去，高
师母被调到东郊一个国营厂的子弟校当了“小叫花子。”高老师对罗汉道：“这次本来可
以把你的事一齐办好的，但别人只需要一名小学教师，反正你文化低，别人也不会要，只
好让你师母先去，下次招工就好办了。所以我平时要你多读书，就是这个道理，古人云：
书到用时方恨少，唉，这次你该有体会吧!”
自从高师母当了小学教师，罗汉更加深信高老师有能力把他调回来。只是他一直耽心
自己的家庭出身，怕过不了关。这天他忍不住问高老师：“你看我的家庭成份会不会影响
招工?”高老师正色说道：“其实你老爸的事可以从两方面解释，既可以说他反动透顶，将
临近解放还要去赶水，想挽救国民党垂危的政权，也可以说他上当受骗，这就要看哪个来
处理他的问题了。我认识的人当然是有权力的好朋友，肯定会为你说话，你招回来后，你
爸便是厂里的家属，我会叫他们给你爸平反，重新给他划成份，恢复他受苦受难的真面貌
。”罗汉闻言如梦初醒，暗自庆幸高老师把他点醒。自此把高老师看得很伟大，对他五体
投地，凡高老师说的话他都无条件地照办，可谓言听计从，喊他吆鸭子不会吆鸡，喊他朝
东他决不朝西。
光阴似箭，又过了半年，一天，罗汉到高老师家去，高老师急切地告诉他：“我正说
要来找你，你上调的事已办妥，这次钢厂招工就把你招上来。只是事情紧急，你火速回茶
山去开张证明回来，不要超过五天，否则错过机会就难办了。”罗汉见事情办妥，心情激
动，但要他五天内开证明回来，又感到为难。这里到茶山来回路上都要耽误四天，自己是
偷跑回来的，回去开证明还不知道杨场长是否会找他麻烦，因此一天时间根本不够，硬有
点逼公鸡下蛋。他离开高老师家后，思之再三，只得连夜去找智多星勾家和想个办法。
勾家和听了经过，用手托着下巴，沉思良久，突然拍桌大叫：“罗汉，你又当了方脑
壳!你把高老师当成好朋友，他却把你当成木偶偶。他分明给你的是一张吊胃口的北京电影
栗。”罗汉不解其意，勾家和解释道：“我这是打的比喻：假设这里有一张北京中南海明
晚七点的首长电影票，你进去便可以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要给坐前排的人握手照像，今
后你凭着这只被主席握过的手和照片就可以走州吃州，走县吃县，还会提干。但你想过没
有，你怎么可能到得了北京中南海?分明是在吊你胃口，你这一年省吃俭用节约的变牛的工
钱，算是帮高老师给师母活动工作，打通关节垫了背。”一席话说得罗汉如堕五里雾中，
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
为人师表岂能盗，穷则思变心乱跳；
巧谍学生情可谅，乱世之风堪可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王老鬼金蝉再脱身 田幺弟烟店惩驼背
当一个人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倒坍之后，思想最容易走向极端，把世界看成漆黑一团。
罗汉听了勾家和的解释，虽然觉得高老师这样做是昧着良心出于无奈，但伤心失望之极，
却再也不想去见他了。
不久，狮子山挖土方的工作结束，这天罗汉到北门大桥去找活干，刚过桥，老远便看
见上次骗自己天麻的骗子老王迎面过来。罗汉对他骗自己天麻的事刻骨铭心，因此一眼就
把他认出来，于是趁对方还没发现自己时，抢步上前，一把抓住老王的衣领骂道：“你娃
虾子，上次简直把老子烧蜷烫糊啰!今天山不转水转，又见面了，咋个说?”
老王大概骗的人多，时间太久，早把天麻的事淡忘了。他见罗汉不由分说地抓住自己
不放，先是一怔，然后定睛看了看对方，只感到面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便质问罗汉要
干什么。罗汉指着他鼻子提醒他道：“你娃头上次用烂洋芋换我的明天麻难道就搞忘记了
么?走，人保组去说。”老王经罗汉提醒，回忆起上次调包之事。他本想来个死不认帐，但
他发现罗汉情绪激动，像是痛木了专门找他拼命似的，本能地感到如果否认那事，会被拉
到人保组去解决。他有前科，人保组还没有销案，如果进去会因小失大。于是他暗把眼珠
一转，假意笑道：“哎呀，你就是小陈嘛!我到把你给忘了。误会!误会!纯粹的误会!”有
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罗汉见他笑嘻嘻的，不住地喊误会，一时回不过神，松手要他把话
说清楚。
从老王现在的衣着和精神面貌看去显得很潦倒，他见罗汉松手，把罗汉拉到街边站着
解释说：“上次都怪我那伙计不乐教，我叫他同你去过秤，他竟起歹心，来了个偷梁换柱
，把你的天麻换了。后来我发现他不单烧(骗)了你，而且还偷了我的钱，其实我们都是受
害者。当然，这事我有责任，怪我受他虾子的蒙蔽，用人不当，害得你也吃亏。”罗汉再
老实，也知道他这些话是天方夜谈。挥手说道：“算啰，你少扯马爷，你说是你伙伴用的
调包计，那我问你，我后来赶到旅店找你时，你早就退房走了，这又如何解释喃?”老王正
色答道：“退房的事纯属巧合，说出来你未必相信：你同我那伙计前脚刚走，就有位朋友
来给我通风报信，说有人点了我的水，告我是搞投机倒把的大鳖鱼，人保组马上要来抓我
，因此我根本没时间通知你们，连忙来了个战略‘撤退。”’罗汉微微冷笑，说道：“你
的龙门阵还编得圆嘛！不过想麻我没那么简单。现在这些那些都不谈了，今天咋个说?官办
还是私了?”老王沉吟片刻，诚恳地说道：“事情既已如此，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赔你天麻
钱总可以了嘛?”罗汉也不想再多谈什么，把手一伸：“那就成都到华阳，县过县，现在就
比起!”老王显得为难，双手一摊，说道：“不瞒你说，我最近运气不好，做生意连栽了几
盘，全部本钱都遭人保组洗白，手头紧得很，你实在要得急，我只
好设法去借，但至少得过三五天才行。”罗汉道：“你说得安逸，改天还我，你是游魂，
改天我到哪去找你?分明在哄我。”老王见他不相信自己，赌咒发誓地说：“我说的是绝对
真话，骗你遭汽车压死。”罗汉没好气道：“我晓得你们这些老鬼尽都是赌的白眼咒。”
老王笑道：“你实在信不过，等下我带你到我家去，让你找得到我的庙子，再商量还钱的
具体数额和时间，你看怎样?”罗汉心想，先找到他的家，再说还钱也行，于是道：“那有
啥子等头，现在就去。”老王指着街边一家饭馆说：“现在已快中午，我的肚皮都唱空城
计了，我们先去把肚皮填饱，再到我家不迟。”他见罗汉不愿吃饭，便拉着罗汉的手，笑
嘻嘻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给钱的。”说着硬把罗汉拉进饭馆。
那时候在馆子里吃饭都是先买票后端饭莱。二人在饭馆坐下，老王见服务员走了过来
，便问她在什么地方买饭菜票。服务员道：“我们店现在搞试点，恢复文化革命前桌上点
菜，吃完结帐的方式，两位要吃什么自己点。”说着递上菜单。老王见菜单上拢共只有三
四个品种，于是来了个见菜逢双，另外还要了半斤不要票的红苕酒，大有要领家荡产赔礼
似的。
不一会酒菜饭全端上来，老王不住地向罗汉劝酒。起初罗汉很警惕，不多言语，只略
呷了两口酒。老王见他内心的疙瘩仍没有解开，便一再解释，说上次的确是那个伙计烧了
罗汉，要罗汉千万别介意。罗汉明知老王说的假话，见他一再表示歉意，承认还钱，以为
他有悔意，气也就消了一半，终于喝了杯酒。过了一会，饭馆陆续开始上客，老王吃得耳
烧面热，口头滔滔不绝，但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外膘。忽然，他见馆子门外有个小伙子一闪
而过，连忙站起来招手大叫：“眯娃你到哪去，叫我好找。”接着迫不及待地离开座位追
了出去，转弯便再也没有回来了。待罗汉回过神，发现老王逃之天天，自己身上只有5分钱
时，不由暗暗叫苦。
老王跑了，饭菜没人付帐，罗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独自闷在那里寻找脱身之计。
有几次，他都想趁人多混出去，却发现服务员把他盯得太紧，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慢嚼细
饮拖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汉的拖刀计使到极限，饭已吃完，汤也喝净，连盘子都用汤水
洗白进肚。这时，服务员笑眯眯地走过来，半讥半讽地说：“同志，你简直在吃年饭，现
在总该结帐了嘛!”罗汉脸上开始发烧，心头一急，不知怎的，突然回神说：“等一下，我
朋友回家拿钱去了。”服务员一惊，板着面孔说：“等啥子哦!你都吃了一个多钟头啰，�
�
给钱就脱衣服。”
这时周围的人见状全都凑过来看闹热，令罗汉十分尴尬，只得原形毕露，把前后经过
讲了一遍。众人闻言，正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时，里面厨房炒菜的大师傅出来把罗汉仔
细端祥了半天，对服务员道：“这个小伙子我认识，他就住在新南门，我姨妈认识他，不
像是吃欺头的人，多半说的是实话，况且他这身补把把衣服，脱下来也抵不了一顿饭钱，
总还这几天给我们店拉煤的小伙子病了，不如叫他到府青路煤场给我们拉两车煤回来，用
脚力抵饭钱。”原来这位大师傅是汤大粪的亲戚，经常在新南门出入，因此认识罗汉。
常言道：“七十二行，架架车为王，衣服拉烂，颈项拉长。”府青路煤场离这家饭店
来回有十几里路，一车煤半吨重，当然很具体，加上罗汉又不是专业拉车的，因此在拉第
二车煤时，脚便不住地打闪闪(颤抖)，颗子汗直往下淌。刚过北门大桥的下坡路时，架车
往下直冲，他体力不支，一时没有稳住，车子往前一栽，后面的煤筐便乱七八糟倒翻一地
，罗汉正没好气，忽听有人在他旁边拍手大笑： “哈哈，倒煤(霉)啰!倒煤(霉)啰!”罗
汉侧头一看，见是一个驼背子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讥笑他，不由气往上冲，狠狠地望着驼背
子的背影吐口水，骂道：“呸!你笑老于今天倒霉，哪天下雨总有人要背湿(背时)嘛!”
也是无巧不成书，他刚骂到此，忽听背后有人问：“你在骂那个下雨要背湿哦?”罗汉
一惊，回头见是田二哥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站在他背后说话，便没好气地望着驼子
的背影甩了个中指姆，说那人先骂自己倒霉。田二哥望着驼子的背影说：“我晓得，他是
梁家巷卖烟的，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接着指着身边的小伙子对罗汉介绍说：“这位是
我堂弟。田真清，排行最小，我们都叫他名弟。他也是在新南门附近出生的，只是很小就
随他父亲迁到重庆，今天刚上来，要耍一段时间。”随后又把罗汉介绍给统幺弟。
幺弟1米7左右，比罗汉略高，身材修长，瘦瘦的，戴了副低度近视眼镜，显得很斯文
。二人握手后，田二哥又问罗汉如何会在这里拉煤，是不是临时工?罗汉简单地把刚才的事
讲了一遍，二人闻言同他一道把煤车拉到馆子去了。
他们把煤交脱手后，便往新南门方向走去。罗汉事寒心窄，刚才的满腹委屈并没有因
见到田二哥而消失，相反他一想到驼背子说他倒霉就怄气，不由发牢骚说：“妈哟，现在
人心不古，都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那个驼背子太可恶了，我都霉得起冬
瓜灰，他还幸灾乐祸，总有一天我要把他虾子的背捶伸!他才晓得我的厉害。”么弟见他余
怒未消，安慰他说：“罗汉哥想开点，怄气伤肝。只要清楚驼背子在梁家巷卖烟就好办，
改天让我略施小计，捉弄他一盘(次)，保证替你哥子出口恶气。”罗汉见他有法整治驼背
，转怒为喜，问他具体方法。只见么弟望了望田二哥，笑道：“我发明了一种找补术，只
要用一张十元的杠子去买东西，保证会吃对方一元钱欺头，哪怕吵架见人保组，对方都打
不出喷嚏。刚才我同二哥在几家国营商店现场表演，吃了三盘(次)找补，赚了三元钱。”
他见罗汉打破砂锅问到底，又道：“其实方法简单，如同纸做的灯笼，一戳就破，等会你
看我和二哥配合操作后，自会明白个中奥妙。”罗汉性急，闻言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找驼背子算帐。”二人犟不过他，只得同意立即去教训驼背子，给他出气。于是他们便倒
转身，又说又笑，径直往梁家巷走来。
北门大桥到梁家巷直走只有一站公共汽车路。驼背子在梁家巷口子上一家合作烟店卖
烟。他们来到驼背子的烟店附近，只见么弟构出一张杠子(十元的人民币)径直来到烟店递
上钱，指着烟架对驼背子说道：“同志，买一包‘飞雁’。”一包“飞雁”二角四分钱，
当驼背子接过钱把烟递给么弟，转身去钱箱里找拿零钱时，早已作好准备的田二哥急忙上
前，对驼背子道：“买一盒火柴。”这时驼背刚好把零钱递给么弟，于是接过田二哥的两
分钱又转身去拿火柴。
田二哥拿着火柴走后，么弟还站在那里慢慢数钱。过了片刻，么弟笑眯眯地走过来，
田二哥问他吵架没有。么弟笑道：“这一元钱吃得驼背子闭眉闭眼的，吵个屁!”罗汉见二
人成功，越发好奇，定要么弟告诉他方法，要亲自去过一盘瘾。么弟见他跃跃欲试，便道
：“其实我这找补术简单，只是要有个人打下手，配合默契，定能百发百中。方法是唱主
角的人身上只带十元钱，我已算定，买一元以下的东西，对方找的九元多钱不外几种情况
：一是九张一元的；一是一张五元的，两张两元的；或者一张五元四张一元的；再就是四
张两元，一张一元的。总之不论对方怎样找补零钱，都有办法吃他一元欺头，只是你在对
方找钱之前就要注意观察，暗示打下手的人做好淮备。如果找的两元面额多，下手就要暗
中准备一张一元的票子在手上，等对方交钱给你时，借口买小东西，趁对方转身一瞬，立
即换钱或让下手扯走一元。然后你再问对方理论，说他少找自己一元。买东西的规矩是下
柜不认，你没离柜，身上又没其它零钱，因此官司即使打到毛主席那里去，对方也会输。
此法我们用过多次，万无一失。”幺弟接着又道：“当然，这种吃欺头，还理直气壮说谎
话，虽不正当，却是穷慌了的权宜之计，总比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好。其实我这都是从那
些搞政治的人那里学来的手法，他们连历史都敢篡改，难道我们就不能
小小的来一下活学活用么?”
这时田二哥已把散钱换成十元的杠子回来。么弟对罗汉道：“第一次你最好给二哥打
下手，锻炼一下再说。”田二哥见罗汉要给他打下手，怕驼背子认出罗汉，要么弟把自己
的低度眼镜取下，让罗汉化了个装，又如此这般交待了几句，才开始行动。
这一次，驼背子找的是九张一元的，当罗汉借口买火柴，引开驼背子的注意，从田二哥手
上抽走一元后，田二哥便找驼背子理论，说他少找了自己一元钱，令驼背子纳闷。只见他
从田二哥手中拿回钱从新数了一遍，不由自言自语地说：“怪哉!刚才我明明数够九张一元
的栗子，如何现在会是八张呢?田二哥见他狐疑，正色道：”的确怪了，我动都没动，况且
我身上只有十元钱，总不可能吃你一元欺头嘛!”我看你多半油吃的太少啰，数花了眼。�
�
背没法，只得自认倒霉，补了田二哥一元。正在这时，又来一位买主，拿着十元的杠子买
烟，驼背子见到十元的票子，条件反射，内心紧张，还没等对方开口，便挥手说道： “找
不起!找不起!”他说得急，让人听了很像“惹不起，惹不起！”引得田二哥暗自好笑。
正是：
罗汉遇骗受挫，矮子幸灾乐祸；
么弟妙计换钞，天理昭彰没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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