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ngzhy (美丽的骨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方脑壳传奇(28,29,3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r 7 08:22:03 2002) , 转信
第二十八回 买黄鳝活学毛语录 打菜油巧改号号票
飞哥一棒打翻泼皮,忽听有人大喊捉贼,吓了一跳,慌忙跑回家中,钻进被窝蒙头便
睡。
飞哥是东郊某厂的青工。第二天他要下午四点才上中班。早上他睡懒觉,直到十点过
起床,仍悬念着昨晚赖家旁边喊捉贼之事,想不通为何自己刚打了泼皮一棒,便有人大喊
大叫,想去探个究竟。当他来到赖家门外,见泼皮双眼红肿,头上缠着纱布,正躺在门边
的马架椅上呻吟。飞哥站在门外打假岔问:“喂,赖娃,你脑壳咋个搞的?”泼皮微微睁
眼,见是飞哥,便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晓得得罪了哪个龟孙,昨晚上一个大汉来敲我家
的门,我刚开门就挨了—闷棒。”飞哥忍着对方骂他龟孙的火气又问:“听说昨晚你们这
条街有人在喊捉贼,可有这事?”泼皮道:“是我隔壁朱娃偷他妈的钱被发现,他妈在那
里惊呼呐喊,她那一喊刚好把打我闷捧的棒老二吓起跑了。”飞哥听后心下释然,微微一
笑,对泼皮说:“总是你娃乱吃欺头得罪了哪路神仙,不然别人咋会打你喃?我劝你今后
少乱吃福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完径自朝安顺桥走去。
从点将台往南走,出椒子街,往右几步便是东门大桥。这桥在府河之上,从这里沿河
边走去几百米,就是府南河相会的丁字形三岔河段。那时候三岔河口的府河这边还没有修
桥,要去对岸只有坐渡船,或从东门大桥绕一大圈。
安顺桥旧桥是座古桥,位于三岔河口的南河之上,从东门大桥过桥,沿窄窄的东安街
、大安街,拐个弯便是该桥。
飞哥刚走到安顺桥上,便看见老九从桥南迎面过来。他一见老九就吃惊地问道:“九
哥,听说你回农村去了。咋个又在这里?”老九感慨地叹道:“一言难尽!我赶飞车到西昌
,路上遇见查票,正在没法,一个好心的列车员给了我根绳子,让我坐在门外两节车箱连
接处,将自己捆在车上,冷了一夜,到西昌下车时,却发现给队上买的乐器遭人偷了,令
我回去不能交差,没奈何,只好在西昌一个朋友家呆了几天,后来我跑去做票证生意,结
果一出马就遭牛脑壳抓到,送去做了三个月苦力。前天赶飞车回来时,运气不好,快到成
都又遇见查票,这次没躲脱,查票员是老鬼,把我埋伏在裤腰带中间的十多元卖血的钱理
抹出来,全剐干净,狗日的比西昌收容所那几爷子还可恶。”飞哥安慰他道:“没关系,
恶梦醒来是早晨。”老九苦笑了下说:“这恶梦不知何时才醒?正如毛大哥那首《当春风
归来的时候》的诗里所说,‘当春风归来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躺在地下’。”飞哥昂头说
:“没得那么怪,老子就不信,你我活不过那些死者头。”说完他又问老九现在意欲何往
。老九道:“昨天我去看毛大哥,他说今天是洪永兄三十而立的生日,约我去弹吉它,不
如你老兄也一道去喝酒。”飞哥听说有酒,喜笑颜开,想了下说:“我也想去凑闹热,只
是下午要上中班,去不成。”老九道:“走哦,喝了酒晚上去挂个急诊
,就说拉肚子,叫医生开两天病假不就行了。”飞哥道:“怕不行了,这个月我都耍了五
天病假,再耍就说不过去了。”老九道:“生病嘛,分啥多少,现在的人尽是吃的粗纤维
,哪来抵抗力,当然要经常得病。”
飞哥被老九说动,答应不去上班,但他想了下又道:“既然是洪永兄过生,你我怎好
两个肩膀抬张嘴巴,空起手去。只是现在正逢月底,枯水天,我身上这两元钱又是买饭票
的,咋个办喃?”老九道:“没关系,都是穷朋友,送啥子礼哦,等会写一首诗赠送给他
就行了。”飞哥摇头道:“不行,我不会写诗,去了尴尬。”老九抱怨他道:“你跟毛大
哥操了那么久,都不学着写点什么,简直冤枉。你看这群朋友,哪个不会写诗,连罗汉、
杨仲厚他们,现在也会整几首。你不会写诗就写两句鼓励祝贺之词也是一样。”飞哥摇头
固执地说道:“空起手我实在不好意思去,你一定要我同去,只有将就我身上这两元买饭
票的钱去买点什么提去,至于饭票我又另想办法。”老九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同他转身过
安顶桥,往左转,沿河向九眼桥方向走去。
他们还没走上半条街,见一个农民手提一只装鱼的笆篓迎面走来。老九见状低声对飞
哥说:“莫忙走,等前面那个老俵过来,让我看一下他笆篓里边装的是啥东西,如果有搞
头,你就看我的。”当老九见农民走过来时,便招呼他道:“喂老俵,你提的啥子?”农
民侧头望着二人边走边说: “黄鳝。”老九道:“你不要走,提过来我看一下嘛,该不会
是死的哦?”农民随手将笆篓递给老九道:“昨晚才挟的,啥子死的哦!”老九揭开笆篓
盖子,见内中果然装的全是黄膳,估量约有十来斤,心想:“你这个农二哥也不看风向,
这几天风声那么紧,还敢出来搞投机倒把,如果遇到牛脑壳,谨防吃不完兜着走。与其你
等会儿被他们没收了不道谢,不如便宜点卖给我们,让我们拿去送礼。”老九打定主意,
便一本正经地问农民多少钱一斤。农民弯着么指说:“七角。”老九又往笆篓里看了下道
:“这么小根,哪卖得了七角,少一点我给你打瓜买,免得你多跑路。”农民见他要全买
下,笑道:“那少五分钱。”老九将笆篓往农民跟前一递,随即又拿回自己身边,说:“
全部给你打瓜才少五分咋行?再少五分。”农民道:“我们两爷子昨晚在团里熬了个通夜
,脚杆上爬了好几根蚂蝗,才挟了这点点,不能再少了。”老九故意犹豫了半天,终于答
应全买下来。只见他指着安顺桥方向对农民道:“我身上的钱不够,你
跟我到河那边去拿钱。”说完顺手将笆篓递给飞哥,使眼色说:“老飞,你提好,别让黄
鳝爬出来了。”农民见遇到大买主,笑嘻嘻地说:“爬不出来,放心。”接着跟随二人朝
安顺走去。
飞哥提着黄鳝走在二人前面,快到安顺桥时,老九漫不经心地问农民:“你是哪里的
人?”农民答道:“附近三瓦窑的。”老九又道:“哪个公社?”农民道:“永丰公社。
”这时老九故意严肃地盯着他,提高嗓门问道:“啥子大队,啥子小队?”起初农民以为
老九是在一般性地闲聊,现在见他突然提了一连串问题,加上他那目光好生厉害,内心不
由紧张起来,怀疑自己遇到了牛脑壳。于是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一般社员。”老九
见状,知道对方心虚,立即篡改了毛主席“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诗句,
在内心默念:“宜将胜勇追穷农,为买便宜学勾勾。”然后大声质问对方:“你叫啥子名
字?啥子成份?亲属中可有关管杀分子?这黄鳝到底是哪里来的?”老九这一连串爆火炮
似的提问,当时就把农民弄得晕头转向,脚打闪闪,心想他果然是勾勾,于是哭丧着脸说
:“我,我,我……”结果我了半天,没我出个名堂。老九见自己的恐吓凑效,径直上前
两步,追上飞哥大声说:“喂,老飞,你把黄鳝提好,等会好给他算总帐。”他说这话时
,故意不看那个农民,想以此来加深农民的恐吓心理。果然,农民听他说算帐,感到有弦
外之音,犹如晴空霹雷,魂飞天外,根本来不及去认真思考,便认定老九是市管会的人,
连忙趁老九在同飞哥说话时,两头一望,拔腿便往后跑。
老九见农民逃跑,有点于心不忍,在原地使劲踏脚高声大叫:“你别跑嘛,我要给你
钱!”农民听见老九的踏脚之声,以为老九在追他,头也不回,迅速地钻进附近的小巷不见
了。老九见农民倒拐后,叹了口气,对飞哥说道:“毛主席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硬是灵
。”
当他二人提着黄鳝来到洪永家,毛月梦、杨仲厚早已在那里多时。洪永姓辜,叫辜洪
永,和杨仲厚是同学,都是出生在安顺桥附近,又都在东郊某厂工作。他们受毛月梦、邱
墨砚的影响,爱咏诗论文。毛月梦见二人提了一笆篓黄鳝来,以为是飞哥买的,便道:“
飞兄你用钱计划点,买那么多黄鳝来做啥?”飞哥摇头把刚才的故事讲了一遍,众人听后
都笑老九会钻空子。老九抱拳拱手说:“各位大哥少凑和,我本意只是想吓那个农二哥把
黄鳝处理给我,并不想白吃他的。其实这些黄鳝都是毛主席招待我们吃的。”他见众人不
解其意,又道:“很简单 毛主席不搞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为何农民听到我问他
是啥子成份,便会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喃?刚才我不过是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而已。”
众人听后全都笑起来,只有毛月梦脸色仍然阴沉,被老九看在眼里。
那么多黄鳝,剐出来至少有六七斤净肉。那二年,一个人每月凭号票只能买半斤菜油
,辜洪永爱人的户口在单位,家里只有他和小孩的粮食关系,一个月两张号票买一斤菜油
当然紧张,到月底这几天,瓶里只剩下不到2两油。老九好不容易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搞了
这么几斤黄鳝回来,安心打牙祭的,见没有菜油,十分遗憾,一再说:“黄鳝全靠油,不
然就可惜了!”
老九在屋内转了两圈,忽然问洪永:“这个月打菜油是多少号?”这里在下要特别交
待几句:那时由于物质缺乏,买各种副食品包括豆瓣在内,均需凭票购买,有关部门为灵
活起见,每人每年发一张1至100号的副食品供应证,月底公布下个月供应的副食品号数,
所以老九才会如此相问。洪永见问,回说是22号。老九又问他可有不关紧要或作废的号票
,洪永找了两张上个月作废了的豆瓣票递给老九。老九见是12号,问洪永这月豆瓣票是多
少号,用没有,洪水回答是24号,还没用,说着将票递给老九。老九拿着24号票用刀片先
将24号梁表面的4字轻轻刮去,再把12号票翻过来,用刀片将2字背面的纸刮得薄如蝉翼,
又翻转过来,用刀片小心地将2字方方正正地切下,用口水浸湿,将其贴在4字位置,放进
语录本里挟了一会,取出凉干,一张当月的菜油号票便宣告诞生。老九手巧,他前后改了
两张号票,只用了十多分钟,杨仲厚见状,称赞不已。
罗汉见老九得意,对杨仲厚道:“这些不算什么,那次去青城山,九哥的表演才绝,
他用几种找钱技巧管大家的伙食,众兄弟伙全都吃得左脚打右脚,笑眯啰。”罗汉刚提到
那次上青城之事,杨仲厚便道:“那次你们也不同我们打个招呼,令我们三个都没去成,
好遗憾。”这时飞哥道:“提起青城山,后天便是‘五四青年节’,我们厂要组织青年去
耍,规定每人可以带一个外厂的,只收汽油钱,我已经给毛大哥报了个名,不如你们也同
去,到时我有办法让你们上车,只要有九哥去,肯定热闹。”杨仲厚和辜洪永当即表示同
意。老九急于要烹黄鳝吃,对众人道:“上青城山的事等会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打(买)
菜油要紧。”
老九提着油瓶在辜洪永身上要了一元钱打油的钱正欲出门,只见杨伸仲厚把他叫住,
说:“九哥,我陪你去打菜油,顺便吃一盘找补,体练一下生活。”老九闻言停步将毛月
梦望了一眼道:“算了,我今后讨口叫花都不再搞这些明堂了,刚才我和老飞提黄鳝回来
时,已向大家声明了立场观点,毛大哥的脸色都还是那么难看,好象我是牛二之类的刁民
,只会干些偷鸡摸狗吃欺头之事。”毛月梦见老九自责,正欲解释,老九又对杨道:“你
要锻炼也可以,你晓得的,菜油是国家统购统销之物,由粮店专卖。粮店收到的号票全都
要贴在纸板上上交,卖了多少油应收回多少张号票上面是有记录的,差错大了服务员要背
书,因此用这种改过的号票去打油最能考验你临场的应对技能和胆量,这就看你敢不敢了
。”杨仲厚听老九这么一说,立即胀红脸说:“敢,当然敢!”
辜洪永见二人出去打油,立即将锅碗洗净,后勤工作准备就绪,专等老九打油回来掌厨下
锅。谁知二人去了好一阵子都没有踪影,大家怀疑老九的号票出了问题,正在焦急之际。
老九和杨仲厚便空手而归,连手中的油瓶也不知去向了。众人见状急忙问他们是不是号票
出了问题,油瓶是不是被粮店的服务员没收了。只见老九摇头叹气,伤感地说出一段话来
。
正是:
荒诞年代说荒诞,老农不敢卖黄缮;
好人无端成刁民,是非曲直理难断。
欲知老九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观气色白斗指凶兆 暗接头飞哥入网罗
实际上老九和杨仲厚并没有出问题。二人打菜油时,粮店买米的人正多,服务员一时
忙不过来,没有过多地注意号票,令他们打油顺利过关。可是当他们提着油瓶刚往回走不
远,便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路边嚎陶大哭。原来那妇人也是来打菜油的。刚才她也在粮店
打了一斤菜油,路过这里一不小心将油瓶掉在地上打碎,她不忍心这一斤菜油就此白白地
流失,情急之下,忙在街边一个老太婆家借了一个土斗碗在地上揽油。她一边揽一边望着
碗里混着泥土的菜油哭诉,说她丈夫知道此事后肯定要对她大打出手的。老九和杨仲厚见
状不由内心一酸,忙将自己刚才打的这一斤菜油送给了这位妇人,自己空手而归。
毛月梦听老九讲了经过,不由感慨地说:“你两个今天做了一件大好事。刚才九哥说
我脸色阴沉,是在指责他吃欺头,这是误解。我只不过想到那农民父子夜晚熬了一个通宵
,脚上爬了无数的蚂蝗才挟得那么一点点黄缮,竟然不敢拿到市场上去公开卖,这世道好
艰难呵!”
黄鳝由老九掌厨终于弄好,有一大盘,虽然没油,但毕竟是营养品。众人边吃边想到
毛月梦刚才的那段话,不由心酸感慨,多少冲淡了生日气氛。吃完饭分手时,大家仍然约
定“五四”早上七点半在飞哥所在厂门前碰头同往青城山,随即散去。
四日清晨七点过,众人都准时在飞哥他们厂门前聚齐,车快开了,唯独不见老九,没
他众人全都游兴大减,索然无味,于是杨、辜二人径自回厂上班去了,毛月梦也同飞哥回
到自己家中。二人回家刚坐定,徐伴仙就来敲门,进来后屁股还没落坐,便掏出怀中新作
之诗请毛月梦指点。
徐伴仙最近在易经方面又有长脚进展,他见飞哥面色晦暗,印堂发黑,便直截了当地
说:“飞兄,你我是老朋友,恕我直言,我观你气色不正,隐伏凶兆,最近凡事千万注意
。”飞哥不以为然,笑道:“伴仙兄,你莫乱说,你的水平我清楚,你学的那点易经麻不
了我,我脸色不好是这几天晚上失眠所致。”徐伴仙想了下道:“也罢,你我从小打光屁
股下河洗澡就在一起的,彼此了解,你当然不服。听说九眼桥附近有位北斗君是个瞎子,
解放前跟许多达官贵人算命,个个言准,我们不如去找他给你算一算,看他咋个说。”毛
月梦也附和说:“听说光头那次去找北斗算命,北斗君一掐就说光头有牢狱之灾,后来果
然应验。其实我对这些并不相信,见他算光头很准,也就半疑半信,干脆等会我们陪你去
试一试,看他算得准不准。”
这时的北斗君已年逾古稀,住在九眼桥附近一小巷里。那二年,人保组不准他算命,
因此没人介绍,他是不敢算的。他见飞哥他们没人引荐,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这些
年轻人,咋个不看风向,现在哪个还敢搞封建迷信。”毛月梦见他故作正经,知道他怕出
事,说:“北斗老师,我们并非社会上扯五笨六之人,主要是这几年倒霉透顶了,想请你
算一下啥时候才能伸皮。”北斗君摇头道:“算了,你们不要害我,我搞不来这些名堂。
”飞哥见毛月梦一再相求,对方都不首肯,于是不耐烦地说:“大哥,他不算就拉倒,跟
他说那么多捞屁,我看他上次算光头有牢狱之灾,只不过是缺牙巴咬虱子碰端了。你看他
瞎眉瞎眼的,未必有伴仙兄读的易学书多。”徐伴仙见飞哥乱使性子,怕北斗君见怪,慌
忙对北斗君陪礼说:“我这兄弟是个粗人,性子急,说话没分寸,请老前辈别跟他一般见
识。”北斗君道:“我这么大年纪,哪会同他计较。我问你,他刚才说你们中间有人在学
易经,可有此事?”徐伴仙道:“不瞒老前辈,是我简单读了点,还没深入,正想向老前辈
请教。”北斗君闻言语气开始松动,说:“现在是废除百家,独尊马列的时代,居然有青
年人学易经,实在难得。刚才并不是我不答应,前几天人保组才来理抹过我,说我再给人
算命就要叫我在劳改队去慢慢算个够。既然你老弟也在学易,我就破例
,只算刚才骂我那个毛小子,卜算完你们赶快走。”
北斗君听飞哥报上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说:“你这个伙子不要多心,听我实言相告
,你命犯天罗,羊刃,现所行大运和流年恰好又为羊刃,此为羊刃聚会,逢岁君,勃然祸
至。尤其今年,切莫您意妄为,不然恐有牢狱之苦。别人是祸从口出,你恰好相反,是祸
从耳入,谨防招惹大祸。切记,切记!”
他们刚出北斗君的家门,飞哥便叭咕道:“这个瞎子老头器量太小,尽在咒老子,算
个屁的命犯凶煞,祸从耳入,乱说……”徐伴仙见他仍然不信,劝他说:“别人那么大年
纪,怎会计较咒你,他说祸从耳入,是根据你四柱立命推算出来的,我看你最好相信无妨
。”
北斗君算飞哥祸从耳入并非空穴来风。飞哥有个两波段的半导体收音机,每晚他一有
空便要躲进他家的阁楼收听澳州电台和台湾“自由中国之声”的音乐节目,每当音乐完后
,台湾电台便有一位女播音员在广播里说:“亲爱的大陆同胞,你们有什么需要请给我们
来信,来信请寄香港九龙X地。”她还在广播里将密写方式,投寄方法和一些注意事项交待
得一清二楚;不时还会听见她在广播里呼叫某地某人的化名,说他们的来信已收到,中央
十分重视他们;甚至有时还会听见她呼叫四川的寄信人等。最初,飞哥对这些呼叫不以为
然,但时间一久,他听见广播里经常提到活动经费之事,穷得打鬼的他,耳朵逐渐竖起来
,产生了想去骗特务组织经费的奇想。于是他竟按照广播里所说的密写方法和投寄地址,
写了一封匿名信寄出。他知道要想得到对方的钞票并不容易,他在信中将自己打扮成反共
义士,说自己身边云集了一大批对中共现政权不满的反共志士,想上山打游击,只是缺乏
武器;还说他们多次计划将成都人民南路那尊汉白玉的毛主席塑像炸掉,可惜没有炸药。
最后他绕了个大弯,方才提到经费的事。其实他们去找北斗君算命前一个月,他的通敌信
就已寄出去了,只是他守口如瓶,从未向人透露过。
北斗君给飞哥算了命的当天晚上,事有巧合,当飞哥又在楼上过耳瘾时,陡然间一个
呼叫使他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于是他屏住气,全神贯注地仔细一听,台湾电台的广播里
又重复了一遍:“四川成都的铁心同志,你四月八日的来信我们已经收到,中央对你和你
身边的同志十分重视,从策略上讲,现在不宜上山打游击,希望你们注意保存实力,不要
盲动。现在中央正式任命你为反共救国军川中少校处长。你们需要的活动经费及其必需品
,中央完全同意拨给,请你来信告诉我们一个你认为安全的联络方法和地点,以便我们派
人同你接头。”
“铁心”,是飞哥自己取的化名,收听广播后他暗自兴奋得通宵不寐。
说来也怪,就在飞哥就任反共救国军少校处长这天晚上,毛月梦梦见飞哥喝得配酊大
醉,掉到一个大茅坑里,通身糊满稀屎,差点被淹死。忽然哗啦一声巨响将他惊醒,原来
是猫把桌上飞哥送给他的一只玻璃茶杯打坏,茶水倒了一地。毛月梦素不信邪,对此也感
到纳闷。第二天下午下班,他径直来飞哥家,将昨晚做梦之事告诉他,谁知飞哥闻言喜不
自胜,抚掌笑道:“好兆头,好兆头,梦是反的。大哥梦见我通身是屎,说明深山藏金,
我要发财;茶乃苦水,茶杯打坏,苦水倒了正应我昨夜之事。于是他很神秘地把他同台湾
挂上了钩、自己荣任少校处长的经过对毛月梦和盘托出。他怕毛月梦不信,要毛月梦等下
与他同上阁楼收听台湾广播。
飞哥见毛月梦对“自由中国之声”听得聚精会神,以为他也动心,便很得意地说:“
如何?我该没骗你嘛!‘铁心’就是我的代号,意思是对啥事都铁了心。当真话,不表忠心
,老蒋的票子咋可能飞得过来。”毛月梦听完广播,二话没说,默默地掏出烟独自点上,
猛抽了几口,沉思了半天,说:“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这种广播你能听到公安局也听得
到。我的意见,第一,这种过耳瘾的广播最好少听;第二,你千万不能暴露你的真名实姓
和地址;第三,如果对方要你去领经费,千万不能要,一来对方是有政治目的的,二来台
湾特务的背后可能早已有公安局的人监视。总之,我劝你不要为了钱把自己弄去关起。”
飞哥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老兄太谨慎,其实骗河那边(指台湾)的经费是好事,多一些
人去白拿钱,把国民党吃垮杆,还要立功。”毛月梦严肃地说:“我最后再给你打个招呼
,脑壳不要发热,听不听由你,将来别怪我没有忠告过你。”
飞哥不听毛月梦忠告,过了两天,他又寄出一信,信中告诉了对方接头地点和暗号,
至于时间,他留给对方安排,要对方在广播里通知自己。半个月后,飞哥得到了广播通知
,要他下月十号午后三时,在他自己信中安排的接头地点同中央特派员接头,有关活动经
费,特派员会带给他。
飞哥得到了正式通知,兴奋得彻夜不眠。第二天他急忙去毛月梦那里报喜。毛月梦闻
言把脸一沉说:“你别欢喜过头,我劝你千万不要抛头露面,你如不听我劝,终要后悔的
。”接着仔细分析了去与不去的厉害关系,终于令他打消了去接头之念。但到了十日下午
,他仍按捺不住激动,便决定不露面,暗中去看看台湾特务究竟是啥样子。
当他来到文化宫附近时,老远便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手拿毛主席语录,站在
文化宫大门右边张望。过了一会,他见那人掏出烟叼在嘴上,连划三根火柴没燃,又将烟
放回衣袋。这些动作都是飞哥在信中要求对方做的。此时他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差点
便要上去和“革命同志”握手。总算毛月梦警钟敲得响,他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有轻举妄
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海外来客反复做了几次划三根火柴的接头暗号,见飞天没有露面
,只得灰溜溜地朝军影方面走去。从文化宫出门倒右拐不远便是军影,再过去倒左手便是
人民电影院、盐市口。飞哥尾随在来客身后,仔细观察,直到盐市口,才确定来客身后没
有尾巴。这时他又再次激动,想上去和那神秘来客对话,谁知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来客
已被人群冲散,不知去向,令他懊恼。
第二天,飞哥将观察到的情形告诉了毛月梦,毛见他没露面,称赞他道:“你这次算
有头脑,不过我分析,河那边肯定还会另外安排同你接头的时间,到时你哥子别又头脑发
热哦!”果然如毛月梦所料,过了两天,飞哥听到广播里再次呼叫自己的化名,说他们根据
中央特派员发回的密电,知道飞哥那天没有露面,估计他伯信被中共截获,要他放心,说
只要飞哥是按照广播里所说的密写方式写的信,即使中共把信截获,也没办法使密写的字
迹显露出来。因此他和中央特派员都是安全的。决定从上次接头时间往后推半个月,仍在
老地方接头,方法不变,要他准时不误。
飞哥听了广播,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心想:“怪不得别人敢在广播里明火执仗地说
出密写药水的配方,说明别人的科学技术的确比我们发达,公然敢蔑视我们设法破译,心
中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决定再去找毛月梦商量。谁知去得不巧,毛月梦同他爱人刚
好回雅安岳父家探亲去了。飞哥找不到人商量,便自作主张,决定届时再去相机行事。
到了接头这天,他在医务室开了一天病假,吃过午饭,提前往文化官方向走去。刚走
到东门大桥,便与尤天基相遇。尤天基过去同飞哥在新南门是邻居,他爸40年代为国民党
中央要员开飞机撞山逝世,是国军英烈后裔。因为这一出生,命运多舛,被调在山区邮电
所工作,这次回成都是办调动之事。飞哥见他,要他同往文化宫喝茶,尤欣然应允。
二人来到文化宫离接头时间尚早,飞哥暗中留意大门附近,见海外来客还没现身,便
同尤天基径直来到宫内茶铺,买了两碗茶,找了个僻静处坐下。过了一会,他见接头时间
已到,起身对尤道:“你等我一会,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尤天基见他行色匆忙
,问他有何急事,飞哥戏语说:“我去同台湾特务接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老兄耐烦点
。”尤天基做梦都没想到他这话竟是真的,以为他在开玩笑,劝他在茶铺里少乱说。
飞天出得茶铺,站在文化官大门内往外一瞧,见海外来客已在老地方现身,并不时掏
出烟和火柴做暗号。他在暗中监视了许久,见来客身边没有可疑盯稍迹象,于是踌躇片刻
,把心一横,毅然走出大门,掏出烟上前对来客说:“同志,接个火。”来客将他上下打
量,拿出火柴连划三根,与飞哥把烟点燃,飞哥随手递了支烟过去,来客道:“我不习惯
抽内地烟。”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连划三根火柴不燃,飞哥一把夺过火柴道
:“看我的。”
来客点燃烟,指头轻轻在飞哥手上一点,说了声谢谢,连火柴都没收回,径自转身往
军影方向走去。飞哥眼看对上暗号,来客却转身走了,急忙尾随其后,直到军影门前,见
来客都没回头,便抢步上前,拍来客肩头道:“同志,可把你盼来了。”谁知来客回头显
得十分诧异,问他何事。飞哥道:“上面不是派你来同我……”他话还没说完,来客若有
所悟,脸一沉,狠狠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说完袖子一甩,钻进人群不见了。
飞哥见对方甩袖头子,明白他有顾虑,心想,你毛大哥伯出问题,其实别人才真的害怕我
是公安局的牛脑壳装扮的哩!
飞哥没接上头大失所望,扫兴地回到文化官茶铺,尤天基开玩笑小声问他:“上级给
你布置的啥子任务?”飞哥恼火地埋怨道:“龟儿子叫我炸人民南路的那尊五魁手(指毛主
席塑像),又不给老子炸药。”尤天基忙阻拦他说: “小声点,你老弟不要乱说,茶铺头
牛脑壳多,万一当真麻烦。”这时飞哥掏出烟,递了支与尤天基,自己叼上一支,拿出海
外来客的火柴,打开见火柴棍下有一张小纸条,取出一看,见上面写道:“三天后同一时
间,在军影门前等我,切记。”飞哥不由喜形于色,点烟时顺手将纸条烧毁,开始同尤天
基聊天。
三天后同一时间,飞哥提前来到军影门前,离约定时间刚过两分钟,来客突然出现,
悄悄地递了个纸包给他,小声耳语:“下次见面仍在这里,时间听广播通知。”随即匆忙
离去。飞哥拿着纸包不敢懈怠,径直回家,躲进阁楼,打开纸包,见里面除五百元外,没
其它什么。他又将包钱的纸用显影药水浸湿,也无任何指令,暗自奇怪没有委任状。
半月过去,广播里再也没有呼叫过他的化名,令他纳闷,想不通为何上级只给钱不给
指令的道理。又过了几天,广播里终于又在呼叫他的化名:“铁心同志,根据中央特派员
的汇报,知道你很机警,有一定的斗争经验,中央为了保存你们的实力,所以暂时没有派
人同你们继续联系,希望你理解。现中央命令你建全组织,请速将你们中队的具体人数,
年龄及工作情况等造册,交给中央特派员,我们将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计划活动经费和
发给必要的战斗武器。请你于下月十五日午后三时,带上所有资料,在预定地点和特派员
碰头,注意名册一定要用药水密写。” 飞哥没有人员名单,想了半天,决定这次接头
暂时不带,如果对方非要人员名单才发经费,他再胡编乱造一个吃缺额。到了会面这天,
他仍然提前来到军影门前等候,时间刚到,忽见左手拐弯处开来一辆吉普车,径直在军影
门前停下,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径直来到飞哥面前,小声说:“铁心同志,中央特
派员要我开车接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会面,请赶快上车。”飞哥见对方直呼自己的化名
,知道他是自己人,二话没说便跟着来人迅速上车。
不一会车子开进一个大门,在一幢楼前停下,那人下车后立即将飞哥带进一间办公室
,随即咔嚓一声,手拷招待,飞哥大吃一惊,见墙上写着: “成都市公安局革委会预审
科”几个大字,不禁冷汗直冒,硬不明白自己怎会被请到此地的。
正是:
气色不正心不端,妄想骗钱通台湾;
误信海外传假信,其愚莫及是飞天。
欲知飞哥怎样落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女帮凶寻鸡欺人 陈积善捡钱丧身
飞哥被糊里糊涂地“请”进公安局后,不久便以叛国投敌罪判了八年刑,发配到边远
山区劳改,至于他落马的真正原因,后面自有交待。
再说尤天基,他虽没有被请进公安局,却也沾了飞哥的大光,工作调动受到影响。本
来他的人事档案已到了成都有关部门,只等最后分配,由于这一案件影响,结果被分配在
成都附近县上的一个邮电所当分捡工。
这天中午,邮电所的负责人对尤天基道:“卖邮票的小黄今天中午家里临时有事,外
面卖邮票处没人守,你去帮忙值一下班。”尤天基在伙食团买了三两饭,独自坐在值班室
边吃饭边看报纸。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解放军,从他身着四个包的军服看,是个干部。军人
进门便问尤天基这里能否寄航空信,说他想寄封信到北京。尤天基道:“可以寄,但要到
成都去转。”军人闻言从身上掏出一毛钱要买邮票。尤天基道:“我是里面搞分捡的,临
时在这里帮忙值班,不卖邮票,你等一会儿再来买。”军人往外一瞧,说:“没关系,我
在这里等一会。”说着一屁股坐在尤天基对面的椅子上。
停了片刻,他问尤道:“你同志是刚调来的吧?”尤天基边吃饭边回答是。军人又问
:“你从哪个地方调来的?”尤天基吃完饭,喝了口水答道:“凉山。”军人摇头叹道:
“哎,甘、阿、凉,我晓得,苦得很,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处都一样,就连我们部队也好不了什么。”
尤天基对他这话并不介意,随口问他是哪个部队的。军人道:“我是附近仍63278特种部队
的机要员,不瞒你说,干我这个工作实在没意义,处处受限制。你想嘛,部队上所有的机
要文件全都归我掌管,首长随时需要看就得送到他手上,哪怕半夜三更,只要他放个屁,
我就得跑断气。”
军人说完,见尤天基没有特殊反映,便向门外望了望,又神秘地说:“你有所不知,
现在部队比地方黑暗,当兵的怨气相当大,一个月六元零花钱,包括买牙膏牙刷,理发抽
烟够个球!当官的争权夺利,互相你整我、我整你,以致怨声载道。如果现在有陈胜吴广揭
竿起义,我敢保证很多当兵的都会响应,我便是最积极的。”
那二年人们爱发牢骚是很正常的,不过尤天基是个沉稳寡言之人,听了他这些过头的言语
,心下寻思:交浅言深,人之大忌。这位军人同自己互不相识,便说了这么多过头话,怕
他出问题,于是好言相劝说:“牢骚太盛防肠断,我劝你同志少乱说,万一让人听见会脱
不到手的。”军人很感动,说:“你同志说的对,‘风物长宜放眼量’,凡事看远点。非
是我发牢骚,这个政权的确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几年前我就听说十五年后看天下,说共
产党的江山只有二十八年。你看共字,不是廿一点八么?”尤天基见他越说越吓人,寻思
:“这人恐怕是酒喝多了,最好将他打发走,以免他在此打胡乱说惹祸。”想毕便道:“
卖邮票的同志要两点钟才来上班,现在时间还早,你最好等一会儿再来。”说罢起身欲进
里屋去。军人见尤天基不同他唱和,有点扫兴,只得开门见山,要尤天基给他帮个忙。尤
天基问他何事,军人朝外望了望,小声说:“刚才我听说你是搞分捡的,正好我这里有一
封重要密信,是反映我们部队内部斗争的事,要寄给中央军委,因此想麻烦你帮我悄悄发
出去,千万别让你们领导知道。总之,你给我帮了忙,今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完从身上掏出一封信和一毛钱放在桌上,不等尤天基答话,径自离去。
尤天基为人正直,就算军人刚才不发牢骚,要他帮忙给上头打小报告整人,他也会反
感,何况这信是寄给中央军委的,非同一般,不敢乱帮干忙。他急忙站起来朝门外喊了几
声,又拿起信追了出去,可那军人已不见踪影。他回身正在纳闷,邮电所的负责人便进来
,问他中午可有事情,尤天基回了下神,答道:“刚才有个解放军,硬塞了一封信在这里
,是寄给中央军委的,他要我帮他发出去,说是啥子机密东西。”言罢把信及钱交给了所
领导。负责人笑道:“很好”。说完拿着信径自到办公室去了。
这事过后,一次邮电所的治安员在洗手时,不小心把手表忘在水池边,被尤天基捡到
送还给他,令他感动。一天,他把尤拉到一边悄悄说:“小尤,我看你是个老实人,给你
过句真钢:那天你好危险哦,差点便被请进公安局。”尤天基一怔,感到莫名奇妙,追问
他原因何在。治安员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我才敢告诉你,不过你心头有数,别流露
出知道这事。我问你,那天中午,有个解放军来找你寄信,还发牢骚,可有此事?”尤天
基不由一惊,心想这事只有他和军人在场,对方怎会得知?治安员见他纳闷,笑道:“你
可知道他是干啥的?”不等尤天基回答,他又道:“他是公安局派来摸你屁股的,他故意
在你面前发牢骚,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看你反应如何,幸亏当时你没有同他一道打胡
乱说,否则早进罐罐了。”尤天基恍然大悟,吃惊地问道:“小小的邮电所,进个人为何
比成都东郊的军工单位还严格?是否每次调人来都要试一试他的阶级立场?”治安员道:
“那倒没有,只有你这次是享受的特殊待遇。”
星期六下午,尤天基回家去看他妈,刚走到新南门附近,便遇见罗汉。罗汉拉他到河
边草地坐下,问他知不知道飞哥落马之事。尤天基吃惊地说:“我自从上次同他在文化宫
喝茶分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不知他因何被抓?”罗汉见他还蒙在鼓里,便将飞哥给台湾
写信的事讲了一遍。尤天基这才恍然大悟,说:“怪不得,那天我同他在文化宫喝茶时,
他中途慌慌张张出去,说是去跟特务接头,当时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怪
不得前不久,公安局的勾勾还来试探过我。”于是把解放军在他面前发假牢骚的事讲了一
遍。罗汉听后为他劫后幸免于难高兴。这时尤天基又道:“我还有个疑团没解开,公安局
何以知道飞哥同特务接头的地点?”罗汉道:“我和毛大哥分析,他是上了假台湾广播的
当,此事还是俊能兄告诉我的。前段时间他们公社也有人偷听台湾广播,并照广播里说的
方法和地址寄了匿名信去,结果也遭抓了。你想嘛,这种信咋个可能寄得出去?公安局截
下信后根据寄信区域进行侦察、分析,同时用强电干扰真正的台湾广播,然后用相同波长
,仿台湾电台在里面呼叫寄信人的化名,诱使对方现身,一网打尽。飞哥肯定中了同一圈
套,所以才又有“解放军”来试探你的阶级立场,幸亏当时你没发牢骚,否则才黄泥巴落
裤档,不是屎也是屎。我爸就是例子,刚解放时,他在茶铺头跟二麻子
盍司浒祝盗司洹耙谩保愠闪烁纤匚瘢灾驴嗪N薇撸赝肺薨丁!
罗汉说到这里,很动真情。尤天基安慰他道:“其实众所周知令尊是地道的劳动人民
,你可以向人保组讲清楚嘛。”罗汉绝望地摇头说:“你有所不知,我爸刚遭划成国民党
分子时,同派出所的干事吵了几句,结果头上如同戴了个紧箍咒,越来越凶,最后只落得
每天早上扫大街,一、三、五晚上在派出所汇报思想。就连他上馆子吃面同女服务员吵架
,派出所都说成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他们在河边聊了一阵,罗汉听尤天基说他晚上要去毛月梦家,想起自己借毛月梦的《
中国文学史》已经很久,要他去顺便帮自己把书带去还了。接着要尤同往自己家拿书。
二人离开河边,快到罗汉家时,老远便看见门前围了一大堆人,近前一看,见陈母正在同
一个老姆姆吵架。
这个老姆姆是街道上的积极分子,姓李,因其爱拍居委会主任的马屁,经常显示自己
思想进步、阶级觉悟高,所以大家叫她李献白,意即献屁股白。这天下午,陈积善在外面
劳动回来,趁屋内没人,烧了锅热水,关上房门正在洗澡。也是事有巧合,李献白的一只
大公鸡中午放出去啄食便不知去向。她四处寻找,最后寻到罗汉家。只见陈家白天关门,
里面又有水响,怀疑罗汉偷了她的鸡正在拔毛,于是上前敲门。这时陈积善刚脱光衣服,
坐在脚盆里,听见敲门声,不知所措,只得屏住气不开腔,李献白敲了几下门,见内中没
有动静,越发生疑,自言自语地说:“怪了,老娘刚才明明听见里面有水响,咋个一敲门
就清风哑静了?多半有鬼!”说着她又一边敲门一边吼道:“陈娃,你开不开门?不开门老
娘就要霸王硬上了!”
李献白敲了几下门,又尖起耳朵听了听,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便认定罗汉偷了她的
鸡,于是单刀直入,打冒诈说:“陈娃,你是不是在藏鸡毛?老娘今天非让你现原形不可
。”说着用肩头使劲撞门。
漏屋斜门钻风墙,破桌摇椅叽叽床。这十四个字便是罗汉家的写照。既然是漏屋斜门
,当然经不起李献白整个身子使劲用力,只见她刚撞了两下,门便哗啦一声洞开,令李献
白一个踉跄栽进屋内。待她站稳脚根见陈积善光屁股坐在脚盆里,不由得尴尬万分,指着
陈积善骂道:“你这管制分子可恶,偷我的鸡还耍流氓,见老娘敲门,故意脱光衣服坐在
脚盆里,你别以为如此便能吓倒老娘,其实老娘大锣大鼓都已见过,难道还怕你死老头的
歪东西。”说着双手往腰上一叉,大吼大叫,引来不少群众,李献白趁势大骂:“偷鸡的
起来!跟我到人保组去。”
陈积善见李献白凭空诬他清白,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边穿衣裤边说:“你,你咋个
血口喷人?我们这些人,穷得心甘,饿得志气,从来没做过偷鸡摸狗之事。”李献白骂道
:“你说老娘含血喷人,我问你一上次你儿子同那个老九提了一只鸡在你屋里头煮,那鸡
不是偷的是哪来的?”陈积善道:“是别个老九他妈买的。”李献白皮笑肉不笑,冷笑着
说:“放你妈的狗臭屁,想麻我,老九他妈买的鸡会拿到你家来杀。你买的鸡咋不拿到我
屋头去煮喃?”陈积善被问得语塞,半天话不圆。李献白见状,得寸进尺地骂道:“你两
爷子全都不是好东西,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打地洞,反革命的娃娃就只会偷鸡摸狗
。”陈积善见她骂自己是反革命,一气之下,顺手抄起根板凳便朝李献白打去,这时陈母
刚好回来,立即将陈积善拉住。李献白见陈积善扬起板凳,退到门外,指着他大驾:“陈
老头,你敢打我!老娘借二十四个胆子给你,量你管制分子也不敢怎样。”陈母道:“你不
要欺人太甚,兔逼慌了都要咬人。”正在这时,罗汉和尤天基刚好回来。
罗汉见李献白在自己家无理取闹,二话没说,上前抓住她就要开打,陈母怕儿子惹祸,慌
忙将其拉住。李献白见回来两个小伙子,不禁心虚,语气略为缓和,对罗汉说:“都怪你
爸听不来人话,我刚才只不过问他是否看到我的鸡,又没伤他,他公然拿板凳打我,难道
老娘怕么!”尤天基闻言朝她甩了根中指说:“你疼(骂人语)!人家又不是疯子,问一句就
会打你。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总是你嘴臭嘛。”李献白见尤天基骂她嘴臭,火冒三
丈,指着尤道:“你啥子成份,有没有阶级立场?公然帮阴谋炸新南门大桥的反革命说话
。”陈积善见对方说他阴谋炸桥,不禁大吼:“你狗日的才是反革命,就算老子想炸桥,
都是你龟儿提供的炸药。”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径向李献白扑去,陈母见状,将他拦住
,就在这时,只听见陈积善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昏昏欲倒,罗汉和尤天基慌忙上前将他
扶住。李献白见陈积善吐血,退了两步说:“你娃反革命这才真的是含血喷人,我要到人
保组去反映。”说完三脚两步躲了。
这事虽然不了了之,过后人保组的于事还是把罗汉父子叫去臭骂了一通。并对罗汉道
:“你别以为户口已从茶山拿回来便万事大吉,明给你说,对你这种人的户口,我们可以
随时退回去的。”
中医说郁怒伤肝。陈积善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加上这次吐血,伤了元气,便一病不
起,虽经人指点,用单方治疗好,但从此体力不支,没力气给废品站拉车送货,以致废品
站领导将他视为包袱,让上面将他调到商业场一家浴室当服务员,打扫盆室卫生,月工资
十九元。
时间匆匆,不觉又到这年春节。除夕这天,到浴室洗澡的人特别多,负责人要陈积善
加班。晚上,陈母炒了一碗回锅肉,煮了一锅萝l\汤,同罗汉从下午七点开始便守在煤油
灯下,等陈积善回家团年。北风呼啸,寒风刺骨,耳听得附近川医的钟楼的钟响了十一下
,陈积善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只见他进门二话没说,突然放声大哭,其情之哀令人
心碎。
罗汉母子见陈积善哭得死去活来,问他有何委屈,他只是痛哭,不发一言,令罗汉母
子好生着急,最后只得呆呆地望着他由他痛哭。其实人在伤心时大哭一场,总比闷在心里
好,眼泪能洗去心中的郁结。陈积善哭了一会,感到轻松了些,便把今天的遭遇讲了一遍
。
原来今天黄昏时分,一位顾客刚从盆室出来,陈积善就进去打扫卫生,见对方丢了二
十元在浴椅上,便把钱拾起来,准备拿去上交,这时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他家的铺盖被盗
之事,心想老天见怜,让自己捡了二十元,不单能把丢失的被盖买回,还可以剩几元钱过
年用。此念一出,他迅速将钱揣进怀里,随即又觉得不妥,怕万一顾客回来说不清楚,还
是交公的好。当他从怀中把钱取出走到门边,却又迟疑不决,寻思:“这钱是捡的,又非
偷的,大不了是拾金不退,总比偷被盖的人好。”于是他又很自然地将钱揣回怀里。停了
片刻,他感到钱放在身上不稳妥,又再次将钱取出放进鞋里。当他刚把钱藏好,顾客便匆
匆转来,在室内四处找寻,并问陈积善看到自己丢的钱没有,对方见陈积善不住摇头,不
禁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我进来洗澡时钱都在身上,刚才出去还没倒拐,这钱不可能丢
在外面,咋个这里会没有喃?”这时他发现陈积善神态异样,感到内中有问题,于是一把
抓住陈积善道:“我仔细分析,钱不可能落在外面,这里除了你我,没人进来,走,找你
们领导去。”
负责人听顾客讲了经过,对陈积善道:“这位同志说的在理,盆室里只有你两个人,
你说实话,是否捡到他的钱?如果捡到就退给他,我们不追究你的责任。”陈积善骑虎难
下,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捡了钱,负责人见他神情紧张,说话语天伦次,不时地在看自己的
脚,于是要他将鞋子脱下来检查,陈积善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原形毕露。
按理说陈积善捡钱没上交,只不过是认识问题,但因为他是管制分子,便非同一般,
通过无限上纲,成了反革命分子破坏浴室声誉的新罪行,捡钱被说成偷钱。负责人将他关
在自己的办公室要他写检讨,陈积善目不识丁,负责人又给他扣了一顶帽子,说现在已解
放了那么多年,全国都在扫盲,他还不识字,是对社会主义不满。后来还是一些好心人替
他说好话,加上今天又是大年三十,负责人这才松口让他回家,但要他叫罗汉替他写份检
讨,春节后交去,再作处理。
陈积善受了满腹委屈,回家饭也没吃,当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在茫茫的苦海中挣扎得精疲
力竭,被一只大鲨鱼吞下肚去,醒来惨叫一声,吐了几口鲜血,从此再病不起。不到一月
,病情恶化,他自知气数已尽,便把罗汉叫到跟前,指着陈母说:“你妈就交给你了,你
要好好孝顺她哦!这世界老实人吃亏呀!……”说完两眼直直地望着天上,再也不动了。
正是:
积善本是劳苦人,无端打成反动名;
只为拾钱又受辱,可怜一气丧残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http://bbs.hit.edu.cn [FROM: 202.118.237.43]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4.70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