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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mmand (行云流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战俘手记(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Dec 23 14:06:35 1997), 转信

                     被 俘
                     ~~~

  我在痛楚中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带铁钉的大皮靴,第一声听到
的是:“OK!THIS FELLOW IS ALIVE!”(好,这个
家伙还活着!)那只皮靴又踢了一下我的脸:“GET UP!”(起来!)

  我完全清醒过来,看清是几个鬼子持枪围着我,便一下惊坐起来。眼前冒
出一片金星,我低头喘息着,下意识地向腰里摸去,发现手榴弹也丢失了。我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完了,一切全完了,我怎么没有摔死!”

  随着一声更粗暴的“GET UP!”一只冰冷的刺刀挑起了我的下巴,
我摇晃着站起来。

  不远处,随我一起突围的几个伙伴正低着头,双手放在脑后一跛一拐地被
押过来。我身边的美军将我交给押送他们下来的美军士兵后继续往山上搜索。

  难友们抬头看见我,眼圈立即红了。我痛苦地点点头,进入他们的行列,
互相搀扶着走出沟口。

  一转出沟口,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公路上我军被俘人员的长长行列,衣衫褴
褛,步履维艰,缠着绷带的,拄着树枝的,令人目不忍睹。而两旁押送的美军
却耀武扬威地大声喝着:“HURRY UP!”(快走!)

  我的心像是被刀扎一样疼痛起来:“我们被打败了?打败了?这是怎么回
事啊?”

  我麻木地移动着脚步,思想上的极度痛苦压倒了肉体上的伤痛:“我怎么
成了俘虏了呢?我怎么向组织上交待啊?!”我想起“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的古训,想起狼牙山五壮士,羞耻的泪水涌流出来。

  “拼了吧!现在还来得及。”我向身边的大个子美军斜了一眼,盘算着如
果我突然扑上去能否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正想着,一块石头绊得我猛一趔
趄,好久没缓过气来,我明白凭我现在的体力,单独行动只是白白送死。

  “那么,等恢复些体力,再串联些难友,一起行动。即使跑不脱,拼死几
个鬼子也够本了。”我这样拿定了主意。

  突然,前面一个美军叫喊起来:“STOP!OR YOU WILL 
BE KILLED!”(站住,你要找死啦!)紧接着响了枪声。

  原来是一位难友捂着肚子正向山脚跑去,美军朝天开枪了。我急得用英语
大喊:“别开枪,他是拉肚子要去解手!”

  我身旁的那个美军惊奇地瞪着我,立即把我押往后面押队的吉普车旁,向
坐在上面的军官报告说:“这个战俘会讲英语!”那位美军少尉好奇地上下打
量了我一下便叫我上车。他一面开车一面问我:“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学的英
语?怎么跑到朝鲜打仗来了?”

  我心一横:“既然已经发现我会英语了,就实话告诉你,看你们怎么处置
找吧!”我告诉他:我姓张,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到朝鲜来打仗是为了保家卫
国。

  少尉却嚷了起来:“啊!清华大学,我知道它,那是一所著名的学校。可
惜你上了共产党的当,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他见我把脸扭向一边不说话,
便又温和地说:“张,你不用害怕。就我所知和谈就要开始了。战争结束后,
双方将交换战俘,你还可以回去继续上学呢!”

  他并未注意到这个信息多么震撼了我:“和谈!交换战俘!重返祖国!再
见亲人!”这是多么可贵的希望之火,尽管还极其渺茫,却开始使我振作起来。

  但当我从车上下来走回队伍,刺刀紧跟在我后面,又使我回到严酷的现实
之中:“敌人难道真会放过我们?不把我们送到台湾当炮灰或送往日本做苦
力?对敌人还是别抱太多的幻想吧!”

  我一路上歪歪倒倒地走着,严重的饥饿、疲劳使我全身发软、头发晕,但
脑子却在紧张地活动着:“敌人如果真要把我们弄走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
毙!只能跟敌人拼到底,还要团结难友们一起干!”

  “对,这又是一场反美抗暴斗争。我不是在沈崇事件后参加反美抗暴学生
运动开始了自己的革命生涯么?现在继续这场斗争吧!只不过现在是在敌后,
条件更艰苦些罢了,但只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就没什么了不起!”我那惊恐、
迷惘的心情开始逐渐安定下来。

  在路过一条水沟时,我用溪水洗净了多少天没洗过的脸,把又脏又湿的棉
军衣脱掉,只穿我里面套着的一套崭新的单军装,自己也觉得精神多了。

  蒙蒙的细雨又下起来,乌黑的云层把两边山头全罩住了。前面,在一个荒
凉的河滩上出现了一些军用帐篷和用铁丝网围着的营地,看来这就是战俘收容
场所了。我们被陆续押进了铁丝网。

  这天是1951年5月27日,从此开始了我漫长的战俘生活。

  我终生都将牢记这个日子。


                 第四章 选择哪条道路
                 ~~~~~~~~~~

                     试 探
                     ~~~

  “前方临时战俘收容站”被划成一块块长方形营地,每块有篮球场那么
大。我们到达时,下来的战俘还不算多,我呆的小拘留营里约有200人。

  大家靠着铁丝网一周坐下来,疲惫不堪,沉默不语。

  外面是一溜帐篷,一些南朝鲜民夫正从卡车上往帐篷里搬运草绳编织的粮
包。从那些帐篷的门缝里冒出阵阵蒸气,顺风飘来诱人的饭香,引得我的肠胃
一阵阵痉挛,也使得衰弱已极的难友们抬起头来寻找这香味的来源。

  时间过得好慢啊!终于那座帐篷的门帘撩开了,两个伙夫把盛着饭团子的
箩筐抬到铁丝网大门口来了。难友们骚动起来,艰难地站起来拥向大门。

  那位在路上押阵的美军少尉在门口大声喊:“ZHANG!COME O
VER HERE!”(张,到这儿来。)

  等我挤出去,他要我整理好队伍,要大家排成一行按顺序到门口领饭,并
要我负责给每人发一个饭团。

  我尽力大声地把少尉的话翻译给大家听。队伍很快排齐了,难友们默默地
移动着前来领饭。我一边分发着拳头般大小的大麦米团子,一边说:“不要暴
露军事秘密,不要背叛祖国!”不少难友听了含泪点点头;有的难友却脸上毫
无表情,只是直楞楞地盯着饭团;另一些难友则惊恐地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
两旁的持枪的美军,像是说:“这是什么场合,你还敢说这种话!”

  果然,一个美军士兵发话了:“WHAT ARE YOU SPEAK
ING?”(你在说些什么?)

  我用英语回答他:“我在劝告他们:不要吃得太急,否则会引起胃疼。”

  另个黑人士兵便冲我伸出大拇指说:“OK!”(好!)

  我不禁心中一乐,外语也是一种武器呢。

  最后一名难友领过饭后,那个黑人士兵拿起两个饭团给我——表示“以资
鼓励”。我没有拒绝,回到难友身边便把其中一个掰开,分给了几个小鬼。

                   考 验
                   ~~~
  我还没来得及品尝那种大麦米掺豌豆面的“美味”,整个饭团就吞没了。
正当我后悔不迭时,那位美军少尉领着一个大胖子美军上尉进了铁丝网来到我
面前,指着我说:“就是他会讲英语。”

  胖子上尉端详我一会儿,伸手对我勾了勾食指说:“你,跟我来!”

  看样子来者不善,我的心狂跳起来。

  上尉把我领到一辆卡车的驾驶室时,顺手拎起条军毯披在我肩上开始用英
语和我谈话。他说看见我这个模样很难过,他对中国人是有感情的,因为他是
在昆明出生的,中国是他的第二故乡。又自我介绍说:他名叫布鲁克斯,父亲
是美国传教士,母亲就是中国人等等。似乎为了证实他有中国血统,又用不熟
练的中国话说:“我愿意和你交个朋友!”

  这既出乎我意料,又引起我的警惕。我不由得抬起头来,从他那高鼻子蓝
眼睛里看不出一点黄种人的血统,但从那眼光里却又看不出欺骗和伪善的痕
迹。“也许他说的是真话?”我思忖着。

  接着他又用英语问起我的姓名,哪里人?父亲从事什么职业?在大学学什
么专业?我心想这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以如实地告诉他。便回答他:“我
是四川人,父亲是工程师,我学的是物理专业。”

  他又问:“你的英语发音怎么会这么好呢?”我告诉他我中学一直是上的
教会学校,英语教师就是美国人。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父母该是基督教徒?!”他有些高兴他说。

  我停了一下,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你错了,我考教会学校只图它教学
质量好。你也别以为教会学校培养的都是洋奴!”接着我想起了“应以灰色面
目来迷惑敌人”的地下斗争策略,便说:“连我自己也是个教徒呢!”

  布鲁克斯显然更高兴了:“你看你,怎么又跟着共产党跑来打仗呢?要是
被打死了多不值得!”

  “不,我是志愿来的!”

  “那你是上了当了,共产党就会欺骗你们这些纯洁的青年!”

  “但我不能不爱我的国家,就像你也爱美国一样。”

  “那当然,但你认为共产党和国民党究竟谁好呢?”

  “我是学自然科学的,对政治不感兴趣。见解当然也有些,只不知你希望
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那我认为共产党比国民党好。”于是我列举了解放后物价稳定,交通恢
复,社会秩序好转,学生也能安心读书了等等事实。

  他听完沉吟了一下说:“张,我欣赏你的诚实,但你太年轻,不懂得政
治,你应当继续求学。”

  “我本想打完仗就回去继续上学的,现在不可能了!”

  他提高了声音说:“不,完全不,我现在就可以帮助你!如果你同意到我
们第八军司令部去做翻译工作,我们可以解除你的战俘身份,作为我们雇用的
文职人员。战争一结束,我就送你去美国上大学。”

  这个建议真使我大吃一惊。我的脑子又紧急动员起来:“要是答应他,我
以后大概得上飞机对我军喊话吧?那我就劫持飞机去东北!不,这太不现实
了,搞不好被弄到特务机关去当间谍就完了!看来只有和难友们在一起才有可
能开展斗争,但要找个适当理由拒绝他。”

  于是我说:“感谢你的好意,但我的未婚妻在国内等着我呢,我不能违背
自己的诺言!”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忠于自己的爱情,我不能阻拦你。但这太遗憾
了!战俘生活对你会是很苦的,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拿我的介绍信交
给押送你的美国兵,他们将立即送你去第八军司令部。我们现在主要是跟中共
作战,很需要你这样水平的汉语翻译。”随即他签名写了个条子给我,又送我
两块巧克力,还让我把毯子带回铁丝网里去。

  送我走到铁丝网门口时,布鲁克斯又对我说:“张,现在我派不出翻译人
员来管理这么多中国战俘,就请你在战俘营里担任翻译协助我们的管理工作
吧!”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于是我欣然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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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似行云流水,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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