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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mmand (行云流水),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战俘手记(30)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Dec 28 12:40:54 1997), 转信

  吃完饭,布莱克用车送我回“71”。在路上,他告诉我,明天他来接我一起
去“86”作现场调查。

  公路上只有我们这辆车行驶着,我看着他的手枪想,要是在前方,要是我会开
吉普车,这真是个逃走的好机会!我不禁脱口问他:“开吉普车很难学会吧?”

  他说:“并不比学走路更难!”很快,我们就到了“71 ”。

  我一回去立即把在《星条报》上看到的消息向赵政委、老孙他们做了汇报。他
们嘱咐我找机会继续了解有关报道。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布莱克驾车来了,我们一起往“86”驶去。

  一路上我很激动:“‘86’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能否见到自己的知心战
友?见到了又是否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车子从关押着人民军战友的第76、77集中营铁丝网外驶过,我看见里面广
场上有一队队的朝鲜战友戴着自制的人民军军帽雄赳赳地在练习队列行进,有的甚
至在拿着帐篷杆子练刺杀动作。我禁不住轻轻地“嘿”了一声。

  布莱克显然听见了,他握着方向盘正视着前面的弯道说:“这是一些疯子!”
说完看我一眼。

  我笑着说:“您还不太了解朝鲜民族,他们历史上多次受到异族的入侵和统
治,其中包括我们唐王朝和清王朝的统治。他们太珍视自己的民族独立了!”

  布莱克说:“那么,现在你们中共军队占领着北朝鲜算不算异族人侵呢?”

  我反问道:“难道历史上有过这种侵略吗?占领者和被占领者并肩作战去驱赶
另一个强大的入侵者!”

  布莱克笑了:“这真是一个难以弄清的问题。我们美军不是也和南朝鲜军队并
肩作战去驱赶另一个强大的入侵者吗?你怎么回答我呢?”

  不等我回答,他又收起笑容说:“算了,我们争论不出一个结果来的。这完全
是一场混乱的、莫名其妙的战争!我不值得为它离开妻儿不远万里跑到这个倒霉的
岛子上来,而你这个大学生更不值得为它抛弃学业到这里来受罪!”

  我对他的坦率和他对这场战争的观点感到惊讶。我不愿多讨论这个问题。心
想:“让历史去做结论吧!我并不后悔自己参与了这场战争!”但我知道了为什么
他虽然很清楚我的政治立场,却仍然抱有同情甚至信任感。

  “86”到了,在联队部,史密斯上尉见到我笑着问:“张,这一向你过得如
何?”

  “实在说,我过得比在这里时要轻松些!”

  “我知道,我理解!”

  这时我见到郭乃坚正用眼睛向我表示问候,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布莱克中尉请史密斯领我们去看看事故现场。我们来到三大队旁边的那座用石
头砌成的简易厕所。

  史密斯用手绢捂着鼻子指着那根当作檩条的铁管说:“喏,死者被发现吊在它
下面。”

  布莱克去站在下面自己试了试,看来以他的中等偏高的个头如果用绳子上吊,
脚还能踩在地上。

  他问:“您认为死者的身材比我矮得多么?”史密斯摊开双手表示他不清楚。

  布莱克说:“让我们再去看看尸体吧!”

  我们钻进坐落在铁丝网边上的一个空帐篷里。在暗淡的灯光下,躺着一具用草
帘子盖着的死尸。

    布莱克戴上手套去揭开草帘,一张双眼暴突、舌头外伸、嘴角沾满乌黑色血迹
的可怕面孔显露出来。

  尽管我在朝鲜战场上已经见过不少尸体,被炸死的,被烧死的,被射杀的,形
状各异肤色不同的尸体,但见到这个形象仍然禁不住惊呼了一声,立即转开了视线。

  我听到布莱克怀疑地“嗯”了一声。我转过头来,见到他弯下身子正拨着死者
的头,观察颈下的印痕,又拿出卷尺量了量死者的身长。

  然后他盖上草帘,直起身来,扔掉手套说:“这是他杀,不是自杀!”

  史密斯上尉又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我们回到联队部看见联队副王福田,团警备队长周演达,三大队长和三大队警
备队长等“证人”都已被召来坐在那里等着。

  见我们进来,他们全都露出谦卑的笑容弯腰站了起来。

  我怒视了周演达一眼,他赶忙低下头去。史密斯挥手让他们坐下:“布莱克中
尉将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应如实回答。”然后向我点点头。

  我以很严肃的口吻翻译道:“布莱克中尉现在开始审讯你们,你们必须老实交
待各自的罪行。”几个坏蛋惶恐地抬起头来,周演达站起来试图辩解什么。布莱克看出来了,摆手制止道:“我只需要对我提出的问题的回答!”

  我说:“让你们老实回答问题,不许狡辩!”他只得又坐了下去。我看见他嚼
着牙根,心想今天你小子得听我的摆布。

  布莱克先提问了死者的姓名、在部队的职务、籍贯、年龄、文化程度。

  三大队长说只知道死者姓名。史密斯请郭乃坚递过来死者的战俘卡片。我看见
卡片上用英文写着的姓名是张什么,河北什么县什么村的人,67军的一个班长,24岁,没上过学。

  我便对布莱克说:死者的家乡是个很偏远的老解放区,死者显然是贫苦农民参
军的,不会有什么文化。

  布莱克点点头,然后问了问是谁在什么时候怎样发现的尸体?又怎么找到了那
封绝命书?

  那个三大队的警备队长回答说是他在昨天清晨去解手时发现的,当时吓了他一
大跳,跑去找了大队长来卸下尸体,从上衣口袋里找到那封给蒋总统的信。

  布莱克勃然作色道:“你们没想过那根铁管的高度不足以吊死一个1.74米
高的人吗?没想到他是一个文盲不会写信吗?没想过你们在死者颈上留下那么深的
指甲印是不会自动消失的吗?”

  当我也连珠炮似的把这几个反问扔向几个坏蛋时,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布莱克说:“我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谎言!”

  我译道:“布茉克中尉要你们从实招来,否则将罪上加罪。”

  见这几个家伙顽固地缄口不语,中尉摇了摇头说:“张,请把他们的供词用中
英文记录下来,让他们签字。”

  我立即向郭乃坚要纸笔,他在给我纸笔时趁机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指,我见他泪
光闪闪,我的眼圈也一下就红了。我低着头记录完供词,又将中英文各念了一遍。

  中尉说:“告诉他们,现在改供词还来得及。”

  我便翻译道:“你们听着,中尉说了,现在如实招供还来得及,否则等着你们
的将是判死刑!”那几个走狗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互相看了一眼后又沉默地低下头。

  中尉见状摆了摆手,我将供词拍了一下说:“那就签字吧!”那个三大队警备
队长歪歪扭扭地签了名。

  在把我送回“71”的路上,布莱克一直沉默着。我说:“中尉先生,我没想
到您的侦破技巧这么高明!”

  他说:“不,应该说杀人犯太愚蠢!”

  “那么,这个案子将怎么处理?杀人犯是否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他摇了摇头说:“我的职权限于侦破、审讯、上报!”

  临下车,他取出两个罐头、一条香烟说:“按道理,我们应该按工时付给你美
金,但拿它你无法使用,我替你买了这点东西。”

  我望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的诚挚神色,收下了这份“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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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似行云流水,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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