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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雪白血红 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Jun 9 19:46:50 1999), 转信
六 雪大好个冬
谈到1946年冬天,老人都说:那个冬天那个冷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
手脚 像猫咬似的。
黑土地上土生土长的老人说:解放前那几个冬天才真叫冬天呢,这辈子没
见过 那大雪。
那是共产党人最冷的一个冬天。
第16章:雨加雪
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陆续组建的十二个野战纵队中,做为主力纵队中历史
并不 算太长的4纵,是有出色表演和特殊贡献的。
5月24日,国民党军队进占长春,正向吉林攻进时,四纵在南满发起了
鞍( 山)海(城)战役。5月25日攻克鞍山,全歼60军184师一个团。
乘胜南下海城,迫使184师师直和一个团起义。接着攻占大石桥和营口
,歼 灭了184师另一个团。屁股被戳了一刀,杜聿明不得不把新1军南调,
减弱了北 满的攻势。
接着,又在辽东新开岭全歼52军主力25师。
这是在黑土地共产党人最困难时期,打的两个具有震撼力的胜仗。
然后,和另一个主力纵队3纵,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创建并坚持了南满
根据 地。
“千里驹”的覆灭
1946年10月,杜聿明调集八个师约10万余人,分三路向南满大举
进攻, 企图将共产党主力,压缩、围歼于安东、凤城、宽甸地区。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宏观上我是被动的,微观上我是主动的。一个
个微 观加起来,主动权就易手了。毛泽东的战法虽然不是战无不胜,失算的时
候也不多 。
不过,这次对这个号称“千里驹”的25师(输入者注:此处原为“22
师” ,根据上下文改正),4纵开头倒没这么大胃口。因为微观上的主动性并
不大。所 以主动放弃安东。腾出手来和敌人兜圈子,掩护辽东军区机关撤退。
路没少跑,仗没少打,谁也没占多大便宜,“千里驹”只是穷追不舍。4
纵一 咬牙,就把这个能征善战的“千里驹”,引到了辽东大山里一个叫“新开
岭”的地 方。
新22师是在远征缅甸中打出中国军队的虎威,得名“虎师”的。25师
为什 么叫“千里驹师”,两年后在塔山被4纵打残废了的独立95师,为什么
叫“赵子 龙师”,笔者没有查到具体出处。①但和“虎师”一样,曾在古北口
、台儿庄和远 征史上,写下悲壮而又辉煌诗篇的25师,这个美名是在杭战中
打出来的,当是无 疑的。而且,做为最早闯进关东的一个军,52军在黑土地
上也确曾有过上乘表演 。
“千里驹”气势汹汹朝口袋里钻。“师座”李正谊,只看见4纵11师在
他翻 飞的马蹄前连连后退。当他知道12师已在前面恭候我时,10师在也急
如星火地 赶到时,一切都晚了。不过,用少将军服换套油渍麻花的伙夫衣服,
再用锅灰在脸 上抹几把混进俘虏堆里,还是来得及的。只是那满脸麻子,岂是
锅灰能抹平的?
今天我们应切戒骄傲,对共军战力万不可再存轻视心理,这次二十五师疏
忽冒 进……以至全部被消灭。二十五师这样好的部队,如此下场真令人痛心至
极。如果 大家今后都像二十五师,就会亡党亡国。②杜聿明说的一点没错,从
秀水河子到大 洼到新开岭,都使人想起一部电影中一位国民党将军的一句话:
我们以往的教训, 就在于轻敌哟!
笔者家乡老人是这样评述和感慨的:那兵过的呀,一会儿共产党,一会儿
国民 党,后来也弄不清谁是谁了,也不知道谁撵上谁了。看那架势呀,共产党
是不大行 了。没想到新开岭一家伙,可把国民党打“屁了”(东北话,“服了
”,“完蛋了 ”的意思)!
新开岭位于安东省赛马县(今丹东市凤城县)境内。蒋介石把这个“千里
驹” 送去的那个死地,是新开岭东面一条东西走向的袋形谷地。两边是高山,
一条(云 爱)阳河和宽(甸)赛(马)公路从谷底并行穿过。只要控制住周围
制高点,任你 “千里驹”、“万里驹”,都有来无去。
八个团围打一个师,兵力二比一,装备完全不如敌人。这种战例在黑土地
上是 不多见的。但地形有利,大山助阵,土地爷的威力不止一两个团。
战斗于10月31日10时打响。
“千里驹”果然不同寻常,几个冲锋就突破11师部分阵地,攻占了老爷
山和 404高地。
老爷山可以俯视、控制整个战区,为最有价值的制高点。抗战中也是一员
勇将 的“李大麻子”,集中炮火,拼力把它夺了下来。先以一个连守卫,后来
增到一个 营,11月1日又增到一个团。山顶有当年日军修筑的堑壕、工事和
碉堡,碉堡内 可容纳几十人。山很陡,70多度坡。林又密,都是刺槐和山里
红,扎人挂衣服。 先是雨纷纷,后来加雪。松软的腐叶上一层雪,腐叶下泥土
泡得水叽叽的,一(足 此)一滑。这种天候地理,能够爬上去已属不易,更不
用说还有美械守军密集的弹 雨了。
土地爷叛变了,老天也成了敌人,时间也成了帮凶——几路援敌已经出动
,那 个“虎师”新22师距这里不到一天行程了。
10师28团九次攻击都未奏效,伤亡500多人。算上炊事员,全团就
剩3 00多人了。
部队在山沟里待命。没有雨具,没有棉衣。有一件算一件,所有衣服都套
在身 上了,有的还披着毯子,一个个水淋淋,泥糊糊,没了模样。有的头枕膝
盖打着瞌 睡。班长一会儿变得捅捅摇摇。不能睡,睡着一个就减员一个,非病
不可。老天爷 让这个世界有昼有夜,本是让人们有劳有逸,到什么时候就干什
么事的。10师从 本溪县一昼夜强行军赶到这里,气儿没喘匀就开始攻击。攻
上去,打下来,下来就 在雨天雪地里这么蹲着。
团指挥所有个小棚子,警卫员用刺刀砍下树枝搭的。两台日式电话机好像
冻僵 了,一声不吭。几支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的没有把的水舀子似的大铁碗里
,通红的 高粱米饭结了冰碴儿。
团长胡润生“卟卟”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和雪水,直骂“娘卖X的”。
政委张继璜说:老胡,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直骂。
这仗算是打到节骨点儿上了。
撤?快瘫的“千里驹”立刻会蹦起来。打下去?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
主动 权尚在手中,还有希望。但敌人肯定会拼死抵抗,再僵持下去,援军赶到
,后果不 堪设想。
纵队几个领导一碰头(请注意,这是真正的“碰头”),咬牙横心:打!
预备队全部拿上去,几个主要领导全下到师团去。11师和12师从侧后
全力 攻击,集中全部炮火掩护10师强攻。28团仍从正面攻击,团长政委带
突击连, 参谋长带尖刀班。
一锤子买卖、豁出去了!
敌人终于被冲垮了,垮了的敌人被压挤在老爷山下敌师部附近的黄家堡子
。
炮火转移射向,猛轰敌指挥所,汽车、装甲车和几百辆大车被击中起火。
烈焰 熊熊,浓烟滚滚,铺了层薄雪的谷地里,“千里驹师”官兵就像热锅里的
蚂蚁。
陈云的“文章”
做为中国共产党重要领导人,中国经济工作杰出的领导者,陈云在黑土地
上的 政治、军事(他自称不懂军事)、经济斗争中,都有不朽的贡献。在黑土
地纷纭变 幻的“万花筒”时期,他以鲜明的观点和立场推动着历史的进程。有
些电报和文稿, 已收进《陈云文选》。笔者还看到一些电报,那见解都是经得
起历史检验的。
这里叙述的是另一篇杰作。
“千里驹”的覆灭,打乱了敌人的计划,保证了辽东军区机关安全转移,
一些 医院、工厂和仓库资材运去朝鲜,得以保全。但它并不能扭转共产党在南
满的劣势 。几路敌人踌躇一下,立刻又紧逼上来。
风雪交加中,遍体鳞伤的4纵,开始疲惫不堪的撤退。
战役期间曾“动员”一些民工抬运伤员,都跑光了。1千5百多伤员,全
由俘 虏抬着。没时间从容消化,有的问声“你是抓来的吗”,就补进连队。有
的连队一 半是俘虏兵。俘虏根本不明白那是问“你是被国民党抓来的吗”,觉
得莫明其妙: 这还用问吗?哪个不是叫你们抓来的?逃亡不断发生。赵斌老人
说,他那个营,有 的俘虏把班长和老兵打死了,带挺机枪跑回去了。
老人都说,直到四保临江和三下江南后,俘虏都很难改造。特别是新6军
和新 1军的,一个连打剩几个人也不缴枪,抓住了也不服:你们就凭人多打我
们,有本 事一对一地干?
漫天皆白中,崇山峻岭间行进着的像是一支国军。俘虏和“解放战士”不
用说 了,一些老八路也穿着国军服装。有的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不像国军的
都是单衣 ,有的大脚趾头还露在外面。就这样,在越来越深的雪地里,走了将
近一个月。
国民党在后边喊:共军弟兄们,你们没路可走了,趁早投降吧!不投降就
把你 们赶进长白山啃树皮,哄进鸭绿江喝凉水!
任何幽默都不会无中生有。对于南满共产党人来说,确确实实,自然界和
政治 气温都降到了最低点。
偌大个南满,共产党只剩下紧靠朝鲜的临江、蒙江、长白山和抚松四个巴
掌大 的小县,偏僻闭塞,交通不便,人烟稀少。辽东军区,辽宁和安东省委机
关,3纵 和4纵主力,一下子挤到这里,装备不足,兵员无着,粮食供应顿显
恐慌。而国民 党四个齐装满员的主力师,正向这里扑来。
历史在给“千里驹”准备了个新开岭后,似乎又要给共产党人找块什么地
方了 。
老人都说,当时发了斧子、锯,规定每个班做两个爬犁(有人说一个)。
还发了些辣椒、姜,每个班一斤酒。准备放弃南满,过长白山到北满去。
快收 拾停当了,勘查路线人员已经派出去了,就要开步走了,陈云和萧劲光从
北满赶到 了。
随之而来的,是著名的七道江会议。
中心议题是坚持还是放弃南满。
12月11日开会,师以上干部参加,开了四天。
在当年的黑土地上,特别是在大兵压境的当口,这个会开得是长了点。
不得不长。
会议由改组合并(辽东和辽宁)后的辽东军区司令员萧劲光主持。他讲了
三点 :南满必须坚持;南满能够坚持;立足战争,以战求存。
三点意见两种回声。主张走的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主张留的
人说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有几万人,就是上山当“胡子”也能坚持几
年。主张 走的是多数,据说职务也较高。“走”、“留”天平一边倒。
当时对我们来说,天寒地冻,衣食困难,根据地狭小,敌人嚣张……
都不可怕,可虑的是我们自己形不成“武松的拳头”,没有“打虎”的坚
强决 心。③萧劲光这段话,可谓一语中的了。
会场形势挺糟,战场形势不妙。敌人两个师逼近梅河口和辑安。会场重于
战场 。几个师长回部队准备打仗,这边继续争论走与留。据说,有的主留派也
有些动摇 了。
就在这时,一辆火车头载着陈云,从临江连夜赶到了七道江。
大衣上是雪,眉毛上是霜。
陈云很喜欢用“做文章”,来比喻研究问题。这次,开门见山,还是这样
:大 家谈谈,南满是不是没有“文章”可做了?
这是一栋日本房子,一个个小房间就像鸽子笼。窗外大雪飘飘,屋檐下吊
着尺 把长的冰椎,室内喘气就像吸烟人喷出的烟雾。比这更冷峻的,是从三面
紧逼上来 的强大敌人,和令人心急如焚的争执不休的走与留。陈云却全然不觉
似的,和大家 围着火盆烤火,要大家和他一道“做文章”。随着推门呼拥进来
的冷气消逝后,气 氛缓和了,也活跃了些。大家各抒己见,做起“文章”来。
关于“文章”如何做得真,做得准,做得实事求是,陈云在延安时就有论
述, 就是“全面、比较、反复”:所谓全面,不仅要看到正面,还要看到反面
;不仅听 正面的意见,还要听反面的意见。所谓比较,一是左右的比较,二是
前后的比较。 所谓反复,就是事物初步定了以后,还要摆一摆,想一想,听一
听不同意见。④由 此,就不难理解他写在黑土地上的那些“文章”了。
几位老人说,得知陈云要来,大家就认定他是来拍板的。这位东北局副书
记、 民主联军副政委,确实是来拍板的。而且,当他主动请缨来南满任分局书
记和军区 政委时,东北局明确指示是要坚持南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只管执行
指示就是了, 否则,他此前此那些“文章”就该是另一种样子了。在这举足投
步都关系到黑土地 战略全局的关头,他要把每个人的“文章”都听听看看。当
他感到“文章”已经成 型了,时间又不允许慢慢“推敲”时,他就毫不犹豫地
拍板了。
“文章”大意是:我们不走了,都留在南满,一个也不走。留下来打,在
长白 山上打红旗,摇旗呐喊。当年抗联力量那样小,还坚持了10年。我们条
件比抗联 好多了。
敌人战略方针是“先南后北”。若放弃南满,就正中敌人下怀,免除后顾
之忧 ,可以全力以赴对付北满。东北敌人好比一头牛,牛头牛身冲着北满,一
条尾巴留 在南满。松开尾巴,那就不得了,这头牛就会横冲直撞,南满保不住
,北满也危险 。抓住这条尾巴不放,那就了不得,这头牛就蹦跳不起来。
去北满,过长白山要损失几千人。将来打回来,还要损失几千人。留下来
会很 苦,损失也不会小。但这两种损失,意义是不一样的。
萧劲光是搞军事的,很有学问。大家都是搞军事的,学问都比我大。
仗怎么打,你们大家研究。但是,南满有文章可做,南满应该坚持,而且
能够 坚持,这个板我敢拍——我就这么拍板了!
前面写了,陈云曾充分肯定避免锦州决战和成功地指挥四平撤退,说这两
件事 处理不当,东北就很难有后来的好形势。
同样,陈云若不是在七道江会议上拍了这样一板,东北也难有后来的好形
势。
七道江说,新开岭说
毛泽东说:“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
持一 下’的努力之中。”
做为战略上和战役中“再坚持一下”的典型范例,七道江会议和新开岭大
捷, 理所当然地被写进了那么多回忆录,还写了那么多专文。
却理所不然地回避了关键时刻的很多情节。
据说,新开岭战役打到节骨眼上时,有人要撤,有人坚决不同意,言辞很
激烈 。这难道不是关键时刻的关键情节吗?然而,正因其关键,才需要含糊其
辞,或轻 描淡写,或干脆省略不提。否则,都端出来多难为情?就像七道江会
议的多数派一 样,所有文章都见不到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物。大敌当前,时间也
是敌人,与少数主 留派唇枪舌剑尖锐对立着的,好像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只是这些影子罗列的 一堆问题。于是,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没错我没错大
家都没错,和和气气吃了一 顿大锅饭。
谁也不想把谁“揪”出来,可这是历史呀。
如果当年也是这样做文章,共产党就没有今天了。
如果仅仅是一个新开岭和七道江,这一节就是“向钱看”了。
撤也好,打也好,走也好,留也好,也就是个对事物的认识,说到家也不
过是 个“能力”、“水平”问题。而天才也有水平低的时候。可生活却不是这
样。昨天 可以让今天背上十字架,今天也可以让昨天背上十字架。一旦倒霉成
了“黑帮”, “走资派”,或是“上了贼船”什么的,就“路线”呀,“立场
”呀,“感情”呀 ,一顶顶帽子在头上叠座珠峰。再“七道江”,“八道江”
,“新开岭”,“旧开 岭”,祖宗三代翻个底朝天。顷刻间,“一贯正确”就
变成了“一贯错误”,“一 贯反动”。
所以,你能责怪这种“大锅饭文章”吗?
新开岭和七道江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理解。
但是,历史沉淀到今天,它们还应该沉默吗?
而且,它们要说的并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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