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苍烟锁海》--第七章:巨浪中的孤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ug 28 17:53:02 1999), 转信
《苍烟锁海》
(上册)
惊悚小说之王──黄河 强力钜献
揭开转世大轮回之谜
军国主义为何不死?甲午恩怨情仇转世大果报
------------------------------------------------------------------------------
第二部之二:中国
第七章:巨浪中的孤舟
粗俗的魏嫂鲜少碰到像邹这种年龄相彷的俊男,加以举止端庄,
以极尊重的语调礼貌询问,登时芳心一动,大脸露出少有的娇态,可
是舌头在口里绕了两圈才呐呐地说道:
「…噢,您…,您有问…哩,有……有什麽问?」
乱世弃婴
西元一九四五年四月九日清晨五时五十六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方济孤儿院
魏嫂半醒半睡,大嘴呶了呶,口水沿著厚厚的嘴角流下。大清早,众人睡意
仍浓,窗外随风隐约飘入的异声,却扰得魏嫂不安地翻了个身;她沉重的身躯压
在老旧的木床,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怪音。
窗外飘入的异声--魏嫂机警地竖直了耳,一声连著一声,这………
(娃儿的哭声!)
她霍地睁目,只见窗外已透出微微的曙光。
(快!)
魏嫂匆匆下床,顾不得左右大脚的拖鞋是否反穿,也来不及披上外套,踢踢
答答地急著向外。跨出卧室迎面扑来的晨风,凉得魏嫂睡意尽除。
愈是接近大门,哭声愈发清晰。
(没错,是小孩哭声!)
魏嫂心中一阵窃喜,脚步益发加快,她熟练踏上门前石阶,毫无困难地将门
栓一推,大门丫的应声而开。
可不是吗?大门外,石阶右侧靠门墙处,正是蓝布包的一个弃婴。魏嫂脸上
露出了贪婪的笑容,她急弯身,忙不迭地解开蓝布包。
「甭哭,甭哭,乖,噢,乖、乖,噢--」
魏嫂一边哄,一边在蓝布包内四处搜寻著。婴儿听到了人声,似乎懂事了,
故而止住了哭声。
在这动乱的时代,妻离子散的悲惨事每天都在发生。魏嫂工作的孤儿院远在
重庆市南郊,否则以省城充斥的难民,院内孤儿人数不早已爆满?
婴儿布包的外层是棉质蓝布,洗得甚洁净,但布边抽线,略显破烂。蓝布包
内又卷了三层白棉布,布质柔软,布色略黄,布边四角已不成边,著实陈旧。
魏嫂里摸摸、外摸摸,甚至连小孩的尿片都摸了,除了沾了一手屎之外,竟
然一无所获。
「啥…都…,啥都没!」魏嫂气起来讲的话是断断续续,她喃喃自语,大嘴
愤怒地呶了呶,细长的三角眼眨了眨,总共才四片布,她再详详细细地搜了一遍
。
婴儿大概饿了,两眼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珠跟著魏嫂声音转。可是,
等了又等,还是没吃的,「哇」一声哭了起来。
魏嫂脸上现出不耐烦的表情,她不信,弃婴的父母穷得连一块银元、一点金
银手饰都不留。敢不成,吃定了孤儿院?
「呸,呸,才…才…四,四片布。」她不屑地呸了一口唾沫,懊恼的三角眼
瞪著哇哇哭的婴儿;这小杂种,大概刚满月,哭声却大得吓人,一张嘴张得贼大
,右嘴角则有一颗刺眼的朱砂痣。猛哭的嘴张得大大的,配在营养不良而削瘦的
脸颊上,嘴巴看起来真是大!
「四…才…四片布,换碗…碗稀饭…都没,呸…,小…小杂种,哭,哭啥?
」魏嫂失望之馀,用力掐了下婴儿的小耳。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益发洪亮,他比魏嫂还失望呢。
梦魇童年
西元一九四七年十月五日凌晨一时四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方济孤儿院
「呜、呜、呜--」
没有一种声音比凌晨一点娃儿的哭声更扰人,尤其这娃儿声如洪钟,凌晨时
刻著实扰人清梦。不过,在孤儿院的孩子没爹痛没娘爱,烽火时期,谁没有一章
凄凉辛酸的往事,谁又道不出一段悲恸欲绝的故事?所以,凌晨的哭声,大家早
习以为常,除了哭醒的娃儿仍兀自抹著泪水,其馀人则继续呼呼大睡。
哭声变成低鸣,声音逐渐转弱,最後变成抽咽。
顺著抽咽声望去,只见大通铺上睡了八个娃儿,哭醒的娃儿半坐在床上,他
曲著腿,两手抱膝,「呜、呜、呜」地抽咽声不绝,听起来是绝望悲恸,看起来
是孤独无助。
鲜有人看到这一幕能不动容。孤独的小娃儿不过三、四岁,在月光下可依稀
看到他嘴角有一颗朱砂痣,他发愣似地凝视著前方,泪水满眶的双眼透出无比的
恨意,脸上尽是怨怼。
没人了解这娃儿哭得为什麽如此伤心,人生他才起步,一知半解都谈不上,
有什麽凄凉的往事值得他如此悲恸?的确,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所幸哭声没吵醒魏嫂,否则她只会赏小娃儿一巴掌,呸了一口唾沫再骂道:
「哭啥?没见过这麽爱哭的小杂种。」
唉,烽火时期的孤儿院,混个温饱就不错啦,谁还管谁为什麽伤心、为什麽
哭?
真是的,哭什麽哭?睡吧。
西元一九五0年八月七日中午十二时四十七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方济孤儿院
毒日当头,阳光热辣辣地照在孤儿院广场,广场有上千平方米大,黄泥地渗
著小碎石,偌大的地方空无一物,只孤单单地种了一棵梅树。
热浪无法挡住贪玩的小孩,孤单的梅树下站了三个小毛头,都不过五、六岁
大,光头,赤脚,穿了件单薄的破衫破内裤,一身污垢。
「四片,给我。」身子最高的小毛头,鼻孔挂著鼻涕,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答话的小毛头,就是大个子口中的「四片」,他眼中流露著恐惧
,右嘴角有一颗朱砂痣,小手紧紧握著,藏在掌中的是才从厨房偷出,孤儿院做
菜用的粗砂糖。
说起四片的身世也挺可怜的,他没名没姓,半夜被弃在孤儿院大门外,浑身
就只包了四片布,魏嫂气得从此叫他「四片」。
「小狗子,糖在他手里,我看到他偷的。」另一个小毛头插口,手指著四片
,顺手擦了下鼻涕,肮脏的手背在鼻孔下方留下一条污痕。
「大头,你臭屁,我没有。」四片坚持,手却往身後藏。
「手张开。」小狗子身子欺向前。
四片转身就跑,小狗子个大心粗,呆在那愣了一下。还亏大头机灵,一把扯
住四片的破衫,小狗子不再多说,伸手抓住四片右拳,死命想扳开四片的手指。
大头也紧抓四片左手臂,死命地向後扯,转眼间三个小毛头扭成一团。
四片想逃却逃不了,心急如焚,两手拼命甩,身子不住扭动,同时尖声骂道
:
「臭王八、烂乌龟、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就是他心中最恶毒的名词。可是,不管他怎麽扭,也扭不出小狗子
和大头的手掌。
四片急得流出了泪,身子与手扭得更厉害。小狗子熬不过,松掉四片的右手
,猛然以手勾住四片的颈子。四片泪水流得更厉害,但他止住了骂,低头一张口
,猛地咬住小狗子手臂。
「哇--」小狗子惨叫一声,再也忍不住,松手後痛得蹲下,看到手臂上的
血痕,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四片也顾不得舌尖还有一丝血味,口埋在右手,三两下就将掌中的粗砂糖吞
尽。
匆忙间无暇多想,四片的小口还鼓著,回头,右手掌本能地打向大头。
啪。
大头重重挨了一巴掌,「哇」一声,也蹲下哭了起来。
四片立时张开左手掌,小口又急不待地凑上。
原本在哭的小狗子,这一看非同小可,那还在乎手臂痛不痛。
(再不抢就来不及啦!)
小狗子陡地跳起,硬扯四片的左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外拉。粗砂糖洒了一
地,落在零星的碎石间。小狗子像恶狼看到了肉,两眼一亮,松手急蹲下,两手
胡乱在地上抓,那管粗糖中渗著碎石,抓了就往口中送。
哭到一半的大头赶忙趴向前,和小狗子一同抢食碎石间的糖粒。
三个小毛头自顾自地,再也无打架的心思。小狗子、大头连糖带碎石就往口
中送,吸尽糖味才将细石吐出。四片吞尽口中粗糖,又贪婪地舔著指间残存的糖
粒。
须臾,三个小毛头都止住了动作。泪水还挂在三张小脸上,显然糖粒已尽,
三个人失望地相互望了望,「哇」的三声,又都哭出声来。
大头张口大哭,泪水流进口中,意外地感到一丝「甜」意。这才想起先前四
片用手掌打了他一巴掌,赶忙伸手摸了摸,的确有几颗糖还沾在脸上。内心一喜
,小手在脸上一阵乱抹,混著泪水鼻涕的糖粒一粒不漏地送入口中。
哭声吵醒了正在午睡的魏嫂,魏嫂扭著肥胖的身驱,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巨
手拿著梅树枝气悻悻地赶来。
三个小毛头都吓住了,那敢继续哭。
「四片偷厨房的糖,还打我。」大头机警地先告状。
「大娘,四片咬我。」小狗子示出左手臂,手臂上仍渗著血迹。
四片才张口,还没机会吐出一个字,树枝已鞭到他身上。
「没有,我没有。」四片痛得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哭、一边大叫。这
是四片在孤儿院学会的,大哭大闹招来众人,否则,魏嫂毒打会不止的。
「呸,小…小杂种,你,这…敢偷糖噢。」魏嫂气起来打得更凶。四片,就
是那一个什麽钱财都没有,只裹了四片破布就送到孤儿院的小弃婴。想到这,魏
嫂不由又加重了力道。
「魏嫂,不要打。」院後传来一声不标准的口音,那是一位身著黑袍,头发
曲卷的外国人。
「安…,神父噢,你…你不知…知噢,四片偷…偷厨房…,菜用的糖,还…
还咬,咬哩。」
安神父,美籍,天主教方济会神父,方济孤儿院院长。他以怜悯的眼神看著
四片,慈祥问道:
「真的?」
「没有。」四片一脸真诚。
「有,他有,我看到他偷的。」大头急插口。
安神父蹲下,抹去四片眼角泪痕,同时也注意到他嘴角的糖粒。
「不要哭,不可以骗人,上帝会惩罚骗人的小孩。」
「我没有。」四片坚持,他态度真诚,口气肯定。这也是他在孤儿院学会的
--谎话坚持到底,就会变成真的。
这一下,连安神父都怀疑了,他犹豫片刻,起身牵著四片的小手。
「跟我来,进教堂跟上帝说,不可以骗上帝,知道吗?」
四片脚步轻盈地跟在安神父後方,回头瞄了眼魏嫂、小狗子、大头,眼神很
是得意。他喜欢安神父,尤其喜欢安神父处罚人的方法--进教堂忏悔,这是他
的最爱。
魏嫂气得摔掉梅树枝,扭著小狗子和大头的耳朵,两个小毛头「唷…伊…嗳
…哑…」回到寝室。
孤儿院恢复了宁静。
四片孤孤单单地跪在空旷的教堂中,忏悔?他不知什麽叫忏悔,他只知眼前
墙壁上挂著的大木架叫「十字架」,有一个叫耶稣的钉在上面。好奇怪,那不痛
吗?谁是上帝?一个提供孤儿院食物的外国人。上帝一定有很多糖,否则,厨房
那来这麽多糖?为什麽上帝有这麽多糖呢?
好多好多问题,四片都不知道答案。其实,他也不想知道,现在,他只想多
吃一点糖。想到这,四片虔诚地低下头,摆出标准的祈祷姿式,双眼微闭,头伏
在手掌上。他偷偷伸出舌,舔了舔指间,庆幸仍有丁点甜味。多麽迷人的甜味,
他暗自发誓,今晚大家都睡著以後,还要到厨房再偷一次。
西元一九五0年八月八日凌晨一时十五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方济孤儿院
猛地一声惊叫,在万籁俱静的凌晨,声音格外刺耳。
这一声惊叫,所幸并未惊醒其他熟睡的小朋友。昏暗的室内,只见四片额头
淌著汗水,惊坐在破木板临时搭建的床上,他浑身簌簌地颤抖,两眼尽是寒光。
梦,又是恶梦,他为什麽经常做恶梦?梦里有各式各样的人,大大小小的事
,纠葛牵缠搅在一起,和他现在的生活经验相比,梦境是那麽不真切,复杂度远
超过他的生活,冲激性亦非他幼小的心灵所能承受。可是,梦境却又无比清晰,
好像是真实的人生,梦里的人、发生的事,犹如活生生的在眼前。
梦,终究是梦,当他更小的时候,天天几乎都做相似的梦。现在长大了,做
梦的频率少了,所能产生的冲激也降低了。以前梦醒,四片常泪流满面,久久不
能自已;如今,叹口气,庆幸只是一场梦,一场莫明其妙的妈辣个巴子烂梦。
「妈辣个巴子,烂梦。」
四片咒骂一声,愤愤擦去额头汗水,倒头正准备睡去,蓦然间却想起厨房的
砂糖、下午在十字架前发的誓,糖味犹如千百条蛔虫不停地在胃里蠕动,他顿觉
饥肠辘辘,口水都流了出来。
四片悄悄地移动身驱,蹑手蹑脚地爬下木板床,趁黑摸向厨房。这时,他反
而有点庆幸自己适时做了个烂梦。
人小鬼大
西元一九五二年四月十八日清晨六时六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方济孤儿院
初夏的杨家湾绿意盎然,方济孤儿院北依长江,南望方斗山,湖光山色,春
意十足。清晨六点,朝阳划破东方的云霭,晨风拂得叶尖的露水悄悄滴落,此情
此景,颇有农村气息。
的确,此处像极了农村,不过,就是缺了「鸡鸣」。缺少鸡叫,好像就缺少
了一分朝气,在农村那算得上是「早晨」。公鸡到那了?难不成杨家湾的公鸡不
叫?
非也!绝非因杨家湾的公鸡贪睡,而遗忘晨嘶的责任。实在是战乱年代,农
民穷得根本养不起鸡。其实,就算有人养鸡,恐怕也会割去鸡的声带,这种贫困
的年代,鸡鸣只会引起想吃鸡肉人的「盗心」。
没有鸡叫,没有闹钟,孤儿院的小朋友著实不容易准时起床。尤其是有的小
朋友,半夜还会爬起来偷吃厨房做菜用的粗糖,他们又如何准时起床?
「起床噢--」
魏嫂重重推开木门,拉开她高八度的尖嗓,比公鸡还要尽职地高喊一声。简
简单单地三个字,她喊得极简捷,声音也够雄伟,就在她这声狮吼之後,孤儿院
精神地展开新的一天。
二十四个小朋友像训练有素的军人,整齐喊了声「魏大娘早」,接著动作一
致翻身下床。
小朋友有的八、九岁大,有的二、三岁小,都穿著缝满补丁的衣裤,赤脚、
乾瘦的身材、腊黄的面孔、流了点鼻涕、又沾了点污垢。要不是发式不一,否则
还真不容易分辨是男孩或女孩。
高胖的魏嫂像一个粗壮的巨人,矗立在瘦小的孩童之中,催促著小男孩、小
女孩赶快上毛坑解手,赶快开始做「晨工」。
晨工,就是早餐前每个人固定该做的工作--年龄大点的男孩挑粪施肥,女
孩淘米煮稀饭再炒个菜;年龄不大不小的,男孩挑柴生火清扫庭院,女孩则负责
摘菜洗菜准备碗筷;至於小男孩小女孩,就只能跟在大哥哥大姊姊的身後乱转。
转瞬之间,孤儿院内外都是做晨工的小孩。
四片、小狗子、大头三个人都算大男孩,他们拿起毛坑旁的木桶木杓,一杓
一杓地挖著粪坑内的有机肥。物资匮乏的年代,有机肥不单不令人厌,反而有点
可爱。对这件例行的晨工,旁人想起来都会恶心,四片、小狗子、大头却习以为
常,也不会破坏他们接下来早餐的食欲。
四片杓了一桶,看看小狗子和大头悠闲在一旁抓蟋蟀,他没敢讲话,又接著
杓了一桶。虽然没有人喜欢杓有机肥,但现实的环境四片不得不杓,如果他拒绝
杓,不单会挨顿打,打完了还是要杓。长久来的生活经验,四片早已学会如何有
效的生存,反抗要在有效果的时候才反抗,仇恨也要留到适当的时机报。面对仇
人要施以笑脸,打击才会变得更有效。
「小狗子,杓好喽。」四片笑著脸喊道。
「桶子先帮我抬到园子,这儿有个蟋蟀洞。」
(臭乌龟,妈辣个巴子!)
四片暗骂,但他笑著说了个:
「行--」
小狗子是孤儿院男孩中个子最高、蛮力最大的。在会打架就是王的小孩世界
,他自然成为男孩群中的王。不过小狗子其貌不扬、眼小如豆、嘴大如盆、八字
眉、朝天鼻,极度缺乏女孩缘。四片正好相反,他修眉俊眼、玉齿红唇,直挺挺
的鼻梁配在那大小适宜的瓜子脸上,即使脸上沾满了污泥,依旧神采照人。再加
上他头脑聪明、反应快、嘴巴甜,又喜欢耍一些小手腕,因而轻易地赢得所有女
孩的欢心。
别小看动乱时代八、九岁的小孩,他们一样有羡慕心仪的对象。男孩羡慕的
是力大气粗的小狗子,女孩心仪的却是面貌出众的四片。一院不容二主,自然而
然,小狗子最痛恨,最常欺侮的就是四片。
菜园远在四十码开外,四片辛苦地来回抬了三趟,三个中型木桶装了三桶粪
,四片抬得愈累,心中骂得也愈脏。
(妈辣个臭巴子、臭狗子、臭婊子生的、前世是臭日本鬼子、臭魔鬼………
)
「小狗子,好喽,来浇肥喽。」四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惯有的微笑喊
道。
「鸡巴蛋子,叫什麽叫,蟋蟀都给你吓跑了,再叫就揍你,你不会先浇啊?
」小狗子回头骂道。
(妈辣个臭巴子。)
四片心中在暗骂,但他却只说了声:
「行--」
四片瞟了眼小狗子、大头,两人正专心在挖蟋蟀洞。他一双灵眼滑溜溜地转
了一下,选了一桶有机肥最满的木桶,靠近蹲下,偷偷解开木桶的吊绳,再简单
地绑了回去。
剩下的两桶他抬到菜园中央,拿起木杓,暗暗窃喜又带了点紧张地在绿苗间
浇肥。今天他浇得格外慢,耐性十足,一点一点地浇,他一定要等到小狗子回到
菜园边。
抓到蟋蟀,小狗子、大头兴高采烈地一路跳著回来,四片「适时」浇完一桶
,抬头微笑著说道:
「这桶浇完了,我再浇另一桶。小狗子,你们再抬一桶喽。」说完,四片又
兀自低头浇肥。
四片已抬了三桶,现在仍在浇肥,小狗子再怎麽恶也不好叫四片再抬一桶,
不过,这也轮不到自己。
「大头。」小狗子霸道地说道。
「噢。」大头跑向空桶,提了就往粪坑跑。
四片暗自窃喜,心在砰砰乱跳,这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他加快手脚,第二
桶可浇得快多了,就三两下身边的桶子就要空了。
「小狗子,这桶浇完了,你帮忙把那桶抬来,我再继续浇好不好?」说完,
四片又回头专心浇肥。
小狗子蟋蟀玩到一半,回头瞄著四片背影,心想自己也不能一点晨工都不做
,算了,抬一桶总比浇一桶省事。
他走到园边,手一扯就拉起木桶吊绳,满桶的有机肥确实沉重,可是,还没
走三步。
「啊--」小狗子尖声大叫。
木桶的吊绳不知怎麽松了,沈重的木桶底缘砸到小狗子的脚趾,桶倒粪溅,
又臭又脏的粪便溅了小狗子一腿。
「哇-哇--」小狗子大哭,急急退到田边,坐在田埂上,伸手柔著沾了粪
的脚趾,手中才抓的蟋蟀也跑了。
四片心中极喜,然一脸惊色,失声高喊:
「小狗子--」
喊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与关切,接著,四片拔腿就往回跑。
「魏大娘,魏大娘,小狗子受伤了,小狗子受伤了!」四片边跑边喊;他口
中的魏大娘就是魏嫂,她可是孤儿院顶尖的泼妇,脾气坏、窄心地、狠手段、大
力气,找她来,嘿嘿,四片安的可不是好心。
魏嫂的心虽粗,耳却很尖。她听到四片的喊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急匆
匆地到达菜园,只见小狗子的狼狈像,心头一怒,挥手就是两巴掌。
「哭…哭啥?甭哭…啦,还…不洗…洗脚。」魏嫂吼道。
小狗子豆大的眼流出豆大的泪珠,被打的两颊痛得滚滚发烫,一瘸一瘸走回
孤儿院,一路哭声不绝。
瞧见魏嫂发火,大头识相地变得勤快了多,他急忙抓起木杓,一杓又一杓努
力工作。
四片的眉儿眼儿都活了,扶起倒翻的木桶,扎紧吊绳,手脚很见精神。
相逢何必曾相识
西元一九五二年八月八日下午四时四十八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杨家湾
一辆老旧的大卡车卖力在砂子路上行驶,凹凸的路面坑坑洞洞,大卡车跑起
来摇摇摆摆,不时发出叮叮慷慷的声响。
邹振华神色不安地坐在车前座,午後的烈日照在没有空调的汽车顶,车壳火
烫烫、车内热辣辣;司机老杜挥汗如雨,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随著汽车震动,一
滴一滴往下落。
邹振华,一九二0年生於四川万县,四五年重庆大学毕业,随後进入国军四
0六兵工厂担任技师,解放後工厂改名重庆人民兵工厂,他继续留於工厂服务,
至今已升至测试小组总工程师。邹外貌英俊,待人诚恳,生有温厚牵就的个性;
在同事眼中,他是个言不多,工作努力,处处替别人著想的好同志。
今天下午邹赴测试场监督新造机枪测试,测试过程遇到一些困难,好不容易
结束後他急著赶回厂里,好在下班前向厂长报告测试结果。可是天不如人愿,老
旧的大卡车并不帮忙,只闻破裂的排气管先发出「噌、噌、噌」,接著「匡」一
声,引擎竟然熄火了。
此刻,车停了,风止了,车内更是燠热难当。
司机老杜抹了一把汗,汗湿的大手使命扳了扳启动钥匙,引擎卖力发出几声
「嗔…嗔…」,可惜,熄火的还是熄火,停的还是停,热的还是热,流汗的益发
流汗。
「振华同志,对不起,不知怎麽了,引擎打不著了。」老杜急起来汗流得更
大,他以极重的山东口音抱歉道。
「没关系,俺不急。」邹振华模仿老杜的山东口音,看似轻松地安慰老杜;
这就是邹振华,从不把自己心头的烦恼加诸在他人身上。
老杜又抹了把汗,打开车门,到车头掀起车盖,边检查引擎边咕哝:
「怎麽搞地,刚才明明好好地,奶奶地,老爷车就是老爷车。」
邹振华闭目端坐,极想集中思考,然,终也耐不住车内燠热的气温。他不得
不也抹了把汗,睁眼望著窗外,远方江水缓缓潺流,路旁青草郁茂葱笼,草上三
五彩蝶飞舞,他忍不住打开车门,闲步在砂道旁的青草地。
虽然他经常路过这儿,可是,要不是今天汽车在这抛锚,他鲜少留意杨家湾
的景色。此处是一个住家不及百户的小村落,阡陌纵横,居民显然以农为生。疏
落的房舍中意外的有一个十字架。
(那是教堂吗?)
「老杜,俺不急,你慢慢检查,俺到前方的教堂走走。」
站在车旁只会增加老杜的工作压力,体谅他人的邹,虚意找了个理由离开。
教堂後方围了圈矮墙,矮墙正中是一道三坎石阶的大门,大门向内敞开,门
外挂著一块木牌,木牌上写著五个字,远远看去不甚清晰,依稀看似「尸××毛
完」。
(什麽是『毛完』?大概是××孤『儿院』罢。)
邹振华好奇地想著。
好奇心使得他加快脚步,走近看,木牌已斑驳腐朽,五个黑字迹虽残缺不全
,不过仍可由字迹的位置臆测,五个字应该是:方济(?)孤儿院。
没错,一定是孤儿院,单是站在门外就可清楚听到院内孩童的嘻笑打闹声。
邹忍不住跨上大门石阶。院内十分宽广,偌大的庭院绕著十数位三至六岁的
小孩,彼此追逐嬉戏。邹笑容可掬地侧立在旁,看著这一群天真活泼的小孩,刹
那间想急著赶回厂里的焦虑消失得无影无踪。偶而,他会和几位大一点的小孩亲
切交谈,蹲下逗弄他们,甚至参加他们的嬉戏。
身後不远处传来几句小孩朗朗读书声,邹振华回头,那是一间砖房,看似临
时当成了教室。
他停止与院中小孩的嬉戏,好奇地踱步到窗前,里面坐了十一、二位大一点
的小孩,多为八、九岁,煞有介事地跟著前方年轻的女老师,念著破黑板上写的
单字。
「礼。」女老师细声说道。
「礼。」小朋友齐声应道。
「礼,就是礼貌、礼仪的礼,中国是礼仪之邦,我们是中国人,所以我们是
个讲礼的民族,………」女老师详细解释著。
课堂上的女老师年龄不过二十出头,胸前别著重庆大学的徽章,极可能是重
庆大学的学生利用课暇义务来孤儿院帮忙。看到这一幕,邹振华极欣慰地点头称
许。
女老师看了一眼窗外,与邹振华四目相对,两人相互点头打招呼。对嘛,课
堂正在讲「礼」,怎能在小朋友面前表现出无礼的行为。小朋友也不能无礼,他
们顺著老师的目光看向窗外,分别对陌生人露出天真的微笑。
邹心头更是欣慰了。他挺直了胸,含笑而视,表现得十足像一位慈祥的长者
,对小朋友一一点头。但,就在那须臾之间,邹面上的笑容却僵住了,他诧异的
目光停留在课堂内一位小朋友脸上,那是一张出众的面孔,修眉俊眼、玉齿红唇
,直挺挺的鼻梁瓜子脸,右嘴角还有一颗朱砂痣。不过,他的诧异不是来自於面
孔的俊秀,而是………,这张面孔太熟悉了!
邹满脸纳罕,暗自骇然。
(这麽熟悉的一张面孔!)
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索。
(谁的儿子?)
邹自问。自幼年到学生时期,从万县老家到重庆的亲戚友人,厂里同志?明
星?要人?他失神般地站了十几分钟,以他记忆所及,他不曾见过如此出色的面
孔。可是,为何这一刻,他只觉得「熟悉」,却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喂,小孩…孩们…,上课哩。」
满是疑窦的邹,正竭力搜索枯肠,却被身後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只见一中年妇人身材高胖,大嘴、厚唇、细长的三角眼,这容貌只能
用粗俗二字形容。
「女士您好,」邹振华极有礼貌微一鞠躬,气度雍容、神态俊逸地问:
「我能不能请教您几个问题?」
粗俗的魏嫂鲜少碰到像邹这种年龄相彷的俊男,加以举止端装,以极尊重的
语调礼貌询问,登时芳心一动,大脸露出少有的娇态,可是舌头在口里绕了两圈
才呐呐地说道:
「…噢,您…,您有问…哩,有……有什麽问?」
邹振华内心泛起一丝麻意,头微一点,浅笑道:
「请问女士,您可认得那位小孩?」
「噢,…那位?」魏嫂探头靠近,心如野马狂奔。
「坐在右边,嘴角有一颗朱砂痣,现在正在揉眼的那位。」
「四…四片?噢,四片哩。」
「史遍理?是不是『史遍理』?」
「噢…,四,一、二、三、四…四的四;片,………叶…片地片,只…,只
两个字哩。」
「四片!三、四的四,叶片的片?对不起,女士,这是他的小名吧?请问他
姓什麽,名什麽?」
「四…就是四片噢,不…不…小名哩。」
「请问他父母是谁?」邹看一时也问不清,遂改问道。
「噢,是个弃…弃婴,没…知道父母…哩………」魏嫂少有的热心,断断续
续把拾获四片的经过,「支离破碎」地说了一遍。
「因为只包了『四片』布?所以您叫他『四片』?」
「对…,对哩。」
邹振华仔细把量著四片,好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孩,长得如此俊秀,他的父母
应不是没有文化的人。可是,为什麽只字片语都不留就将他抛弃了呢?难不成父
母双亡,被人捡了弃到孤儿院?
「谢谢您,女士。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们下课,待会和四片谈谈吗?」
「噢,…可以,要等…久哩。」
「谢谢您,女士。我没事,我到院中等好了。」说完,邹礼貌地一鞠躬。
魏嫂一路频频回首,若有所失地回到厨房。
邹已无心陪小孩嬉戏,他在场中踱著方步,略显焦虑。
下课的时候没有钟声,几个小毛头带头冲出,四片随後在两个女孩陪伴下出
现,大夥都急著往院外跑,抢著在日落前捕蝴蝶。
「四片。」邹喊著。
四片和两个女孩,三个人都停住脚步,六只眼疑惑地看著邹。
「四片,到叔叔这来。」邹招手。
(叔叔?妈辣个巴子,这人是谁?)
四片暗忖,想到他答应抓蝴蝶给小凤、娃娃,心中有点厌烦。不过,看在这
叔叔仪表不俗、态度和霭的份上,四片微笑跑向叔叔。小凤、娃娃紧跟在後。
「四片,」邹和霭地问道:
「认不认识叔叔?」
四片皱眉,仔细看了看。
(妈辣个巴子,谁认识你。)
四片猛然摇头。
「四片,你叫什麽名字?」邹不死心再问。
「叔叔,他叫四片。」娃娃已抢先代四片回答。
(臭笨蛋,问这种妈辣巴子的问题,叫我『四片』,还问我叫什麽名字。)
四片暗骂,并不以为然地答道:
「四片喽。」
「四片,走啦,来不及啦,等下要帮忙做饭哩。」娃娃耐不住了,急匆匆地
拉著四片向外,三个小毛头无心再和这个笨叔叔穷耗,转身就跑了。
望著小孩的背影,邹百思不得其解。经过谈话,他觉得此刻的心灵和四片更
是亲近,他心底深处有股极强烈的感觉,他不仅认识四片,而且,他欠四片一份
情。
「唉!」他仰天长吁一口气,低声叹道:「怎麽可能呢?」
他摇头向院外走去,司机老杜满手污垢走来。
「振华同志,车好了,车好了。」老杜略带兴奋地喊道。
邹不经意地点头,心中仍丢不掉四片的面庞。
「振华同志,你说奇不奇怪,俺本来怎麽找也找不到引擎到底那里坏了,可
是,你说邪不邪,突然之间它又发动了!唉,老车就是老喽,俺今天早上………
」老杜跟在邹身後,絮絮不休地说著。
两个人回到车上,各自坐定,老杜突然想起了什麽事,问道。
「振华同志,今天是八月八号,俺记得你是八月八号结婚的吧?」
「是啊!」邹惊声说道,他瞪大了眼看著老杜,不由责怪起自己:
「老杜,可不是嘛,十年啦,从四二年八月八日到今天,整整十年了,俺怎
麽连这麽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十年了吗!好快啊!」
「是啊,老杜,一转眼十年啦,好快啊。」邹笑著答道。
老爷车再次上路,路面依旧坑坑洞洞,车子摇摇摆摆,邹则带著微笑盘算著
送什麽礼物给妻子段晓晴?
(一定要让晓晴惊喜。)
车子摇摇摆摆地经过孤儿院,抓蝴蝶、抓蟋蟀的小朋友奔驰在田野间,邹的
视线忍不住在搜寻四片的影子。
(四片,唉,到底是谁的儿子呢?)
邹与妻晓晴结婚十年,前後生了两个女儿,夫妻二人都希望再有个男孩,只
是等了四年没有结果。此时,邹心中有强烈的欲望收四片当养子,不过,晓晴会
怎麽想呢!
(可不可以………,把四片当十周年结婚礼物?)
邹犹豫地想著。
(管他,先带回去让晓晴看看,晓晴一定会喜欢这可怜的孩子。)
「停车,老杜。」邹说道。
义子邹新
西元一九五二年八月八日晚间七时十五分
四川省 重庆市
段晓晴为庆祝夫妻结婚十周年做了几道丰盛的菜肴,邹府一家多了一个生人
,一家围著餐桌,晚餐气氛有点怪异。身为一家之主的邹振华,此时不得不讲几
句话。
「小芬、小红,喜不喜欢新哥哥啊?」
四岁的小红一张嘴翘得老高不讲话;六岁的小芬看了眼四片,只见他埋著头
猛挑好吃的菜,身上穿的是她的衣服,一气之下答道:
「不喜欢。」
(妈辣个巴子,你这臭婊子。)
四片嘴忙著耳朵并没闲著。他抬头以温暖的眼光看了眼「不喜欢」他的小芬
,塞满菜的小口微微一笑--好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啊!
小芬、小红不喜欢没关系,爸妈喜欢就好。邹似安慰她们地分别摸了下两人
的头,而後说道:
「有哥哥,以後才不会有人欺侮你们啊。」
「是啊,小芬、小红,有哥哥才好啊。」晓晴一旁助势,说完,她给邹倒了
一杯酒,再分别给四片、小芬、小红挟了平日餐桌上不常见的红烧肉,而第一块
刻意挟给四片。
邹感慰地轻抚晓晴的手;餐桌上虽散发著一丝不悦,但很见夫妻恩爱和乐的
气氛。接下来,邹刻意围绕小芬小红关心的话题打转,晓晴亦不时插口以期化解
两人不悦的气氛,年幼的小芬、小红很快忘掉了不快。
餐桌上回复往日的谈笑风生,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唯一不说不笑的是四片。
在陌生的环境,四片不便发言,更何况,他那有时间发言?他只想尽快吃掉盘里
丰盛的菜,因为桌上的菜几乎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到。
这一日,是四片出生以来变化最大的一日。他不知道乾爹、乾妈是谁,但在
环境丕变的混乱中,他却能冷静观察四周的环境。他喜欢这,乾爹、乾妈有一股
难以抗拒的亲切感,他们不像魏嫂。小芬小红虽不欢迎他,但比起小狗子、大头
,那可是好上千万倍;更何况,她们总是女孩子,女孩子好骗呢。嗯,他真是喜
欢这,不过,他有点怀疑眼前所见,在渡过孤儿院孤独无依、受人欺凌的贫困日
子後,他不信世间竟然有如此善良的人,如此美好的事?
(这是真的吗?)
「振华,四片这名字不好,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取个正正经经的名字?」晓
晴问。
邹两眼一亮,严肃地说道:
「四片没名没姓的,不知他父母是谁,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有缘,他就跟我
姓,姓邹吧。」
说道悲伤处,邹面露些许哀色,家人亦无不神伤。只有四片,仍兀自埋首饭
碗中。
「姓」有了,其馀三个人继续看著邹,好奇地想知道四片的「名」。
「取什麽名呢?」晓晴问。
「我觉得这个时代,中国最需要的是一种新的思想,建立新的民族自尊,革
新创新,开创一个新的中国,给中国人一个新的希望。」邹神色凛然地说道:
「所以我觉得,我们就叫他『新』,邹新这名字好不好?」
四片瞟了眼乾爹。
(新?这麽简单的字,为什麽乾爹解释那麽长?妈辣个巴子,邹新,多难听
的名字。)
「谢谢乾爹,我喜欢这个名字。」四片鼓著装满菜的小口支支吾吾谢道。
「新儿,要改口啦。」晓晴笑道:
「要叫爹,知道吗?」
「是。」四片将口中饭菜咽下,顺手抹了把嘴,恭顺地唤道:
「爹--,娘--。」
这一声,喊得邹振华激动地猛点头,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慈父严叔
西元一九五二年九月十四日下午三时二十七分
四川省 重庆市
邹新不太喜欢眼前这个叔叔。叔叔身材瘦小,剃了个小平头,两眼锐利如鹰
,很难令人相信他是乾爹的亲弟弟邹振国。
邹振国,一九三二年生,兄弟两人差了十二岁。年龄的差距加以父母早逝,
他眼中的哥哥亦兄亦父。由於从小生长在无父无母的环境中,邹振国的个性不若
哥哥般温厚,他冷静、理智、独立性强,每能在最重要的时机做出最佳的判断。
成长後为减轻哥嫂的负担,高中毕业前即毅然投考大连舰艇学院,现为学院三年
级学生。
「叔叔好。」邹新依乾爹所言,低头礼貌喊道。
「好。」邹振国仔细打量邹新,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良久,问道:
「怎麽样,喜不喜欢这个新家呀?」
「叔叔,邹新喜欢。」邹新虽然不喜欢「邹新」这个名字,但每当他自称邹
新,乾爹都特别高兴;所以,他也乐於称自己邹新,反正又不花钱、不费力气,
顺口可以讨人喜爱的方法,何乐不为?
「振国,」邹振华在旁问道:
「我总觉得他面熟,一定在那见过,可怎麽也想不起来。你会不会也觉得他
面熟?」
叔叔仔细端详眼前的邹新,只见他虎灵灵的俊眼盯著自己看,眼光中竟有一
份小孩不应有的神采。
「面熟呀。」邹振国答道。
「哦!」邹振华双眼刹地放出光。
「哥,西游记里看过,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噢--」邹振华眼神顿时一暗。
(妈辣个巴子,骂我是猴子。)
邹新保持微笑,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下,撇了眼叔叔带来的糖果缶。
「来,吃糖。」邹振国一眼洞穿他的心思,伸手取过缶子,抓了一把糖递给
邹新。
邹新想接过,迟疑了一下,转而虎灵灵的眼瞧著乾爹。
「拿了吧,新儿。」
「谢谢叔叔,谢谢爹。」邹新紧抓著糖,两手背在身後,浑身不安地扭动著
,两眼频频往门外看。
「去玩吧,孙猴子。」邹振国伸手拍了下邹新屁股。
「是。」邹新眼神一闪,才抬腿又犹豫起来,转头睁大了眼看著乾爹。
「去吧,新儿。」
「是,爹,新儿去了。」邹新慢慢地走了几步,待靠近门边时脚底才像抹了
油,一拔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邹振华忘神地看著门口,脸上漾著幸福的微笑。
「哥。」邹振国唤道。
「嗯?」
「孤儿院完全查不出他身世?」
邹振华摇头。
「这孩子鬼灵精一个,那麽小已经会耍心机了,你要小心,他可不好教噢。
」
「噢,是吗?」邹振华微笑,接著把话题叉开道:
「对了,振国,你这次休几天假?」
久别的兄弟这一聊就没完没了。邹振国谈到在大连舰艇学院受训的趣事,邹
振华则不时询问他在军校生活细节,直到晓晴催两人吃饭才打住话题。
天下父母
西元一九五七年四月七日下午七时三十八分
四川省 重庆市
自从两年前邹振华升了副厂长,忠於工作的他原已十分忙碌,加以近来担任
扩厂计画的负责人,终日忙於协调、蓝图、工程,经常忙得连晚餐也无法与家人
在一块吃。除了今天--星期日,平常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家人相处。
晚餐後夫妻二人至外散步,晓晴一边走,一边忧虑地说道。
「振华,我有点担心新儿。」
「哦--」邹应了一声,他了解晓晴独立的个性,她鲜少遭遇处理不了的问
题,如果她担心,事态应远比她说的严重。
「新儿犯了什麽错吗?」邹问。
「犯错?犯错就好了,问题就出在他没犯错。」
「既然没犯错,就不须担心了嘛。」邹虽这麽答,却了解晓晴言外之意。别
看年纪轻轻的新儿,他的问题可多啦。新儿狡滑得像狐狸、精明得似猴子,城府
深、世故、功利,说起话来油腔滑调,深知如何讨好人,精於犯错,可惜又不容
易抓到他犯错的把柄。
(唉,振国说的没错,他是孙猴子。)
「振华,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晓晴的语调有点生气。
「哎呀,孩子嘛,你就别太担心了吧。」
「孩子?振华,这孩子已经十三岁了,你准备什麽时候教啊?」
听晓晴讲话的口气,她可是真生气了;邹闻言,只得无奈地回道:
「好、好,晓晴,待会我同新儿谈谈。不过你总得告诉我新儿做了什麽坏事
吧?」
「唉--」晓晴叹了口气,不可置信地摇头道:
「昨天你弟弟回来,他带了盒巧克力糖,我给孩子每人分了两粒,新儿把其
妹子的巧克力糖全骗去了。」
「全骗了!他怎麽骗的?」邹难以相信,要说五0年代的中国物资仍十分匮
乏,巧克力糖极罕见,要能把小孩手中的巧克力糖骗走,这可不简单啊!
「他跟小芬、小红讲了一堆资本主义不好,巧克力糖是资本主义产物,吃巧
克力糖就是资本主义走狗,就是不爱国家、不爱人民。你听听,真不知道他怎麽
想出这些道理的?」
「哦!」邹忍不住笑道:
「亏他想得出来啊。他就那麽有说服力,小芬小红也就听了、给他了?」
听邹的口气似乎并不以为意,於是晓晴又生气了,遂责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麽知不知道?」
「小红、小芬都喜欢新儿,他讲什麽她俩都听啊。」
邹闻言沈思不语,表示他知道了。两人回家後晓晴刻意带小芬、小红外出。
进门以前邹脑海中尽是新儿的影子,他无子,冥冥中觉得这孩子就像亲生的
,难不成新儿是老天送给他的?除了这份特殊的感情,新儿个性愈是刁蛮,却越
激起他的同情;因为,谁天生刁蛮、谁又爱刁蛮?温暖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必充满
爱心,生活在顺境下的人怎麽可能悲观?所以,新儿愈是刁蛮,也愈能证明这孩
子从小经历的环境是多麽的困厄艰苦,因而愈能赢得他的同情。不过,新儿精得
活像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将来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偏偏这孩子幼时没受过良
好的教育,无明确的是非意识,又喜爱逗闹女孩子,再这麽下去………
「唉!」邹叹了口气,同时暗下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新儿;思
及此,他遂将面孔一板才踏进家门。
「新儿--」
邹新最尊敬、最喜欢的就是乾爹,听见乾爹叫他兴奋得又蹦又跳,才冲进客
厅却瞧见乾爹板著脸,机灵的他即知不妙,刹那间念头一转,与其等著挨骂,不
如先发制人:
「爹--,您怎麽好久都不理我们,这麽、这麽久都没看到您了噢。」邹新
深知乾爹铁面孔菩萨心,他极热情地抓著乾爹的手,又是撒娇又是抱怨,絮絮不
休地说道:
「新儿好想爹噢,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诉您,爹--,可是您都不在,爹
,您再忙也不能忘了新儿噢………」
看著相貌俊秀的新儿表现的是如此真挚,亲昵呢喃的话听来是这麽窝心,而
自己确也忙於公务疏於对他的照顾;自然而然,这就挑起了邹的歉意,他冰雕一
样的面庞差点融化,所幸一转念想到了新儿的刁钻精明………
「新儿。」邹压下面孔亢声唤道。
「爹--,您今天心情不好?什麽事让爹担心?新儿给爹讲一个故事好嘛?
爹就甭生气了,邹新讲个故事逗您开心,爹--」邹新的头钻到乾爹怀中,上下
左右轻轻摸擦著。
左一个「新儿」、左一个「新儿」,一声「爹」接著另一声,这几声确也唤
起邹对新儿特有的情感。此刻他浑身一热,悚然动容;当然,他了解新儿,一定
是新儿知道闯祸,才刻意表现得如此黏人。念及此,邹不单不气,反勾起他怜悯
之心。
(唉,何苦呢,新儿知道错就罢了,每个人表现知错的方式不一,何必一定
要恶言相向呢?唉,若要责怪新儿没教养,是不是身为父亲的我,也该负责呢?
)
「新儿。」邹的声音温和了,神色也慈祥了。
「是的,爹。」邹新见机不可失,遂抬头,脸贴在爹手臂,黑白分明的俊眼
眨啊眨地,脸上流露出孺慕神情。
邹明知新儿是装的,但看到眼前这一张天真、无辜、纯洁,又惹人怜爱的小
脸,心里又是气又好笑,他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到这一笑,邹新心知危机已过,但他犹不放过,还要顺著竿子继续爬。
「爹--」邹新又温柔地喊了声。
任他是铁打的汉子,到此,心也酥啦。不过,父亲的威严还是要表现的。邹
敛起笑容,口气温和地问道:
「新儿,最近有没有做亏心事啊?」
哎呀,这问题不单不好答,也不可答。因为爹一定知道「什麽事」,当前状
况,爹怒气已消,如果他回答「没有」,定会惹爹生气,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
可是也不能随便承认,他如何知道爹心中所知的错事;倘若猜错了,不等於多承
认了一件原本爹不知道的错事?
(真头痛,爹知道什麽事呢?)
「爹,您知道了就罚新儿吧。」机灵的邹新绝不猜,却极有悔意地跪下来。
满以为新儿会狡辩,或甚至否认的,没想到新儿却这麽坦然、这麽诚实。显
然是有是非羞辱之心的。看著充满悔意的新儿,「孺子可教也」立时闪进邹脑海
。既有这一念,邹的心不由又软了点。
「罚?爹可没说要罚你啊,新儿,每个人都想吃巧克力糖,爹知道你也想吃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你怎麽可以骗别人的?」
(妈辣个巴子,这种小事也有人告诉爹?一定是小芬?这臭娘们,送她一束
烂牡丹就不领情了,小心眼,妈辣个巴子。)
「新儿知错,请爹原谅。」邹新看似更惭愧的将头贴向地面。
「新儿,你站起来。」
「是的,爹。」
「挺起胸,看著爹。」
「是的,爹。」
两人对看,神情皆颇肃穆。
「你刚才为什麽要跪下来?」
「因为新儿犯错。」
「对,因为你犯错了,所以你跪下来。跪在别人面前,你不觉得丢人吗?男
人膝下有黄金,你要活得要像一个男子汉,为什麽要跪在别人面前,永远不要跪
在别人面前,不管这个人是谁,知不知道?」
「是的,爹。」
「如何能够不跪在别人面前?」
「不要犯错,爹。」
「对,不犯错,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扎扎实实,诚心诚意对待别人,立志做
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知道吗?」邹重重地在邹新胸前拍了一下。
邹新被这麽一拍,身子晃了一下,头也跟著点了一下--诚然受教的脸孔。
(小芬这个臭娘们,妈辣个巴子,看我等下怎麽报仇。)
再见青龙
西元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十五日上午十时四十八分
江苏省 上海市
这一日,天候格外冰寒,北风如刀,卷得雪花如空中狂舞的绒毛,穿梭在街
上踽踽困行的路人间,令万物都丧失了活力。
一辆小型黑色公务车懒懒地穿过白皑皑的街道,黑白相映的画面,恰似一张
年代久远的黑白照。轿车内除了司机,静静坐了三个人,分别是才上任的上海人
民兵工厂厂长邹振华、邹的妻子段晓晴,以及邹的义子邹新。
邹新今天真是乖,与平日玩世不恭、调皮捣蛋的个性比,他今天是出奇的乖
。此刻,他俊秀英武的面庞流露出不常见的愁容,平日怎麽也静不下来的人,却
一个劲地痴望著车窗外。在义父面前能静到这等程度,真是罕见啊!
新儿异常的表现,让邹厂长忧心了。他看著新儿成长,只要新儿出现在他面
前,就呱噪得像一只小鸟。今日如此,怎不令他忧心?
「新儿,怎麽啦,是不是不舒服?」邹关怀地问。
此次他们受海军之邀前往江南船厂,参加中国自建大型护航驱逐舰沭阳号成
军典礼。由於邹的弟弟邹振国任职於海军司令部,负责沭阳号成军典礼行政作业
,而邹又曾告诉弟弟,新儿对海军格外感兴趣,体人的振国就弄了三张首长才拥
有的烫金贵宾证,指名要邹带新儿一道来。
「哦,爹,…没什麽…只是觉得………,车外的路人好可怜,气温这麽低。
」新儿状有所忧,支吾回答。
邹感慰地点头,带著点责怪的眼光看著妻子。
(怎麽样,新儿还是有同情心的,怎麽你老怪他冷血无情?我看,你错怪他
喽。)
多少年的夫妻,晓晴怎会不知丈夫眼光中的含意,她撅著嘴别过头。
(哼,你了解他吗?)
邹新又转向窗外,俊眉再度一蹙,他那副英武的面孔,确实是一副令人感慰
的悲天悯人像。可是,他忧的不是窗外寒冷的天气,更不是街上可怜的路人,年
少的他,那有这种高尚的情操?他忧的是「怕」。对,怕,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怕。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生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有许多讲不清也思不透的怪事
。邹新自懂事开始,对海洋、海军特别有兴趣,说不出为什麽,那是天生的,就
好像有人善唱歌、有人跑得快,也有人跳得高,没有为什麽,那是天生的。是的
,天生,他天生对海洋、海军有兴趣,不过,他的兴趣也仅止於兴趣,他并不喜
欢,更不想干海军。他聪明、英俊、机灵,市十七中毕业稍稍用点头脑就考进了
复旦大学,现在是堂堂大学生,怎麽会笨到辛辛苦苦地干「吃苦耐劳」的解放军
?所以,他这一生,当海军的念头不曾出现过。
能参加中国自制大型战斗舰的成军典礼,对他来讲是件大事。从获知爹将带
他去上海江南船厂,开始时他是兴奋,接著不知为什麽,他开始心神不宁,冥冥
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对他招手………,好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能够唤起他
悲伤往事的老朋友。於是他开始怕,是的,他怕重会这个老朋友,说不出为什麽
,就是怕。
怕,好熟悉却又好遥远的感觉,他从小就生长在充满怕的环境中,他怕寒、
怕饿、怕苦、怕难、怕做恶梦、怕孤独,怕幼时孤儿院那位凶狠的魏大娘,更怕
孤儿院其他顽童因忌妒他的外貌而联手整他、斗争他、打他。他的成长就是在充
满怕的环境之中,直到遇到爹才逐渐淡忘了怕。怕,离他渐渐远、渐渐陌生。可
是,现在心中的,不正是那熟稔,却又有点陌生的怕?
轿车转到上海市高雄路,原本人烟稀疏的街景登时一变。密如罗织的人群整
齐排成一条长龙,寒风中众人蜷缩著索索发抖,一瞧见轿车立即勇敢地挥舞著手
中小红旗。
邹一行三人随著引导人员到达贵宾席,远远望去,沭阳号雄伟的舰身不正在
那?沭阳号是模仿苏联锐加级护航驱逐舰蓝图所建造,一千四百吨船身矗立在船
厂四号乾坞。接舰官兵精神抖擞地排列在舷侧,待典礼主持首长总参谋长莅临,
全体来宾起立向总参谋长致敬,乐队奏起〈解放军进行曲〉。
邹新坐在贵宾席,忘神地瞧著前方的沭阳号,英挺雄伟、气势巍峨,他不自
觉陶醉在自我幻想中--他是一位久经漂泊的老水手,站在沭阳号驾驶台,在惊
涛骇浪中乘风破浪………
遽然响起的口令打碎了他的幻想。
成军仪式简单而隆重。全体合唱〈东方红〉,总参谋长宣读主席贺词,颁发
勋奖予参与设计建造沭阳号有功人员,最後则由江南船厂诗歌部队朗颂〈看,沭
阳在遨游〉。
仪式结束後是邹新盼望的登舰参观,由於贵宾太多,他和邹振华被安排在第
六参观小组。第六参观小组由非军方人员组成,乾爹邹振华职称最高,担任参观
小组小组长,其馀分别是後勤支援单位的厂长、副厂长。在焦虑地等待中,好不
容易轮到第六参观小组,邹新一个箭步紧贴乾爹身後。
各参观小组海军都安排了一位女报告员,第六参观小组的报告员莺声细语,
惜未能挑起邹新的兴趣。他一登上梯口就刻意落後,远远落在参观小组之後,这
才能单独又仔细地观察舰上装备。他像一个老朋友,一一抚摸舰艏一百公厘单管
炮、五十七公厘双管炮、锚机、缆桩、缆绳………,景物虽陌生,一颗心却激荡
莫名。他走到舰艏,向後凝视沭阳号,三角桅杆鹤然拔起、峻挺的舰桥巍然矗立
--好一个雄壮威武的画面!邹感动得浑然忘我,他出神地转身,舰艏旗杆在风
中飘扬的,是………,是………,是一面青龙旗!
「邹新啊,你不是对军舰有兴趣吗?还不跟上去,听听报告员介绍,可以学
习学习新知识啊。」
身後猛地传来斥责声,邹吓得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才发觉,眼下只是空荡荡
的一根旗杆。
回过头,叔叔邹振国身著笔挺军服,脸上是那对足以看穿人心的鹰眼,正狠
狠地盯著他。
「是,叔叔,我这就去。」
邹最怕的就是叔叔,话未讲完就拔腿,快步追上第六参观小组,这才有闲情
留意那原本没注意到的女报告员。
情挑报告员
「这儿是驾驶台,是舰上操作与指挥中心,沭阳号使用两部透平机,最高速
率可以到达二十九节………」女报告员莺声燕语地在介绍驾驶台内的装备。
(哇!)
邹新两眼快看直了,瞧,女报告员是上帝的杰作啊!声如黄莺出谷,貌似沉
鱼落雁,妩媚的大眼望来直看得男人心头乱颤。她丰肌腴肤,即使穿著毛装,依
稀可感觉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起伏的曲线若隐若现呢。哈,若是吴三桂早
遇见她,肯定不会为陈圆圆那个烂娘们开门揖盗啦。
(哇,好美啊!)
性喜脂粉的邹新眼都看直了。他色迷迷地盯著女报告员的那一张嘴,那一开
一合的双唇--有点厚,又不太厚,厚得他好想狠狠亲一下。若说世上女人的美
,在邹新的眼里只可区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美得不容占有、不可背叛、不会起猥
亵之心;第二类就单纯了,美得只会激起男性天生的欲望。眼前的这一位,以邹
新的审美标准属於第二类。别小觑第二类,能在他审美观点中足以列入第二类者
,寥若晨星啊。至於第一类,妈辣个巴子,那是欺骗未达发育年龄小男孩的童话
故事。
在众人面前,女报告员温柔的举止十分端庄。介绍过程中,她一泓秋水般的
大眼轮流扫过众人,高雅的手势配合得恰到好处,无形中增强了她言语的说服力
。
邹新偷偷瞄了眼四周,众人神情专注,无不陶醉在女报告员迷人的介绍词中
;显然,海军司令部安排的这位女报告员达成了一次完美的任务。沭阳舰舰长萧
劲光同志尤感欣慰,他位於驾驶台招呼各参观小组,此刻是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嘉勉。邹新突然想到乾爹是第六参观小组的小组长--在场最高首长,他何惧之
有?这一念遂激起他捉狎美女的玩性。待女报告员扫视众人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
间,他逮住机会,猛力挤了挤眼,再露出浓浓的谄笑。
冷不防的来一奇招,女报告员心头格登一下著实吓了一大跳。
(这年轻人是谁?怎麽如此英俊,又如此孟浪大胆!)
还好,她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仅刹那就恢复了镇定。鲜有人感觉场面出现短
暂的异象。
每个人都是好奇的。尤其是一个未婚的女人,面对一个年轻、英俊、对自己
挑逗的男人,她的好奇心还夹杂著浓浓的欲望,故而立时淹没了应有的理智。控
制不住地,她秋水般的大眼多瞧了邹新两眼。
(嘿嘿,这娘们对我也有意思喔。)
邹新可得意了。他把女报告员的眼神归论成一种「肯定的暗示」。为了答以
「肯定」,他悄悄退到众人身後,找了个适当的角度,该处可以避开大夥视线,
同时又可正对女报告员。这时他才尽情、放心、费劲地挤眉、弄眼,甚至呶了呶
嘴,再逗以满脸的谄笑。一连串的戏弄,可把女报告员逗慌了手脚。她当场愣在
那儿,脑海陡地一片空白,介绍词忘得一乾二净。这一来,羞得她脸颊一片绯红
,红得像一抹彩霞,更显得她是无比的美、艳、迷人。
可是,这不是美女参加选美会,她是女「报告员」啊!她怎麽不讲话了呢?
停顿的时间虽不长,场面也是万分尴尬。众人都看著她,大家眼光的方向一致,
眼神却有异。有的是关爱,鼓励她慢慢来;有的是诧异;当然,也有的怒目相向
。这中间,舰长萧同志怒眼睁得最大。
最可怜的是女报告员,她窘得紧抿嘴唇,小手忸怩地搓弄衣角,内心既是急
又是气。她见过许多场面,独未见过这种场面。堂堂礼仪之邦,拥有五千年悠久
文化的新中国,在庄严的成军典礼怎麽可能出现如此轻浮孟浪之小人?偏偏这个
人,年轻、英俊。
女报告员深深一呼吸,清除脑中杂念,未几恢复了镇定。接下来继续报告,
这一次她可是铁了心,打死她目光亦绝不扫过那位孟浪小人。
邹新一等再等,试了试几个不同的角度,可是女报告员目光刻意避开他。这
一来他顿觉无味,然就这麽罢手又不甘心,略一思忖,脸上又露出一个谄笑。
这一回,邹新移到乾爹身旁,脸紧贴著爹之後。
(嘿,爹是小组长,你不至於不看爹吧?)
只要看著乾爹,眼角馀光必扫到他做的鬼脸。只是可惜了,邹新的脸与乾爹
贴得如此之近,鬼脸所能表现的花样是有限的。
女报告员言词又出现些许异常,偶尔吃个螺丝,腼腆的脸色益发秀丽。这情
景看得邹新得意十分,鬼脸变化的程度不自主地加大了。
舰长萧劲光同志暗生闷气,这位女报告员他认识,姓史名素馨,是大连海军
指挥学校教员的女儿,多次担任海军重要典礼的报告员,历次任务表现无不杰出
。可是,今天怎麽失常了?女报告员失常,最令他忧心的是众人对沭阳号产生不
好的印象。想到这,他心急地瞄了眼参观小组长……,可不巧,正好瞧见藏在小
组长後方的那张鬼脸。
(日你娘娘的兔崽子,这个混帐。)
萧舰长气得几乎脱口骂出。若非时地不宜,这兔崽子是参观小组小组长的儿
子,胸前又挂了张烫金贵宾证,他真恨不得痛打他一巴掌。不过,庄严的场合绝
不容这兔崽子吊儿郎当。他遂欺身向前,贴在邹新身旁,心中一阵咕哝乱骂,脸
上却挂著假笑看著邹新。
邹新揉了揉眼,两眼似不胜奇痒,识趣地绕到後方。
萧同志紧追不舍,眼神亦紧紧盯著。
接下来的介绍顺利了,不过和开始的流畅相比还是差了些。毕竟,经过邹新
一阵胡弄瞎搞,女报告员的心如一池春水,被搅得波涛荡漾。
烈女就怕赖汉磨
中午的餐宴摆在江南船厂贵宾厅,席开二十四桌。拥有烫金贵宾证的都坐在
主桌与二、三桌,唯独邹新例外,他意外地被安排坐在第八桌--与女报告员史
素馨邻座。
入席前,舰长萧劲光同志仍为方才发生的事而生闷气,走过第八桌愤愤瞟了
眼置於桌面的来宾座签。
(这兔崽子坐在史素馨身边?)
舰长同志二话不说,取了「邹新同志」座签与对角互调,再冷冷地盯著第八
桌来宾一一按座签座位入座,监视邹新坐在史素馨的对面。这才像报了仇似地得
意就座;他坐在第二桌,与第四至第八参观小组小组长家人一桌。
这一餐吃得邹新魂不守舍,他暗暗懊恼不已,频频向桌对角的女报告员眼送
秋波--这情景完全看在第二桌萧舰长眼中。萧同志气得猛喝酒,不时把眼光瞟
向邹振华。
(这兔崽子,年纪这麽小就如此怙恶不悛,长大还了得?你这人,怎麽教出
这个兔崽子啊?)
机会要自己找。邹新非常了解这个道理。酒过三旬,众人觥筹交错之际,他
拿起酒杯敬道:
「史同志,你好,我是邹新,今天在舰上有幸听到你的介绍,介绍得非常好
,特地以这杯酒谢谢你,也祝海军建军成功。」邹新恭谨地说道。他极有青年才
俊的气度,复经乾爹邹振华言行薰陶,讲起话来温文有礼,话说得也相当得体。
这段言词有礼、有敬,也有期许,再加上是胸前别了「烫金贵宾证」的贵客亲自
敬酒,史素馨面子十足,这杯酒令人不忍推辞。
除史素馨外,次桌的十位来宾微笑颌首,分享了这一份荣耀。
(哼,谁理你这个孟浪小人。)
史素馨仍在气头上。她撇过头,柳眉一轩,妩媚大眼闪著怒色。
好一个尴尬的场面。同桌来宾怎知其中因果,只觉史素馨倨傲自大,不通人
情。可是众人皆以为,她条件再好,又如何配得上眼前这位「烫金贵宾证」的青
年才俊?这一点,众人实在思不透、理不清,但纷纷为青年才俊抱不平。
一般人碰到这场面只有摸摸鼻子,灰头土脸地苦笑。邹新不会。他年轻、英
俊、聪明、出身好、前途光明,追姑娘从不缺信心。在他的观念中只有「胆小的
姑娘」,绝没「追不到的姑娘」。所以,在他追姑娘的悠久历史中,所有「失败
」皆因「姑娘胆小」。因此,错在姑娘「胆小」,不在他。既然有这种念头,他
当然就不会觉得灰头土脸了。灰头土脸,是对那些没信心、没条件的人说的。对
付这种劣势,邹新也是见过场面的,他经验丰富地使出杀手锏:
「我爹以及舰长同志都特别交待我在吃饭时要谢谢史同志精采的介绍。邹新
出於至诚,也是遵从我爹与舰长同志之命,希望史同志赏脸。」
毕竟是有思想的年轻人,这句话说得有里子有面子,却也是软硬兼施,没有
人敢推辞。众人皆把眼瞧著史素馨。
「你爹是谁?」史冷冷问道。
「我爹是邹振华,中央办公厅的机要秘书。至於我,小弟邹新,现在就读复旦
大学。」
(哇!难怪了,这小子气质不俗,胸前别了张烫金贵宾证呢。)
众人听得心里无不格登一下,原本尚有人臆测邹新是挂错了贵宾证,因为他
是唯一挂了「烫金贵宾证」,却不坐在一至三桌的来宾。如今一听众人始如醍醐
灌顶,敬意立时增加了三倍。
「邹同志,我们换个位。」坐於史同志右手侧的男同志非常识相地起身道。
众人怎会不了解其中奥妙?除了邹同志与史同志,第八桌的十位宾客齐起身
,有的挪椅子、有的取碗筷,七口八舌地吆喝道:
「来,同志,换个位、换个位。」
邹同志嘴上说「不敢」,心里可是十二个愿意。他仅礼貌地略一推辞,就当
仁不让谢过众人换了个位。
(这兔崽子啊!)
这情景看得第二桌的舰长萧同志心头又是一阵骂,他帼的一声灌下一杯闷酒
,愤然放下酒杯,略一斟酌,将酒杯斟满举起:
「邹同志,」萧同志愤声道:
「恭喜您有这麽一位俊秀的儿子,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敬您一杯
。」
这句敬语说得非常不得体,他原本想说的是「有道是『虎父虎子』」,但刹
那间思忖:这句话到底算「敬语」或「侮辱句」?故一闪念,转口说了句不得体
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罢,他拿眼瞧著邹新,帼的又愤然乾了一杯。
(邹同志啊,你看到了吧,那兔崽子正在和姑娘鬼混啊。)
邹振华顺势看去,不巧新儿与女报告员此时也在看他。他心里虽在嘀咕,可
是在众人面前又不便说什麽,故只好对新儿点头微笑。随即转首对萧同志帼的照
翻一杯,刻意避开新儿的目光。
晓晴心中在生闷气,脸虽带著笑容,语气却有点生硬地说道:
「振国,你去叫他坐回原位。」
平日机敏体人的邹振国,今天不知怎麽了,不识相地挥手笑道:
「嫂子,小孩嘛,让他去。」
晓晴面带微笑看著振国。
(小孩吗?振国啊,他几岁啦?)
振国低头兀自挟著菜。
不想这几个小举动,反而助长了邹新的气势。此场面无异证实邹新所言,他
是奉他爹--中央办公室的机要秘书,以及舰长同志之托向史敬酒。
史素馨心里猛地一热,她现在岂敢再怠慢?心里当即为邹新孟浪的行为找了
个理由--算得上是青年率真的个性吧。这会儿,她才有心细瞧身旁的这一张脸
。
(哇,好一个英武俊秀、神采照人的翩翩美少年!)
为爱从军
回程路上,邹振华因多喝了几杯酒而心情格外复杂,再想到餐桌上新儿围著
女报告员的风流行径,内心不免懊恼这孩子天性为何如此?见过新儿的人无不夸
新儿聪明机灵,怎麽,这麽讨人喜欢的小孩,本性却如此乖张?敢情晓晴说得对
,新儿风流倜傥、冷血无情,留在家里只会让小芬小红为争邹新的宠爱而弄得无
息无宁;一个祥和的家搞得勾心斗角、争闹不休………,唉,新儿的劣性,自己
公务繁忙却没足够时间教导他,怎不令他心痛?
晓晴多次暗示「是不是该送新儿到『外面』磨练?」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那里是「外面」呢?
这问题他和振国谈过,振国细心听完他吐的苦水,鹰眼闪现短暂的忧愁,然
後,猛地睁眼,目闪精光道:
「送他到军校磨练。军校没有女孩,可以让他远离是非。军校注重意识形态
教育,可以灌输他爱国观念。军校管理严格,我再私下请托学校干部,天天盯著
他,保他耍不出花样。」
「好主意。」邹振华拍案点头叫好,可是,再一思考,他如何忍心将孤儿院
出身的新儿送到军校?狡猾的新儿只要反问他一句:「爹,您不要我了吗?」他
就会难过得掉下泪,这………,唉,他开不了口啊。
「哥,如果您不愿开口讲,这就难办喽。」振国脸上愁容再现,他太了解哥
哥,也深知邹新的劣性。要邹新进军校的主意,哥哥是不可能主动提出的。若由
他讲,讲十天的道理邹新也不会听。可是,想要邹新自己主动进军校,哼,这泼
猴,那是更不可能啦。
想到这,邹振华又有点自责,他这麽做,不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今天主持
沭阳号成军,目睹中国人自建的大型战舰,心中油然升起无限希望。加上新儿素
来对海军也有一分特别的兴趣,於是,送新儿进海军指挥学校的念头霍地跳进他
脑海。不过,还是同样的难处,他如何说得出口呢?
车前座,邹新的心情同样复杂。他脑袋塞满了史素馨的倩影,她的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再加上那个身材,想起来都令人心酥意麻。
(妈辣个巴子,这小妮子一定要到手。)
可是,小妮子家远在大连,他却在上海,两地差了千里,通信联络只能神交
,有个妈辣个巴子的屁用。
「来读大连海军指挥学校啊。」小妮子语带挑逗:
「我爸爸在大连海军指挥学校教书,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
这挑逗,够吸引人。
(妈辣个巴子,看看这些穿军服的浑球过得也满不错的嘛?我到海军指挥学
校不也是吃香喝辣?可是,我走了,爹怎麽办呢?)
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想到离家进入海军指挥学校,这一刹那他想到乾爹啦。
他偷偷瞧了眼右侧的乾爹--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自认还算有良心的他,迟疑
了。
(唉,史素馨那小妮子太吸引人了,怎麽办呢?)
蓦然间一个绝佳的词句跳进他脑海。
(呸,天若有情天亦老。)
「爹,大学毕业以後,我该做什麽呢?」
没头没脑地问这个问题,邹振华也不知怎麽回答。他想了想,以父亲的角色
反问:
「这要看你喜欢什麽?兴趣是什麽?」
讲到兴趣,论到未来,邹和晓晴的兴趣都来了。三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神色
严肃,准备交心好好谈谈。
「噢――」邹新故作疑惑:
「兴趣,我的兴趣是海洋、海军,今天看到沭阳号成军,我好高兴。可是,
大学毕业以後,我可以从事与我兴趣有关的工作吗?」
邹与晓晴,两人眼中煞地闪过兴奋的火花。
「也是可以的。」邹振华直觉地回答,晓晴陡地瞪他一眼,他才急忙补了句
:
「不容易就是了。」
「不太可能吧?」晓晴追上一句,然仍感语意不明,遂帮新儿问道:
「新儿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中文和海军有什麽关连呢?对了,振华,你认为
海军指挥学校都学些什麽?」
「噢――――」邹声音拉得很长,藉机思考怎麽回答才恰当:
「海军指挥学校学的应该是航海学、领导统御、海上航行、射击科学啦。嗯
――,好像和中文没什麽关联,是不是,晓晴?」
晓晴点头如小鸡啄米。
「爹,我想做一些对国家有意义的工作,为建设新中国尽一份力量,同时又
希望依您所说的--按自己的兴趣选择事业。」邹新声小气弱,不过,此刻他说
的每一字都永远刻在爹娘的心底:
「我能不能去大连读海军指挥学校?」
车内的空气凝结了。晓晴霍地睁大眼,兴奋地紧握拳,掌心微微淌汗。邹振
华强自装作镇定,内心却像受惊的小鹿砰砰乱跳。
「你仔细考虑清楚了?」邹振华过份冷静了。
「咳、咳………」晓晴轻轻地咳两声,暗示他不必再问,她心中急得只想大
喊一声「好--」,可是,她担心这会刺伤新儿的心。
「是的,爹、乾妈,我仔细考虑过,我希望读海军指挥学校。」
晓晴紧抓新儿的肩,兴奋地猛点头。
姜是老的辣
忙完成军典礼,晚上邹振国回到哥哥家,兄弟两人才坐下,弟弟振国就一屁
股依到哥身边悄声问:
「发生了什麽事?」
真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什麽意思?」振华反问。
振国鹰眼瞄向邹新。
「新儿?」邹先是一愣,然後紧张又兴奋地悄声道:
「今天新儿自己决定要读海军指挥学校。」
振国会心地笑了,同时感慰地猛点头,分享哥哥心中的喜事。
振华也会心地笑了。他靠向椅背,回想起今天,新儿真是本性难改,看到美
丽的女报告员就围在她身旁。
(唉,也难怪,这女报告员确实迷人,新儿总是男人嘛。)
「振国,今天船上安排的报告员长得真是标致啊?」
「当然喽,特地从海军指挥学校选来的。」振国头贴近哥哥耳边轻声道。
(海军指挥学校!)
振华倏地坐直了身子,转身看著振国,这一刹那他明白了--为什麽振国弄
了三张烫金贵宾证、提醒他新儿对海军有兴趣、要求新儿一同来、坚持新儿坐在
女报告员身旁,以及为什麽振国知道这位女报告员选自海军指挥学校。
「女报告员是你找的?」
振国露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眼神。
「座位也是你刻意安排的?」振华再悄声问。
振国露出一个微笑,他虽未回答,但他的笑容就是回答。
振华感怀地握著振国的手。
「泼猴再精也总是个娃儿。连娃儿都搞不定,咱们还能搞革命吗?」振国目
闪精光,语意极为深远。
两个人想到得意处,不由齐看著恰巧路过的新儿「哈哈」笑出声。
看到乾爹、叔叔对著自己笑,邹新也回了个微笑,但不知他俩为何而笑,故
顿觉无趣而敛起笑容。等进了卧房,一弹身倒在床上,闭眼微笑,幻想起他未来
在海军指挥学校,与史素馨牵手漫步的阳春大梦。
室外,依旧是白色雪花的世界,寒风飒飒地吹著,天气极是冰冷。然而在邹
宅,许多人的心都是温暖,或甚至炙热的。
(待续)
--
※ 来源:·饮水思源站 bbs.sjtu.edu.cn·[FROM: www-post@bbs]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ywsy.bbs@bbs.sjtu.ed]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15.135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