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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苍烟锁海》--第八章:快乐从军路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ug 28 17:53:53 1999), 转信
《苍烟锁海》
(上册)
惊悚小说之王──黄河 强力钜献
揭开转世大轮回之谜
军国主义为何不死?甲午恩怨情仇转世大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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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之二:中国
第八章:快乐从军路
这段话吓得不信「怪、力、乱、神」的邹,头皮倏然一麻,
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但一回想,梦中站在他床前的尽是东方面
孔,那是什麽蓝眼珠、大鼻子?
司令员会餐
西元一九六四年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五时二十六分
辽宁省 大连 老虎滩 海军指挥学校
海军指挥学校是人民解放军第一所海军军官学校,一九四九年建校,成立至
今粗具规模。学校计有两种不同班次,分别是训期四年的「基础官班」,以及训
期九个月的「舰长班」。基础官班是海军军官的培训摇篮,招收一般高中毕业生
或大学肄业生;舰长班则召收具发展潜力的中级军官,毕业後调任舰长职。
基础官班「学生总队」位於校区南侧,学生餐厅濒临老虎滩湾。今日餐厅气
氛格外严肃,桌上菜色特别丰盛,有金华玉树鸡、醋溜瓦鱼块、火爆腰花、北京
大白菜、酸辣汤,再加每人两粒杂粮馒头。
餐厅整齐地坐著七百馀位军官、学生,众人看到这麽丰盛的菜色,个个饥肠
辘辘,眸中闪著灼热的目光。
汤伍,学生总队第四中队队长,是本晚餐厅中唯一例外的,数百人中,独他
的眼神黯然无光。汤队长兼任学生总队本月伙食主委,负责菜色调配与伙食费支
用。看著这一桌好菜色,汤队长却禁不住摇头,与平日三菜一汤的伙食相比,虽
然只增加一菜,但一顿饭所花的菜钱,足足是平常的六倍。
(唉,下周的伙食费,要如何平衡呢?)
想到这,他不由暗怨本晚的贵客--海军司令员同志,由於司令员本晚莅校
会餐,校长董明特别交待:
「邹新的叔叔邹振国是司令员同志的侍从,要邹新事先打听清楚,司令员同
志喜欢吃什麽菜。」
汤与邹新商量再三,邹打了几次电话询问邹振国,始终坚持邹振国说:司令
员同志「最喜欢」吃这几道菜。想到菜价,汤队长不得不问:
「司令员同志次喜欢吃什麽菜呢?」
「报告队长,我叔叔说:司令员同志只喜欢吃这几道菜。」邹新毫不犹豫,
斩钉截铁地朗声道。
「司令员同志都不吃别的菜吗?」汤队长疑惑了。
「报告队长,学生叔叔说,司令员的炊事员会做很多菜,但最常做这几道。
而且我叔叔讲,他跟司令员到过好多地方,如果他们没有准备这几道菜,司令员
同志会生气的。」
左一个叔叔、右一个叔叔,叔叔怎麽会讲假话。唉,汤队长也屈服了。
「队长,这些菜太贵,我们吃不起啊。我看,给司令员同志个别做几道菜,
或是下面的菜量少一点啦。」副队长不住摇头。
(妈辣个巴子,操你个祖宗,你们吃香喝辣,我们吃粪,你们这些王八羔子
,不得好死。)
邹新一听副队长的馊点子,心中难免一阵恶骂,然他恭谨正色地说道:
「报告队长,我叔叔说,司令员同志最恨两手策略。他心细、观察入微,他
一定会注意下面吃什麽?量够不够?司令员同志经常告诫我叔叔,革命要不分彼
此,没有大小,要紧抓吃一个粮、穿一块布的原则,将士才会团结,革命才可能
成功………」
「好了。」副队长挥手制止邹新的长篇大论,他说得也有道理,司令员同志
体恤部属的情操,众人皆有所闻。
「唉----」汤队长仰天长吁,尾音拖得格外长。
所以,今晚餐桌上的菜饭,无论色、香、味、量,的确做到上下一致。
五点三十分,司令员在校长古明同志、待从邹振国同志陪同下准时出现在餐
厅大门,全校官生起立热烈鼓掌。司令员频频对学生挥手,一脸慈祥地在掌声中
就座。
会餐开始前,首先安排的是朗颂,由十二位学生担任,邹新站在第一排的中
间。朗颂时间三分钟,内容又抠又麻,充份表达学生对司令员的敬意。可惜正餐
前的这道开味菜,反而破坏了司令员的食欲。
朗颂结束,邹新回座。邹振国一路瞄著他身影,同时心里咕哝著。
(哼,这泼猴耍我,没有照我说的菜准备,桌上尽是他喜欢的菜。)
邹新剃著光头,坐得直挺挺的,僵硬的双手平放膝前,两眼凝神平视。可是
,桌上菜味香喷诱人,早已闻得他胃都抽了筋。好不容易熬到开动,抓起筷子三
两下把他最喜欢的醋溜瓦鱼块扫得罄尽;金华玉树鸡、北京大白菜大口吃起来也
特别香;火爆腰花的火候虽差,配上香Q有劲的杂粮馒头不算太赖;最後微温的
酸辣汤,「咕噜、咕噜、咕噜 」三大口,气都没歇一饮而尽。
放下空碗筷,邹新意犹未尽,四下瞟了眼,众人狼吞的速度几近相同,每人
的份量也都是固定的,转眼菜尽碗空。这刹那,他开始後悔「忠告」汤队长的菜
色太少。
(妈辣个巴子,下次要狠点干。)
立了志,他这才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抬头看到久别的叔叔,不由想起
往日在家,有爹娘呵护,有两个妹子相让,事事都是顺心畅意。遇有不顺心的事
,爹也多会亲切地摸著他的头,用关爱的眼神询问种种。今日,炊事员做的大灶
饭,班长们吼吼叫叫,亲爱的爹娘不知远在何方……,想到此,一时间他心情翻
腾似海,一股莫名的凄凉禁不住涌上心头。
军校严格的训练,像魔鬼集中营般的苦日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在训练班长
折磨下,过著没有人性、没有自我、缺少尊严、畜生都不如的苦日子。这种苦日
子,自然唤起他小时在孤儿院中生活的回忆。所幸,他拥有孤儿院的斗争经验,
面对军中这一群怀抱爱国情操、崇拜英雄、热血沸腾的单纯年轻人,斗争容易多
了。
他犹如一只变色龙,迅速体会新环境中生存的法宝。
他生存的第一大法宝:随时提醒干部他叔叔是司令员侍从;这种特殊的关系
在讲究人际关系的中国官场是很管用的。其次,他学会尽可能脱离一切团队活动
的技巧。为达此目的,他自愿、主动、积极地参加连上所有公差,从烫衣、种菜
、养猪、文宣制作、壁报比赛、演讲比赛………,加入一切能脱离正常操课的工
作。所幸他的确有点天份,各项技能学得快、学得精,故迅速成为连上的「全能
公差」。管它是什麽形式、什麽性质的工作,甚至,他最痛恨的朗颂,也在他力
诤「我叔叔说,司令员同志喜欢听朗颂」的前题下,由他亲自花了六个晚上「苦
思」朗颂稿,使用两个礼拜「精心」训练朗颂队,才得以在今晚呈现在司令员同
志面前。否则,那些时段他都要参加出操--非常辛苦、艰难的操课。
各级干部对邹新戮力效命的工作态度印象深刻,钜细靡遗的良苦用心亦无限
感怀,再加上他头脑聪明、反应快,嘴巴甜,又喜欢耍一些小手腕,轻易在新环
境中生存下来。但,他并不满意,因为生存得很辛苦,吃不好、穿得烂、睡得少
,还随时得受班长训练威胁。更令他懊恼的是,勾起他投入海军指挥学校的阳春
大梦,至今梦醒梦碎--史素馨那臭婊子鬼影却都没见过。
「哼!」想到史素馨,他鼻头就重重地喷出一道冷气。
(臭婊子,将来不搞死你,妈辣个巴子,我邹新就是小王八,一辈子不得好
死。)
是的,伟大的志向,多是在艰苦的环境中蕴酿的。
情定大连湾
西元一九六六年六月二日下午六时二十七分
辽宁省 大连 老虎滩 海军指挥学校
大连市的八月像一朵绽放的红玫瑰,海边的黄昏美得像一幅画,柔得似一抹
炊烟,红澄澄的夕阳照著金闪闪的海面,味淡淡的海风杂夹在声轻轻的浪涛间,
远远传来归鸟的啾声,让人宛若置身人间仙境。
学生总队餐厅後侧,一男一女漫步在沙滩。夕阳下踩著海砂,暮色中寻找异
色贝壳,嘻笑声中匆忙闪避浸蚀脚印的浪花,郎情妹意令人好生羡慕。身处其间
,鲜有人能不动心者。沙滩上漫步的两人,邹新、史素馨,也都动了心。史动的
是「爱心」,邹动的是「春心」。
这一刻,邹新期待了数不清的日子,进校两年多好不容易熬到三年级,又逢
暑假,四年级学长至舰艇实习,他遂成了在校学生的老大。利用暑假,可以为所
欲为藉机接近史素馨,苦心经营近月,两人顺利建立深厚的情谊。如今万事齐备
,只差最後一击。
(嘿嘿,小妮子,看你今晚如何逃过本人的掌心。)
「素馨,你等等,站在这别动。」邹停住脚步,俊脸一付正色,明目凝望海
边平坦的沙滩。
史弄不清所以,一泓秋水般的妩媚大眼看著邹,脸上无尽深情。
顷刻之间邹如脱缰野马般的在沙滩奔驰,每一步都「重重」的在沙滩印下一
个深脚印。一脚接著一脚,一印连著一印。好半晌她才了解,他正以脚印在沙滩
上写字。那是一个十公尺见方,好大的一个「我」字。写完「我」,邹大力向右
跳一步,间隔开「我」,开始跑第二个字。第二个字就不难猜了,须臾即知,那
是一个「爱」。
(他要写「我爱你」?)
想到这,史露出娇羞的神情。但又想,邹性好玩笑,且从未对她说过「我爱
你」,万一他捉弄人,跑出一句「我爱海军」、「我爱爹娘」、「我爱大连」等
煞风景的废话,她岂不失态?防心既起,娇态即敛,故面色强作镇静。
邹大气不喘就跑了一个十公尺见方的大「爱」。然後向右大步一跳,开始跑
第三个字。不多时平坦的沙滩上出现的,正是史期待的「你」字。她脸倏然变得
绯红,但敏感的她又一想:万一邹跑出一句「我爱你吗?」、「我爱你家」、「
我爱你名字」等存心整她,她堂堂千金之躯,脸往何放?念及此,少女的矜持油
然而生,故而粉脸由绯红淡成微红。
果不其然,邹跑完「我爱你」三个大字,步阀依旧不停,他向右大步一跳,
开始跑第四个字。史微红的粉脸忽的如石刻一般。
(哼,孟浪小人,为何要戏弄我?)
邹跑得好直好长,一路直直的连下来,这是………
(一条线?)
邹跑出长长一条线,继续跑,绕著「我爱你」三个大字,在外围跑了一个更
大的方框框,把「我爱你」实实地框在中间。
史石脸化去,心是甜丝丝、眉是喜孜孜,刹那间心头的不快消得无影无踪。
方框框是长,完整的一圈足足近百公尺。邹沿著方框框跑回史面前,额上渗
出小汗珠,双眸闪著灼热的目光。
「再等我一下。」他还是一脸正色,说完匆匆向岸边的矮树丛跑去。来去如
飞,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大束艳丽的白兰花。
感动的是史素馨,她妩媚大眼眨了眨。纯情的她,几乎忍受不住如此浪漫的
攻势。要说六0年代苦难的中国,野史上恐难找出这般浪漫的情史。
得意的是邹新,他心中有九分得意,一分真情。他内心在狂笑,表面却更加
严肃。
倒楣的是学生总队,学生寝室四周盛开的白兰花,一个午睡被周一扫而尽。
她端立在「我爱你」大字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他微微喘著气,可是双
眸如星、神色肃穆,以无比庄严的态度回到她面前。俊男美女,花前夕阳下,他
右手执花,左手缓缓脱下鸭舌军帽,单膝跪下,侧身向著红澄澄的大太阳,优雅
地举起右手将白兰花高高指向西方,左手持帽平扶胸前。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大海夕阳为我邹新作证。白兰花代表我赤诚的心,
我邹新今生深爱史素馨。海可枯,石可烂,太阳也可能从西边升起来,但我邹新
永不改变,深爱史素馨,直--到--永--远----」声如洪钟,尾音特长
,夹杂在淡淡的海浪声中,悦耳异常。
远方海平线上是一颗大红太阳,暖暖地把天空抹得一片红紫,波光粼粼的海
水闪烁著金碧辉煌。前方,平躺在沙滩上的,是那个巨大的「我爱你」,受阳光
斜照产生的阴影效果,看起来特别大、特别有说服力。身前,跪在地上发誓的,
是年轻有为、英武俊秀的心仪对象。耳边,好一段动人的誓词,字字如金石,掷
在沙地上也铿锵有声啊!
史的心在澎湃、在激荡、在颤栗。於是,她的心一热、鼻一酸、眼一茫,妩
媚大眼再也留不住热情的泪花,扑扑簌簌地滚下两串泪。邹半跪著,将手中的白
兰花献给史。她咬牙止住泪,泪汪汪的大眼无限浓郁地望著他,声音颤抖地说道
:
「谢谢你,谢谢………,我……」
她也想回一段誓言,但,大家都知道的,中国少女作风保守,所以她连「我
也爱你」也说不出。不过她相信他了解她的心。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嘛,何必
定要说分明。
游戏真情
邹新发完誓,起身戴起帽子,转向西,背对著史,凝视著逐渐落入海平面的
残阳。
(他生气了?)
史纳闷。
邹看著沙滩上的「我爱你」,一脸忧凄,内心却得意非常。
(字真是越跑越漂亮啦。)
没错,前几次经验不够,跑得歪扭扭,跑完以後反逗得几个小婊子笑弯了腰
。今天挺不烂,有形有体,一气呵成。嘿,女孩是容易骗,跑几个字、说几句话
、送几朵花,就这麽容易被迷惑?也不仔细想想誓言,我可没发誓,如果变心会
遭天打雷劈,也没保证不会爱别人啊?
花前月下,美景当前,很少人会细想誓词内容,史素馨情窦初开,断没这种
能耐。
「你,生气了?」看著情郎背对著她,史移步向前,不明所以地问。
「唉---」邹吐了好长好长一口气,又深又沉,黑得深不见底的瞳孔闪著
忧愁,内心似有无限心酸。但他一句话都不说,只发愣似地痴望著远方。落日收
尽了最後一道光芒,沉到了海底,好像把他的心也扯了下去。
「邹新,有些事我们女孩不好讲,你应该了解我啊。」史忍不住,低头,小
脚不停呲著细沙,蚊子般嘤嘤柔声道。可是,想想也不对啊,才浪漫地发完誓,
顷刻之间怎会演变成这种场面?遂疑惑地追问:
「倒底什麽事?如果你真爱我,你就该跟我说啊?」
「唉-」邹又长吁一大口,所幸这一次短了点,才留了口气说道:
「算了,素馨,这和你无关,是夕阳激起我痛苦的回忆。我不想提它,何必
让痛苦的回忆破坏咱们今天的气氛。」
语毕,他眉头一蹙,决心要独咽所有的苦果。
听完解释,明白问题不在她,她心安了。史靠向前,左手圈著花,右腕紧环
著邹的腰,柔情万千地说道:
「新,如果你真爱我,你就该告诉我你心里的事。」
可惜白兰花搔得邹鼻头有点痒,所以他无心细听她倒底说了什麽。不过,管
她说了什麽,他都大为动心--她处女的酥胸抵在他胸前,让他「春心」大动。
「唉。」邹叹了口气,非常短,然後若有所思地轻轻推开史,两人肩并肩坐
在沙滩上,然後他回复先前的那姿势--忧国忧民地凝视著远方。
这是邹高明之处。登徒子早就逮著这机会趁势紧抱不放。然而如此肤浅的技
俩只对淫荡女管用,像史素馨这种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方法。
「新,你是说啊?」
沈默。
「新,你说嘛--」
忍得住,还是沈默。
「新,真心相爱的人,不单要分享快乐,也要分担痛苦。你说嘛,我一定…
……」
好吧,既然这样,就说吧。
远方的天空还留著最後一抹红霞,但终也给乌云吞噬了。海风微拂、涛声相
伴,昏暗中,邹幽幽道出一段极尽渲染夸大的身世。他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
捶胸顿足、一会儿百忧交集、一会儿惊悸不安,忽坐忽起、忽悲忽喜,感情十足
地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长得西方的天空完全暗了下来,星星冉冉转醒,夜空闪
烁起来。星光闪烁中,故事更加感人,情节愈益引人入胜--邹出身名门,一门
忠烈为抗日、反蒋、建国、护救开国元老而牺牲。而且每位家人的牺牲都配了一
段感人的情节。唉,悲惨的母亲临终前将他送到孤儿院,他八岁前在孤儿院受尽
恶人欺凌,直到遇到爹--哦,那是乾爹,不是亲生的;因父亲曾救过乾爹,乾
爹为报恩而视他如己出。为了复仇、为了报国、为了一圆理想、为了建设新中国
、为了………
「别说了,我知道,也为了我。」史适时插入一句,她好感动唷。
(真罗嗦,插什麽嘴。)
「对,也是为了你,我放弃复旦,毅然投效海军。素馨,你知道吗,乾爹怕
我知道自己身世後受不了,一直瞒著我,要不是乾妈私下告诉我,今天我还是身
世不明的孽子啊!」
说到悲伤处,他悲伤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的哭声甚至吓得几只海鸟从近
处树丛中振翅而飞。彷佛,他真被自己编的谎言给触动了。
突如其来的场面令史赫然呆立,她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大男孩在她面前痛哭流
涕。仓皇她不知如何应对,但她可以清楚地感受这一份悲凄,悲凄得让人无法抗
拒。她靠向前,右手拢著他的肩头。
(妈辣个巴子,好痒啊。)
邹噙著泪,轻轻移开鼻头前的白兰花。史将白兰花平放到身旁沙滩上。两人
这才又紧紧地相抱在一起,他默默流著泪,她则在分担他的痛苦。
(爱,这就是爱、真爱!)
史的心在呐喊,也唯有这一刻,她才真正了解邹。经过先头的巨喜,复加後
来的巨悲,骤然起伏的人间至情,她纯纯玉女怎堪承受?这一晚对她的冲激太强
了,强得她彻底的崩溃了,她的「真爱」像决了堤的洪水,霎时如千驹万马般奔
涌而出。她,被征服了。内心对他,既是男女之间的爱,又是美女对勇者的敬爱
,更有母性般的护爱--满满的三种爱,混和在一起酝酿发酵,自然产生了无比
巨大的力量。
(新,我今生非你不嫁,我要永远照顾你,不再让你吃苦。)
女人心中一旦滋生这种念头,完喽。
浑茫茫的穹苍完全暗了下来,懒月还没爬起,薄云随著微风飘过,夜空中星
光迷乱。暗夜下,沙滩上两人正燃起雄雄的爱火,激越、炙热、乱射光芒。於是
,他拥著她,嘴缓缓贴向唇,两人止住了泪。他顺势压下,她的心四分挣扎六分
痴醉,几个翻滚,压扁了身旁的白兰花。
月台订终身
西元一九六八年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时五分
辽宁省 大连市 火车站
「呜--」的一声,火车发出一声长鸣,白色蒸气「嘶、嘶、嘶」地不停往
上喷,像在催促月台上送行的亲人。
人迹混杂的车站内,站著一对令人侧目的男女。
男的身著笔挺的海军制服,外罩黑长大衣,身材健拔,面貌是俊秀中带著英
武。女的身穿暗蓝色长棉袄,领口围著温暖的白长围巾,俨如仙女下凡。
在大部分旅人都穿著破烂棉袄与陈旧大衣的车站,这对男女像两颗发光的钻
石,人来人往都禁不住把眼细瞧。只见男的神情木然,眉宇间又有一丝懊丧;女
的神色哀凄,明亮的大眼闪著离情。不必细思量,铁定是一对别离的恋人。俊男
加美女、军官与淑女、热恋中的男女,在此离别前夕,对白必也吸引人。邻近闲
人状若无事地看著它处,却忍不住竖直了耳,身子悄悄挪了挪,好奇地窥探他们
在谈什麽。
女的眼帘几个眨合,几乎挤下两滴泪,大眼情深似海地看著男的,嘴唇嚅动
了一下,欲言又止。
「别这样啦,素馨,才两个礼拜。」男的语气有点不耐地说道:
「後天吃团圆饭的时候,我会看状况,可以的话会和爹说。」
「哦。」史幽幽地应了声,头低下,鞋尖不停地呲著身前行李,内心极是害
羞。但想到父亲的叮咛,再害羞也得要讲清楚:
「邹新,不行啦,不能看状况,一定要说啦。」
「看看啦,寒假结束以後,回来我再告诉你。」
史急了,回去如何向父亲交待呢?於是小马靴也不呲了,抬头,露骨说道:
「不行,吃团圆饭的时候,一定要和你爹提我们的婚事。」
近处两、三位闲人急转头,亮著眼看著他,眸中有羡慕也有祝福。
(看什麽,无聊。)
邹怒瞪闲人一眼,嫌他们多事。靠近史,压低了声调哄道:
「这种事急不得,先看看嘛,你等我回来再说啦。」
闲人没听清楚,只当是「肯定」的答案。还用怀疑吗?这麽标致的女孩谁不
想娶?遂又转过头佯似看著别处。
心急如焚的史岂肯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加以她了解这是他一贯的拖字
诀。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每次提到这码子事,他总是在拖,这种不负责任的玩
世态度,要她如何给父亲一个交待?想到伤心处,她既是灰心又暗自下了决心:
「不,你一定要说,你答应过的,你一定要在明天晚餐告诉你爹我们的婚事
。」
果然是闲人,听到高潮处三、两人竟又转头,圆著眼瞪著邹,一脸责难的怒
容。他们岂知邹从不吝啬口头承诺,这种不花钱的承诺,有什麽好在乎的?
邹的人生观是「骗到底就是真的」。不是吗?永远骗她他爱她。骗到她死,
对她而言,不就是真的他爱她?
没错,骗人他最拿手,可是,骗人也是要看状况,今天可不能随便答应。邹
深知她的用心,还有半年他就毕业,毕业後将离开大连,这次寒假是毕业前最後
一次返家。她父亲史向英知道两人的关系,同时因文化大革命袭卷全国,身为教
员的史向英自忖无法自保,故希望尽速敲定独女的婚姻大事。可是,如果史向英
遭清算,史素馨就是黑五类,他怎麽可以答应这门婚事?此外,他根本不想结婚
,他是海军军官,年轻、英俊、聪明,有发展潜力的海军军官,外面各港口有数
不尽的沙滩等著他「跑」字,有各式各样的女人等著投入他的怀抱;结婚?除非
他头发晕,门都没有。
「素馨,不要这样。我说了嘛,这种事急不得。万一明天状况不对,爹晚餐
的时候脾气不好,说出来反而会搞砸。再看看嘛,别急,你等我回来再说啦。」
「不行,你一定要说,就算搞砸了也要说。」史执拗起来岂容妥协,当她留
意到邹不耐烦的表情,蓦然惊觉自己也是大家闺秀,怎麽落到一定要赖上他的惨
境?想到此,她不禁悲从中来。她既伤心,又灰心,更寒心,再加上失去了信心
,因而淹没了爱心与耐心,故「呜」的一声哭起来。
哭声引来更多闲人的侧目。远处的闲人不明究理,不过依常理推敲,想必是
女的因受不了离情而哭泣,故纷纷投以感动的目光。近处的闲人就不这样了,他
们听得一清二楚。原本怒眼相瞪的,一见可怜的女孩哭得如此伤心,心头无不爆
发正义之怒。
(奶奶个熊,这男的是何方神圣?那麽标致的娘们,那点配不上你?你这臭
当兵的。)
「喂,海军同志,你年纪够大啦,个白长这麽大,自己的婚事没胆讲,人民
还能盼望同志你保护?」
一位闲人基於义愤破口开骂,闲人骂完後气犹未消,「呸」的再吐了口唾沫
。
这一骂反倒替邹解了危。两人没料想到闲人竟如此无聊,大庭广众下奚落陌
生人。邹、史顿觉失脸,再也无心讨论,遂匆匆取了地板上行李回身赶火车去了
。
「路上肚子饿了,别忘了行李中有馒头和酱肉。」即使在气头上,史仍关爱
地叮咛著。
馒头、酱肉都是史特别为邹准备的。别小看这两样简单的食物,在文化大革
命期间都是非常珍贵的。所以,她最後这句出於关爱的话,在这种场合、这种时
机,可真触动了他。人总是有感情的,邹新滑头归滑头,谁对他真好他心里还是
有数。这辈子除了爹,就数史素馨这小妮子是真心对他好,想到一年来她时不时
拿些点心、包子、大饼给他吃,想到酱肉可能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省下的,想到
她真情流下的眼泪……,嗳,他真感动喽。
「会啦,素馨,明儿晚餐以前我一定先和爹说。」他扶著她肩头真心说道。
「真的?」她破颜一笑道:
「他会不会不答应?」
「嗯。」他翻眼故作沉思,此举逗得她心头大乱,泪水又在眼眶打转。良久
,他才佯作大悟说道:
「嗯,好像……,不……,嗯,爹从来就不曾对我说『不』哦。」
她娇羞地伸手打他,一连几个小碎拳,每一拳都是爱,然後状似生气地跺了
一脚。嘴笑了,可眼中的泪流得更凶了。
信仰的力量
西元一九六八年十月三日上午七时六分
山东省 青岛军港 解放军海军 黄山舰
黄山舰新任「学习枪炮员」邹新,上舰报到仅两天,此刻他静静地坐在辅官
厅,呆看著盘中早餐,动也不动地痴想著。
(好奇怪啊!)
才上船两天,舰上处处透露出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好像回到他久别的故乡
,一个他曾经热爱、向往、成长的故乡。闻闻这气味,空气中飘浮著一股淡淡的
异味,这异味混合了柴油、滑油、蒸气、作菜油烟、菸草、海水、汗水,甚至污
水味。所有新人都讨厌这异味,唯独他,虽然还谈不上喜欢,但,好像无比怀念
这异味。再听听耳边的声音,二十四小时永不停息的通风声、引擎转动声、舰体
震动声、海浪澎湃声,组合成他心目中悦耳的合音。走到各舱间、官厅、驾驶台
,也是一股莫名的熟稔,这是一种解释不出的归属感。面对这一切,他应如鱼得
水、如鸟归林的快活;可是,两天来除了白天以兴奋的心境四处学习,晚上却噩
梦连连。噩梦,也是这一连串「熟悉」中的另一项--小时在孤儿院,午夜屡屡
因噩梦惊醒。
「吃不惯啊?」学习通讯员黄华是邹在大连海军指挥学校的同期同学,看著
呆坐的邹,连想到邹吃不惯舰上早餐。
「哦,不是。」邹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取了白馒头,心不在焉地吃起早餐。
(看他,一定有心事。)
「什麽事啊?」黄追问。
「唉,妈辣个巴子,搞不通的事。」邹摇头。
「说来听听,有什麽事搞不通?」黄更加好奇了。
原本邹无心细说,但黄实在是个好听众,他两眼始终盯著邹,脸上表情随著
剧情变化,专心地连嘴中未吃完的馒头也不嚼了。这是一种鼓励,邹越说越细,
甚至加油添醋大吹一番:
「………尤其是噩梦,妈辣个巴子,有时半夜在睡梦中,我隐隐约约感觉有
人站在我床头,有时只有一个人,有时又是好多好多人,他们好像想告诉我什麽
,操他奶奶个熊,害得我被吓醒,醒来以後啥都没,可是一看钟,你猜怎麽样?
」
「怎麽样?」黄眼大睁,极是好奇。
「我操他个祖宗,都是凌晨十二点半!」
「轮回!」黄直觉地喊道,他小时是虔诚的佛教徒,相信因果相报的轮回说
;如今在现实生活中得到「活见证」,激动得甚至忘了口中还有未吃完的馒头屑
,随著「回」字喷出。
「轮,轮回,这是轮回,邹新,这是轮回,你相不相信轮回?」黄抹了把嘴
。
「呸,鬼扯软蛋。」邹嗤之以鼻,他虽不是狂热的共产党员,可却是现实主
义、唯物论的忠实信徒,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像邹这种人,如果真有鬼,恐
怕鬼都会怕他啊。
「真的,真的,印度的佛教徒就相信轮回啊。」
印度的佛教徒?可悲,黄不敢承认自己是佛教徒。文化大革命期间,积极打
倒一切封建思想,宗教是封建迷信,是阶级斗争的敌人,谁敢承认自己是佛教徒
?
「鬼扯软蛋,如果真有轮回,你为什麽不记得前世?」
「一个字,缘!邹新,印度的佛教徒相信缘,缘是天生的,极少数人拥有这
能力。缘又分三种,第一种是能够感应过去,第二种能预知未来,第三种则能通
鬼神。绝大部分人无缘,什麽都感应不到;照印度佛教徒的说法,你是有缘人,
能感应前世自己是海军,所以觉得船上熟悉;至於许多人围在你床头,是因为你
有第三种缘--能通鬼神,鬼魂有冤要你伸张。」讲到精采处,黄挪动身子,靠
近悄声说道:
「这船原来是俄国佬的,打过二次大战噢,谁知道船上有多少冤魂?下次看
清楚,半夜站在你床头的,是不是蓝眼珠、大鼻子啊?」
这段话吓得不信怪力乱神的邹头皮倏然一麻,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但细细回
想,梦中站在他床前的尽是东方面孔,那是什麽蓝眼珠、大鼻子?
「呸,妈辣个巴子,你唬我。」邹笑著以手指轻敲黄的额头,头扬了扬反问
道:
「为什麽我有这种缘啊?」
「聪明嘛,你头脑聪明,学习快,思想搞通了,直通天庭罗。」黄也笑了,
因为他知道,这句话确实是唬人的。
「准。妈辣个巴子,就这句话准。」
「都保你准啊,只是你不信呢。说真的,你要注意,小心半夜冤鬼上身啊。
如果不想冤鬼找你,在床边放顶舰长的帽子。」
「舰长的帽子,为什麽?」
「阶级斗争嘛,军舰上舰长最大,鬼魂也怕舰长喽。放顶舰长的帽子,鬼魂
以为你是舰长,会怕你,自然不敢来找你喽。」
邹听得张口大笑,不用他反驳,他的笑就是最有力的反驳。
「如果你不信,还有一个方法,」黄又压低声调,靠近邹说道:
「依宗教的说法,在床头放个十字架、菩萨或佛祖像什麽的。」
「鬼扯软蛋,十字架、佛祖像?妈辣个巴子,还有东洋鬼和西洋鬼之分啊?
」
「思想武装也是一种无穷的力量,宗教凝聚千万人的信仰,自然产生了无穷
的信仰力量,鬼魂怕的就是这种信仰力量。所以,无论是十字架、菩萨、佛像,
都代表信仰力量,管他什麽鬼魂,都怕啊。」
黄说完,又惹得邹大笑。
笑归笑,许多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黄的恐吓,邹事後再细细一
思索,他虽有八分不信,却也怕了二分。
「舰长的帽子」他是不信的,即若为真,鬼魂岂如此容易受骗?又,不幸被
揭穿了,他不是找死吗?不过,「信仰力量」试试又何妨?
可是,现在寺庙多已改成居民委员会,僧尼则被迫还俗,教会也被拆了,到
那去弄座佛像、十字架?
(马克斯同志不也是全世界共产党员信仰力量?)
隔天假日,邹特地到新华书店买了幅马克斯同志肖像,摆在床头。说也奇怪
,这一夜竟真睡得香甜安稳,且随後一连十几天,夜夜如此。於是,他对自己有
特殊缘能力的说法信了一分。但後来再细细斟酌,「缘」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拥有
的,他为什麽不藉这些鬼魂的力量,预知未来的世界?他谁也没害过--当然,
指的是没害死过;不做亏心事,他又有什麽好怕的呢?因而某晚壮了胆,将马克
斯同志肖像收起,当晚却依旧安稳地睡了一夜。次晨,他若有所失,心一横,一
连几晚皆将马克斯同志肖像藏起,且离床越来越远,後来更索性收进衣柜里。可
是,除了偶而几个春梦,还是一觉到天明。
(妈辣个巴子,新环境当然会做噩梦,缘、轮回?鬼扯软蛋。)
这是邹最後的结论。
革命感情
西元一九七三年六月二日下午六时三分
山东省 青岛军港 解放军海军 海镖号飞弹快艇
官厅内弥漫著浓浓的酒味、菸味与菜香。桌面,满满的一桌佳肴,有旗鱼肉
做的醋溜瓦鱼块、茄汁鱼片、香酥鱼排、炭烤鱼排,和热腾腾的砂锅旗鱼头汤;
此外,整只鱼烧成的辣豆瓣红尖鱼、清蒸石斑鱼、糖醋金线鱼、熏加腊鱼、红烧
金线鱼,以及乾烧小管。整整十菜一汤,清一色的海鲜;再加七副碗、筷、匙、
小酒杯,六瓶杜康,摆得桌面盈盈累累,看了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各位同志,我们一起举杯,敬邹新同志,恭喜他获选进入硕士班,以及谢
谢他们船上的炊事员,为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桌美味的菜。」解放军北海舰队青
岛基地司令员,江少将坐在首位举杯面向邹新。
大连海军指挥学校从今年开始增开「海军战术硕士班」,并改名大连海军学
院。邹新即将回校就读硕士班,这餐饭是欢送邹新即将进入硕士班的离别餐会。
青岛基地几位在港的舰长都聚到邹新的舰上,并约定由司令员出酒,各舰舰长出
鱼,邹新舰上的炊事员做菜,以发挥海军四海一家、同舟共济的精神。
「谢谢各位。」只闻帼一声,邹新,邹舰长仰头就是乾。
大夥帼的照翻一杯,接著是抢酒瓶为江司令员斟酒,只见手来掌去、杯起杯
落,七个酒杯又斟满了。
众人正准备动手取筷,不料江司令员又举杯说道:
「旗鱼是那艘船的?」
「鞍山。」鞍山舰古舰长举手,这只旗鱼是海上航行时船上弟兄钓的。
「来,大家谢谢鞍山舰的旗鱼,祝鞍山舰舰运昌隆。」
帼,桌面又空了七个酒杯,不消片刻,酒杯再度斟满;两杯下肚,几个手脚
快的舰长已取了筷,眼巴巴地看著江司令员,等候司令员率先动手。
「石斑鱼是谁的?」江司令员又问了。
除了邹新,众舰长心俱是一沉。旗鱼是今天的主菜,敬一杯也有道理;怎麽
,连石斑鱼也来?敢不成,司令员每一只鱼都要敬?在坐七位,除了邹新在餐前
试吃过各式鱼排,其馀六位为了吃今晚这一桌好菜,大夥皆空腹而来,一杯杯杜
康烈酒灌下去,这怎受得住?
「青岛。」青岛舰黄舰长雄壮地答道。
「来,敬青岛舰,敬石斑。」司令员仰头就乾。
帼,众舰长没人敢怠慢,三轮乾下来,古舰长酒上了脸。
「加腊鱼呢?」果不其然,江司令员还不停。
海口舰谢舰长举手,众舰长又为加腊鱼帼的一杯。
「这是什麽鱼?」司令员指著覆盖葱丝的糖醋鱼。
「报告司令员,」北海舰队青岛基地1快支队刘支队长忍不住了,他心里在
嘀咕,脸却笑著问道:
「每只鱼都要来杯?嘿嘿,是不是浪费了您的好酒?」
邹新偷瞄了眼江司令员,司令员在苦笑,他深知司令员的用心。司令员总共
只带了六瓶杜康,边吃边喝,胃垫饱了不容易醉;如果大家喝不醉,岂不表示司
令员带的酒不够?所以,司令员找理由要大夥空腹喝,空腹喝酒容易醉,醉了才
尽兴。可是,鲁钝的支队长,这一问,岂不破坏司令员的苦心?
(我该帮司令员,不过,也不能招惹支队长。)
「报告支队长,」邹新灵机一动说道:
「几天前这几只鱼还在大海中活得好好的,它们游得多快乐?可是今天,它
们却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换得我们美味的一餐,这精神何等伟大啊?为了表达
我们的敬意,一杯酒谢一个生命,值得。」
邹新装得极认真,又比著鱼儿在水中遨游的姿势,此举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於是,一鱼敬一杯,筷未动,每人都喝了八杯;杯虽小,杜康也去了三大瓶
。
「奶奶地…,再来一杯,这杯敬小邹,小邹思想搞得通,我们都要向他学习
,奶奶地,我怎麽就没搞通桌上鱼的伟大。」八杯下肚,刘支队长早已忘了形,
他兴奋地拍著邹新的肩,赤著脸嚷道。
除了邹新,其馀人皆一口菜未吃,空腹一连乾了九杯,杯杯烈酒,乾得众人
口鼻都差点喷出火。终於,司令员取了筷子,但,此时刘支队长已兔红了眼,古
舰长瞪著眼张口不语,黄舰长直著眼猛打嗝,谢舰长张口不住吸气吐气,王舰长
两手微抖。他们的喉、食道、胃,沸腾般的滚烫,心砰砰乱跳,血脉逆流。一阵
沉寂後,大夥暗懊恼喝得太猛,酒意上了头,此时那还有食欲,脑海中想的只是
--快吃菜垫个底。
接著,只见桌面一阵乱,筷子飞来飞去,耳际是唏、呼、啧、噜的吃菜声,
管它红绕、糖醋、茄汁、醋溜,或清蒸,所有海鲜都成了一个味。
转眼,熏加腊鱼半面吃尽,古舰长正待翻鱼身,突想到有的舰长迷信--舰
上吃鱼不可翻鱼身(注二十三),遂礼貌问道:
「小邹,鱼可不可以翻啊?」
这问题大家都关心,因为牵连到好几条鱼可不可以翻身。於是众人停止动作
,大夥红著眼瞧著邹舰长。
「小邹,许…许多事………,宁…宁可信其有啊。」司令员插口提醒,上了
年纪的司令员果然见多识广;忠告完,他取了根中华牌纸菸,左右争相点火,他
大力吸一口,再大口喷出一道白烟。
「报告司令员同志,」邹新恭谨地起身,笔挺地行举手礼,泛著酒红的脸露
出一个谄笑,佯作愤怒地骂道:
「妈辣个巴子,没有胆,那有资格跟随司令员革命?」
某些场合说几句脏话,的确能增加彼此的革命感情。
众人还未弄清邹新这句话的含意,旦见邹弯身,右手抓住熏加腊鱼头,左手
捏鱼尾,一连几个起落,熏加腊鱼上下翻转,答、仆、答、仆、答地打著磁盘直
响;答声清脆,是鱼骨撞击磁盘声,仆声沉稳,为翻身後鱼肉撞击磁盘声。
邹新滑稽的动作,配合答、仆怪响,立时引起众人一阵笑,大夥遂又乾一杯
。
「奶…奶…奶地,要得,小邹,」刘支队长也起身,抹了一把嘴,伸手抢过
熏加腊鱼,也是一连几个起落,才用焦糊的嗓音喊道:
「没胆,妈辣个巴子,怎…怎能跟随奶…奶地革命?」
他喝得酒意直冲脑门,茫茫地将「跟随『司令员』革命」说成「跟随『奶奶
地』革命」,再逗众人大笑。
古舰长大喝一声「妈辣个巴子」,也站起来凑热闹;无奈鱼身不经摔打,只
闻答地一响,哇,鱼骨断了、鱼肉散了,三、两碎肉弹到盘外。古舰长抓著鱼头
呆立在那,表情又是腼腆又是尴尬。
「妈辣个巴子,硬是要得,」邹新好机灵,趁势而起,言之凿凿地说道:
「报告司令员同志,古同志是粉身碎骨也要追随司令员同志革命。」
众人陡地爆笑,争先为粉身碎骨乾杯,个个吆五喝六好不热闹,官厅热络的
气氛到达最高潮。又一轮几番互敬,酒瓶渐空、海鲜渐尽,大夥喝得七分醉,然
,如此热络的场面,七分不够啊。
「报告司令员同志,报告各位老哥,」邹新起身: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承司令员同志以及各位老哥看得起,来船上
给小弟送行,海镖号怎可让各位败兴而归,起码我也应做到--菜不能见底、酒
不能空瓶。」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漂亮,尤其说到司令员的心坎上,江司令员笑著猛点头。
说完,邹新面向官厅门口,扯开了嗓门大吼道:
「炊事员,上酒、上菜。」
四位炊事员训练有素,不多时碗盘换了、残菜撤了、空酒瓶收了。新上的菜
,有现炒的新鲜蔬菜、精致爽口的小菜、热汤,尽是酒酣耳热时适合下酒的好菜
。
酒?水平更高喽,茅台,七瓶!众人微笑著看著事务员依序在每个人面前放
了一瓶。
「多…多喽。」司令员依旧在笑。
「这茅台酒可是尼克松的最爱。报告司令员同志,一人一瓶,妈辣个巴子,
各喝各的,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邹新亢声说道。
酒喝到这程度,每个人的胆都喝大了,谁也不会拒绝这麽合理的建议,再加
上司令员也助势道:
「行,你…,你,说…算。」
瞧,司令员的舌头比胆还大。
「报告…报…司令员同志,噎--」刘支队长脸膛黑红,鼻头放出油光:
「我…噎…我们奶…奶地…,噎…一起…起敬,邹…邹舰长。」
「好!」司令员同意:
「敬…小…小邹。」
「不,没有各位老哥的提携,那有我邹新;今後若有小弟为各位服务之处,
请随时交待。谢谢各位,我先乾为敬。」
又是好几轮敬酒,众人敬来敬去,酒已不似酒,个个豪情海气地乾杯,人人
七荤八素地胡言乱语,只见大声讲话者有、大碗吃菜者有、大口喝酒者有、大气
吸菸者也有,独没人搞得清炊事员又添了什麽菜,也没人尝得出吃了什麽菜。除
了邹新,他看起来酒量真好,众人茫茫然之际,他仍频频劝酒、带头乾酒,身前
酒瓶空了三分之二,犹清醒地不时打点,交待炊事员收什麽菜,上什麽菜。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酒量好,而是他一人一瓶的战略好。他那瓶,邹早已交
待事务员掺了七分白开水。酒喝到这场面,谁看得出?谁想得到?即使有人不小
心喝到他掺水的酒,品得出吗?别说是舌尖,舌根都麻木啦。真酒或掺水的酒,
不都是一个味?
邹舰长真是不简单,又豪气地一连乾了好几杯。的确,他是不简单的人物。
反能机灵、应对圆滑,不露谄态地维护长官,对朋友亦豪爽大方,思想上则是灰
不溜湫,不红不专、不偏不激、不前不後。这种角色,不简单啊!
乾爹遗言
西元一九八三年四月七日上午十时十七分
江苏 上海 四二三医院
终生忙於公事的邹振华,半年前开始感到胃隐隐的痛,起先以为是胃病,糊
乱抓了成药,吃一段时间不见改善,才抽空到医院诊治;可是,开始时医生也以
为只是胃病,继续又吃了一段时间胃药,直到最後痛得受不了,再进行全身检查
。等证实是未期胃癌,已是大罗金仙也救不起了。
上海四二三医院,特三三五病床上躺著邹振华,床侧围了六个人--妻子段
晓晴、弟弟邹振国,义子邹新、史素馨夫妇,次女邹小红、陈东夫妇,长女邹小
芬则因留在乌鲁木齐工作,远道无法及时赶回。
除了邹新,其馀家人已在医院待了一段日子。邹新接获病危电报时正在旅顺
参加演习,等演习结束始急忙请假,今早搭乘飞机赶到上海。此时站在病床前,
看著头发斑白的乾爹闭眼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苍白的脸庞瘦得只剩皮包骨,
肚子却因腹水涨得老大,这情景看得他是心如刀割。可是为了不让乾爹难过,还
须强抑内心的悲痛。
「爹。」邹新沙哑喊道。
邹振华缓缓睁开双眼,喜见新儿站在床头,旦见他外貌英挺俊武,神情威猛
,很有革命军人精悍之气,安慰地露出了微笑。
邹新想回以微笑,但瞧见乾爹病危体弱,他难过得只能沙哑地又喊了声「爹
」,其後因鼻头发酸不能言语。须臾,始咬著牙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新儿回来看爹了。」
「好,好,新儿,来。」邹振华挂著点滴的手伸向新儿。
邹新急向前握住爹的手,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流下来。
「没出息,哭什麽哭?」邹振华弱得连责人的语调都气如游丝。
可就这麽「没出息」,乾爹不骂还好,这一骂邹新泪如雨下。毕竟是革命军
人,泪挂在脸上,犹能咬著牙不发一丝哭声。
「这麽大了,怎麽还这麽没出息。」邹振华骂归骂,声音却充满了感伤。想
到新儿从小调皮多事,即使长大当了解放军军官仍让他烦忧不已。
(唉,世事不是作弄人吗?)
想到这,看到新儿的泪水,加以他了解新儿「大哭大闹」则是假悲伤,咬牙
流泪哭却不出声,则是真哀凄;因而触动邹振华的隐痛。忍不住的,他的眼眶潮
湿模糊了。
此情此景,看得晓晴难过得别过身子偷偷拭泪,邹振国内心翻腾如海,史素
馨低头黯伤,邹小红泪如串珠,陈东眸中闪著泪光。
「振国。」邹振华咬著牙,收了泪呐呐道。
「哥。」振国向前。
「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你要帮我办噢。」邹振华悠悠地说道。
「你讲吧。」
「唉,就是他。」邹振华把眼望著新儿。
振国转头,只见身後邹新泪流满面,这那像个革命军人?他怒得挥手就是扎
扎实实的一掌打在邹新後脑杓。
啪的清脆声,众人为之错愕。
「没出息,哭什麽哭?」振国学著哥哥的口吻佯斥。随後转身说道:
「你放心,孙猴子交给我,我保他将来取经修成正果。」
这段话说得极是温馨贴切,加以振国的个头矮小,这一掌几乎是跳著打的,
故而引得众人破颜一笑。
刹那间邹振华目光熠然闪光,双眸清澈有神。他紧紧握著弟弟的手,手劲有
力,代表永恒的感激。
振国双手紧握哥哥的手,虽无语,然猛然点头,泪水在眼中打转。他每一点
头,都似向哥哥说:你放心。
邹振华的目光渐淡去,眼皮眨了眨,看似无限疲惫。
「晓晴。」邹手伸向妻子。
「振华。」晓晴向前紧握著邹的手。
「刚才那件事是骗他们的,其实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邹极
费气力地露出浅浅地微笑。
「嗨,我怎麽会不知道?」老妻咬著牙忍住泪,勉强自己撒娇地答道。
近四十年的老夫老妻,真挚浓郁的感情,从只句片语中全然感受。
「晓晴,我………,好累啊。」邹声音弱如游丝,语毕,缓缓合上眼。他那
只紧握晓晴的枯手,慢慢地松了。
早上十点四十六分,邹振华离开了他热爱的世界,享年六十四岁。
驻日武官
西元一九九二年四月九日上午七时五分
山东省 青岛军港 解放军海军 北海舰队司令部 司令员官邸
青岛市的初春美得像像一朵初开的水仙花,北海舰队司令部司令员官邸座落
在群山环绕的山脚,四周草木葱笼,远山如黛,白云悠然飘荡在蓝天间,晨曦如
洗,新抽芽的嫩枝在风中摇曳。此情此景,绝对是文人雅士吟诗作赋的好场合。
可惜,解放军北海舰队驱逐舰第一支队,大校支队长邹新可没这份雅兴,他
不单个性中没有这个水平,更重要的,此时坐在他对面,一双鹰眼正盯著他看的
,正是那位他最怕的叔叔--北海舰队司令员,海军中将邹振国。
故而,他周围的祥和、恬静,仅增加他心中的不安。
「多久没回家啦?」叔叔边吃早餐边问道。
邹迟疑了一下,他不知叔叔问的是那个家,大连的妻子家,或上海乾娘家?
他眼皮抬了一下,想问,不敢。
「怎麽,多久没回家都不知道了吗?」
「几个月了。」邹答。
「几个月?」叔叔追问。
「两、三个。」
「倒底是两个或三个?」叔叔声音变得严厉了。
「两个。」邹急低头。
「你工作这麽忙吗?」
「最近比较忙。」
「忙些什麽?」
邹哑口无言,他不敢骗,也不敢实讲,只好把头垂得更低。自从一年前他调
到大连,回到他的老巢,红粉知己如怒瀑般冲来。虽道他小心从事,但叔叔机智
老练、密间四布,谁能担保他不知内情?加以叔叔每年至少召见他乙次,所谈内
容不外清算他过去一年所为,有功则奖、有过则贬,其中贬又远多於奖。以今日
叔叔问话口气,邹新直觉今日凶多吉少啊。
「怎麽,自己忙什麽都不知道?」叔叔丝毫不放松地追问。
「碰到几个老朋友,大家常聚聚聊聊。」
「聊什麽?」
「咳、咳………」邹心虚地清清喉咙,看来来者不善,不彷试探一下:
「他们在谈如何支持改革开放。」
「好比说?」叔叔鹰眼如剑。
(不说是不行啦。)
「咳,好比说,咳,和老朋友聚聚。」
「什麽老朋友?」声音冷漠。
(完了,他要发火了!)
邹暗自骇然,他了解叔叔声音冷漠是发怒的前兆,显然叔叔听到了什麽风声
,思及此遂斟字酌句说道:
「以前认识的老朋友,都是应酬、逢场作戏……」
「应酬、逢场作戏吗?」声音尖锐。
「咳、咳,」邹暗忖叔叔必知实情,今天是骗不了的啦,只好据实答道:
「都不是来真的。」
「胡说八道!」叔叔愤然拍桌怒斥:
「什麽真的假的,你当我不知道,在外面乱搞胡搞,搞得连家都不要了。你
怎麽没有从我哥哥身上学到一点东西,他一生辛苦努力就为了家,自己没有过一
天好日子。你呢?没有一点家的观念,就知道胡搞。哼,你怎麽对得起我哥哥?
」
桌上碗盘震得豁啷豁啷响,邹吓得放下碗筷,低头佯示忏悔。
「抬头,看著我。」叔叔怒吼。
邹头抬得恁快,俊脸虽带愧色,但双眸清亮有力。
(好一个俊男儿!怎麽会是如此桀骜不驯的一只泼猴?唉,这麽多年了,讲
都讲不听,骂也骂不怕。看,他现在那有什麽悔意?唉,怎麽向哥哥交待啊?)
「不要再乱搞男女关系了,听到了吗?」
「是。」
想到哥哥临终交待的话,邹振国的口气又软了。再想想,邹新是年逾四十五
的聪明人,如果他肯听,一句提醒的话点到即可;若不肯听,十句、八句亦无济
於事。於是,他换了个话题,回到今日的正题。
「对自己的未来要有规划,下个单位想调那?」
「谢谢叔叔,现在工作很好。」邹急答,他当然不想调动,此时才搭上的桃
花列车,他可不想轻易放手。
(哼,泼猴,想什麽我不知道?)
「别做井底蛙,到外面世界看一看。」叔叔命令式地说道。
「外面?」
「你都四十七啦,从没到国外生活过,看的都是中国的老东西,搞不出什麽
新名堂。出国去走走,学习别人的长处。」
「出国?」邹失声问道:
「不干海军了?」
「海军有驻外武官,最近刚出了个缺,我向上面保你去干。」
「驻外武官!美国吗?」邹心中窃喜,美国武官是少将职,这表示他即将占
少将缺;再者,火辣的小虹年前移民到华府,他正在想她呢。
「美国有什麽好学习的?自己国家都搞不好,还要管别人。要出国学习,就
要到日本,看看同样是东方人,别人为什麽搞了四十几年,从战败国搞成世界一
流经济强国。发展经济是中国未来唯一的路,你去日本看看,他们一定有值得我
们学习的地方。」
(这怎麽成,小虹不在那,日本也没熟人,这多无聊啊。)
「可是,我不会讲日语啊。」
「你会讲美语吗?」叔叔反问。
「可………」邹才吐出一个字,惊见叔叔眼中射出的凶光,吓得他张口无言
。
(唉,算啦,反正日本武官也是少将缺。)
「是。」邹黯然答道:
「我会到日本用心学习。」
「邹新啊,要五十岁啦,人生走了大半喽,要有目标啊。」
邹振国此次谈话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邹调离大连那软玉温香的环境。如今
目的已达,口气和心情都好多了。
(哼,这泼猴,不先吓吓他,岂肯心甘情愿去日本。)
「嗯,回去收拾收拾行里,要带素馨一起去,知道吗?」
「是的。」
提到素馨,叔叔刹时又想到另一档事。
「你结婚几年啦?」
「二十多年。」
「怎麽还没小孩啊?」
「咳…」邹面色尴尬,这问题可是他最不愿谈的,别说二十多年来素馨没怀
过小孩,即使外面近百个有露水姻缘的女人,也从没人怀过。这………,他要如
何启口呢?
「咳,响应党的人口政策,所以……」
「胡说八道,」叔叔断然打断:
「十几亿人口,差你这一口?我看啊,是火力不集中,点放太多了,是不是
?邹新啊,素馨那点差了?要好好待人家,当初你跟素馨认识,好歹叔叔我也是
有责任的………」
说到往事,叔叔顿觉失言。当年他设计史素馨担任沭阳舰成军典礼时舰上报
告员,至今邹、史二人仍蒙在鼓里。若今日说穿了,岂不显得他为人长辈的阴险
了;以後要如何教训他呢?念及此,话锋立即一转:
「如果当初我不干海军,你们也不会认识啊,是不是?邹新,好好待人家,
知道吗?」
「是的。」
叔叔干海军、与素馨结婚,邹新如细想这层关系,再回忆沭阳舰成军典礼发
生的事,以他的智慧不难悟透其间奥妙。可惜,他现在满脑塞得尽是「日本、日
本」。
(妈辣个巴子,日本。)
日本,长久来藏在他遥远的心底深处,如今,像一个东升的大太阳,渐渐从
心底爬起,对他呼唤、向他招手。
啊,日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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