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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偏师(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an 4 12:18:09 2000), 转信
偏师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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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园是南县最负盛名的一家风味餐馆。它座落在东正街。门面宽敞,富丽堂皇,
迎门写着四句自吹自擂似通非通的“四六句”:
精办中西肴撰,可口适合卫生
房间仿照沪宁,招待极表欢迎
雅座里间,今晚特别热闹。两盏新式的汽灯,悬在高空,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圆
桌上摆满菜肴,这是一桌鱼虾宴,八大盘全是洞庭湖的水产:清蒸水鱼(甲鱼)、红烧
头尾、糖醋鲤鱼、五香烧虾、炒鱼片、腊鱼、炸虾团……最鲜最美的要算湖区著名的
“蝴蝶子过河”,它是把才鱼(下江人叫乌鱼)去掉骨和皮,将那白嫩的肉切成一片片
,
放到沸腾的火锅里,从这边飘到那边,样子就象蝴蝶儿从河面上飞似的,湖区人给此菜
取名“蝴蝶子过河”,品味起来的确鲜美无比。
“兄弟今天专为黄石夫人接风,为黄石的叔叔子鹤兄、哥哥梅庄兄洗尘,略备小酌
,
并请彭团长夫妇、贺教育长、黄大队长陪客,”大家吃喝了一阵,隋风旋营长起身举杯
。
“来,为了彭团长、黄校长的荣升,干杯!”
彭德怀懒洋洋地举起酒杯,无可奈何地一笑;黄公略一饮而尽,把杯底朝上让大家
看清,里边一滴残酒也没有了。两位夫人,只顾用家乡土话谈家常,不喝酒,也很少动
筷,最多挟点红菜薹、碗豆藤尝尝新。
“为黄汉湘先生、黄梅庄先生的光临干杯!”彭德怀先给自己斟满酒,又给两位稀
客倒满南洲大曲。
黄汉湘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文质彬彬,他虽是黄公略出了五服的叔叔,可年
纪比黄公略还轻一点,倒象是他的老弟。黄汉湘脸模子很标致,是个美男子,那一对滴
溜溜转动的媚眼,让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勾引女人的里手。他站起来,斯斯文文地先鞠躬
,
然后,将高脚酒杯举过头顶,细声细气地发表一通演讲:“承蒙隋营长的好意,为我们
接风洗尘。兄弟也是行伍出身,跟诸位在一起,感到非常荣幸!”说完,带头喝干。
黄梅庄随即站起身,操着浓重的湘乡土话说:“诸位阁下,这回送弟媳来南县,受
到了彭团长、隋营长的热情款待,不甚荣幸之至。”他干咳了几声,晃了晃肩膀,好象
全身不自在似的,说:“我弟公略,现在当了校长,今后还望大家多多提携。来,为公
略的远大前程,干杯!”
黄公略立时皱起了眉头,可在众人面前,又不便让黄梅庄下不了台,只好勉强站起
,
把酒杯在嘴唇边靠了靠,滴滴未进。
这些,彭德怀都看在眼里,他低下头,悄悄问公略:“呃,他是你的亲哥哥?””
黄公略轻轻地口道:“同父异母。”
“哦,怪不得有点象你父辈那么大年纪咯!”
黄梅庄不识时务,又替黄汉湘吹嘘起来:“我小叔黄汉湘,也是保定军校的高材生
,
可惜他怀才不遇。他的许多同学,都已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他是宁断不弯,不愿去乞
讨官职。听说彭团长和我老弟在独立五师混得不错,此次想趁送弟媳来南县之便,看看
久仰大名的彭团长及诸位阁下,如方便的话,想在军中谋个差使。”黄梅庄多喝了几杯
,
把途中与黄汉湘商量的话,和盘托出。彭德怀心里暗笑:“此人虽俗气,倒还直率。”
黄公略老皱眉头,并不断地使眼色,要黄梅庄少说话,可他老兄喝得已有醉意,哪
能理会得到?
“来来,请彭团长帮忙!”黄梅庄兴冲冲地走到彭德怀身边,依老卖老地拍一下彭
德怀的肩膀说:“论年纪,我比在座诸位都大,论资历,我则最浅,只希望诸位都能官
运亨通,我也沾点官气,哈哈。”
彭德怀为了不使黄公略难堪,便说:“黄汉湘先生愿在本师谋事,非常欢迎,只是
,
一、二、三团各营连长都已满额,只有随校刚刚创办,正缺少教官,如不嫌弃,可以向
一师长禀告一下,不知汉湘先生意下如何?”
黄汉湘与黄梅庄交换了一下眼色,黄梅庄呲着大门牙说:“汉湘出身于名牌军校,
可以挂个什么职务呢?”
彭德怀扫视了一下大伙,开诚布公地说:“随营学校的最高军衔是少校营长,其余
为上尉连长。”
黄梅庄看了一眼黄汉湘,这个白面书生直跟他济眼摇头,知道并不如意,就不再问
下去了。宴席上一时出现难耐的沉默。
彭德怀的确是个直爽人,他肚子里有想法,不吐难受,便豪爽地对黄汉湘说:“子
鹤兄,我早就对这个团长的差使厌烦了,是不是请先生来顶替我……。”
黄汉湘知道彭德怀这句话比打他的耳光还厉害,马上站起,向彭德怀深深一鞠躬,
故作谦虚地说:“不敢妄想,不敢妄想,梅庄多嘴了,请海涵,海涵。”
席上将有不欢而散之势。隋营长连忙给大家倒酒,找些话来说笑回场。不知怎么突
然讲起了安百一审问周涛的事来,小刘便跟大刘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周涛如何如何聪敏能
干,安百一要砍他脑壳……讲到伤心处,意掏出手帕来揩眼泪。
黄汉湘突然眼睛一亮:“安百一?是不是原先在省里清乡督办署的那个安猴子?他
还是我的下属呢!”
小刘连忙扭过头来,央求地说:“黄先生,请你高抬贵手,赶快找找安县长,千方
百计搭救周涛一命啊,他才是个十三、四岁的细伢子呀!”
大刘也帮着求情,好象黄汉湘能当得了安百一的家似的。黄汉湘说:“好吧,我明
天就去县衙门,找安猴子。”听那口气,还真有一点把握。连彭德怀、黄公略心里也为
之一振。
隋营长见跑堂的端上最后一个菜:三鲜鱼肉团汤,知道快收场了,便对坐在身边的
贺国中讲:“老兄,我去毛厕解手,你等我来付账。”
夜已渐深。青蛙。的鼓噪声此起彼伏,唱和得十分热闹。席面上也已盆碗狼藉,大
家都放下筷子,只等隋营长来结帐。可是,等了多时仍不见隋营长影子,贺国中东张西
望,黄纯一莫名其妙,彭德怀已很不耐烦。小刘、大刘哈欠连天,只有黄汉湘饶有兴致
地打听,街面上有什么好的住宿。“听说有个梅花书屋,还有个金牡丹,确有此事?”
他问跑堂的伙计。伙计见他不是个大官的样子,讽喻地说:“金牡丹早就被周师长定了
货啦,上朱家、下朱家的一枝梅、小春香也不错啊!”
黄公略听了黄汉湘与伙计的对话,心中很不是味,便站起身:“请,请各位回府休
息吧!”人们醉意朦胧地走出大门,只有贺国中还坐在凳子上不走。黄公略转回身,在
他手里塞了二十块钱,轻声地然而命令式地说:“等鬼唷,结帐!”
“隋营长要我等他呀!”贺国中不明底细。黄公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贺国中把脚
一顿:“他娘的,这个滑头!”只好留下来跟老板算帐。
“你这个隋营长真够朋友啊!”回到营房,贺国中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逼视着隋
风旋。但是,脸上并无乌云,只有嘲弄的神色。
隋营长哭笑不得地摊开两手,玩世不恭地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么久了不关
饷。如今白金龙都抽不起,抽起自造的喇叭筒了。”
贺国中不无同情地说:“没钱,你就不用打肿脸块充胖子嘛,害得我在那里死等!
”
隋营长狡黠地一笑:“团长营长舍不得掏腰包,我这一来,嘿,大家有福共享。”
贺国中也忍不住笑道:“那么,上次你为我们三个洗尘,请彭团长夫妇作陪,也是……
”
“那,从彭团长就职费中支出嘛!”隋营长抹抹嘴上的油腻,打个哈欠说:“该去营房
查铺了。”
随营学校完全按照正规军校的训练科目,紧张地培训学员。学员中的大部分是经过
挑选的,来自一团的学员,多半是秘密士兵会成员。他们是火种,迅速在二、三团学员
中发展秘密士兵会成员。学员们的业余生活也很丰富,打球啦,下棋啦。黄公略又亲自
办起一个图书室,把自己珍藏的《共产主义ABC》也拿出来,包上牛皮纸,放在图书室
里,供学员们学习。
学员里边也有些“小军阀”,他们是些土豪劣绅的子弟,在乡里站不住脚跑到独立
五师来混碗饭吃的。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是混日子。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经过教育,不
少人有进步表现。但还有少部分铁杆“小军阀”死心塌地专跟士兵会的积极分子唱对台
戏。
黄公略发现二等兵李少辉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子弟,讲话的口音也跟自己相同,很
快和他交上了朋友。
李少辉十岁就在地主家当长工,大革命时当了农民自卫军,“马日事变”后,参加
十万农军围攻长沙,长沙没打进,队伍反而散了伙。他的老家又成了土豪劣绅的世界,
便只身到武汉想找毛润之。不想武汉也是国民党右派的天下,他成了流浪汉。三十五军
在汉阳码头上竖旗招募新兵,说是管饭吃,他就报了名。后来辗转来到南县,成了随营
学校的学员。李少辉忠诚老实,勤快能干,一谈起过去受的苦,就要流泪。
“我在地主‘刮皮青’家里当了四年童工,每天干完活累得要死,回到屋里还不准
歇气,要挑十担水,把两只大水缸挑满了才能去睡。我个子矮,水桶又粗又大,挑满两
缸水真要命啊!我如今有时做梦都还在给‘刮度青’挑水,好累人啊,老是爬坡,爬坡
,
那水缸好似无底洞,永远挑不满……。”说到这里,李少辉已是热泪盈眶了。
“哎,天下乌鸦一般黑。”黄公略非常同情李少辉的遭遇,但又不解地问:“怎么
叫‘刮皮青’呢?”
李少辉做着手势说:“好象一根竹子,刮了一层皮,里边还是青的,手段好狠毒呀
。
他剥削你,压迫你,你还说不出苦来。搞农民运动的时候,我们这些小长工把‘刮皮青
’
抓了游街,戴高帽子,出了一口气。后来许克祥叛变了,他讲要杀死我,我就连夜逃出
来。”
“李少辉,你敢不敢在大队集训时,把过去的苦楚诉一诉?”黄公略启发他的阶级
觉悟。“你受的苦,不光是你一个人,一家人的,而是一个阶级的。你讲一讲,会使穷
苦士兵都团结起来,扎紧把子,跟反动分子斗争。”
李少辉是个朴实农民,从未在众人面前讲过话,心里胆怯:“校长,当人暴众地讲
这些,多不好意思,人家还会笑话我是个穷光蛋,小长工呢。”
“笑话什么?我们搞革命,就要依靠穷光蛋。有钱有势的人,决不会自己打自己,
他们是一个阶级——地主、资本家;我们是一个阶级——工人、农民、贫苦的士兵。”
李少辉天真地”问:“那么,黄校长你也是贫苦士兵出身咯?”
黄公略点点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他告诉李少辉,小时候父亲教他读了几年私
塾,后来到双峰高小念书。有一次,在饭馆吃饭,受了一个阔老板的气,回到学校后便
领了一班不怕邪的同学,把那阔老板痛打了一顿,被校方开除了。父亲不久去世了,他
就当了半年孩子王——老师。但他没有耐心管孩子,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调皮的伢子啊
,
便只身去长沙找事做。当时军阀混战,工厂关门,只有一个地方好去,那就是从军当炮
灰。他也是从二等兵当起的。十年来,打过多少次仗,死里逃生啊。“我这条命是从死
尸堆里爬出来的啊!”
李少辉很受感动,但他不明白:“黄校长,你现在是少校营长了,好难熬到这个地
步,有吃有穿了,为什么还要打倒新军阀呢?”
黄公略给他讲了一番道理,最后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只为自己好,不顾同
胞的死活,那有什么意义?打倒了新军阀,穷人做了主人,再不受地主、资本家的压迫
剥削,才是我们革命军人的出路。”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秘密士兵会从一团发展到二、三团。学员们的阶级觉悟在提高
;
他们渐渐不满足于吃饭之前,出操之后喊上几句“穿工人的衣,吃农人的饭,吃饭穿衣
是工农的……”诸如此类的口号了。
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
随营学校的名声越来越大,学员们天天在大堤上进行正规化的操练,威武的劲头使
过往行人都看得发呆。
“唉,看看人家随营学校,队伍整整齐齐,象个军队的样子,可我们挨户团这些乌
合之众,走没走相,站没站相。”安百一把副团总找来,想了一个主意。“我想,是不
是请黄公略帮忙,把我们那五百五十八名士兵也训练一番。人家到底是行伍出身,又在
黄埔军校受过蒋总司令的亲自训练,气度不凡啊。”
副团总咂咂嘴,搔搔头,为难地说:“为了那个小共产分子周涛,我们跟独立五师
的关系弄僵了,恐怕黄校长请不到呢!”
“这,我来想办法,”安百一狡猾地摸着下巴,灵机一动。“对了,黄公略的叔叔
黄汉湘是我的老同事,前几天他还来找我游说,让不要杀周涛。我不妨也以此作条件,
要他把黄公略请来练兵。对,就这么办。”他把手掌在大腿上一拍,随即派人去梅花书
屋找来黄汉湘。
黄汉湘拍拍胸脯说:“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万一公略不干,如不嫌弃,我可以把四
大教程、小教程都给包了,不出三个月,你这支团防兵就正规化了。”黄汉湘试探地问
,
“不知枪械弹药如何?”
安百一向椅背一仰,自鸣得意地哈哈大笑道:“那枪弹呀,嘿,真是两个哑巴睡一
头——好得没话说。”随又欠过身子,神秘地说:“花了几万块钱,从汉阳兵工厂买来
的,一式的汉阳造。”
黄汉湘做中人,把两边的话都说到了。黄公略跟彭德怀商量后,出乎安百一意料之
外,他不但答应亲自去讲课,还带了贺国中、黄纯一去教练。
挨户团的训练场地在城西的福音堂。那里有几幢外国洋房,操坪四周长满了绿树鲜
花。教练的第一天,黄公略先来了个开场白,讲了一通军人的神圣天职之类的话,接着
由贺国中操练步伐。
操练完毕,三人往回走时,贺国中不服气地说:“丢老毛海,替他们训练刽子!”
黄公略笑笑。“俗话说,滴水穿石,我不相信挨户团是铁板一块。就算是一块铁板
,
也还可以腐蚀熔化它嘛。通过训练,把他们的底牌都摸清楚了,往后也许有用呢!”
黄纯一受到了启发,兴致勃勃地说:“公略,兄弟所见略同,我看中了他们的汉阳
造;油光乌亮,真羡慕死了。”
贺国中这个二十三岁的青年,虽是个火暴性子,但头脑很灵活。忽听他喜出望外地
说:“我有妙计。”回到随营学校,便如此这般向黄公略讲说一遍。黄公略不住地点头
,
微笑。
这天傍晚,在福音堂操坪上,正在由贺国中主持操练。贺国中手里捏着一根既当教
鞭又可打人的细竹枝,问值星排长:“今天有几个‘照相’的?”值星排长说:“有八
个。”
“几个照半身的?”
“三个。”
“几个照全身的?”
“五个。”
“好,列队,由黄校长训话。”贺国中命令着。
那五个“照全身相的”,象电线杆似地站在墙角边;三个“照半身相的”,面朝墙
壁,跪在地上。他们是被值星排长发现的不守规矩的团防队士兵。这批人心里恨死了贺
国中,背地里都骂他“朽”(臭),可又不敢公开对抗。
天色渐晚,只剩一点夕阳的余辉照在大坪上。那些汉阳造呈三角形一堆堆架在操坪
边上,团防队士兵们列队盘膝坐在绿草地上,专心致志地听黄公略讲话。
黄公略讲得非常生动,他有说有笑地结合许多战例来讲,使挨户团士兵们听入了迷
。
他讲一段,就背着手走几步,回头看看西边的落日和晚霞。值星排长几次过去问贺国中
:
“贺教育长,开饭的时间过了,可不可以收操?”
贺国中把眼睛一瞪:“收操?!校长训话还没完呢!”
值星排长只好自讨没趣地回到队伍中,盘膝坐下。肚子里开始闹饥荒了。
暮霭降临。房屋、人、树木,都模糊不清了,黄公略还在起劲地讲。
突然,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顿时,从福音堂的墙根下、巷子口、大树下,涌上来
一群人,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操坪,丢下手里的步枪,扛起团防队架在草
坪边的汉阳造,一窝蜂似的哄散了。等团防队员弄明白这些人抢走了他们的枪枝时,已
看不见一个人影了。
“叭叭”,黄公略从屁股后头抓出手枪,朝天上放了两枪,责骂道:“你们怎么搞
的?连自己的烧火棍都管不住!”
贺国中煞有介事地补充说:“嘿,一定是团防分局的浑蛋来抢枪。明天要找安县长
彻底查办。”
黄纯一故意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嗯,这地下不是枪吗?”
值星排长哭丧着脸说:“枪、枪,当然是枪,可我们都是刚买来的汉阳造。回去怎
么交帐啊!我的老天爷!”说着,他急得哭出声来。
黄公略安慰说:“别急别急,慢慢查访,总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事后黄公略三人感到十分疲倦,便在长堤上散步,策划对付的办法。
回到随营学校时,彭德怀已在黄公略的办公室里等他。
“黄石呀,这回闯祸了。”彭德怀话虽这么说,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安百一
告你状,告到清乡督办署何键那里,说是随营学校抢了团防局的新枪,图谋兵变。何键
追问周磐。”
“周磐持什么态度?”黄公略担心地问。
“周磐在给我的电话中说;‘我对何键说,老同学,不会吧?黄公略忠心耿耿,把
随营学校办得很有生气呵!’何键命令追查。周磐委托我跟安百一谈判。他还在电话里
悄悄地说:‘嘿,黄石这家伙干得不坏啊!’他是知情装傻,有他的默契,我们就放心
大胆地跟安百一斗斗智吧!”
“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办。”黄公略与彭德怀磋商以后,胸有成竹地说。
第二天,黄公略三人,大大方方地走进县衙门,找到安百一。
安百一以为黄公略是来道歉的,装得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冷不热地说:“黄校长,
贺教育长,黄大队长,你们演了一出好戏啊!”
贺国中拍案而起:“安县长,此话什么意思?”
“随营学校的士兵,乘你们训话之机,抢了我们五十多枝汉阳造步枪,证据确凿。
”
安百一狡猾地一笑,坐在身边的副团总满脸杀气,冷笑着补充说:“有人告诉我们了。
”
“把诬告者交出来!”贺国中眼睛都红了,他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安百一反而阴险地笑着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何必发气?坐下来好
好说吧!”
黄纯一助威道:“说就说吧,谁还怕谁?”
黄公略趁机调解说:“不要争吵,都是自家人。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顶好不要让
共产党看笑话才好,对吧?”停了停,他接着说,“安县长刚才说,是随校的学员抢了
你们五十多支枪,现在查无实据。”
“不,有据可查。”安百一斩钉截铁地说,随即命令副团总,“集合队伍,查枪!
”
这正是黄公略所盼望的一步棋。
团防队员们懒懒散散地扛着枪枝,在县衙门里的大坪上列队。
“光是这一部分列队,不算数。”黄公略正色道:“你赶快下令,全县五百五十八
名队员立即集中。”
“什么意思?”安百一不知黄公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感到莫名其妙。他有些胆怯
,
因为独立五师驻扎在南华安一带,光是彭德怀的一团就有三千人马,万一把人都集中起
来,让他们一口吃掉,如何交帐?周磐那个家伙口口声声要打倒新军阀,他跟三十五军
军长何键又是保定军校的老同学,被贼偷了,到强盗面前告状,不是自找苦吃?于是,
他讲话时再也不气壮如牛,而是吞吞吐吐:“黄校长,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黄公略点燃一支白金龙,美美地吐着烟团。“只有把你全团人马集
中数枪,才能弄个水落石出,上次你给周师长、彭团长报告挨户团的配备时,不是说长
枪六百四十支,驳壳二十支,对不对?”
安百一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六百四十支长枪,二十支驳壳。”
“好吧,集合起来点数。看看少了多少。”黄公略威严地说。
“我的老天爷,这个总数不会少,我是说,随营学校的士兵把我们的好枪换去了,
留下一些打不响的毛瑟枪、‘烧火杆’。”安百一有苦说不出。
“那么,你咬定我们的学员抢了你的枪了?好吧,我们一同去随校,请你查证,看
哪一支枪是挨户团的。”黄公略豪爽地说,“不过,我告诉你,我们的汉阳造一共有两
百条!”
“哎唷,我的黄校长,我怎么有胆子去抄随营学校的家?”
“那么,你们的枪总有编号,有持枪证吧?”黄公略知道他们这批枪刚从汉阳买来
,
还没来得及登记造册、烙印编号。
安百一回答不出,反而去问副团总,副团总叹了口长气,一拍屁股走了:“他娘的
,
算老子霉气!”
紧张的气氛突然松弛了。黄公略又笑着顺便告诉安百一一个可靠的“机密”:九都
山、走马堤一带,发现农民自卫军经常打枪,听那枪声,全是汉阳造!
安百一心里扑嗵乱跳,好象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得。
夜里,彭德怀把谈判经过打电话告诉住在长沙的周磐,只听得周磐在话筒里打哈哈
。
“哈哈哈哈哈,黄公略对我忠心耿耿,你推荐的人不错,想不到才个把月,就把弟
兄们训练得象猛虎一样勇敢,看来我们独立五师大有希望哪。”打完哈哈,周磐恼怒地
说:“嘿,挨户团是些什么东西?还配扛那么好的枪?换点‘烧火棍’给他就算不错了
,
哈哈哈,是不是?”
第二天凌晨,“叭叭叭叭”,四声清脆的枪声,惊醒了正在熟睡的黄公略,他以职
业军人所特有的机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出了么子事啦?”他妻子玉英也从床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问。
“我去看看,可能是枪杀逃犯。”黄公略边说边穿衣服。
黄公略刚走出随营学校大门,正碰上彭德怀气喘吁吁地走来,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安百一这个畜牲,他把周涛枪毙在西郊荒野了!”
彭德怀从小是孤儿,没有享受到母爱,所以他特别喜欢孩子,尤其象周涛那样既聪
敏又懂事的伢子。可是,伤天害理的安百一,不敢公开处决他,因为他还不到法定的十
六岁,却秘密地将他处死。十四岁的周涛,饮弹倒在血泊中。
“找安百一算帐去!”彭德怀提着手枪,跟黄公略说。
黄公略沉痛地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安百一昨天就离开南县了,我叔叔黄汉湘也
跟他同船去了长沙。看来,这是早就预谋好了的。你找到安百一,他也会一推六二五,
还会给周涛加个‘逃犯’的罪名……呵,多少热血,已经淹得我喘不过气来了。看来,
对付安百一之流,还是得枪杆子相见!”黄公略下定了决心。
彭德怀气愤地在原地转圈圈,忽然摸摸脑袋说:“金玉田带来密信,周磐和何键秘
密策划,要把五师开到长沙去,目的不明。”
“啊?事态严重,大概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我们得赶快商量对策。”黄公略把彭
德怀请到屋里,如此这般地计议了一番。于是,一场旱天惊雷,将在洞庭湖滨、连云山
下震得山摇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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