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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偏师(19)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an  4 12:29:56 2000), 转信

偏师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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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师片甲不留!”
    “张辉瓒东固授首!”
    张辉瓒龙冈一役九千人马覆没的消息,成了震惊世界的新闻。湖南是张辉瓒的老家

过去,张辉瓒的大名,不管是恶名还是臭名,几乎家喻户晓。张辉瓒一败涂地后,在湖

南人中“朱毛彭黄”,尤其是黄公略,一时又成了茶余饭后议论的冲心。
    张辉瓒龙冈惨败的消息,从江西传到长沙,从长沙传到双峰,从双峰县城传到穷乡

僻壤的朝阳峰,已是“八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几个月了。
    在朝阳峰当隐士的黄汉湘,于一九二九年春寒时节,从黄公略身边开小差回到长沙

何键给他一个闲职——高级参议,少将衔。可是,他不愿领受。他想,你何云樵不过比

我早几届从保定军校毕业,而今是第四路军总司令,兼湖南省主席。我只当个少将,又

不给实权,不干!于是,他婉言谢绝,又回故乡当隐士去了。他成天花天酒地,勾搭乡

里漂亮的少妇大妹子。
    这天黄昏,他的堂侄黄梅庄从县城回来,照例带来几张过时的旧报纸。他走得汗流

浃背,离大门还有七、八丈远,便用鸭公嗓子喊着:“子鹤,子鹤,出大事啦!”
    黄汉湘迎出们,不屑地说:“嚷什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遇事总沉不住气。什么

了不起的大事?”
    “你看你看。”黄梅庄脱掉棉衣,不断抹汗,把一沓报纸递给黄汉湘。
    黄汉湘照例先看湖南国民日报,再看大公报;先看大标题,再细读内容。今日打开

报纸,一幅幅大标题赫然刺目:
       十八师与共匪激战东固经过
       共匪损失比十八师尤重;
       呜呼东固……匪穴!……鬼墟!
       蒋总司令即将入赣督剿朱毛彭黄各匪,
     预期四月底完全肃清
       蒋主席电奖公来藩、罗霖两师,师长奖
     二等宝鼎章,两师官兵奖洋万元
       鲁涤平令十八师五十二旅旅长戴岳,代
     理南昌卫戍司令,令朱耀华代十八师师长,
     朱力辞,已改令参谋长萧文铎代行师长职。
    黄汉湘善于从国民党报纸的字里行间,看出正面反面的内容。他对于戴岳逃归后呈

报鲁涤平的电文尤感兴趣,一字不漏地欣赏:
       此次奉令围剿黄陂、小布一带
     大股匪兵,职于去年十二月三十日
     晨在龙冈圩奉师长张辉瓒命令,着
     五十二旅于本日前七时由龙冈经小
     布进驻五门岭。五十三旅陈团在戴
     旅后跟进。师部及王旅旅部并朱团
     着于午正由龙冈出发,进君埠,准备
     围剿等因。职即遵令出发,午前八
     时即与匪遇,双方肉搏,猛烈冲
     击,尸骸枕藉,为状极惨,是时师
     长即移至龙冈对岸之高山指挥。至
     午前十时,匪军增加益众,居高临
     下,重重配备,向我各团阵地猛烈
     进攻,双方混战,往来冲锋,血肉
     横飞,杀声震野。至午后三时,继
     续向我全线猛攻、三时三十分,龙
     冈方面,枪声甚密。该处我方部
     队,异常混乱,我军原占阵地,遍
     见匪旗,贼众满布,并将职旅后路
     截断。职不得已,一面亲率特务连
     及李团直属部队过河占领阵地,掩
     护全旅。未几,各团之大部,均先
     后随职突过对河。惟南岸第二线高
     山,已被匪军先我占领,此时已成
     前去无路,后有追兵之势。职一面
     以大部,向当面之匪猛烈冲锋,以
     期突围而出;一面以一部阻击来追
     之匪,不断当面居高山仍被股匪重
     重阻断。山势险峻,仰攻不易,而
     后面追赶之匪,遍山漫野,向我合
     围,兵疲弹竭,白刃混斗,死亡枕
     藉,队伍混乱,官兵多有陷入匪窟
     者。职被弁兵夹藏深谷间。至三十
     一日夜,经官兵乘夜潜入深谷救
     护,杂入大队始得脱险。查此次与
     我作战之匪系伪第三、第四、第
     五、第八、第十二、第二十二、第
     三十等军。被我击毙师长一、团长
     三,伤亡匪众约三千以上,我方死
     亡官兵,亦有数百之多,现已由永
     丰率赴清江待命云云。
    “哈哈哈哈。”黄汉湘读到“我方死亡官兵,亦有数百之多”,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弄得黄梅庄莫名其妙。
    “他娘的,都是这个腔调。打仗前,把敌人说得一钱不值,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打了败仗,则把敌人的数量翻几番,把自己的伤亡缩小五倍、十倍。那里讲,‘十八师

龙冈一役,片甲不留’,这里讲‘伤亡数百’,屁!”他自己跟自己生气似的将报纸扔

得老远。
    “子鹤,报上有汉魂的消息吗?”公略的妻子刘玉英挺着大肚子,提心吊胆地问,

汉魂是黄公略的原名,她改不过来,一直这样亲昵地称呼他。
    “有,有,哪天报上没有他的大名?”黄汉湘兴致勃勃地说,“他已经不是平江暴

动时候的黄公略啦,那时候跟彭德怀齐名,现在呀,你听,‘朱毛彭黄四大寇’,跟朱

德、毛泽东齐名啦。龙冈这一仗打下来,连外国总统都晓得你家黄公略了。”
    “我不希罕他当大官出大名,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刘玉英说的都是老实话。他

们夫妻多年来一直恩恩爱爱,只要有机会他总不忘记捎封信,寄几个钱回来。不打仗的

时候,则叫玉英去部队住上十天半月的。去年五、六月,正是毛泽东称赞“赣水那边红

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的时候,玉英在那里住了一段,后来就怀了孕。全家人高兴得

不得了,写信告诉公略,他欢喜极了,并早早地给孩子起了个好名字;岁新。不论男孩

女孩他都喜欢。眼看孩子就要降生了,玉英真担心,因为这是头一胎,自己也三十一、

二岁了。可是,她更惦念公略,在江西那个穷山沟里,几万人在一起打大仗,多危险哪

听黄子鹤估猜,这一仗打下来,双方得各死三、四千人。
    “真的死那么多人吗?”玉英难过地问。自从她怀孕以后,她的心地更加纯洁、善

良了。“啊,死那么多人,都是母亲身上的血肉啊!”
    黄汉湘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妇人之见,打仗嘛,有什么稀奇的?”
    “要是当时你跟公略走到底,现在不也蛮好吗!”玉英怪她的远房叔叔不忠于自己

的丈夫。
    黄汉湘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说:“那个苦,谁吃得?你光说风凉话。不过,我相信

李太白的话:‘天生我才必有用’,等着吧!”
    正在他们谈得起劲时,冲里一个姓周的老汉,愁眉苦脸地来到他家。他的老母亲故

去,办丧事没有钱,来梅庄家求助。
    “梅庄老兄,看在多年乡邻的份上,借给我五百块钱,给老娘办丧事。”周老汉哭

丧着脸说。
    黄家是由黄梅庄当家做主。公略的老母及妻子在家里没有财权。
    黄梅庄眯缝着眼睛,装穷说:“我哪有闲钱?一家七、八口人全靠我一人挣钱,坐

吃山空啊!”
    周老汉陪着笑说:“你老弟黄公略,如今当了共产党的大官,跟韶山的毛润之平起

平坐了。哪能没钱呢?”
    “嘿,讲鬼话咯!我不是没在红军里呆过。那里官兵一致,都吃红薯丝、酸菜汤。

成年累月一个铜板都没有!”黄汉湘白了老汉二眼,替黄梅庄解围。
    “我老弟媳去过江西,你问问她看。”黄梅庄把矛盾交给刘玉英。
    玉英是个直率人。她说:“公略在红军部队里,跟士兵吃同样的饭菜,穿一色的衣

裳,一下雨天也是戴个大斗笠,走到我跟前,摘去灰军帽,我才认出是他。我回来,他

只给了我十几块光洋做盘缠。不过,你周老汉有难,我们也不能眼看老(女矣)毑入不了

殓,我这里有个金戒指,是结婚时公略送我的。十来年了,也没派么子用场。你拿去
吧!”
    周老汉感激涕零地说:“不敢,不敢,这金戒指我是万万要不得的,我再另外找找

门路。”说着,就要离去。
    黄梅庄挤了几下细眼珠,把周老汉引到门外,嘀咕了几句。老汉答应了,他才回到

屋里,取出四百块大洋,送到周老汉手里,叮嘱道:“说话作数,一年后连本带利还五

百。”周老汉抹着眼泪,再三道谢而别。
    半个月后,县政府派公差到朝阳峰,交给黄汉湘一封公函。黄汉湘把那白地黑字信

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见信皮上印着“湖南各界公祭张故师长石侯先生筹备处”字样

黄汉湘一边拆信一边讷讷念道:“张辉瓒真的死了?不是谣传!”他抽出一张请柬,也

是白底黑字:
         陆军第十八师师长兼湖南省政
       府委员张辉瓒,于民国二十年一月
       二十八日,在江西东固殉难。灵柩
       将于三月九日抵省。议决二十九日
       公葬岳麓山。
       敬希赴省会悼念为荷!
                    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
    看到这份请帖,黄汉湘喜上眉梢,立即喊黄梅庄给他打酒摆菜。
    “什么事情这样高兴?”黄梅庄眯细着眼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键请我到长沙参加张辉瓒的追悼会,”他一边喝酒一边自顾自地点着头。含笑

道:“嗯,醉翁之意不在酒,参加追悼会事小……哈哈哈哈。梅庄,我要出山了。”
    “怎么?到何键那里去谋事?”
    “可不是,何云樵不亏是我的老同学,他吃饱喝足了,总也得分一点剩菜残汤给我

吧,何况,他现在有求于我了。”黄汉湘陶醉了,要黄梅庄收拾行李,早作赴省的准备

    黄梅庄被吓住了:“这怎么行呢?这张辉瓒明明是我老弟黄公略抓住的,我到长沙

不是送货上门,何键会宰了我!我不去。”
    “嘿,我说你年纪一大把,怎么一点也不懂政治?何键杀你有屁用,他是要我们把

黄公略弄过来。”黄汉湘是个聪敏人。“你知道吗?何键不光是个职业军人,他还是个

了不起的政治家呢,你看看这张报纸,蒋总司令都称赞他在湖南剿匪有功呢。”随即得

意地捡起一张报纸,点头晃脑地念起来。
    念完后说:“蒋介石都称赞他,他当然还想再露一手,把江西的土匪也消灭掉,懂

不懂?”黄汉湘神气活现地说。“何云樵晓得打不过‘朱毛彭黄’,现在要使用心理战

啦!”
    “什么心理战?”黄梅庄问。
    “你不懂,跟我去长沙吧!”黄汉湘虽然比黄梅庄小二十岁,但论辈份他是远房叔

叔,大一辈,加上黄梅庄一生窝囊,黄汉湘是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黄汉湘到长沙那天,正逢张辉瓒的棺材从江西经武汉,送到长沙小吴门火车站。全

城十万人参加公祭,沿路摆设了祭坛、祭幛。鞭炮齐鸣,纸烟缭绕。中午一点钟,何键

致祭完毕,张辉瓒的棺材便用中山双杠,由一百二十八人杠抬入城。党政军警及各界迎

柩人士,分七组先行。如临大敌,气氛紧张。经火车东站、中山路、福星街、太平街、

西牌楼、八角亭、新街口,进入会葬事务所。沿途商家百姓均出来看热闹。还有的鸣炮

致祭。一些胆大的青少年伢子,跟在迎柩大队的后面,嬉笑追逐,抢地上未炸的鞭炮。

    黄汉湘、黄梅庄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乡里人进城,傻乎乎地跟在后边跑,路

边一个穿开裆裤的细伢子朝他妈妈嚷道:
    妈,听说只有一个人头,身子是木头做的,为么子要这许多人抬?”
    他娘连忙捂住他的嘴,吓唬道:“小冤家,你快闭嘴,给警察听到要杀头的呀!”

    有几个青年伢子正在争论什么,黄汉湘听出也是为的张辉瓒。
    一个说:“是杀了头再枪毙的!”
    一个反驳:“不对,是枪毙了再割脑壳的,听我爸爸讲,从河里捞上来的脑壳,颈

项皮是松的,如果是活人给刀砍了,头皮是卷起来的。”
    这个伢子的理由很充分,说服了另一个。听到这儿,黄梅庄心里发麻,不由自主地

摸了摸颈项,把脑壳缩了几下。黄汉湘看了不觉扑哧一笑。
    黄汉湘二人,跟着迎枢大队在城里转游了一圈,然后到鱼塘街消防队公葬事务所。

只见灵堂四周,挂满了祭幛、挽联、祭文。蒋介石不仅写了挽词、祭文,还有挽联,挂

在显要位置,黄汉湘对于这些东西颇有兴致,便掏出一个小本子抄录。
    他还抄录了何应钦、何键、公秉藩等高级将领的挽联,很有兴味地咀嚼玩味着。黄

梅庄对这些念都念不断的句子,毫无兴趣,尽催促说:“子鹤,肚皮饿了,还没找到歇

脚的地方呢。”
    于是,黄汉湘恋恋不舍地离开灵堂,来到省政府。门岗见来了两个乡下人,就把刺

刀横着说:“公祭张师长,半个月内不办公。”
    黄汉湘把名片、请柬递给卫兵,威风十足地说:“快去通报,是你们何省长请我来

的。”卫兵一看这二人来头不小,便进去禀告。不一会儿,有人领他们进去,安顿下来

后说:“何主席有话,要你们在城里先玩几天,再议公事。”
    然而,只过了一天,何键便传令接见黄汉湘。
    黄汉湘大大咧咧地走进何键的议事厅。一进门,却大吃一惊。原来,坐在正中间太

师椅上的不是何键,而是一位身体富泰,皮肤白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高级将领

他神态自若,举止文静,与羊脸猴腮、大眼泡咄咄逼人的何键分明不同。
    “军政部长、南昌行营主任、二次围剿总司令何敬之兄亲自召见你。”何键声音不

大,却非常严肃冷峻。
    黄汉湘受宠若惊,搓着手,不知怎么回话。
    何应钦却风度潇洒地在木椅扶手上,弹着白胖的指头。手指上那颗绿宝石戒指,一

闪一闪地发着暗绿的晶莹的光泽。
    “蒋总司令要兄弟亲自来湘,公祭石侯兄,以安抚军心民心。人死不得复生。失败

乃成功之母,惨败更足为全胜之胎。未有‘三·二九’安有‘双十’?不有龙冈之十八

师全师覆没,安望共匪之彻底肃清?蒋总司令,近以湘鄂赣匪共现仍猖撅,而尤以江西

为最,特派兄弟本人赴赣,指挥各部。蒋总司令又定下一个口号,作为剿匪的基本原则

即‘三分军事,七分政治’,要推进匪区政治工作,利用投诚的匪共官兵来宣传,效力

格外大。因此,根据委座的英明决策,兄弟本人希望子鹤兄能在二次剿匪中建立功勋。

    黄汉湘听到此处,已经坐不稳了,两手磨搓着跃跃欲试。不过,想起了上次从黄公

略身边投奔何键时,只给个少将参议的闲职,他没接受之事,这回,呃,看何应钦怎么

开价吧!
    “何部长,兄弟力薄才疏,实无能耐,不知何部长有何委托?”黄汉湘激动得涨红

了脸,目不斜视地盯着何应钦。
    何应钦虚怀若谷地启发他说:“子鹤兄不必客气,有何高见,尽管说吧!”
    未等黄汉湘开口,坐在一旁的何键沉不住气了,他插话说:“兄弟倒有一妙法,火

速派一连铲共义勇队员,到黄公略的老家,把他的祖坟挖了,破他的风水,断他家的龙

脉。当初,我也曾以此法对付韶山的毛泽东。”
    黄汉湘一听要挖祖坟,黄公略的老祖宗也是他的老祖宗,连忙摇手说:“云樵兄,

这个,使不得,因为黄公略和共党一贯不信风水,不信鬼神,此举反而使一般无知乡民

对政府取敌视态度。”
    何应钦沉思片断,也否决了何键的蠢议。何键不甘示弱,又提出一个新花样,说:

“去年秋天,红军二次围攻长沙,我就把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抓来杀了。”
    “嗯,这倒可以商议。”何应钦默许了。但这不是他来湘的主要目的,他显得城府

很深地说:“子鹤兄,你的侄子黄公略系蒋委员长在黄埔军校高级班的学生,因为在国

军中未得到重用而在平江暴动,投靠共匪。现在,总座愿不借一切代价使他反正过来。

黄公略与彭德怀是十多年的老同学老同事,情同手足,如果黄公略弃暗投明,彭德怀也

会跟着归顺。那么,朱毛等共党首领便失去左右手,则江西剿匪不费吹灰之力。”
    何键深知黄汉湘是个有奶就认娘的人,遂补充说:“我们从前定了投诚的赏格,杀

朱、毛、彭、黄等主要匪首投降者,赏洋五万元。如果子鹤兄把黄公略活着搞来,那,

哈哈哈哈。”何键笑的时候,满脸狰狞,使人不寒而栗。
    黄汉湘闭上眼睛,面前仿佛出现了堆积如山的白花花的银子,成盘的鸦片烟和他喜

欢的娇媚作态的美人儿。
    “我们新设立了一个机构,叫做‘湘鄂赣督察署’,想请子鹤兄就任专员,主要任

务是负责对共党首领的招抚工作,不知意下如何?”何应钦试探地说。两只眼睛眯缝着

从镜片后边打量着黄汉湘的神情。
    黄汉湘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专员是什么头衔?这可得讲清楚。
    自然是何键高明,洞察黄汉湘的心理,他说:“少将衔专员,除拿少将月薪外,另

发招抚费一千元,事成之后,总座另有重赏。”
    黄汉湘听说还是个少将,脸上陡地起了阴云,他没作声,这脸色分明告诉别人:给

价太低了。
    三人半天都没吭气。
    “这个事情嘛,好商量,大敌当前,我们一定要多替党国设想。”何应钦松了口,

黄汉湘知道可以讨价还价了,便忸怩地说:“本来,给什么军衔都无关紧要,如果黄公

略还是个团长,象在浏阳、平江时候一样,倒好办事。可是,人家已是红三军的军长,

跟朱德毛泽东彭德怀平起平坐,我一个小小的少将,又如何去招抚他妮?虽说红军没有

军衔,可是,一个军长,最起码也是个上将吧?!”
    “嗯——”何应钦用食指在脑门上点了点,想出妙计似的说,“嗯,这样吧,给你

个湘鄂赣督察署中将专员,行不行?”那口气,已有“不干拉倒”的意味啦。何键在一

旁,故意把脑袋歪向窗外,那意思是说:“无功受禄,怎不知羞耻。”
    黄汉湘连连点头,满面笑容地说:“多谢何部长的栽培,一定尽忠报国,死而后
已。”
    “今后,你直属黄埔老同学康泽领导。当然,何云樵和我也可以直接支配你的工
作。”何应钦做了个手势,想结束这次谈话了。
    黄汉湘想起自己孤掌难鸣,便请求说:“何部长、何主席,还有一个人可以重用,

他是黄公略的亲兄弟,过去在湘潭军当过团长,他叫黄梅庄。”黄汉湘为了提高要价,

故意把黄梅庄说成是黄公略的亲兄弟,实际上是同父异母兄弟;把他当过几天连长也说

成团长。
    “哦,黄公略还有这样的兄弟?来了没有?”何应钦颇感兴趣。
    “跟我一同来的。”黄汉湘极力推荐黄梅庄。
    “带他来见一见。”何应钦对何键说。
    黄梅庄进来了,见了何应钦、何键,不住地点头,喊:“长官大人。”他眯着细眼

睛,穿着很不整齐,一股酒气。一看便是个猥猥琐琐、窝窝囊囊的兵油子。
    “可以留用,做你的助手。”何应钦一口承诺。
    “就把我原先那个少将参议的官衔给他算了,行不行?”黄汉湘献计说,“马上,

黄梅庄就可以回朝阳峰,把黄公略的老母、妻子劫到长沙来做人质,我再设法派人去匪

区招抚。”
    何应钦跟何键互相会心地看了一眼。说:“好吧,不过,你的中将专员,他的少将

参议,以及湘鄂赣督察署,都要报蒋总司令核准后才能生效。请放心,我马上要副官去

呈报。”何应钦办事真的果断,痛快淋漓,不象何键那样,什么事都抠得紧紧的。
    湘鄂赣督察署是个皮包衙门,实际上就是一个向红军进行心理战的特务机关。黄汉

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弄了个中将专员当,也算多年的夙愿得偿,至于能不能把黄

公略、彭德怀以及部下招抚过来,只好且听下回分解了。
    嗅觉灵敏的中央社记者肖亦文,不久,突然找上门来,采访黄汉湘和黄梅庄。黄梅

庄在一旁,只是倒水递烟,当听差使唤;黄汉湘俨然以中将专员的神气,跟记者海阔天

空地吹嘘起来。
    “黄专员,此次你去江西定能大展鸿图,小弟有一事相托,不知能否帮忙?”采访

到最后,肖亦文为难地提出一个要求。原来他心爱的女朋友宋晓飞在苏区失踪,死活不

明。想起宋晓飞,他就怨恨张辉瓒,这该死的家伙硬要把他和宋晓飞拆散,一个派到二

十八师,一个派到谭道源的五十师,他到二十八师倒还幸运,未见一个红军。师长公秉

藩“夺占”东固,荣获二等宝鼎勋章,全师官兵奖一万元。如果他随张辉瓒进攻龙冈,

他的结局也是不堪设想的,这倒要感谢那个死鬼。可是,心上人宋晓飞却随谭道源师同

往。这个师被红军消灭了一半,电报联系杳无音讯。宋晓飞不是被乱枪打死,就是当了

共军的俘虏。想到早已耳闻共产党‘共产共妻’……他眼前就一阵发黑。他是特来托黄

专员帮助寻找宋晓飞的。
    “这个,请放心,我去江西一定尽力为之。不过,你也不必过虑。我在红军中呆过

红军并非舆论界宣传的那样无恶不作,他们是为‘共产主义’奋斗,不是土匪流寇之
辈。”黄汉湘难得为红军讲了几句公正话。
    “那就好,你到吉安。可以去找我的姐夫隋风旋,他在那里当副师长。”肖亦文说

    “隋风旋?我的老朋友啦,我和他就是前年春天一同从黄公略部队弃暗投明的。当

时,何键委任他当个少将副师长,又插在北方部队里。我要他不干,他这人,给何键几

句好话一哄,真的上任了。隋风旋,缺乏主见啊,无怪乎底下的官兵喊他隋风转。”黄

汉湘讲到这儿,竟嘿嘿地笑起来。肖亦文心里老大不高兴,但为了求他寻找宋晓飞,也

只好在一旁陪笑。
    不久,全国各大报上均发表了肖亦文写的头条新闻:
         [中央社三月二十一日电]军政
       部长何应钦在南昌行营报告:黄公
       略之叔黄汉湘接洽彭德怀、黄公略
       投诚事宜……。何键令彭、黄速协
       同消灭朱、毛……
    半个月后,黄公略从红军总部开完军事会议回到东固。一进门,侦察员金玉田便报

告说:
    “军长,我刚从湖南回来。何键这个坏蛋几次派人到你老家抓你母亲和大嫂,幸被

老乡掩护而没抓着,还挖了你家祖坟,说要破破你的风水龙脉……。”
    黄公略投身革命事业,早把红军当成自己的家,把苏区父老当成自己的爹和妈,跟

老家一年半载也通不了一次信,一是因为交通闭塞,敌我双方互相封锁;二是怕书信落

到敌人手里,家属受苦,他只把思念故乡、老母、爱妻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坎里,

把解救苏区人民的痛苦与解放自己的家乡,视为同一使命。当然,他坚信共产主义,对

于所谓“风水龙脉”之说只是付之一笑。
    “有报纸吗?”黄公略急切地问。因为敌人封锁苏区,光靠第一次反围剿缴获的一

台无线电台,是得不到多少新闻的,何况这台无线电台只能收音,不能发报。原来,十

八师有三部电台落到红军手里。可是,那些土生土长的士兵们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宝贝,

你砸他踢,把一部电台破坏无遗。这台收报机,还是多亏黄公略及时赶到,才保留下来

的。如今,每天可以收到敌人的明码,里面还会唱戏呢!金玉田去白区侦察,总要设法

买些旧报纸回来,给黄公略研究敌情时作参考。黄公略看了,再送给朱德、毛泽东及红

军总部的参谋们研究分析。
    平时,金玉田总是主动交出一卷报纸,今天,他却面有难色地说:“军长,上边尽

是些胡扯淡的屁话,你就别看了吧。”
    黄公略淡淡地说:“拿来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是一张民国二十年三月二十四日的湖南国民日报,他先看头版。敌人连篇累牍地

大骂“朱毛彭黄四大寇”,为张辉瓒大唱挽歌。他看后不禁付之一笑。翻到第七版,一

个大标题象一条火蛇跳进他的眼帘:
    “彭德怀、黄公略赶快率部来归”
    黄公略饶有兴趣地看下去。有时讽嘲地冷笑一下。传令兵小方是个文盲,这几年跟

黄公略认了几个字,他见黄公略边看边冷笑,以为是有趣的故事,缠着黄公略念给他听

    黄公略真的念了起来:
         “彭德怀、黄公略赶快率部来
       归。你们本是革命军人,不幸因环
       境关系,一时糊涂,卷入了共匪的
       旋涡。数年以来,受尽多少辛苦,
       造成多少罪恶;抛弃以往光荣的历
       史,断送将来伟大的前程。你们自
       己清夜扪心,也要痛哭流涕了。
         “现在在这剿匪的最后时期,
       你们毕竟能翻然觉悟了,足见天良
       未泯,处境堪怜。据你们迭次派来
       的代表所陈种种,知道你们环境备
       极艰难,来归实有诚意,中央既以
       宽大为怀,当能不咎既往。予以自
       新。因此,我们也便毅然决然的,
       允许了你们恳挚的要求。
         “你们既然表示来归的诚意,就
       应该不畏阻碍,不避艰难,把你们的
       志愿从事实上表现出来。现在恐你
       们仍有疑虑,特再以三事为尔等告;
         “(一)你们既送派代表前来接
       洽,黄公略既将母与妻子送来长
       沙,足见悔过情殷,投诚心切。现
       在三省大军已布置稳妥,水陆并
       进,分道合围,准备一举肃清。你
       们也当乘机赶快行动,协同消灭朱
       毛及其他匪部,将功赎罪,以为你
       们彻底悔悟的证明。
         “(二)你们投诚以后,生命绝
       对可以得到保障,你们的军队也仍
       可存在,你们的要求,可算完全实
       现了。
         “(三)黄公略送到长沙来的老
       母、妻子,现已妥为保护,优予待
       遇,你不要悬念,你的家眷,亦
       盼你早日归来团聚,共享天伦的
       幸福。
         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
       种种,譬如今日生,放下屠刀,立
       地成佛。大好时机,稍纵即逝,望
       你们不要疑惑,不要徘徊,赶快实
       施你们投诚计划,回到三民主义的
       怀抱中来。”
    黄公略气得圆瞪双目,一把将报纸揉成一团,正想扯个粉碎,突然想起,这可是一

个难得的反面教材。要通过这件事,教育士兵们提高警惕,蒋介石除了派二十万大军再

次围剿苏区,他还会采用军事上达不到的更加阴险的离间计,瓦解红军的斗志!嘿,白

日做梦。
    他又轻轻地把那张报纸展开,铺平,折叠好,交给金玉田说:“玉姑娘,先送到红

三军团给彭德怀同志过目,然后,送到东固(土敖)上红军总部,让毛政委、朱总司令也

了解一下敌情。”
    黄公略心潮起伏,晚饭也不想吃,他晓得这一定是黄汉湘搞的鬼名堂!他担心的是

年近花甲的老母亲,还有即将分娩的妻子。妻子已是三十出头的妇女,生头一胎,他又

不在身边,一定够痛苦的了。从他内心讲,真想插翅飞到他的家乡朝阳峰,替老母、妻

子解忧。可是,眼前是什么时候啊!大敌当前,随时有决战的可能;又正逢春荒时节,

一天吃不到两顿饭,加上中央苏区内部对于粉碎蒋介石的第二次围剿,意见不一,高级

将领们经常针锋相对地争议不休;现在,黄汉湘又搞出这么一套阴谋诡计,真可杀!
    正在他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的时候,传令兵小方带进一个二十二、三的女子来。黄

公略盯着她好久,半天才说:“宋晓飞,你又来干啥,”
    “黄军长,我,我要参加红军,他们都不收我,我,我……”宋晓飞嗫嚅着说,眼

里含着委屈的泪花。
    “现在?这个时候?”黄公略心里一喜,连声说,“好,好,欢迎,欢迎!”
    “你真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军长!”宋晓飞破涕为笑。
    黄公略有意说着反话:“我吗?土包子,乡巴佬,瘪三,我们红军共产共妻,嘿!

    “你能原谅我吗?”宋晓飞害羞地问。
    这句极平常的话,却把黄公略的思绪带回到四个月前那峥嵘的岁月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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