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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少将   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5 01:33:18 1999), 转信


                            少  将

                              一

    到新兵集结点一看,全是熟人,从西藏军区保育院穿开裆裤时就熟的,以致于

有谁有鸡胸谁是气包卵彼此都清清楚楚。于是叙旧,五花八门居然叙得眼泪汪汪很

感慨。听说丁彪不久前在武斗中牺牲了又都为他默哀,然后欢天喜地去被服库领新

军装。这以后每天都有小车来。张茂堂坐的“华沙-204”,梁方亚和潘庆川分别

是北京吉普和“嘎斯-69”。最提劲的张浩勇,自己开着美吉普来的。狗杂种穿一

套洗成白色的布军装,很旧的军帽、领章和帽徽,纯是刚复员的老兵派头。大家挤

上他的吉普,在操场上急刹车并且专门刹美国式,刹出尖厉的嘎吱声。茂堂说他也

会开车,就开,就撞断碗口粗一颗女贞。女兵们吓得故意哇哇乱叫,且捂了眼做大

家闺秀的天真纯洁弱不禁风状,却也做得极嗲极逼真,究其竟那是鼓舞茂堂再撞倒

一颗更粗的女贞。

    曹排长,太监造型,脸庞红润丰满,无皱褶亦无胡须,却最是穷凶极恶。他来

自00七七部队。 有一次他训话时说: “我们00七七搞了那么久的‘文化大革

命’,支持的清一色都是‘左派’,出来都没有犯过路线错误--听我口令:全体,

向左转!绕操场十圈,跑步--走!”不知根据什么道理,曹排长称我们通是“团

总”,只对潘庆川例外--也不知道根据什么道理他称潘庆川是“小把总”。去年

我回部队“省亲”,问遍营区都无人知道潘庆川其人。最后一个老兵怪羞涩地说:

“你是找小把总吧?”我说正是。于是全体开乐,说你为啥不早说?小把总的名气

可大哩。

    这就是说曹排长至今阴影犹存。

    曹排长喜欢一晚上搞两到三次紧急集合,搞得团总们哭爹叫娘。平时,不管团

总们怎样在寝室里天翻地覆慨而慷,只要谁喊声“排长来了”,连绰号“舵爷”的

李勇,也顷刻间在地铺上盘了腿坐好坐成菩萨。舵爷的爹是军区一位副司令的炊事

员。舵爷身上沾染社会上许多坏习气。我们都瞧不起他。

    紧急集合哨音又响,就手忙脚乱集合。排长笑眯眯说:“刚才咱们都有谁上了

美吉普的,请出列吧?咱们大家伙儿照照相。”于是刚才在操场上耀武扬威的角色,

一个个无精打采走出队列。排长的笑眼陡然绷直:“我看你们把肚脐眼挣翻,也挣

不到你们老子一半儿大的官!完全是经不懂,想当团总!”似乎是我们自己很想

当团总的,这就很恶劣很令人愤慨。

    “听我口令:立正!向右--转!绕操场十圈,跑步--走!”

    于是全体跑得稀哩哗啦。

    “排长,他妈的少尉,在军旗上完全是踩地雷的角色!”浩勇喘吁吁地说,

“神气个!”

    团总们也都喘吁吁完全同意。

    汽车喇叭又响,瓮声瓮气的,“刚昂!刚昂!”一听就知道是德国本茨。

    “立定!稍息,立正--”排长喊。然后抖擞起浑身精神,以条例上规定的姿

态向轿车跑去。他从轿车的档次上一嗅嗅出大官的味儿来。

    车门开了,慢吞吞先耸出一对老圆口布鞋和白布袜,随后耸出一整个土鳖。天

哪,简直是一个鲜活鲜活的大土鳖!头发梳成一片瓦,上足了发油的,锃亮锃亮地

纳满冬日里善良和气的阳光,身上笼一件崭新的卡其布棉衣。土鳖的右肩往下垮塌

着(后来我发现他全部面孔都是往右垮塌的,象个写歪了的“公”字)。土鳖最后从

车里很费事地拉扯出一个蓝花布包裹,对司机说:“对俺三叔说俺星期了回。”

“回”字音往上一撩极自豪。

    河南侉子。

    

    土鳖叫王满山,最初大家叫他“木头人”。他果然就木得极透彻。比方操练敬

礼,横看竖看他总是敬不顺眼,原来他竟是把左手挂在帽檐上了。再比方排长喊向

右转,他偏要很不通情达礼往左转,和后面谁脸对脸了然后说:“咦?日怪了。”

才又转一个身和大家转齐。出操就更好看,左脚左手右脚右手,还走得硬梆梆脆生

生很是有劲。

    “这样!这样!”排长恶狠狠地示范着,“满山都是木头!出列,看看团总们

是怎么走的,你这个....团丁!”

    我们这位排长其实是极聪明极有见地的,早在六十年代末便有一种愤世嫉俗的

幽默。可惜那时候我们都不理解他。一九八六年他患鼻咽癌在川医附属医院二十四

科作“放疗”。我因老丈人患胰头癌在那里和他相遇。他惊喜地问我:“你也癌了

吗?”我说没有。他就很惋惜。其时他相当憔悴了,脸上用红线画出死区。他流得

很真诚的清泪,诉着苦。原来单位对他来成都治癌的很大开销不予报销。我本想帮

他做些什么,叹口气也就算了。人世间本来极小,人走的路又总是弯弯曲曲有无数

交叉点。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何苦一夜里搞三次紧急集合呢?帝国主义再坏也不

至于一个晚上侵略我们三次的。这以后就没有见过他。

    那时候都在地上睡通铺。晚饭后团总们在通铺上歪歪斜斜躺了倚了,讲些下三

滥的笑话开心。一屋的人都笑得蜷了,王满山却木木地坐在大家的欢乐之外,想着

心事,有时竟盈满两眶泪。

    这天浩勇讲鬼:“西山有个鬼....”小把总这些毛头儿吓得尽往角落里打挤,

就听到坐在门边的木头人说:

    “排长来啦!”

    顷刻全体成菩萨。来得及的忙拿本“毛选”看,来不及的便凑过去帮看,总之

一派升平景象。没有排长,也没有哨音,却见木头人笑眯眯地说:“排长又走了”。

    静了片刻,全体勃然。好啊你妈妈的木头人!浩勇拿件大衣向木头人砸去,然

后有鞋、挎包、水壶甚至被子向他砸去,边砸边笑很开心。木头人从一大堆军用品

里钻出来,执拗地说:“排长来啦!排长来啦!排长....”这时方亚从外面进来。

方亚整个儿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到集结点几天就和女兵们火热,这是才去火热了回

来的,一进门就火热地说:

    “木头人,你妈妈来啦!”

    木头人往外就走。大家惊讶:果然是木头人的妈妈来了么?方亚说哪里呢?看

见他头上有只花袜子所以这样说。于是都想起那支颇伤感的保育院儿歌:“哪个的

头上有朵花,明天妈妈来接他。”木头人没有进过保育院,所以拿“妈妈来啦”当

真啦。

    以后就都这么拿木头人开心。熄灯哨一吹,团总们就从四面八方喊:

    “木头人,你妈妈来啦!”

    小把总尖细的嗓音尤为突出。

    木头人于是反驳:“你们的妈妈来啦!”

    原来这家伙木虽木,却并不柔顺。我隐约听见木头人的声音里有泪。因无灯,

看不清。

    又是紧急集合。排长说:

    “刚才咱们都有谁在寝室里折腾的,请出列吧。”

    这回咱们是没有傻瓜出列了。

    “说吧,谁的妈妈来了?说呀!”

    浩勇仗了夜色的掩护报告说:“木头人。”

    哄笑。

    “确实是木头人的妈妈来了。”小把总相当诚恳地证实道。

    就笑得更响。月光下,我回头看木头人,我看见泪了。这一回很分明。

    小把总是尿床的。尿一次床被他老爹揍得凄凄惶惶哭一场。东南西北怪头怪脑

的补药都吃遍了,尿得越发就无法无天。到集结点几天居然不尿床了,我想那是活

得新鲜亢奋的缘故。内忧既无,他就到处侵略,也讨厌也可爱。

    几天后全体男兵向着广汉县的高骈镇开拔。和姑娘们诀别,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有那么多姑娘成天在你耳边叽叽喳碴聒噪,再多些紧急集合也可以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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