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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少将   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5 05:52:40 1999), 转信


                            少  将

                              五

    少将回中队的时候,又是元旦了。他在农场给中队领导写过很多信。他居然会

歪歪斜斜写不少字了。那些信,常在军人大会上念,教育我们听话的意思。

    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一年。果然,少将的土劲儿减去许多,虽仍是瘦些,

但出落得意气风发且有些水灵了,对自己不称俺而改称我,鼻毛一律剪平,就不再

挂晶莹的鼻涕或是泪。虽说在家是种地在农场也是种地,少将却又长出些军人气质

来,胸脯笔挺,腰间束一条武装带,目不斜视的样子,步态也极轻盈矫健,走得虎

虎有生气。少将在农场又受过好几次嘉奖,那么多红点已连成一片。一回中队就开

会让他“讲用”。我以为他会嗯嗯哪哪说不出什么来,却并不。原来是把口才也操

练出来了。

    “……让我去农场,我是有活思想的。 心想自已学不好业务了, 不中了,但

是……”就例举自己做的很多好人好事,果然也动人。 

   “鸭棚失火,烈焰熊熊。”少将说。

    我于是有个感觉:少将是上路了。

    少将继续很动听地说:“但是一朵花两朵花开不出一个春天来……”于是又撺

掇得大家都做好人好事。

    掌声雷动。

    然后又一拎把少将拎到炊事班。

    这以后少将仍是逢会必受表扬。他在炊事班没有一分钟空闲,放下这拿起那,

军衣永远是肮脏的,亮晃晃能炼出二到三两油,人也永远是在开会的样子,庄严厚

重,右脸往一边垮塌着,已是塌死塌定。少将并且怂恿全班上山,嘁哩咔嚓捣了漫

山遍野的窟窿,种无数南瓜,吃得中队人人诅咒。娘那脚我就是那几年把南瓜吃伤

心了的,至今一见农贸市场上的南瓜就远远绕开走。

    又是秋天了。各中队相继发生一些青年男女在一起最自然地要发生的事。你想

朝夕相处将近两年, 男女间是能生出些柔情蜜意的。 指导员经常宣布“十准十不

准”:一,男女间准笑不准嘻哈打闹;二,准赠送礼物不准回赠礼物;三,准谈心

不准到山上去谈;四,业务室的门准库库关,不准库库反锁;五,广东籍战士准在

一起谈话不准说广东话……总之准怎样不准怎样,准库库不准库库,一清二楚。

    大约官们对这些事情的理解不同或是工作方法不同,人家六中队就从不宣布什

么准库库不准库库,一吃过晚饭,双双对对就上山去了,漫山遍野恩恩爱爱谈着心,

说是一帮一,一对红的。且俊帮俊,丑帮丑,帮得极般配。这就很令我们羡慕。

    但是梁方亚首先不对劲儿了。

    方亚十八岁,和我们比较起来其实是很淳朴的一个大小伙子,为人忠厚,业务

又拔尖。他量测的航线,在计算机上极少有“溢出停机”之类的差错。方亚后来也

学少将的样,见天扫食堂,做些好人好事。方亚操一口别扭的京腔,很注重风度,

所有的北京布鞋中,他的最无灰。逢政治学习,手里必捏一面小镜,用两枚镍币坚

贞不屈地拔着刚刚萌芽的胡须。弱不禁风而又很嗲的靳娅,一门心思想入团,方亚

是团小组长,责无旁贷地辅导,以谈远大理想入团动机及其他题外话为主,以搞些

题外动作为辅,团内团外如胶似漆打得火热。本来这是卿卿我我两厢情愿的事。指

导员后来在处理他们的团支部大会上说:“咱们这里搞点恋爱什么的,要三厢情愿

才搞得好。你一厢,她一厢,还须我一厢。”意思是卿卿我我他他,须成三角。

    舵爷对靳娅也是单方面思念很久了——按指导员的标准,他完全还差两厢,有

我无卿更无他。舵爷却去找方亚“谈判”,方亚不尿他那一壶。他于是舞蹈着很花

哨的拳路,三舞两舞又退后几步,如是再三,终于舞到方亚面前。方亚则冷峻地看

他,待他舞近了,劈面一拳,把鼻梁骨都打断了。舵爷住进医院,只说是自己习武

术时摔了。再后来舵爷失踪了。再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参军前干的什么事,发了,于

是从医院直接刺配去了农场——少将得以捡回中队,多亏舵爷。方亚事发后也刺配

去农场了,那里竟是个藏污纳垢的所在呢,各中队“有争议的人物”都刺配去那里,

和古时犯人一样,不过那字刺在档案里而不是脸上。

    总之方亚靳娅相爱情景,被不知哪位积极分子依法汇报上去。指导员于是笑得

眼睛都没有了,就伺机擒他们的“现行”。天黑以后,只要有男积极分子汇报说方

亚不在业务室也不在寝室,必派一个女积极分子去看靳娅在也不在,倘都不在,几

个官就碰头商量去哪里擒拿。但是山很大,始终是擒拿不到。

    我是团支委,离中队领导近些,对这事有察觉,提醒过方亚。他不听。他一直

拿我当小兄第。确实我象他的小兄弟。一九六六年,他从家里“整编”①出八角钱

来,带我串联了十一个省,混火车混红卫兵接待站的嗟来之食,其实“窜”而不联。

现在能看着大哥哥栽吗?他却哧哧一笑:“这些事情你不懂。正经说,什么时候发

展靳娅入团?”

    “什么时候都不。”我说。

    他于是忿忿地走了。很宽阔的肩膀,一摇一晃,从背上透出来轻蔑。但很快就

冰释了前嫌,又来和我商量:“正经说,什么时候整编靳娅入团?”

    “什么时候都不。”

    现在想来,小姑娘有啥不好呢?不过爱打扮——天哪,兵的打扮只不过比别人

把衬衣洗得勤些,香脂涂得勾些,尼龙袜子花俏些罢了。再就是那生来有些卷的头

发,喜欢从帽檐下露那么几个小旋儿出来,在很俊俏的眉宇间卷起几绺妖媚。

    你瞧从前的生活,留下那么多万缕千丝的惆怅呢,至今缠得我夜深人静就不安。

    这一夜该我的岗。十二点过了,见中队部的灯光还亮,就很受感动:这么晚了

首长还操什么心呢?就蹑手蹑脚走到窗台前听壁脚。他们床上的蚊帐都放下来,蚊

帐内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原来两个首长挤在一个床上下象棋。大约中队长发现指

导员多出一匹“马”,于是就对打起来,一会儿中队长就被指导员打下床,赤了脚

站在地上。他只穿一条裤衩,瘦骨嶙峋的搓衣板似的身架,实在令人痛心。他在背

上搔一会儿蚊子,拿起“烟炮”吸烟。

    中队长的烟炮是指导员命名的,有碗口粗细,一公尺长短。指导员经常欺负中

队长。冬天烤火时,指导员用烧得通红的火钩,在那上面一笔一划烙出“陈老广烟

炮”的字样。其时中队长只好在一旁眼睁睁看。这烟炮原是一截竹筒,里面装半筒

水,一支小烟嘴从竹筒底部斜伸出来,放上烟丝,把嘴在竹筒上严严实实罩了,筒

里的水咕噜咕噜响一阵,中队长鼻孔里就漫出来快活的烟。

    “我说老雷,梁方亚和靳娅的事,我们是不是看分头找他们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指导员一把一把往蚊帐外递棋子儿,中队长接过来往盒里

放。指导员又说:“你没有把柄,人家还要咬你一口,说你捕风捉影。”

    “就算是捕风捉影吧,敲个警钟嘛。真要是肚子搞大了……”

    “关灯睡觉。”

    中队长就不说话了,良久,摇摇手,颇伤感地说:“两个人都是业务尖子呢。”

    “关灯睡觉。”

    他们就关灯睡觉了。

    

      ① 整编:新兵小圈子内的专用语,表示“偷”或其他相近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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