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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少将 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5 09:24:48 1999), 转信
少 将
十二
炊事班常有农民来送菜,都是些很泼辣很快活的姑娘,我们也都喜欢和她们打
交道,因为她们总随身带着花花绿绿的欢乐和花花绿绿的歌。有个姑娘叫常默,成
都知青。她会唱很多外国民歌: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
有一位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她这么哼着,我们就把称尾给她压得很低,照顾她的意思。她没事时卖了菜就
不急于走,帮我们削削莴笋择个韭菜什么的。我常和她拉家常,说我们成都的锦江
水,我们成都的人民南路,说我们的乡思乡念乡情乡愁,说得也伤心也快活。
常默长得不漂亮,却有极匀称极漂亮的身材。夏日里她送菜来的时候,总挽起
裤腿,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极是动人心魄。不久前我们助民劳动帮常默们割麦,
太阳把人完全烤焦了的。这时常默却和几个农民姑娘疯闹起来,她们嘻嘻哈哈吆喝
着把常默抬起来,扔进小溪里,于是从水里钻出来一个女妖,浪笑着,那声音和小
溪一样清澈一样有韵致,高耸的很清晰的乳房,稍下一点还有一个危险的三角区。
“班长拉我。”她向少将喊。
少将硬梆梆一转身走了。她于是自己上岸来,拧着她的衬衣,露一截雪白的禁
区。倘没有邢大姐,我会爱上常默也不一定。年轻人的爱,往往活泛而空灵。
常默的菜过了称,就向少将要纸条。这时少将就垮塌下右脸,很庄重地在一张
纸条上写道:“非菜,三十二斤。”我再补充一划整编成“韭”字。常默就快活地
去向熊道义领钱。少将叫住她,说忘了签名,于是她把纸条还给他,让他很郑重地
签个“王”字。有时少将写条子时钢笔没水了,她就拔出自己的钢笔,要递给他。
少将就总不接,很固执地甩着自己的钢笔,想甩出些水来。实在甩不出来了,就拧
下笔杆作修理状。这时常默歪着头,在一旁很沉静地看,我发现常默的侧影很美,
一对淘气的羊角小辫儿,长长的睫毛和玲珑的嘴角。
这一夜少将又哭,先是抽抽答答,继而连成一片近乎号陶了。哭一会儿,住了,
不听有翻身的响动,却有很粗的喘息。终于他下床出去了。大约撒尿,我想。很久
不见他回来,我就纳闷,拉开灯看闹钟,凌晨一点。我于是也掀开蚊帐也下床出门,
四周黑黝黝的,只有聒噪的蛙鸣和不紧不慢的蟋蟀叫。回屋来,熄了灯,再是睡不
着了,就等,想等个究竟出来。终于等到少将的脚步声,便屏住呼吸作沉睡状。少
将进得屋来,先开灯,然后坐在床上不动了。我透过蚊帐觑他,见他又是那样捧了
“毛选”看,很快很急却又很认真。我有个感觉:他急于从那上面寻找力量寻找支
持。大约终于找到了,他的呼吸渐缓渐匀,最后自言自语声音极细微地说:“要斗
私批修,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
他睡着了,发很安详的鼾声。
我心里却又沉甸甸一团思绪。
我想我要跟踪他一次,看他夜里出去干些什么。
我很好奇同时有一种恐怖感。
大约过了三天,少将夜里又出去了。我蹑手蹑脚跟着他。
我猜到他是干什么去了,心里一阵发紧。不会吧?该不会吧?该不会是……
谁料,正是。
常默住得离我们不远,独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这院落曾住一个五保户,死了,
便住常默一人。院落周围疏疏朗朗长着一蓬蓬竹。我曾问她,为什么不栽满,她说
不用。她说竹会自己在地里钻,竹笋很能钻呢,不知不觉就窜满了。又问她一人住
着怕不怕,她立时敛了笑,一下子长几岁似的,很淡地说:“怕什么呢?还有什么
好怕的呢?”就觉得这姑娘很深地藏了些什么,看她不透。
瞧,竟是和少将搞上了。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被戏弄、被欺骗的感觉。我
心想,常默呀常默,我不能把你咋样,我却可以活活地揭少将一层皮。
少将走到离常默的院落十来米的地方,站定。
我蹲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没干什么,就那么站着,木雕泥塑一般,披一身清冷的星光。
天上奔涌一条无声无息的银河,那漫天星斗。竟象是从河里溅出来溅了满天的
水花。
少将呆站着,微微垂下头,双手也垂下,象给谁默哀。那片稀疏的竹林,和一
动不动肃立的少将,和山野和清冷的星月,迷离着一种怜漠的、凄苦的、却又具有
无穷无尽活力的悲哀。
夜风荡漾,在我背上荡起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炙痛。
于是我傻了我呆了,我也溶进这悲哀中去了。
少将就那么站着,就那么……站着。
这样过了五分钟,也许十分钟,少将缓缓转过身,向我蹲着的地方走来,且越
走越快,踉踉跄跄。
这时我才醒。悟过来,但躲避他是来不及了。我咳声嗽,站起来。
少将显然看见我了,但他没说话,从我身旁走过去的时候,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于是想,少将是娘那脚地活成超人了。
我们几乎同时上床。少将不理我,兀自看他的书,翻得很快很急,呼吸由急促
而舒缓而匀静。
清晨,我睁开眼时少将已不在床上。我走进厨房,少将又在案板前用面团着什
么,翻来覆去拍打,捏捏揉揉。很久我才意识到,他做的是女人身上的什么,乳房
以及其他。
常默又来送菜了。我注意到少将是在躲避她。她一来,少将就进了厨房。
“班长呢?”常默笑嘻嘻问,胸脯有很动人的起伏。她今天没有梳辫子,头发
大约才洗过没有干,拿一块花手绢束在脑后,俨然一个少妇。
“班长呢?”说着进了厨房,用大家都听见的声音说:“班长,生我气了?”
我走进厨房,见常默拿手搭在少将肩上。少将仍象那夜一样,一动不动站着。
突然,少将抖擞一下,拿菜刀往莱墩上一剁,当!走了。常默回头看看我,耷拉下
眼皮。
“姑娘啊”,你没见他正为你受着怎样的煎熬么?没见他痛苦到什么程度么?
你不知道他常常呆呆地站在你门前么?
我想我到底是把这事悟透彻了:少将恋爱了,且爱得痴癫,爱得极深极强烈。
他知道这是不符合的,也见过方亚的下场,他于是求助于“毛选”和“语录”。他
相信那里面有他战胜自己的心,战胜自己的爱的法宝,于是越发如饥似渴地看。他
那么虔诚地相信呢。少将的理智告诉他,为了他的将军梦,他没有爱的权利。于是
他忍了巨大的痛苦,以背着小老头走一宵的那种毅力躲那姑娘。他躲她,却又悄悄
去看她——心的力量是那样强大呢。他于是昼夜和自己的心搏斗,作殊死的厮杀。
他靠“毛选”,靠理智,靠自己的将军梦加上全军区标兵那样一种殊荣,和心厮杀。
难道这样强大的力量,战胜不了一颗心吗?
旁观者清。
少将和常默,绝不可能成为一对夫妻——凭他们各自的经历、经验、嗜好、审
美情趣及其他,凭随便什么。
我深信常默是看不上少将的。她不该那么凶残地折磨少将。
我决定找常默认真谈一次——少将干到目前的规模是多么艰难,他背了六条枪,
背了小老头,一步几喘走到今天,又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你不能毁了他!
星期天,我决定和常默谈了。我请了半天假。又为使自己老成持重,特地去军
人服务社买一包很贵的香烟。心里仍不踏实,于是对了镜子反复操练一种名为“庄
重”的表情,再是操练不象,就想:我的脸也象少将那样往一边垮塌就好了。
田野小路。我们这里的田野小路,有一种玲珑剔透,红得晶莹红得烂漫的小野
果。人说这是蛇果。人又说蛇不吃这果,却舔它;蛇没舔过的都是青的,经蛇一舔
便红成烂漫的晶莹。
常默在家,正晾衣服,姑娘们的那种,很花哨又很暧昧的那种。
“解放军,”她居然这么称呼我,“请进。”
茅舍很暗,却整洁,有花露水的香,颇淡雅的。她先我进屋,又把枕边的一样
什么塞到枕下去。她然后歪了头打量我,很好玩的样子。
“我来和你谈谈。”
“要很久么?”
“也许,说不定……”我迟疑了。
就坐,就开谈。她默默地听着。我想我是动了真情了,从那辆“本茨”上耸出
来一个鲜活鲜活的大土鳖开始,到木头人受团总们的奚落和欺凌,到“妈妈来了”,
常默就噗哧一声笑起来:“你们这些干部子弟坏得有盐有味。”
我默认。然后我讲到那个很远很荒凉的北方,讲一个真正的将军给所有的乡亲
送白馍,讲一个携了将军梦的青年……
常默发愁地瞅自己的鼻尖。
“说真的,”我说,“少将其实很可怜。告诉我实话,你爱不爱少将?”
“不爱。”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耍弄他?”
“你多大了,解放军?”“十八。”
“我十九了,解放军。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你都不懂。一下子,要我怎
么对你说呢?”
“实事求是。”我说着很有模样地点燃一支烟。
“是指导员派你来的?”
我发现我的烟没有点燃,于是再划一根火柴。“妈的,”我说,“质量越来越
糟了。”
“我家里很难,爸死了,我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要吃饭,上学,我……班长每
月给我家里寄钱。”
“那么,每个月都……”
“就是这些。”她说。
“你就这样利用少将的善良?”我愤怒了,“你就这样耍弄他?你明知道他是
他妈的一个乡下佬,一个傻瓜蛋……”
常默古怪地笑笑。
我说:“实话说了,说清楚。今后你再到炊事班来,我就不客气。”
过了很久,她忧郁地说:“算了吧,解放军老乡。说到底这关你什么事呢?”
当时我真想……不过,想归想——我们这一生中,想的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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