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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B4gg喝可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二三事》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an  3 11:58:51 2004), 站内信件




2-2:母亲 

  3 

  她很少想起自己的母亲,甚或很少在梦中见到她。 

 
  她记不得临的脸。临的脸就是她的脸。她们的脸相似,几近长得一模一样,包括稍稍
挑起的眼角,单眼皮的清冷轮廓,散落在眼角或脸颊的淡褐色大痣,嘴唇当中一颗小的突
起,下巴中间的沟。甚至眼神。看人亦都是直截了当,坚定的摸样。 

  她自临的子宫里蜕变而出,仿佛不是经过性而繁殖。而是某类低等生物,只从自身的
肉体分裂。而这分裂出来的部分也会长成一摸一样的母体。临生下她的时候,也不过是20
岁。尚在美术学院里读书。但就此与父母断绝关系,退学,到处漂泊,走上一条不归路。
但临从不告诉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除非是一种沉堕。她从小就看到母亲在租住的阁楼里画画。因为穷,她们常需要时
时搬家,住的地方不是阁楼就是只有半边窗的地下室。临把自己的天分,完全损耗在为画
廊临摹复制各种廉价油画之中。因为她是单身母亲,需要担负这经济压力。即使她曾经是
一个有天分的高材生,也曾是一个优雅的女子。她只见母亲复制各种风景,人物,古典,
现代的油画,然后由画廊老板出售,让平常人家买了去挂在卧室或客厅。临的才华一生都
不曾为人所欣赏发掘。但她甘愿。 

  闲时只爱用水粉画小朵的花。各种花色。用色清淡,姿态却极诡异。她至为迷恋花朵
。房间里长年堆满大束花朵,忘记换水和清理,就会弥漫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有时拨开
一堆凋落成褐色的花瓣,下面是大簇蠕动着的爬虫。用水缸种着睡莲。走到哪里就搬到哪
里。 

  她从小看到花的繁盛衰败,觉得这单纯的欲望,就是临的灵魂。如此沉堕,反复辗转
,却似不知道悔改。 

  她从未见过或听过自己的父亲。临从不提起,也不解释。仿佛这是一个合理的事实。
她似丝毫不爱他。甚或是轻视他。也许她认为莲安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若她觉得无困惑
,那么任何人都不应有。包括莲安。就这样莲安学会观望而不发问。 

  家里总是会有不同的男人出入。这些男人都与临谈过或长或短的恋爱,但都无疾而终
。除非无选择,没有男人会想与单身母亲结婚。虽然他们分享她的美与身体。 

  临自然懂得除了自己,此生不会得着任何依榜。但她亦无谓。有男人最起码能让生活
好过一些。她与莲安之间的关系冷淡,并不亲近。她又时常和他们出去旅行。一走就是两
三个月。有时就把莲安托付到其他人的家里去。那些人或是远房亲戚,或是同学,或是朋
友,或是旧情人。莲安因此记住了自己辗转流离的童年。 

  在陌生人家里居住,渐渐懂得沉默。沉默就是不表达,不企图,不要求。半夜肚子饿
,饿得痛,饿得发慌,都要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喝水,上厕所,穿衣服,也
是如此。我亦从来不说,我要这个,或我不要那个。因知道自己得不着感情,所以就失去
需索的权力。她说。 

  良生,我知道自己与任何其他的孩子都不同。只能用一种超越他们之外的标准和方式
生活。我的自卑是从独立开始的。因为独立知道自己所得的天生就会少于其他人。 

  那时候我只觉得成长是太过缓慢的事情。我的母亲教会了我静默。并接受现实存在。
 

  4 

  她与临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临手头有了些钱,且心情愉悦,就在接她回家的
路上,带她去吃饭。母亲穿着桑蚕丝抽褶长裙和高跟鞋,绿色裙面上是一朵一朵硕大的浅
紫艳红的芍药花样。光脚裸露出来一小颗一小颗洁净的脚趾。脸上有深红的胭脂。母亲很
美,但命途坎坷,亦不是十足坚强的人。 

  她记得那天母亲给她换上了白棉布手工刺绣缀着细细蕾丝的连身裙,把她的头发一股
一股地编起来,盘成小髻,然后带她去了一家高级餐馆。她让莲安点想吃的任何东西,自
己只在一边抽烟,冷淡地看着她吃。她抽的依旧是廉价烟,身上喷着百货公司柜台的试用
装香水。她们相对而坐,没有语言,完全是成人的方式。 

  之后她问一声,吃饱了吗?莲安说,饱了。 

  她便说,我要结婚了。又补充说,妈妈累了,已经开始变老,想歇息一下。 

  那年她10岁,临决定结婚。生活若始终颠沛流离,并不会使人习惯,只会使人渐渐软
弱下来,因经历生命至多苦难的事情。开始不相信。 

  临开始觉得自己在苍老,于是想做一个妻子。想有一个男人睡在身边,不是一夜,也
不是一日。而是余生。 

  男人莲安亦早已认识。是附近开画框店的男子。临常去他的店里买画框,于是就认识
。他来得轻易,临的生活里也并无挑选的余地。她只有这样的选择。 

  男子甚为平常。比临小5岁,从未结过婚。这婚姻一开始就有注定的缺陷。差不多一周
之后就开始争吵。莲安亲眼见着他们在夜饭桌上言语冲突,大喊大叫,然后男子抓起一个
啤酒瓶就往乔的脸上砸过去。临转头闪过,那瓶子就在墙壁上激烈地破碎,玻璃溅了一地
。 

  此后这虐待便日日加剧。他酗酒,并且殴打临。她目睹临左边耳朵被打聋,被吊起来
用刀在大腿上一道一道地割。用烟头烫她的皮肤,手臂皮肤发出支支的灼伤声音。她躺在
床上起不了身,脸上青肿,没有任何尊严。 

  但是临从未想过离开。1年之后,又为这男子生下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起名兰初。 


  临渐渐变得邋遢,并且发胖。穿着松松垮垮的尼龙运动长裤,用根橡皮筋绑着头发拖
着拖鞋便去菜场买菜。她不再画复制品。她只抱着兰初去隔壁邻居家搓麻将,或看肥皂剧
。 

  她见着自己的的母亲抽着廉价烟,脸上有与男子打架之后的淤青,小腹隆起,站在厨
房门口,双手交叉抱前胸前。这迅速沉堕的力量过于迅疾。她之前不亲近乔,现在却是对
她失望。 

  在那一个瞬间,我觉得她仿佛已经死去。莲安说。 

  兰初3岁的时候,临放了鼠药在男子的酒里。用量太大,以致他死的时候脸孔青紫肿胀
,所有的器官都在出血。因为曾经被虐待,她使法庭同意轻判。临剪掉了长发,顶着一头
乱糟糟的短发,眼圈发黑,眼神坚定。于是她知道临心里并无悔改。临依旧是她所无法了
解的一个女子,一如她画在一册一册本子上的那些诡异清淡的水粉花卉。 

  她知道不是这个男人摧毁了她的幻觉。而是时间。临的意志使她最终无法得以妥协。
 

  莲安在人群中听到母亲被宣判有期徒刑30年。母亲伏下身在判决书上按手印,抬起头
的时候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莲安抱着幼小的兰初,面无表情,转身走出了房间。 (未完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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