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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fall (暖暖*B4gg喝可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二三事 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an  3 12:06:27 2004), 站内信件

4-3:消失·眼泪 

  5 

  7月,莲安在南京度过生日。我们平时都是不关注生日的人,从不庆祝,但这次我却想
攒钱带她去西餐厅吃顿好饭。 

 
  她少女时候与一辰在一起,且之后又出人头地,见多了奢华干净的环境,骨子里不是
没有华丽作风。且要多奢侈就可做到多奢侈,煞是纵情。但今非昔比,如今只是去家小西
餐厅,便让她雀跃。那日听我说订了位置,就兴奋地去衣柜里找衣服。不管景遇世情如何
转变颠倒,她总是有赤子般澄澈情怀,非常天真。 

  根本没带出来几件贵重衣服,找了半天,翻出一条旧的缎子连身裙。被压得很皱,用
熨斗耐心熨平。芍药花图案的长身裙,本来腰身就是宽的,现在穿上已是紧包着肚子。不
能穿高跟鞋,便穿了我的一双球鞋。找出一条镶土耳其玉的银项链,也郑重地戴上。 

  我们吃了小牛排,三文鱼,新鲜树莓,以及冰激凌。又特意为她开一瓶香槟。最后她
发现还有一只小小的栗子蛋糕,欢喜得拍手惊叹,笑脸如同绽放的花朵般亮烈。在那一个
瞬间,尹莲安似又回到了过去。繁华隆重的世间,一个脱去光彩面具的名利女子,亦只是
一个暴戾天真,需索着欢喜与感情的孩子。 

  这百般物质对她的经历来说,只是寻常。但她知道,如今这一切,只是我为她尽力而
做。她不言感激。她只是欢喜。 

  喝光了那瓶香槟,两人醉醺醺深夜走出餐馆。却是夏夜的一个好天。空气湿润清凉。
在路边灯火通明的市场小摊上,我买了一小把农家采摘下来的栀子花给她。大朵白花连着
青翠绿叶,芳香醇郁。她折下一朵轻轻别到她的发鬓上去。脸上的胭脂已经褪了,一张脸
在夜色中闪烁出洁白光泽。 

  她轻叹一声,说,良生,我亦觉得我已经老了。但今夜我多么感慨。真想与你一起再
像在稻城时,痛快地跑上一段路。如果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就能与你跑一圈。 

  我说,那我来背着你跑。 

  她说,好好。笑着往我背上扑,两个人打打闹闹,欢喜起来。一路走回公寓。 

  在那个夜晚,我们失眠,无法入睡。她拿了一辰给她拍的照片出来。亦是有一朵栀子
花别在漆黑长发边上,站在旅馆旁边的石廊旁边。这是莲安拥有的第一张照片。黑白,手
洗。她这样削瘦,单薄的身体,有警觉的眼神,但是非常美。有着和临一模一样的脸。 


  她说,那年15岁。日子真是过得快。尹一辰是在去年患癌去世的。我出去旅行,只为
这件事。自在上海分别之后,我就再未见到过他。 

  她说,我亦觉得难过,一个人到处走。我似是不再爱他了。但却记得他的一切。就像
那片海,我知道再也回不去,却仿佛始终站在那里,听着雨水掉落在潮水中的声音。是这
样缓慢,寂静而又漫长的记忆。良生。 

  6 

  恩和两岁多的时候,我的手头渐渐宽裕,刚好以前的YOGA老师爱茉莉从巴黎来信邀约
我去旅行,说,你可以来巴黎住一段时间,住在我的家里。站在露台上能够看到塞纳河。
而夏天的塞纳河边,是有人唱歌跳舞的。或者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咖啡店里晒
太阳。 

  我之前一直照顾恩和,的确已很少时间关注自己的生活。她又热心替我操办签证手续
。一应落全之后,我便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带恩和上路。 

  我穿着仔裤,白棉衬衣,背了登山包,把恩和放在胸前的囊兜里,坐深夜12点的法航
。脸色疲惫的夜航旅客。充满嘈音而又无限空旷的机场。熟悉的荒芜感突然迅疾地包围过
来。 

  我感觉自己似乎在上一艘船。在梦中我见到过那艘船。它的船舱里躺满了各种肤色,
讲着各种语言的人。它要经过马六甲海峡,大西洋,在波涛汹涌的夜色中颠簸。它去向一
个又一个陌生遥远的城市。意义不明。 

  11个小时的飞行。恩和一直睡觉,睡醒了就喝水。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很乖。我怕恩和
丢失,上洗手间也背着她。狭小的卫生间里,看到镜子里自己脱水干燥的脸。洗手,水声
在 

  巨大的轰鸣声中失去了质感。我用手臂围绕着胸前的孩子。恩和温暖弱小的身体紧紧
贴着我。我突然想起这长途飞行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外出。我潜心躲藏,与恩和
互相依偎,似与世相隔。现在终于又出来面对繁盛世间。 

  我不觉得我的一生已经了结。有些事情结束,有些事情开始。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依
旧觉得心神荡漾。有了恩和之后,我开始对这个世间有更多肯定感受。她使我真实体验到
生命彼此需索与交付的恩慈。没有计较。没有条件。我亦开始变得确定。 

  经济舱的位置窄小。坐久了就让人感觉缺氧昏沉。有人彻夜不眠地看电视。空气混杂
着各种皮肤和头发的气味。喉咙干涩。我在闷热的机舱里间断地醒来。醒过来就分明地见
到莲安。她坐在我的对面,直发倾泻,戴着祖母绿耳环。眼角有细微的散发光泽的纹路。
眼神像一小束洁白的月光。 

  这是两年前我在云南四川路途上邂逅的尹莲安。仿佛是前生的事情。但是我记得她。
我知道她总还是会突然出现的。或许依旧是在车站的某处,等着我,对我说,良生,你愿
意跟着我走吗。于是我就昏昏然低声地在寂静里说,我愿意。 

  她痊愈出院的那天,我早上去医院接她们,莲安已抱着恩和不辞而别。空落的床铺只
留下一张纸条在枕上:良生,我回上海,挣钱养活囡囡。请你回北京,与沿见和好。再会
。 

  我手里捏着那张纸条,在枕头下看到一只她无意遗留的恩和的小袜,便拿起来放在鼻
子下面闻。婴儿的奶香犹在。我的心里却只是寂灭。把袜子收进口袋里,当晚就辞掉在南
京的工作,退了租住的小公寓,收拾好行李。用剩余下来的钱买了一张机票,便飞回北京
。 

  在飞机上,我感觉自己发烧了。用毯子裹住头,不吃不喝。突如其来的炎症。漂浮在
剧热和寒冷交替的浪潮里面。滚烫的手心和额头。身体被某种焦灼和悲伤封闭着。像一场
压抑许久的火灾,星星点点地燃烧着,终于爆发出来。 

  在这张纸条里,我似是已经得知她的心意。她不愿意再继续拖累我。在她最无助的时
候,她让我来,是因为亲人相待的需索,离开我,亦是因为这份亲人相对的淡薄。她总是
要强,不能接受别人的照顾。她对我一如对待那些与她至亲的人,从来都是自私的。为所
欲为。不知道她会伤着他们。她一定是要做那个提前上路的人。那个提前来说再见的人。
 

  只是我觉得非常寂灭。我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支撑被完全抽离。沿见在机场接到我
,便直接把我送到医院输液。折腾了一夜。昏迷中我仍能听到走廊里护士的凌乱脚步,能
够感觉到他坐在我的身边,用手心抚摸我的额头的触觉。 

  凌晨的时候,我醒过来,感觉到北京清晨干燥清凉的空气。那已不是炎热潮湿的南京
了。不是我与莲安那间狭小的公寓房间。也不是医院里的我的孤立无援。我看到沿见有着
大落地玻璃窗的卧室。有逐渐明亮起来的微光,从窗帘间倾泻而入,在房间里打开一片暗
白的空间。一切依旧清楚分明。 

  我觉得心里非常落寞难过。沿见却没有任何言语,脱去衣服,便与我做爱。剧烈沉默
。甚或是粗暴。仿佛这是他一早已经想好的事情。他的用力,似乎是要把他的生命贯注到
我的身体深处。我亦知道,他与我做爱,是为他自己需索安全。这突然而漫长的消失,对
他来说,并不公平。我感觉到从自己眼角落下来的无动于衷的眼泪。只有几滴。他摸到了
这眼泪,用力地抱住我,用力直至身体轻轻颤抖。 

  他说,对不起,良生。我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觉得已经不能再相信自己。 

  我说,是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沿见。我有我的决定。只是为了莲安。 

  她给你的慰藉真的远胜与我吗,良生。 

  那是不同的。 

  怎么样的不同。 

  不要再问,沿见。我与她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也曾说过,我与她不能彼此改变。我回
来了。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不会再离开。 

  你会一直在吗。 

  会。 

  那过段时间我们结婚吧。 

  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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