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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ngrisser (好想去巴哈姆特耶!),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预约死亡》  (十四)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Sep 11 10:03:04 1998), 转信

     一位志愿者让在我面前。我是那么不情愿用志愿者这个词来称呼她。她很年轻,眉
 宇间很忧郁,时刻提醒你她不是一个完全的志愿者,而是被某种目的驱使到这里来的。
     这一次站在院子里,是为了更方便的谈论死亡。病房里住满了垂危的人,尽管有的
 昏睡的,有的痴呆,我还是不愿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谈不可避免的归宿。尽管他们可
 能完全听不见。
     因为冷,女孩的瘦削的双颊现出艳丽的玫瑰色,使她比我初见时可爱了许多。冷和
 热都会使年轻人脸色红润。但热会使额头也红起来,人显得毛躁。惟有冰冷中的红润,
 象果子一样生动。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呢?”我问。不是专业记者,很不会采访,只拣最好奇的问。
     “因为......大家都来,我就来。”她说。声音很小,迫使你离她更近些,看到她
 的额头明净得象刚洗过的玻璃杯。
     “如果大家都不来,你来吗?”我问。这是个穿着随大流的小姑娘,今冬最流行的
 黑色羊毛健美裤,套上洋红色的小靴子,该是很有生气的打扮,但仍然觉出她的沉闷。
     “我不来。”她干脆地说。
     还好。有说真话的勇气。
     “那么为什么来呢?”
     “因为总说要做好事,一般的好事早就叫人做完了。我说得不是数量,是种类。学
 院要挖掘新的好事品种。一位同学的表姐在这当护士。她说,大学生闲着没事,到医院
 来陪要死的老头老太太说会儿话吧。就这样。”
     “同学们都有些什么说法?”
     “说什么的都有。先说,给不给钱啊?外国干这事可得给大价钱。立刻有人反驳,
 你才土呢,外国干这活一分钱也不要。其实他俩说得都对都不对。如果要钱,真是不少
 要。如果不要,就一分钱也不要。”
     “你们呢?”我明知故问。
     “我们当然不要的。一星期来一次。”
     “大家愿意来吗?”
     “怎么说呢?又害怕又好奇。真的,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死人。我特怕见死的东西,
 所以我喜欢小动物,可是我从来不养。觉得养得不好,它们就死了。心里的难过,远远
 大于它们活着的时候带给我的欢乐。我问过我妈,说以前的人有的连蚂蚁都没踩死过,
 我眼神不好,根本看不清地上有没有蚂蚁,不知踩死多少小生灵了,真糟。我妈说,傻
 孩子,一条生命,哪就随随便便没了?只要不是成心用鞋底碾,蚂蚁不会死的。我试了
 一回,穿着旅游鞋走过去,回头趴在地上一看,蚂蚁安然无恙。我的心不坏,可是我不
 愿来。不是因为别的,我太容易忧伤了,胆子还特小。”
     “不来不行吗?不是说自愿吗?”我问。
     “不行。现在说是自愿的事,有几个是真自愿的?学校后来把它规定为品行项目,
 打分记档案。说这是爱心服务,必须来。刚开始,我的确是被迫的,但现在,我是心甘
 情愿地来了。”
     我不知假如詹姆斯博士在场,会是一副什么样表情。我说:“详细讲讲好吗?”
     “第一次走进这个院落,死气沉沉。表姐说同学们愿意进屋同老人聊天最好,要不
 帮着打扫卫生也行。她知道我们害怕。”
     “几个胆大的同学随便找了个门,一推就进去了。我很想等他们出来告诉我窨是怎
 么一回事再决定进不进。可他们好象进了漩涡,再不露头。我傻傻地让在院子当间,后
 来发现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儿。表姐走过来说,你要不帮助擦玻璃吧。”
     “我端了一盆热水立在一扇窗户外头。那一年的冬天比今年冷,玻璃上结了厚厚的
 冰花,是从里面结的,外面蒙着黄沙。我用手把抹布拧干,表姐会关心人,水是热的。
 我团着手巾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地干抹,一溜溜同抹布等宽的洁净玻璃面就露出来了。现
 在只剩下里面的冰花了。我是每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冰花,象一棵棵圣诞树,笔直地立
 在透明的大厦里。因了毛巾稀薄的热气,它们极轻微地融化了,精致的树叶好晚淋了雨,
 晶莹的雾气缠绕其上,轮廓柔软地模糊了。现在,这间病房玻璃朝外的一面,已经象刚
 洗过的葡萄,带着隐隐的水珠,漂亮清洁。明亮但并不温暖的阳光照在上面,泛出带虹
 彩的光。”
     “其实没什么用。光擦一面的玻璃等于没擦。我不敢去擦里面,不知这间门窗紧闭
 的小屋里躺着怎样可怕的怪物。没办法消磨剩下的时间,我就用手指揉搓那块最下面的
 玻璃。玻璃这东西挺奇怪的,你用布用报纸用汽油用酒精,都没有用手指头擦得干净,
 好象手跟玻璃相克。”
     “我下意识地用手心画着圈,玻璃闪出钢蓝色的光。突然,手掌对侧的白羽毛神奇
 地变薄了,露出一个淡褐色的洞,好象一块蛋形的巧克力敷在玻璃的那一面。由于我的
 体温,一小块冰凌变成蒸汽飞走了。我不由得凑过去,想看看这间我擦了外面玻璃的房
 子,是番什么景象。”
     “我换了一只手。原先那只手掌已变得同冰块一般冷。新的手心热很冲,油亮黑暗
 的斑块迅速扩大,已经够我把两只眼睛镶在上面了。”
     “我半蹲着腿,因为那块玻璃很矮。我屏住气把鼻子压扁在冷冷的玻璃板上......”
     “您猜我看到了什么?”她忧郁的眼神垂落在地,好象怕吓了我,提示我有个准备。
     她不知我当过医生,而且已在病区盘桓多日。
     “雪白的被单,瘦如骷髅的老人,树根一样的皱纹,氧气瓶......”我直截了当地
 说。
     “你说得对。”她轻声地说,知道没有什么能出乎我的意料。
     “我是看到了那些,但不在那一刻。那一刻,我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
 有萤火虫在飞,不多,仅两只,但飞得很快。在黑暗四周,有一圈白茫茫的藤条,编织
 着细密古怪的花纹......”
     “这是什么?”轮到我吃惊了。能让一个有着20多年医龄的主治医师吃惊的事,实
 在不多。
     “那是一双患白内障的老爷爷的眼睛。他正从我的手心融出的那两个小洞向外张望。
 ”女孩依旧垂着眼帘说。
     “讲下去。”我极力使自己音色平各。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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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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