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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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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绣文真希望自己昏过去。在如此凶猛惨烈的打击之下,昏过去是一种享受。可惜
,她的神经不听她的调遣,在需要它迟钝的时刻,锋利无比。既然十三年前她不曾昏过
去,既然独生女儿患了绝症的时候,她不曾昏过去,那么此时此地,她就是再想在魏晓
日面前昏过去,被他呵护抢救一番,是一种福气,也无法达致目的了。 
  上天不肯把这路好运气降临在她头上,她就只有无比清晰地面对惨境。仇恨。这个
混蛋!在十三年的忍辱负重之后,你得知仇人的名字,很不能食肉寝皮!当然,在法律
上如何判他,另有一套说法,但那种强暴,给一个女人带来的身心的陷害和恐怖,那种
践踏与侮辱,是深重犀利的。时间可以掩埋创伤,但那种掩埋,不是复原,而是冷冻。
在让你失去知觉的同时,也新鲜地封闭了创伤的血脉。一切都保存着,在你以为忘却的
岁月里。 
  这种保鲜的痛苦,一旦在适宜的温度下复活,就有一种邪恶生猛的控制力,让那个
女人在许多年后浑身颤抖不已。 
  特别是当你得知这个暴徒是你的一个熟人,那瞬间的感受惊骇怪异之极。你觉得自
己不但被侮辱被欺骗,而且还有深深的被愚弄和自责。你和那个人的交往,突然具有了
宿命的色彩,你那样无助,永远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你无法将两个人统一,你又不得
不思索比对着每~个细节,将两人重合。你怀疑那不是同一个人,你又悲惨地确认他们
就是同一个人……然而,卜绣文连这种回忆都无法全部完成,那成为一种悲惨的奢侈。
她只有全盘接受这个结论。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下一步,怎么办?首要的是:这一切
,要不要与夏践石开诚布公? 
  夏践石在得知妻子曾遭受强暴之后的态度,基本上还是符合一个现代人的表现的。
他能够把仇恨集中在暴徒身上,理解这不是卜绣文的过失。对于卜绣文对他的长期隐瞒
,也能想得通。一个女人,在大喜的日子之前出了这等惨事,也就是卜绣文,还算人不
知鬼不觉地挺了过来,要是别人,还不得精神崩溃!与其得到一个精神恍惚愁容惨谈的
夜夜失眠的老婆,还不如这般浑然不觉的好。 
  夏践石拒绝得知细节,这就使得他对本案的了解只限于理论上的层面。他知道钟百
行先生利用关系,在查找当年的罪犯,但不是把他送进监狱,而是让他作为一个人工献
精者,再次使卜绣文林孕,以期可能获得一个和早早骨髓型相符合的胎儿……仅此而已
。他不想再深入地了解任何东西了。他让自己绕开基因这个可怕的层面,他坚定地认为
夏早早就是自己的孩子,为了挽救这个孩子,他愿意同卜绣文同舟共济。 
  但是,这是否就意味着夏践石可以接受有关那个暴徒的一切?在得知他曾是妻子最
密切的商业伙伴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谅解,平静地接受以后的措施? 
  卜绣文没有把握。也许,善意的欺骗,是保护这个老夫子的最好策略吧? 
  于是,卜绣文尽最大镇定对魏晓日说:“关于这个人,请不要同夏先生说。此人是
我生意上的伙伴。” 
  魏晓日说:“经过我们的基因测定,他的确是夏早早的生父。后面的步骤,本来是
想同您和夏先生一道研究一下,如何进行。既然您这样说了,那就得回避夏先生,由我
们商定了。 
  “首要问题是——血玲珑计划还要不要继续实施?” 
  几乎是明知故问。但还要问。就魏晓日的本意,他是坚定的反对派。但是,他不能
越祖代疱。他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的,事关生命,他能做他能做的事。就是在血玲
珑进展的每一个阶段,都反复提示卜绣文三思而后行,告知她有随时中断血玲珑的权利
。 
  卜绣文纵是机关算尽,也无法全面得知魏晓日的真实意图。再说啦,就算卜绣文知
道,她也会一意孤行的。母爱将她燃烧,死而无悔。她还有什么迟疑的?于是,她斩钉
截铁地说:“当然要执行啦!我看,上天可怜我的早早,让我们这么快地就查到了她的
生父。这是她命中有效啊!” 
  魏晓日一言不发。 
  卜绣文说:“咦,魏医生,我看你好像不大高兴啊?” 
  魏晓日忙说:“哪里。我只是很佩服你在得知这家伙名字之后的冷静。我本来以为
你会痛哭怒骂他一番呢!” 
  卜绣文说:“魏医生,谢谢你替我着想。痛哭怒骂,在十三年前,都已经发生了。
十三年中,我企图忘了它,每当想起的时候,我都会痛哭和怒骂。我现在不是哭和骂的
时候。我得赶快求他……” 
  魏晓日把复杂情感暂时压人心底,说:“钟老师让我同你商议,一待您的身体复原
,可以再次怀孕,用何方法?” 
  这是一个模糊的问题,但当事人却再清楚不过了。 
  沉默。压榨性的。 
  卜绣文一下变得口吃起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魏晓日说:“我们可以人工取精受精。但是,匡宗元并不是一位职业捐精者,若想
取得他的精液,是否要同他说明原委?以利配合?” 
  “不……不不……”卜绣文拼命摇头,头发都晃散了,看得出她的深藏不安:“不
要说。我永远不想让他知道他是夏早早的生父。他是一个恶魔。我了解他,所有的东西
在他的眼中,都是商品,都会被他利用。假如有可能的话,最好在他不知道真情的情况
下,完成这件事。” 
  魏晓日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再同钟先生商量具体方法。一待取到了医宗元
的精虫,我们会妥加保管,直到你的身体可以接受再次妊娠。” 
  卜绣文激动地抓住魏晓日的手说:“魏医生,拜托了!我知道,你们为我耗费了心
血,我会报答你们的!”她瘦骨嶙峋的手指,微微有些汗意。 
  魏晓日知道卜绣文指的是钱。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匡宗元骗得几乎一贫如洗了。魏
晓日温和地点点头,收下了卜绣文允诺的不存在的谢仪。 
  魏晓日给匡宗元打了一个电话。秘书挡驾,魏晓日很有权威地说:“我有非常重要
的关于医宗元先生健康方面的信息,要同他本人直接通话。请您通知他。我是魏晓日医
生,请他直接同我联系,我的电话是……”说完之后,不待秘书反应,立刻就把电话放
下了。按说他是个书生,同商场打交道并不在行,但他胜券在握,知道没有什么人敢在
自己生命攸关的题目上扯皮。 
  果然,匡宗元的电话很快地回来了。“魏医生吗,我是匡宗元。我想不起来何时同
你们医院有过交往……” 
  魏晓日说:“您大约还记得吧,在不久之前,有一位专业人员曾抽了您的血样……
”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对方的阵脚有点乱了,不再是刚开始谈话时礼尚往
来的稳定。 
  “那个化验的结果出来了,有一些问题需要向您通报。 
  请您尽快到医院来一下。我在特别门诊三诊室等您。“魏晓日本来想说请你马上到
医院来,但又恐匡宗元生疑,便留有余地。 
  匡宗元果然不敢耽搁,马上到医院来了。 
  魏晓日打量着他。高大的身材,一脸浓重的胡须,目光阴郁,眼球凝然不动,你很
难在他的脸上看出表情。 
  “魏医生,我可以知道那是一项什么检验吗?”匡宗元虽然很惶惑,不摸底细,但
他的声调依然平和。把情况搞清楚,这是第一手重要的。 
  “是一项和您的生殖系统状况有关的检查。初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是,您知道
,在这些问题上,医务人员是很慎重的。因为事关生命,事关名誉,我们要更稳妥更负
责……” 
  魏晓日有些啰嗦。他不习惯说假话,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他也力求自己说出的每一
句话都是真实的,可以站得住脚。 
  匡宗元依着商人的敏感,发生了疑惑。 
  本来他很忐忑,但是这位器宇轩昂的医生,紧张什么呢?他试探地说:“谢谢你们
对我的关照。因为我本人并没有求医,我可以知道您和上次的那位先生,是怎么发觉我
有病的呢?” 
  魏晓日愣住了。因为他并没有向梁秉俊详尽地了解有关的对话内容,此刻生怕说得
有差地,便避重就轻道:“这对您来说有点奇怪,对医疗界来说,就很简单。总之,我
们知道了,把你列为某种高危易感对象,要对你进行追踪检查。这就是原因。” 
  匡宗元似懂非憧。要是一般人,就随行就市了。但他不是一般人。血液射进头颅,
涂满他警觉而活跃的大脑表层。 
  这种过分热衷的盘根问底,让人屁滚尿流的无谓追逐,后面是什么呢? 
  他的疑惑越发深重了。看出魏晓日不肯明说,他也就暂时存疑,不再紧逼,问道:
“您这样急急地要我来,具体要我做什么?” 
  魏晓日当然模不透匡宗元的弯弯绕,以为匡已上钩,便说:“我们需要你的精液,
做进一步的检查。” 
  匡宗元说:“呷!要哥们的这东西啊?有!” 
  魏晓日松了一口气,把一枚试管递过去,说:“那好吧。 
  请到一旁的房间取精。完成后,马上交给我。“ 
  匡宗元道:“好吧。哥们肾气充足,这玩艺多得很!立等可取。” 
  魏晓日耐心等待。他觉得自己很滑稽,一个确认的强奸犯,却不能处罚他,还要用
尽心机让他的基因连绵遗传,这从医学上讲是成立的,但从社会伦理上讲,是否适宜呢
?他甚至希望匡宗元不答应,那么血玲珑就可能中途夭折。 
  思索着,踌躇着,时间过得很慢。 
  过了许久,匡宗元走出来,面色恍惚,说:“对不住,哥们!我这家伙平日好使得
很,今天却不争气,完全没货色。抱歉,耽误您这么长的时间,我下次再来好吗?先在
家吃了伟哥再来。你们这儿要是备点黄片什么的,就更万无一失了。” 
  说着,不待魏晓日答话,就扬长而去了。 
  甩下魏晓日,傻呆呆地站在诊室里,不知道是自己哪个环节出了破绽,还是这小子
真的阳痿了? 
  匡宗元很欣赏自己高大的体魄。高大的人通常容易给人以憨厚的印象,好像是他们
的个高是由于吃的多,因此不挑食,在交友方面也比较粗疏。这一条对于匡宗元来说,
是大错特错的。他有着猎豹一般的警觉,尤其擅长利用直觉,在该出手的时候,绝不心
存半点侥幸和延迟。当信息时代来临的时候,他觉得以往高个子的人拥有的优势,比如
可以使丈二的长矛,轻舒猿臂就可以把哪个贼人掳将过来的业绩,都不复存在了。在计
算机上敲个按钮,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壮汉和一个八十斤重的小姑娘,能量是一样的。那
么,高个的好处,就集中体现在交友和寻找交配对象方面的优势了。男人们爱交大个的
朋友,可能是为了打架的时候,好有个帮手吧?虽然现在的打架,主要是斗智和使用武
器,但是谁能对抗骨子里传下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呢?真奇怪,女人们对高个子的
男人,拥有持久和奇异的兴趣。匡宗元想——这也许是从农耕社会遗留下来的风气吧?
大身膀的男人,种地比较有劲,挑水走得更远,推小车的时候,负重更多。他妈的!全
是出力的活儿!多不还可以上溯到更古老的时代,原始人,狩猎比较有战绩。可以抓到
更多的野兽,女人们就更能坐享其成了。总之,也许是凄苦的童年,特别是母亲早早去
世之后,父亲带着他这个油瓶子,没有一个好女人肯嫁到他家。父亲正值壮年,百无聊
赖,就完全靠着身强力壮和辛苦挣来的一点钱,结交萍水相逢的女人。匡宗元很早就懂
得了这些,他想,他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给老父找个好女人,不要让那些不劳而获的
女人,只凭着裤带一松,就把家中仅剩的柴米油盐席卷而去。 
  一个农村的孩子,即使你有天大的抱负,你也只有一个细细的孔道,可以发达。那
就是——读书。 
  读了书,你才可能走远,到外面去闯世界。当然,不读书,你也可以到城市去当小
工,但那不是真正的城里人,用这种方式进入城市,你就是在城里呆多久,你也是一个
乡下人。城里人把最苦最累最脏最危险的活儿,分给你干。可是他们不会给你丝毫的尊
重。 
  匡宗元拼命地读书,他要从那个小孔中挤过去,哪怕把自己的灵魂交给魔鬼。魔鬼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此刻就住在地狱里。 
  高考分数发市的那天晚上,他彻底地绝望了。 
  步步为营地读书,几乎是炉火纯青了。但是,他缺乏经验。考试是一门经验的科学
,如果你没有经验,你就很可能把所有的准备付诸东流。匡宗元高考之后的惟一念头就
是——让我再考一次吧。不用看书,马上进考场,只是再来一次,我就完全不同。 
  他知道老父决没有能力让他再读一年,希望之梦彻底破灭。像祖先一样脸朝黄土地
活着,毋宁死!他先是死死地看着月亮,觉得它如一个大脸盘的女人,嘲弄他的不自量
力。父亲以前结交过这样一个女人,她对匡宗元很刻薄。那月亮激起了他的愤怒,他把
衣兜里仅有的钱,教给了录像厅的看门人。他之前从未去过这种场所,不是因为不想去
,是因为所费的钱。够一天的饭钱。现在,前途完了,饭还有什么用呢!他没有看完就
出来了,年轻的勃发的肌体,受不了那种刺激与冲动。他在阴湿的河边呆坐了很久,衣
服都被打湿了。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到来的时候,他想到了死。这时候,他看到了一
个赶路的女人。那是一个城里女人。女人急速摆动的身体,强烈地激起了匡宗元在死亡
决定之后勃起的性欲。既然就要死了,尚不知女人为何物,你这一辈子是不是太冤枉?
城里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这对他是一个永久的诱惑,他要比父亲活得更出彩,就是死,
也要再拼一把!这样想着,他就扑了上去…… 
  事过之后,他并没有死。死亡的决定在残忍的暴力和肆虐的宣泄之后,变得平缓多
了。 
  他觉得活着挺好,或者说,他觉得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回家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报案?如果报了案,他再死不迟。死是一件很
简单的事,有很多法子可以死,比如跳河上吊喝农药触电门从崖上往下栽……有这么多
去路,你还着的什么急?! 
  没有人报案。他反倒等来了一所大专的录取通知。他在暗夜里不止一次暗笑,命运
啊,就是神鬼莫测!在你熬不过去的时候,再坚持一下,也许就柳暗花明了。无数的人
,就是输在最后的坚持上面了。一定要有亡命徒的勇气。 
  无论耶第一次的抚摸是多么陌生,喘息是多么恐惧,锲入是多么粗暴……他青春的
腺体积极工作汹涌喷发了,他的几近爆裂的神经,在狂躁之下,得到了有效的舒缓。这
种暴戾之中的歇斯底里的发作,遗留下的愉悦,让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心驰神往,并形成
了可怕的规律。就像那些得了暴食症的人一样,当他恐惧的时候,狂喜的时候,焦灼的
时候,当他所有无所适从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蹈入覆辙。 
  他要宣泄。寻找形形色色的女人,宣泄。如果那女人是独立和傲慢的,更好,给他
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彩的人生美餐。 
  后来他大学毕了业,拿了自己的档案,把它撕碎了。他知道按部就班地做事,他还
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他要走斜路,所有的近道都是斜的。人无耻才能无畏。当然了,达
到无畏有很多条道路,条条通罗马嘛!但最近的小道只有一条,那就是无耻。 
  他做过职员、教师、商人……他像一个跳蚤,在一个地方吸血之后,都不安稳地向
更远处跳动…… 
  放肆的性爱和卓越的成就,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最后,他吸附在证券金融期货业内,这是冒险家的乐园。他很喜欢这种说法,不冒
险,你有什么前途?地球上可冒险的地方不太多了,都被以前的冒险家收拾得差不多了
,于是就得自己创造出有冒险意味的行业。 
  他有良好到可怕的直觉。这在男人堆里比较罕见。匡宗元认为如果一个男人有很安
全的童年,他的直觉就难得发达。因为只有弱小的动物,才能在许多征象才露尖尖角的
时候,就警觉地预备出了对策。如果是一个庞大强有力的动物,比如大象鲸鱼什么的,
不需要很好的觉察力,它们也能风平浪静地活得很好。 
  匡宗元自觉自己是一只小老鼠。一只有着雄才大略的老鼠。 
  他依然保持着在精神紧张的时刻,找女人宣泄的习惯。 
  随着他的财富的增长,这种方式就像饮咖啡一般,成为他的生活规律。他疯狂地寻
找一个不同一般的女人,但是,结果是他涉猎的女人越多,越发现她们是一样的。他开
始鄙弃用钱能买到的女人,那让他分不清是自己的魅力还是钱的魅力。他很想把这两者
分清楚。他在女人那里得到对自身价值的肯定,风月场上的女人,把钱拿了之后就走了
,遗留给他的仍然是深深的自卑和孤独。但是,没有女人的日子更加难熬。那到底是一
具温热的躯体,不似钱,只是纸张和信用卡上的数字或是荧屏上闪烁的电波。 
  女人成了他生活中的一种“瘾”。和香烟、酒一样的东西。他渐渐不喜欢那种没性
格的女人,好似度数太低的酒,软弱无刺激。他喜爱高度数的酒和辛辣的女人,都有一
种消毒醒神的功能。也许是生命中第一次大挫折,是靠了性和暴力的宣泄才得以度过危
机,他对性有一种崇拜和渴望,当他沮丧痛楚彷徨失望的时候,他会孤注一掷地求助于
性。 
  可惜啊,单纯的性的快乐是没法储存起来。不能到了不愉快的时候,再像杏脯一样
拿出来细细享用。性快乐更具备一次性筷子的味道,用过了,就丢弃了,变成垃圾。于
是,就要有不断的寻找和消费。 
  现在,性终于出了麻烦了! 
  他很想镇定,但不由自主地紧张。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显著的不适,他认真地
审查了自己的冶游史,自觉防范措施相当严密。当然了,不能排除百密一疏,事关性命
,还是宁信其有不要大意为好。 
  但是,他的直觉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这使得他在医院的密室里,用手抚弄
着自己的器官,医生想要的标本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不能给他们这个
东西!的确,这是一所正规的医院,的确,魏医生也是正派的医生。但是……他的怀疑
不断增长。 
  他很信赖自己的直觉。在商战中,直觉无数次地让他转危为安,包括同卜绣文做的
贸易。在最后的一刻,他全身而退,并把卜绣文的一部分资产,变成了自己的财富、当
然了,即使他不攫取卜绣文的资产,也得在崩塌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这怪不得他的不义
,那个时刻,人不为己。天理不容。 
  也许,是因为那个第一次来抽他血的家伙,让人不放心。他太沉静了一点。一般的
医务人员都是只关心自己并不察言观色的,但那个家伙,眼球凝视你的程度,太长了一
些。 
  当然,有许多人就是爱察看别人,但他们不那么冷静,他们会被人看穿。那个抽血
的人,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地道,这就有了阴谋的意味。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匡宗元也没有兴趣细去追究,这些年来,黑道白道的,见很多
了。和今天取精这件事联系起来,匡宗元敏感到有一个围绕自己生理上的阴谋,渐渐好
像在收紧口袋。有意思,这些年来,诡计遇到无数,像这般摸不着头脑的招数,还是第
一次。再有就是回春医院的这位年轻大夫,也叫人觉得暧昧。看他的示意,好像自己得
了艾滋病一类的绝症,但那应该很是回避啊,但是,不。没有生怕被传染的神气。要说
是该同志到了普渡众生的高级层次,那仇视漠然的神态,也不像啊。不过,你有千变万
化,我有一定之规,不管你要什么,不给你就是了。 
  匡宗元这样想着,就走出密室。给了沈晓日一个软钉子,然后滴水未洒地出了医院
。 
  他是个惜命的人,另找到一家医院,表示要做艾滋病的检查。人家很痛快地答应了
,开始抽血。抽完血之后,他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说:“要不要……查那个……”手套
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护主,不耐烦地说:“还查哪个啊?该查的不是都给你查着呢
! 
  医宗元只好开门见山说:“就是这病从哪儿得的,不得查查那东西吗?” 
  “不用!甭管从哪儿得的,血一查,你有没有,是不是,就都清楚了!”护土硬邦
邦地说。虽说态度不好,传到匡宗元耳朵里,无异福音。 
  这就是说,即使自己得了此类恶疾,也不必取精确诊。 
  医宗元暗想,果然不错,某种怪异之事正在自己周围聚集。 
  他不怕。甚至真的查出了艾滋病,他也不怕。在那个凄苦的夜晚,他准备自杀的时
候,就开始什么都不怕了。他冷冷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别着急。等着吧。他们还会
来的。” 
  魏晓日觉得自己很无能,起码比梁秉俊差多了。人家一个研究恐龙蛋的,业余客串
医务人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嫌犯的血标本搞到了手。你可好,一个真正的医学博士
,在自己的医院里,作了充分的准备,却生生地让那家伙在眼皮底下溜走了。而且,还
引起了他的怀疑。这使得钟先生的血玲珑计划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原材料成了问题,血还怎么玲珑?等着血淋漓吧! 
  此结果,也符合魏晓日潜意识的希望。所以,他的难过和自责很快就消散了,觉得
这是无意。他把消息通报给钟先生的时候,很平静。 
  “晓日,那你看,血玲珑计划下一步如何实施呢?” 
  钟先生永远是临危不乱的模样,连长寿的眉毛都没有丝毫颤动。魏晓日实在弄不清
,他是真的一切都运筹帷幄了,还是练就的如此功夫,哪怕脑中蚊龙翻滚,脸面上也是
水波不兴。 
  “不知道。”魏晓日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了。精液毕竟是匡宗元的私
人财产,你不能强行掠来。 
  “这个变故,你同卜绣文说了吗?”钟先生把话扭转方向。 
  “还没有。因为不知您是如何决定的。” 
  “我如何决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病人怎样,病人的家属怎样。如果那女人也没
有办法,我们只能放弃血玲珑了。” 
  钟先生很平静地说。 
  “那……您的心血不是就白费了吗?‘”魏晓日虽然一直巴望着血玲珑中途夭折,
真到了这种时候,心中又替先生深深地惋惜。还有那露水一般晶莹的早早,也在这一刻
被酷烈地曝晒蒸腾。他陷入两难的矛盾中。 
  “心血并不能决定一切。我们的运气不好,你有啥办法? 
  问问那个女人吧,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管了。“先生说完,合上眼睛,好
像是困倦了,但也可以解释为他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发表任何意见,该说的都已说完。 

  魏晓日又来到卜绣文家。她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着。由于脱离了繁忙的业务,加上
中西药物全面调养,家人又把一切不良的消息隐蔽起来,她在希望的鼓舞下,脸上竟有
了少女般的光泽,人也胖了些,显出丰腴。看到魏晓日进来,卜绣文说:“我已经准备
好了,就待播种。” 
  “种子发生了问题。”魏晓日无法隐瞒,如实禀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卜绣文连连重复着,也失了主张。 
  “你说了是我了吗?”半晌,卜绣文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 
  “我怎么会说是你呢?我只说是医学检验,但他就是不配合。不知是疑心太大,还
是察觉到什么。”魏晓日无奈地说。 
  “那个人就是非常多疑。既然你这一面路堵死了,钟先生说下一步怎么办?”卜绣
文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无所不能的南极仙翁身上。 
  “钟先生说,一切由你定夺。”魏晓日说。 
  “这是什么意思?钟先生不管我们了吗?”卜绣文带出哭音。 
  “别。别。不是这个意思。我理解的是,医学上的事,钟先生会负责到底的。但怀
孕这件事,就不是钟先生单用技术能做到的。我们原本决定的是人工受精,但取精的过
程如此不顺利,后面的事,就无法进行了……”魏晓日困难地把他的理解说完。 
  “噢……我明白了……人工受精不行,那就只有……” 
  卜绣文脸上显出赴汤蹈火的决绝。“是的。只有……”魏晓日无法把话说完。他困
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满口像嚼了黄连。 
  “好吧。”卜绣文倒安静得多。 
  以前也做过,多做一次也无妨。 
  她还得送货上门,这对她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是异常惨重的。但为了女儿,她还
有什么苦不能吃的呢?她已超脱了寻常的廉耻和羞辱,她的胸臆弥漫着献身的勇气。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福气作母亲,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有女儿患上绝症的厄运。并
不是所有患上绝症的女儿都这般聪明,并不是聪明而有绝症的女儿,都能遇上这般匪夷
所思的医疗方案……但是,她卜绣文遇上了,她的早早遇上了……于是她就成了一个前
无古人的母亲。 
  她所做的一切,都没了参照系,成了一份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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