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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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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绣文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财产状况。说实话,姜娅是很报效主人的,她最大限度地
保全了卜绣文的资产,使卜绣文还有维持基本生活的费用。姜娅如同一个坚守阵地的士
兵。与匡宗元周旋到了最后一分钟。但是,她还年轻,她不可能为卜绣文殉葬,她还要
为自己的前程设计出路。她考取了国外的深造机会,就要出国了。在同魏晓日商量之后
,她战战兢兢地把真相同卜绣文做了详尽说明。 
  魏晓日已经准备好了急救的药品。 
  没想到,卜绣文听到噩耗后,纹丝不动。 
  “我知道了。我想到了。谢谢你。”这是她说过的惟一的一句话。之后,她就有礼
貌地和姜娅告别,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魏晓日几乎怀疑那是一种浅昏迷。但是,不是。卜绣文是真正的睡眠。于是,他真
的相信她已经千百次地设想过了这一切。她不过问,是因为她在生死相搏中,再无精力
照料。当一切无可挽救之时,她泰然地接受了。 
  也许一种生命的创造过程,比之任何一种财富,都更能驱动人的忘我与镇定。当卜
绣文在一个长的不可思议的睡眠之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恍若蚕的蜕皮,已
成新人。她洗尽铅华,换上朴素的旧衣,沉稳安宁,如深潭之水,波澜不兴。 
  卜绣文的人工受精顺利完成。 
  魏晓日租下了南丁格尔竹东侧的小院,由薄香萍布置成简洁高雅的病房,并带着两
个护土,专门负责卜绣文的休养生息,留下详尽的记录。 
  魏晓日每天都来查房,并把情况向钟百行先生报告。先生也不时来探望。夏践石在
妻子女儿入院,家遭破产的关头,不失一个男子汉的气概。居然在孩子和妻子面前都做
得点水不漏,像袋鼠一样,既可负重又能跳跃奔走。真真沧海横流,才显出英雄本色。
平日被卜绣文的风风火火所遮盖,现在才出演了一家之长的角色。 
  卜绣文刚开始对这种静养式的生活,很不习惯。但她疲倦了,密集的打击和变更,
使她的精神在高度长期的紧张之后,不可遏制地进入了松弛状态。困倦和身体的巨大变
化很快征服了她,初期的日子,每天嗜睡。一睡解千愁。那个胚胎在她的睡眠中生长着
,掠夺她身体的养分,一天比一天增大。 
  对这个孩子——姑且把它称为孩子吧,不然叫它什么呢?在醒来的间歇,卜绣文的
心里真是矛盾极了。她不能像一只下蛋的母鸡那样,把它做一个正常的鸡蛋看待,但她
又强烈希望它是完全正常的。假如它本身就是一个怪胎,又怎能用它去救早早?她无时
无刻不在感觉着它的存在,比一个初孕的少妇还要草木皆兵,却又在心里一万次对自己
说:它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东西,比如一个针管,一把草药…… 
  “魏医生,我的牙齿松动了……”卜绣文对前来查房的魏晓日说。 
  “我已经在你的补品里加了钙。”魏晓日回答。 
  “钙和牙有多大关系?有一个牙洞,我想看着牙医。”卜绣文不满。怀孕的女人通
常脾气比较大。 
  “那个孩子要夺取你身体里的钙,长它自己的骨头。所以你的牙齿就松动了……”
魏晓日解释。 
  “可我怀早早的时候,没这毛病啊?”卜绣文觉得医生在搪塞。 
  “那时候你年轻。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十三年。”魏晓日冷静地提醒她。 
  “那就试试,你多给我加些钙吧。不然到这个孩于出生,也许我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卜绣文担忧。 
  “没有那么危险。但外力的补充只能帮一点忙,婴儿从母体获取养料,是生命的规
则啊。”魏晓日平静地解释。 
  卜绣文竟微笑了,为这个孩子的强健感到兴奋。她越虚弱,说明那个孩子的活力越
强。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养一株给女儿治病的仙草啊。 
  日子一天天地向前进展。胎儿和夏早早的基因检测已经完成,它是一个女婴,骨髓
配型结果相符。也就是说,夏早早和她仿佛孪生姐妹。 
  钟百行先生十分满意。他为小院起了一个动听的名字,叫“玲珑居”。 
  学者的满意真是和一般人大不同,他一反血玲珑方案刚开始施行时的事必躬亲,而
是很少到小院来了。深知他秉性的魏晓日明白,这就是说明进展顺利。 
  魏晓日现在比较平静了。一切进入轨道。他来查房,看着卜绣文一天天地臃肿起来
,腰身如同黄果树瀑布般宽大,喷发着一种无精打采的懒洋洋的安详。面上出现蝴蝶癍
,变得丑陋。 
  “怎么样?”魏晓日走进玲珑居,问值下午班的薄护土。 
  “一切如常。”薄护士正在配营养药,头也不抬地说。 
  “昨天我离开时她有一点轻微的感冒,现在如何了?”魏晓日很关切地说。 
  “哦,有这事?交班时没说啊,可能不要紧吧。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感冒。”薄护士
不在意地说。 
  “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这就是受了寒凉的标志。”魏晓日耐心告诫。 
  “唷,是吗?我今天早上一连打了五个喷嚏,怎么也没有人来关怀我一下呢?”薄
护土悻悻地说着,把一粒红色的药丸掷进药杯。薄而软的胶囊,碰上塑料的杯沿,像粒
小子弹,蹦出很远,落在地上,又窜了几窜,才跳入柜底。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也没法
给病人吃了。薄香萍只好又从药瓶里拣出一粒。 
  “是吗?要真是五个喷嚏,也要吃点药防治一下。”魏晓日认真地说。 
  “我哪里有那么娇贵?打喷嚏,也许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在念叨我呢!”薄护土一边
说,一边用眼的余光瞟着魏医生。 
  “我是怕你得了感冒传染给病人。”魏晓日这样说着,抽出卜绣文的病历着起来,
眉头忽高忽低,好像那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 
  薄护士把药配好,自说自话:“这么大的年纪了,还生孩子。够勇敢的了。” 
  魏晓日翻看着一系列的化验单,应道:“是啊。” 
  薄护士一撇嘴说:“我真担心你们这个计划,将来被人指控为一级谋杀罪。” 
  魏晓日猛吃一惊,忙说:“嗨!小声点!你可不要乱说啊。” 
  薄护土道:“我怎么是乱说?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主要,是为你担心。毕竟啦,这
一切都是由你一手操作,钟先生并不亲临现场。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说不清。”她的
眼光变得忧郁而柔和,流露着深重的担忧。 
  魏晓日思忖了一下说:“截止到目前,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治病救人,问心无愧。
” 
  薄护土想刚才魏晓日也不为自己子虚乌有勾勒出的男朋友吃醋,心里就很不受用。
说:“是啊,我当护土这么多年,还从本一天像个老妈子似的,专门服侍着一个贵妇人
。好像她生的是个皇太子。” 
  魏晓日说:“这个婴儿真的是非常重要,也许将来要在医学史上留下一笔的。”说
着,不再关切薄护土有何反应,径直进了卜绣文的病室。 
  说是病室,其实是一套温暖洁净的卧房加客厅。到处都是藕荷色,魏晓日第一次走
进来的时候,吃了一惊。 
  “是你要求布置成这个颜色的吗?”他悄声问。 
  “是啊。怎么,不喜欢?薄护土问我愿要什么颜色,说钟先生讲了,一切以我的爱
好为准。我就挑了这个颜色。不好看吗?”卜绣文调皮地说。蝴蝶癍使她的面容发锈,
但情绪却活泼得像个少妇。 
  魏晓日叹了一口气,说:“好看是好看,但我得把我家的颜色改变一下了。” 
  卜绣文翻着眼睛说:“为什么?藕荷色也不是你的专利。” 
  魏晓日说:“那也得改。” 
  卜绣文说:“我只要看到你,就觉得有希望。更不要说你的背后,还站着钟先生。
” 
  魏晓日苦笑了一下说:“你要更正一下。钟先生站在我的前头。” 
  卜绣文把魏医生的查房,看做是一天内最有意思的节目。她会精心疏理了头发,穿
上名牌的孕妇装,斜着身子倚靠在沙发上,既不使自己显得太膨胀,也毫不隐藏自己的
肚子。一种女入对男人和病人对医生的双重反应,交替出现在卜绣文的脸庞上,很是有
趣。 
  “嗨!下午好?”又一天,魏晓日走进客厅,微笑着说。 
  “还好。”卜绣文也回应以微笑。其实她今天感觉很不好,昏眩像浓雾一样笼罩着
她的后脑。但是,她预备把这个症状放在最后说,因为魏晓日非常负责,一旦同他讲了
此时的身体感受不良,他的注意力就全被病情的变化所吸引,立刻变得干巴巴,什么其
他的情趣都没有了,开始马不停蹄地询问和检查。 
  “我们来查一下胎位。”魏医生严肃地说。 
  卜绣文很温顺地躺下了。她很喜欢“我们”这个词,有一种集体的感觉。暗暗寻思
,“我们”里都包含什么呢?有她自己,这是没错的。还有魏医生,这也是没跑的。那
么,包不包括肚里的孩子呢?应该是包括的了。因为它是主角,一切就是为它做的检查
嘛! 
  可是,卜绣文一直不想承认那个孩子是人。所以在脑海中,每当想到的时候,她不
用“他”或是“她”来称呼,而只用“它” 
  魏医生的手轻柔地推动卜绣文的腹部。那个胎儿感觉到了外力的抚弄,顽皮地弹动
起来,角弓反张,然后潇洒地舒展,如同做了一个高难的体操运动。 
  卜绣文感到剧烈的振荡,好像那个它在揪着自己的肝胆打秋千。 
  “胎位还好。”魏晓日补充了一句:“生命力很强。” 
  卜绣文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它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魏晓日答道:“是个女孩。‘” 
  卜绣文愣了一下。她马上痛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从此,她就不能称它为“它”,
而要称它为“她”了。 
  卜绣文很想像往日一样,与魏医生谈谈文学艺术,历史哲学什么的。在自己的女儿
面临着死亡的深渊,自己身体内又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时,她对这些平日里很少想到
的问题,有了格外多的感受和想说的话。可惜,今天脑袋不争气,痛得好像养了一万条
长蛇,上下钻动,容不得她的闲情逸致。她只好拣最关切的问题说:“早早怎么样了?
我太想她了。” 
  “还好。”魏晓日说。 
  “您对我说实话。” 
  “这是实话。”魏晓日很坦白地说。夏早早的情况当然不能算好,但对一个自身难
保的孕妇来说,你还能说什么? 
  “我想看看她。”卜绣文鼓足了勇气,把昼思夜想的愿望说了。 
  “这会使情况很复杂。”魏晓日沉吟着说:“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并不是为了得到您的允许。我是跟您商最,像个朋友那样。您知道,我现在这
个情况,和所有过去的朋友都中断了来往,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处境。”卜绣文苦恼地说
。 
  “我想孩子想得夜里睡不着觉。我对践石说,他总是劝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
看她吗?你不是已经跟孩子说你到外国去给她找药了吗?她充满希望地等着呢!她见到
你,问药找回来了没有,你怎么回答她呢?再说你现在这么重的身子,她也懂事了,以
后问你是生了一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咱们可说什么好呢?所以,依我看,你就再忍忍
吧。孩子和以前差不多,还好,你就放心吧。等你生了这个孩子,马上就能见到早早…
…他话是这么说,可我想孩子的劲一上来,心就痛得千孔百疮……魏医生,你说我可怎
么办? 
  卜绣文眼圈底下皮肤暗淡松弛,显得苍老与焦虑,肯定是一夜没睡。 
  魏晓日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你给早早打个电话。” 
  卜绣文说:“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翻滚了一百遍。只是怎么说,才能不引起孩子的怀
疑? 
  魏晓日说:“就说你在非洲,在埃塞俄比亚。” 
  卜绣文颤抖的手指,激动电话键。这是一台造型像金字塔样的电话,数码嵌在机身
里,浑然一体,好像一块古老的石砖。 
  “我是夏早早。你是谁呀?” 
  女儿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陌生,虽然更虚弱了,可有了一份属于更大孩子的矜持和
冷静。 
  “我是……妈妈呀……”卜绣文声音哽咽。 
  “啊!妈妈!您在哪里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您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太想您了…
…”巨大的惊喜使孩子用尽全力地喊叫起来,然后传来喘息。 
  感觉得到,孩子的体质更差了。卜绣文热泪盈眶。 
  “早早,我没有回来啊,我是在……埃塞俄比亚,给你打电话的……我再有几个月
就可以见到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坚持着,等妈妈回来啊……我给你带了好药,就能
把你的病治好了……”卜绣文紧紧地抓着电话听筒,好像那是孩子瘦弱的小胳膊。 
  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泪水纵横。 
  魏晓日谴责自己动了恻隐之心。依卜绣文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极不直激动的。他做
了一个坚决的手势,要卜绣文立即停止谈话。 
  “妈妈,您跟我说说埃塞俄比亚是什么样子的啊?我只知道它是在非洲……”夏早
早在电话的那一边,请求着。她实在是渴望知道外面的世界。 
  “是……啊……埃塞俄比亚是在非洲……靠着红海……有沙漠,仙人掌……”卜绣
文拼命在脑海中搜寻着,上中学时地理老师讲授过的关于这个遥远国家的知识。 
  “红海的海水是红的吗?” 
  “啊……红海……水是什么颜色我们就不要去管它了……红海里有小鸭子在游泳…
…”卜绣文知道孩子是最喜欢鸭子的了。 
  “鸭子的羽毛是红的吗?” 
  “当然……”卜绣文想说当然不是红的了。但她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遗憾也不愿留
给孩子,她急转话头,用快活的语调说:“……小鸭子的羽毛当然是红的了。” 
  “那太好了,妈妈!您从埃塞俄比亚回来的时候,请一定给我带回红颜色的鸭子羽
毛啊……” 
  魏晓日作了一个不容商议的截断动作。 
  卜绣文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 
  “魏医生,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的
头更痛得不得了……”卜绣文脸肌僵硬,颜色非常难看。 
  “你安静一下。我来给你检查。”魏晓日淡淡地说。他不是不着急,但病人越是紧
张,医生越是要冷静。 
  他给卜绣文听了心脏,查了血压。一直担忧的危险的情况,果真出现了。卜绣文的
状态急转而下,高龄产妇最可怕的子痫,如同一只凶残的野兽,在不远处露出了犄角。
 
  “怎么样?”卜绣文紧张地问。她也敏感地察觉到医生的异样。她不能出意外,在
自己的身上有两条命。不,是三条命。 
  “还好。”魏医生依旧淡淡地说。 
  卜绣文懊丧地垂下眼睑说:“你不说实话。医生都说谎成性。什么时候问他病情,
他早有一句话等在那里,就是——‘还好’。嗨!” 
  “还好就是还好。”魏晓日也不多做解释,就告辞了。 
  “对卜绣文的病情,今天一定要严密观察。”魏晓日开了一些对症处理的苏,对薄
护士叮嘱了一声,就匆匆地走了。 
  “哼!好像我们平日对卜绣文的病情,就没有严密观察似的!”薄护士一边忿忿不
平地想着,一边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卜绣文服了药。平心而论,她对夏早早一家还是蛮同
情的,只是看不惯魏晓日如丧的焦急模样。 
  魏晓日急找钟先生。师母说,钟先生飞机出诊刚回来,这会儿却不知哪里去了。师
母连打了几个电话,熟人们也不知他的去向。卜绣文的情况出现变异,这是有关血玲珑
计划的大问题。他做不得主,病情又不容耽搁,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他开出了对症的药物。 
  天渐渐暗下来。卜绣文头痛如裹,恍惚觉得自己就要死去。 
  女儿的声音像涛声在耳边起伏不停。女儿的面容像花瓣一样在面前开放又合拢……
她突然想到,要是自己突然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女儿…… 
  深夜,魏医生的对症药物开始起作用,卜绣文觉得好些了,挣扎着找到薄护士。 

  “薄护士,您的这件衣服很好看,别致又大方,把脸蛋儿衬托得红扑扑了。”她竭
力讨好者,由于大脑迟钝,技术显出拙劣。 
  “哎呀,夫人,您这不是讥讽我吧?您见过多大的排场,哪里会把我这件衣眼看在
眼里?再说,我们做护士的,一天包在白衣里。只有抽口衣领可以露出一点点花边。您
哪里看得清呢!”薄护士很少受到表扬,很高兴地说。 
  卜绣文扶着太阳穴说:“一件衣服好不好,第一并不在款式质地,我看在颜色。颜
色是最鲜艳夺目的要素。打个比方吧,男人们常说‘女色’,其实就是指的女人的颜色
。你的这件衣服,虽然我没看到全貌,但这颜色足以使人赏心悦目……”一番话,累得
她气喘吁吁。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薄香萍听得很受用。这个高傲的女人,在向她表示讨好之意。
 
  “看您说的,我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不过,再买衣服的时候,倒真要注意颜色
了,也许还要请您参谋呢。”薄香萍谦虚地说。“卜绣文知道天下的女人没有不喜欢听
恭维活的。尤其喜欢听比她强的女人的恭维活。她惨淡地说:“我哪里能给你参谋,今
天还不知明天怎样呢。“ 
  薄香萍听她说得伤感,忙劝道:“钟先生为了您的病制订了详尽的方案,我虽不是
知根知底,但依我想来,您的女儿该是有救的。” 
  卜绣文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但愿这样吧。”为了博得薄护士对自己的全面好感
,她把血玲珑的方案细致讲了讲。 
  她此时要征得薄护土的帮助,想让一个女人和你同心同德,最好的办法是和她共享
一个秘密。 
  薄香萍以前也知道计划的一部分。此刻看清了血玲珑的全貌,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说:“我再给您查一下血压和心脏吧。” 
  卜绣文乖乖地躺下了。 
  平回检查完后,卜绣文总要习惯地问一句:“正常吗?” 
  今天她没问。 
  “想跟您商量个事,你得帮助我。”卜绣文疲倦地说。 
  “您说吧。”薄护士此刻心情复杂,对面前这个苦命的女人很是同情。 
  “您先说能不能帮我,我才能告诉您。要是您不肯帮我,那我还有什么说的意义呢
?”纵是在病中,卜绣文也还是用商业谈判的技巧,欲擒故纵。 
  “这事若是太难,超出了我的力量,我就是想帮,也帮不得你。”薄护士不吃这一
套,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难是一点也不难。您什么事也不必做,只要像平日一样陪着我就行了。”卜绣文
依计而行。 
  薄护士的心被勾了起来,说:“既是这样,你说好了。我倒要听听是怎样一个忙?
” 
  卜绣文说:“我想见见我的女儿。” 
  薄护士噎在那里。这要求不能说不合理。卜绣文的情形很不好,人在这种时候,极
度想念自己的亲人。 
  “可是……”薄护土沉吟着,卜绣文的一切行踪都得由钟先生和魏医生定,她一个
小小护士,除了执行医嘱,实在是没法超越这个权力的。 
  “……这个……”她继续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卜绣文在谈判桌上练出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已入化境,虽然此刻大脑眩晕,还是判
断不爽。知道薄护士正在犹豫,心想一定不能让她把这扇门关了。一定要趁她心思未定
的时刻,把自己的一只脚插进门缝,这样才有希望。 
  她在一张病脸上,极力布出和颜悦色,说:“我是在这里住院,并不是在这里坐监
,您说是不是啊?” 
  待薄护士不得不点点头之后,她接着说:“所以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别说我只是想
去看一看我的女儿,就是我一去不回来,医生也是没有办法的。对不对?” 
  薄护士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实际情况,医院里有时会在病历上注明:“该病人自
动出院”,就是指的病人自己决定不治了,扬长而去,医院的确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当然了,也不必负责任。 
  看到薄护士有些担忧的神情,卜绣文马上安定她说:“我当然不会那样了。”她困
难地舔舔嘴唇,好像那里沾着药物的粉末。“但我实在是太想我的女儿了,要是不见她
一面,我就六神无主,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真的,我很怕。 
  求求您了,让我到她的病房去看一眼,只一眼,我什么都不会对她说,。也不会让
她看见我……只要能看她一眼,我就死而无憾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沿着卜绣文铁青的脸颊下滑,把她的衣领都打湿了。“求求您了…
…”卜绣文扯着薄护士的白衣袖子,好像幼儿园里一个向阿姨要糖果的小朋友。 
  薄护土的自尊心,获得了充分满足。这个骄傲的女人,终于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满
足之后,女人天生的同情心很快占了上风,她开始真心想帮助这个哭泣的女人。再说啦
,病人这样不安宁,与病情也是极不相宜的。心病还得心药医,也许带她看看女儿,心
情稳定了,她的身体状况也就好转,魏医生用了那么多的药,未能解决的问题,倒叫自
己给治好了,魏医生没准会夸自己呢! 
  这样想着,薄护土就说:“好了好了,夫人,快擦干了眼泪。您的身于这样重了,
实在是禁不得折腾。今天我就斗胆做一回主,陪您回咱们的老医院,看着早早。不过,
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动了胎气。” 
  “好好。我什么都听您的。”卜绣文感激涕零。 
  二人缓缓地走出玲政居,坐上车,急驰而去。 
  卜绣文身孕已重。又是冬季了。干枯的树叶在瑟瑟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抖动声。 

  卜绣文身着羊绒大衣,显得十分臃肿。头上裹着厚厚的披肩,只露出两只大而黑的
眼睛,激动地望着车窗外逝过的景色。 
  到了回春医院,血液病房熟识的护士。漠然地看了一眼卜绣文,全然认不出她了。
只同薄香萍打则呼:“嘿?好久没看到你了,听说你在外边服侍一个特殊的病人,一定
很轻松吧?做家庭护士是很占便宜的,活儿不累。人家还会很感谢,时常送你小东小西
的,积少成多,也是一份收益。看来还是魏医生偏心你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也要人
家分摊才对。 
  薄香萍说:“少嚼舌。我才不是魏医生挑去的,是钟先生亲自点的。哎,求你一事
,”薄护士用手一指,“这是夏早早的一个远方亲戚,刚从国外回来。马上又要到外地
去。趁换乘飞机的间隙;来看看夏早早、我知道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还请你高抬贵手,
通融一下。” 
  那护士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客气。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
看那孩子干什么呢。”说着,走出护士岛。 
  卜绣文感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她想。就要看到自己心肝宝贝的孩子了,啊!这并
不太难啊,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不知孩子是题还是醒?当然是醒着最好了,她可以
叫薄护士同孩子说话,自己躲在外面听……又一想,不不,还是睡着了好。不要打搅了
孩子的梦,让她睡一个好觉吧…… 
  正想着,那护土走了回来说:“夏早早已经睡着了。这孩子近来的情形不稳定,你
们就在一旁看看就是了,千万不要把她惊醒。” 
  卜绣文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薄护士说:“瞧你千嘱咐万叮咛的,好像我也成了外人。 
  你就放心好了!连我还信不过?“ 
  卜绣文和薄香萍在病房长长的甬道里,缓缓地走。 
  夜已经深了,各房的病人都已炼了灯睡下,肃穆的黑暗笼罩着病区,只有走廊里的
夜灯凄清地亮着,像是一条生命的航道。 
  自打家中巨变,一是为了节省开支,另一方面也是为给孩子找个伴儿。夏践石让平
早和一个住院多年,患白血病的少女,同住了一间病房、那个姑娘叫花鼓,此刻也睡得
沉沉。 
  房门无声地推开了,走廊里的灯光像冰冻的桔子汁,淡淡地弥散开。把希薄的光环
打在孩子们的脸上。 
  卜绣文站在门口,看到女儿蜷在雪白的被子里,纸片一样单薄。许久未见了。孩子
靠输入别人的血,居然好像还长高了一点点。特别是她的五官。已渐渐长开,由很紧凑
的娃娃脸,变成清秀的瓜子脸。有了少女娇美的轮廓。只是她更加苍白了,嘴唇几乎毫
无血色,雪花石膏一样,紧紧地闭合著。 
  卜绣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触摸孩子光滑的额头和柔软的头发,她还想吻吻她
的嘴唇,用自身的温度温暖她的梦乡…… 
  卜绣文刚想俯下身,薄护士拉了她一把,响怪地说:“不要吵醒了孩子。” 
  卜绣文伸在半空的手,就乖乖地缩回了。 
  “让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吧。”卜绣文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夏早早的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蜡一样。 
  薄护土心想,这样呆下去,不定卜绣文还会提出什么要求,就说:“那你就放吧。
只是我们马上要走了。” 
  卜绣文如遇大赦,赶紧扑上前去,轻轻地轻轻地把孩子的手托起来。一丝一丝地往
被子里移动,仿佛一件玉雕。 
  夏早早微微动了一下。 
  薄护主转身走了。 
  卜绣文倒退着挪出了门,眼睛痛得要滴出血来。 
  刚一出门,卜绣文就倚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面色如纸。 
  “你怎么了?”薄护士吃了一惊。 
  “我……还好……我们回去吧……谢谢您……”卜绣文挣扎着说。 
  薄护士不敢怠慢,架着卜绣文就往外走。 
  “唷!夏早早的这位远方亲戚这是怎么了?我看孩子的病一时半会倒还没有什么,
只是亲戚本人的病倒要好好看看了。”值班护士说。 
  “这我自会料理的。今天的事可别跟别人说啊,要不以后有了好事,我也不想着你
了。”薄护土叮嘱道。“ 
  “放心吧。”值班护土应遵。目送着薄香萍和那个奇怪的女人走出大门,护上想起
又该巡视病房了。 
  她蹑手蹑脚地挨个病房查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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