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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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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绣文天旋地转,往事像一个失禁的膀胱,无论她怎样克制,都又腥又烫地点点滴
滴洒落出来。她机械地迈动脚步,不知怎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不能回家,她不能
面对自己的丈夫。她的思维千孔百疮,她要包扎一番,才能见人。 
  她对姜娅说:“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安排。我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见,包括你。
” 
  姜娅被卜绣文的脸色吓得不轻,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卜总,今天中午安排的
是和匡宗元先生聚餐。上次就曾改过一次期,匡先生非常不满。他说,他和您是战略伙
伴关系。如果再次出现临时变更,甭管什么理由,也是看不起他。那他将考虑和别人合
作。” 
  这个该死的匡宗元!卜绣文恨得牙根酸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情况越是复杂,
你就越是要有钱。钱有一种删繁就简化险为夷的能力。钱当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都管用
,但它在很多地方管用。当一切搅在一起,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你有钱,就可以把用钱
能解决的那一部分打发掉,剩下的眉目就会梳理得清晰一些。积多少年之经验,卜绣文
知道,你的钱,是你永不背叛的朋友。尤其在一个处处需要金钱的社会里,你起倒霉,
越应该抓住钱。 
  “好!我和匡宗元,吃饭!”卜绣文咬牙切齿地说。那神情不是要吃饭,是吃人。
 
  魏晓日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化验报告一出来,他呆若木鸡。嗓子眼一阵阵地发痛
发紧,一道辣流涌入心口。好像要得重感冒。但他知道,这不是地道的感冒症状,而是
一种心火。急火攻心。 
  在莫名的沮丧失落之后,魏晓日滋生出对卜绣文的蔑视和怨恨。这女人的情感生活
这样复杂,她和自己的丈夫早就貌合神高。难怪那次在他家里,她投怀送抱,原来早有
前科。魏晓日接下来很庆幸自己坐怀不乱的冷静,没有趟这湾混水。 
  藐视的心态一出现,思绪就比较集中了。从医学的角度考虑,那个女人的私德如何
,他魏晓日也不是道德法官,自然不必也没有闲心评判她。情感封闭之后,事情就相对
比较好办了。现在,他和卜绣文只有一个链接点——就是“血玲珑”计划,是否继续实
施? 
  在医生这一方面,一切准备就绪,单是基因不合,完全可以重打鼓另开张。但对卜
绣文来说,就是巨大的危机和再次抉择。夏早早的生父究竟是谁?她愿意暴露这个秘密
吗? 
  她和丈夫将怎样处置腹中的胎儿? 
  魏晓日无法判断。他只是血玲珑计划的一个操作者。他没有决定的权力。他惊奇地
发现,自己对这一意外变化接受之后,竟出现了一点兴奋。这兴奋来自——不管怎么说
,整个计划向后延迟了,并有可能被颠覆。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在关切这个女人?这使他很生自己的气,又没有办法。当然,
不论他怎样想法,钟百行才是关键。 
  钟百行到底道行深厚,对于胚胎的基因检验报告,他只看了一遍,就丢到一旁,说
:“这不影响大局。晓日,我要和这位母亲谈一谈。” 
  老将终于出马。魏晚回应声说:“好的。我和她约定时间。不知您什么时间适宜?
”钟百行说:“越早越好吧。” 
  魏晓日从中听出了隐隐的杀机。看来,老师的意见是倾向堕胎了。只有这一选择,
才有越早越好的价值。惟有早。才能使血玲珑计划得以再次尝试实施。如果选择保留胎
儿,就不存在早晚的问题了。谈话中,他本来以为先生的程序会是——首先告知这一爆
炸性的检验结果,然后再和卜绣文探讨再次妊娠或是保留胎儿的两种可能性。医生即使
有很强的倾向性,也不可能代替当事人拿主意。当然,紧急抢救除外,但血玲珑不属抢
救状态,这是没有疑义的。没想到钟百行举重若轻,完全绕开了这个关键性的化验结果
,只是按部就班地和卜绣文交待血玲珑计划的实施细节,包括它的法律障碍。当卜绣文
亦步亦趋地接受了血玲珑的全盘方案之后,钟百行才轻描淡写地点到了最关键的“人”
的概念。这就在心理上将卜绣文逼到了一个死角。在整个的谈话过程中,钟百行没有一
句话提到自己的倾向性,但他所有的机锋都是倾向,他的意见已经再鲜明不过了。 
  一个老道的医生,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在伦理与生命的密林中,披荆斩棘坚守既定
方针。 
  重剑无锋啊。 
  匡宗元的近来的习惯,是在豪华的饭店,吃简单的饭菜。这是他从一位真正的大家
子弟那里学来的,尽管刚做起来的时候,心中很是不平。觉得有点亏,得不偿失,生怕
给人看不起。但试了几次之后,他就深得其乐了。你过得起这样的饭店,说明你的钱包
鼓胀的程度。你在餐桌上敢要清粥小莱。说明你的胃对豪宴已然厌倦。这两点一结合,
你的身价不用标榜就出来了。 
  一个精致的雅间,桌子较通常的大餐台为小,但对两个人来说,还是略嫌辽阔。几
碟小菜偏居一隅,显得重心倾斜。 
  卜绣文进得门来,不经心地用余光一瞥,把外衣挂到衣帽架上,坐到了匡宗元的对
面。 
  为了冲刷自己的晦气,卜绣文特地美容一番。发型是被称为“摄政”型的。前发蓬
松高挺,在英勇地凸出之后,优雅地后撤,恰到好处地暴露出女主人智慧洁白的前额。
每一根发丝,都光滑地呆在精心设计的拱形位置上。这要靠大量的硬磨丝和发胜固定,
当然还有在社交礼仪上一丝不苟的决心和对自我形象的捍卫。 
  医宗元说:“卜总,你不向我靠拢,我就向你靠拢了。”他说着,移动了原来的碗
筷,坐到了卜绣文的旁边。 
  卜绣文涌起一阵强烈的反冒。她不知道这是腹中的胎儿作怪,还是面前的这张毛孔
责张的面孔,让她顿生腻歪。 
  但是,她得控制。如果她要表示出反感。那她就失去了来赴宴的价值。既然来了,
就得达到预定的目的,让匡宗元对合作感到快意。所以,卜绣文笑笑说:“匡总不嫌挤
,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把椅子拉开了一点距离,表示自己的独立意志。 
  穿着大开叉旗袍的小姐走过来,躬身问道:“两位要点什么酒水饮料?” 
  匡宗元说:“先问女士。” 
  小姐就把姣好的面容,像摇头风扇一样,摆向了卜绣文。 
  为了孕育出最优良的胎儿,卜绣文已经有一段时间,滴酒不沾了。今天,她喝不喝
?她很想放纵地畅饮一番,这样,不求解脱,也会得到片刻的安宁。但是,她不能。她
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任何具有破坏性结果的举措,都不可贸然旅行。即使在混
乱中,卜绣文也牢牢地把持着这一界限。 
  于是她礼节性地笑笑说:“我喝矿泉水。要加热。” 
  “您呢?”小姐又把头摇向匡宗元。 
  “我要可乐。” 
  小姐听了刚要转身,匡宗元说:“别慌。我的要求有点复杂。可乐要加热,内煮一
颗九炙的话梅,记住,只一颗。还要加上嫩姜三片。千万不要老姜,太辣。也不可放得
太多,三片正好。” 
  小姐柳眉微聚,点点头,刚要走动,匡宗元说:“请你复述一遍。” 
  小姐说:“加热的矿泉水一杯。加热的可乐一杯,内煮九炙话梅一颗,嫩姜三片。
不要老姜。” 
  匡宗元侧侧下巴,表示认可。小姐轻吐一口气,急着去操办。 
  卜绣文打起精神和匡宗元对话。说:“看你喝的这复杂劲,好像一道中药汤。” 

  匡宗元说:“我这是洋为中用。经过改良加工的中式可乐,别有一番风味。你可以
尝尝,也许会爱上。” 
  卜绣文说:“这是你自己发明的?还是跟人学的?” 
  匡宗元说:“跟人学的。” 
  卜绣文说:“谁这么有创意?” 
  匡宗元说:“我老婆。” 
  卜绣文说:“噢,你有一个好老婆。” 
  匡宗元说:“乡下黄脸婆。我是糟糖之妻不下堂。” 
  卜绣文说:“看不出啊,匡总还这样具有传统美德。” 
  匡宗元说:“你好好看看,我的美德还多着呢!” 
  卜绣文说:“咱们相识这么长时间,我还没听你说过自己的家世呢。” 
  匡宗元说:“想听吗?我讲给你听。” 
  卜绣文暗骂自己昏了头,应对无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以她现在的心境,恨不能
找一间地穴隐身,哪有兴趣听谁痛说家史。但财神爷得罪不起,便说:“我想你的身世
一定很富有传奇性,相当于一部电视连续剧。今天时间有限,我们以后找个从容的机会
,听你从头说起。” 
  一个婉拒。匡宗元很扫兴,但又没辙,顿了半晌,说:“我是个乡下人……” 
  卜绣文说:“我看你从里到外,刷洗得没有一点黄土味了。” 
  匡宗元说:“我以前不好意思告诉人家我是个农民的儿子。觉得那是先天不足的家
丑。现在不啦,农民的儿子,更说明我非凡。和我今天做到一样位置的,有很多人。他
们的基础是什么?就像一座山,高,谁都能看得着。但是,它是从什么基础上升起来的
?有的人从零开始,有的人从那海拔五千米开始,我呢?我是从吐鲁番开始的,完全一
个负数……” 
  对于贫寒出身的生意人,一谈到他们的奋斗史,那就像点燃了鸦片,醺醺然没完没
了。 
  卜绣文正不知如何截断话头,小姐把热的水和可乐送上来,她赶紧端起杯来说:“
好,匡总,那就为您从负数升到八千米而干杯吧!” 
  这种提议和这杯水,是不能不干的。匡宗元一饮而尽。 
  抹抹嘴边褐色的汁液,刚要重开话匣,卜绣文说:“匡总,您今天点的什么菜啊?
” 
  匡宗元说:“我按你的口味所点。” 
  卜绣文说:“咦?你可知我爱吃什么?” 
  匡宗元说:“这东西又清淡又松软又甜……又是你平日难得吃到的。” 
  卜绣文本来想好了要对匡宗元不卑不亢,尽快应付完事走人,也许是腹中胎儿作祟
,她竟出奇地饿起来,听到淡、软、甜这些字眼,唾液的分泌开始旺盛。 
  匡宗元是何等人精,马上注意到这一变化,对小姐吩咐:“上热菜。” 
  菜上来了。先闻到一股木头发酵的味道,好像冬天的森林。待细细地看那道菜,一
粒粒椭圆形的石子状物,表面好似很坚硬,但有着网状的致密花纹,闪着沥青一般油亮
的色泽。 
  “这是什么?”卜绣文虽说美味佳肴领略无数,但这种古怪的东西,还是初次看到
。 
  “猜猜看。是我特意不让小姐报菜名的。”匡宗元很得意。 
  “可以尝尝吗?”卜绣文不相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食物。 
  “当然可以。”匡宗元显得很大度。 
  这小水雷似的玩艺一入口,先是有些发霉的味道,然后就变成浓郁的芳香,软滑无
比。在表面的漆黑色之下,咬开的剖面成为浅褐色,有着年轮一般的纹路。 
  依着卜绣文的爱好,她不喜欢霉味的食物,但是此次怪了,她被这种奇异的味道所
吸引,竟连吃了好几筷子。“好吃好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真把我考住了。”半真
半假地认输,既饱了口福,也让匡宗元心理上得到满足。 
  匡宗元果然高兴,说:“告诉你吧,这是法国空运来的鲜松露,也就是蘑菇的一种
。它可不是长在树根附近,而是埋在地底下。要想找到它,得靠训练有素的猪,用鼻子
拱出来。 
  空运的时候,要和鸡蛋储存在一起,这样才能保持住风味。 
  法国人称这玩艺叫——黑钻石。“卜绣文心想,看不出这个家伙,飞快地雅起来,
居然也会点法国料理了。支撑他的是一只独角兽——钱。 
  医宗元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点的菜是否合意?” 
  卜绣文说:“合意。你这蘑菇带有蜡烛吹熄后的浊鼻篝火味,还混合著一种轻度腐
烂的桃子的味道,吃到最后,又蒸发出甲虫的味道……真够奇怪的了。要不是亲口品尝
,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怪异的味道。” 
  医宗元笑道:“难得你把这玩艺的味道,说得这么到家。 
  我吃过多次了,只是喜欢,却形容不出,真是亏了。要知道,得成打的法郎,加上
人民币,才把这种味道输送到嘴里。不容易啊。“ 
  卜绣文笑笑,不接茬。 
  匡宗元话锋一转:“你觉得咱俩的合作,合意吗?” 
  卜绣文说:“合意。” 
  匡宗元说:“今日约见卜总,就是想进一步地合作,你投入更大的资金,我们就会
有更大的收益。看你的决心了。” 
  卜绣文说:“我没有钱了。能投入的都投进去了。” 
  匡宗元说:“女人总是会有私房钱的。” 
  卜绣文说:“连这种钱你也惦记着啊?” 
  医宗元说:“你说错了。不是我惦记着,是我给你指出一条生财的路。不是我求着
你,应该是你来看我的事。我是觉得和你合作的不错,给你一个机会。说来,也是我这
个人怪,那么多人抢着请我吃饭,把钱送到我手里,我不愿招惹。你却要我求着。你说
,我图的是什么呢?” 
  卜绣文说:“我也正纳闷啊。” 
  匡宗元不语,看着卜绣文。他近来自觉有一个惊人的重大发现,什么女人最性感呢
?就是高贵的女人。因为高贵,就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就有了点意思。假如把匡宗元征
服过的女人列一个花名册,在“高贵女人”这一栏的记录上,基本上是零。匡宗元要有
一个零的突破,不然他就对自己大不满,觉得对不起父老乡亲。 
  不知是加了话梅和姜片的可口可乐,是否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变化,总之,匡宗元今
日格外兴奋。他说:“绣文,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图的是你这个人。我现在有
一个巨大的商机,给了谁,就等于是把黄金送给谁。” 
  卜绣文心想:糟糕!这个流氓,把商机和色胆搀和在一道了。对这杯怪味鸡尾酒,
是饮还是泼?看来,他说的财富不是假话,但邪恶也很明显。要是平时,卜绣文肯定守
身如玉地拒绝了这明显的挑逗,但是今天,在医院的那场谈话,摧毁了她封闭已久的城
堡。那只膀胱开始流淌了。 
  你是什么人?你早就没有资格奢谈贞节! 
  “你要做什么?”卜绣文明知故问。 
  匡宗元说:“我要做的是什么,绣文你不知道吗?” 
  卜绣文什么都知道。但她今日乱了方寸。她什么也都不知道了。那些法国松露里也
许有迷魂药的成分?或者说,她知道,但她要装作不知道。知道了,太痛苦,什么都不
知道,就有一种迷幻的麻木。 
  这顿饭,卜绣文吃的很多,吃相狼亢,一如饥肠辘辘的农妇。午餐过后,卜绣文同
匡宗元开了一间饭店的房间。当饭店的房门在身后刚一掩上,卜绣文就迫不及待地扑向
了匡宗元。没有前奏,没有爱抚,没有任何游戏,卜绣文如狼似虎,一把剥去医宗元的
衣服,把老道的匡宗元吓得不轻。当然,他不是真的害怕,只是惊叹自己的女搭档淑女
的外壳之下,竟是这样放浪形骸的香艳肉体。 
  不过,很快这个情场老手就发现,除了疯狂,这个女人在性事上很简单,简直是个
雏儿。她狂野的索要的,只是一样东西,就是——猛烈反复的撞击。她的呻吟,她的起
伏,她的嚎叫,她的奋勇迎合……都是围绕着“力度”这一项回旋。 
  她好比一个深臼,他好比一根铁杵。臼毫无廉耻地要求杵,撞击再憧击……对于这
样的要求,杵在开始的时候,无疑大喜过望。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性冷的女人,把这样
一个女人燃烧起来,虽然很费功夫。但对老手来说,就像遇到了一块死木疙瘩,找准它
的纹路,劈将进去,才是老斧头的英雄气概。所以,匡宗元起初以为是自己精诚所至,
道行深厚,很有几分得意。但很快,他就发现大事不好。男人是最怕女人不要的。他要
千方百计地刺激女人要。但女人一旦要起来,他又是最怕女人还要的。这个卜绣文,你
还没要,她就发了疯似地要。要完了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匡宗元很快就发现,
在这件事上,女人的潜能要比男人深厚若干倍。 
  杵很快就山穷水尽,臼才方兴未艾……匡宗元的身子,被酒色淘得差不多了,虽说
凭着西洋参印度神油之类,勉力支撑,在这种肆虐的攻势之下,很快也就如牵拉过度的
松紧带一般,失却了弹性。 
  “还要!”卜绣文血红了眼睛,虎视眈眈地说。她精心修整的发型,被淋漓的汗水
冲刷得沟壑纵横,再也保持不了优雅的造型。披散的发丝如同画皮中的妖女,遮挡了半
张苦睑。“不成不成了……你厉害……甘拜下风……等我买到伟哥,再一醉方休……”
匡宗元急急收兵。在他的冶游史中,从来还没有这般记录。但他不恋战,不行就是不行
,休养生息后再卷土重来,来日方长吗!留着家伙在,还怕没乐子?! 
  卜绣文鬼魂一般回到家中,双腿酸软,腰骶之下,行尸走肉。她梦魇般漂浮着自己
的双脚,面对镜中那个眼眶虚肿很琐丑陋的女人,解嘲地想,就算是做了一回妓女吧。
最昂贵的妓女。这一番云雨,联络了和医宗元的情感,换来的代价,是要以多少万计算
的。 
  对着自己的灵魂,她解释了自己方才的举措。然后,就比较他心安理得了。她怅然
地看看闹钟,惊奇地发觉:肚子里的孩子的生父——她的丈夫——夏践石就要回来了。
 
  卜绣文感到腹中的胎儿一阵不安的躁动……是啊,她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佛头著粪
,肯定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父亲母亲的邪恶味道,她怎能不拼命抗议呢! 
  卜绣文残酷地冷笑了一下。对谁呢?对自己。对腹中的胎儿。对着那胎儿的父亲。
 
  卜绣文这才发现,原以为靠着肉体的沉沦,可以麻木自己的神经,但其实,它在忙
乱的运动之后,是更清醒和痛楚了。她所面临的困境,非但没有解除,更复杂龌龊了。
若是说以前她还是被迫地欺瞒了夏践石的话,如今,她是否打算设下一个圈套,让夏践
石永远不知真情? 
  她无力地瘫在沙发上,猛力敲着自己的头颅,好像那是一个踩扁的易拉罐。她的手
下意识地沿着身躯向下移动,最后停止到了腹部。小腹部。她知道那里成长着一个胚胎
,在今天致命的谈话之前,她对自己的这一部分躯体,是饱含期待和怜爱的。那里生长
着希望,建设着新的生命结构。现在,它成了废墟。 
  卜绣文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感受到了指端下有轻轻的跳动,好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
呼吸。她吓了一跳,手指不由得抖动起来。她生过孩子,知道在这样早的时期,那个胚
胎的活动,母体是感受不到的。那么,此刻的这个胎儿,是否知道了她的生命遭受到了
极大的风险?卜绣文悟到,正是因为刚才激烈的性事,使胚胎受了袭扰。那个小人,用
尽她微薄的气力,狂怒地抗议了。卜绣文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自己险恶的用心。 
  她戳破了自己挂起的帏帐——她知道要保全一个健康的胎儿,尤其是这种富有特殊
使命的胎儿,是要静谧安宁祥和平稳的。她大行房率,同另外的男人,如此肆无忌惮。
他明明知道这禁忌,却迫不及待地这样做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混乱,很肮脏。方寸之地层聚着多个人的信息。她自己的血液
,夏践石的骨肉,匡宗元的体液…… 
  那是一个恶棍。纵使是纯粹的商业利用。她也不至于如此下作。她卑鄙地把这个男
人当作工具。她和他的交欢,不是出于欲望,而是杀机。在潜意识里,她已决定谋杀这
个夏践石的孩子了。她狡猾地借用匡宗元,首先判了这个胎儿的死刑。她是希望自己流
产的,在一种自己不负责任的情况下,让那个胎儿自动脱落。假借他人之手,让一颗立
足未稳的青苹果,摔碎在地上。这就是自己的动机。 
  当她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蕴含的意义之后,她为自己的卑鄙颤栗不已。但因此,
她也就坦然了。 
  她双手合十,仰望上天。她不是佛教徒,也不信那些有名有姓的神。但她为自己创
立了一*神,每当她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的时候,她祈祷这尊神,期待着神理解她的苦
心,原谅她的暴行,不要把更大的灾难降临在她的头上。 
  这样默默地拆待了一阵之后,她的心灵渐渐平息了。她觉得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为
了拯救自己的女儿,她只能再次铤而走险。她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一个如
一瓣露珠样清澈的稚嫩生命。她无罪。没有人能谴责她。当一个女人不知道软弱为何物
的时候,勇气就会助地完成非凡的创举。是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变的。
她既然能够创造出一个生命,她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呢! 
  现如今,怎样对待腹中胎儿?问题的实质,就是如何对待夏践石。这个孩子,是夏
践石的骨肉。在确切得知夏早早不是夏践石的后代之后,这个孩子就是夏践石惟一的血
脉了。告诉夏践石,夏践石会怎样想?对于多少年前的旧案,他执何态度?会不会恼羞
成怒? 
  卜绣文不知道。她无法想象夏践石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那张平静的学者的面孔,
会浮现怎样的表情。她从未觉得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不管反应如何剧烈惨痛,她得如实告知他。如果说,夏早早究竟是谁的儿女,卜绣
文还可以说是自己的隐私的话,腹中这一胎儿的去留,夏践石是有决定权的。 
  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卜绣文和夏践石,成了仇家。卜绣文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奋斗,夏践石也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奋斗。 
  何去何从,定有一搏。 
  把这一切都理清楚之后,卜绣文站起身来,给夏践石打了一个电话。 
  “践石,你此刻在哪里?我想立即见到你。” 
  夏践石说:“我在办公室收拾东西,马上就回家。别着急。” 
  卜绣文说:“你不要回家了。就等在办公室好了,我马上就去。” 
  夏践石说:“怎么,你是不是直接要到机场去?你身子不像往常,为了我们的孩子
,为了你自己,事业上的活动,能减就减些。没了你,也就没了早早,也就没了我……
” 
  卜绣文打断了夏践石的咦叨,说:“我这就出发。你等着。”说完,不给夏践石喘
息的机会,放下了电话。 
  她不能在自己的家里同丈夫谈这个可怕的话题。换一个环境吧。如果谈崩了,也好
有个缓冲。无论是丈夫留在办公室,还是自己找个饭店过夜,都比两个人呆在自己的家
里,却如路人一般冷漠要好。 
  夏践石围着围巾,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头雾水。见卜绣文风尘仆仆地赶来,忙说:
“你坐沙发上,歇口气。我这就给你彻茶。” 
  卜绣文说:“我不坐沙发。我就坐在你对面。这样正好。 
  菜也不必彻了,我喝不下去。“其实,她担心的是,夏践石听完她的话以后,会不
会把热茶泼到她的脸上呢?不管结局如何,她还要苦斗下去,她不能脸上带伤。 
  夏践石惊诧莫名。妻子表情怪异,端来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对面,形成楚河汉界的
局面,好像谈判双方。结婚十几年来,摆成这到形式,这是第一次。 
  他说:“老婆,你又搞什么鬼?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把戏,小年轻玩的啦!
”他不是一个擅长开玩笑的人,此刻这样打趣,是为了让气氛和缓些。 
  卜绣文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算是笑的回应。她明白夏践石的好心。她决定不顾一
切,倾巢出动。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她说:“践石,我想告诉你的事,对你来说,很意外。打击很大。本来,我是想瞒
你一辈子的。可是事关早早,我必得说实话。” 
  更践石双手交叉,紧抱在胸前,这是一种拒绝接受对方所传信息的典型姿态。他害
怕了。 
  卜绣文值得这涵义,但她一定要说下去,而且要快快地说下去,她的毅力也是有限
的。 
  “践石,早早不是你的孩子。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我对你不忠
,实在是灾难来的太突然。关于这件往事,这么多年,我只想完全忘掉它,详情,我以
后跟你说。可是,这次早早一病,医生建议我们再生一个和早早同父同母的孩子,现在
化验结果出来了,我腹中的孩子和早早的基因不符。这胎儿何去何从,我们俩得从长计
议……” 
  卜绣文一口气说完了。她变得很平静,好像风暴之后的海洋,再无一丝气力掀起涟
漪。夏践石一声不吭。很久很久。 
  叫人疑心他是否睡着了。 
  “你是说早早不是我们的孩子?”夏践石的声音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音调。 
  “是。她是我的孩子,但不是你的孩子。”卜绣文冷酷地说。 
  “这一怎一么一可一能一呢?!”夏践石咬牙切齿地说。 
  “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谁的孩子?她从一懂事就叫我爸爸,难道她还在这个世界
上管别的男人叫过爸爸吗?!绣文,你志不忠,你说不说,那是你的事。但我是早早的
爸爸,这是千真万确的啊!”夏践石涕泪交集。卜绣文猛地站起来,伸出哆嗦的双臂,
把这个男人拥在自己的怀里。“践石,早早是你的!是你的!”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夏践石目光如炬,问。 
  “是。这一个,千真万确。”卜绣文哽咽,不单是因为愧悔,她感到腹中剧痛。 

  “要是……把她生下来呢?”夏践石问。 
  “那……来不及啊……早早就没命了……”卜绣文强忍着痛说。 
  “……我都要……都想要啊……”夏践石嚎叫。 
  卜绣文没有答话。她痛得弯下腰去,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袜子,洇红了脚面,很快
充满了整个鞋子。 
  “践石,我对不起你,没有选择了……”卜绣文软软地滑在了地上。 
  卜绣文给魏晓日医生打电话,说明了她和夏践石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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