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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处方1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09:00:52 2000), 转信
第十二节
戒毒病房的空气是一种特殊液体,紧张不安的因子无形地溶在里面,急速地进行着布朗
运动。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酝酿出激烈的争斗,随着时间向子夜逼近,病房的上空愈发纷
乱嘈杂。
互相叫骂的,找护士索药的,睡不着觉大发雷霆的,不知因了什么,在暗处窃窃私笑
的……各种音色混合成怪异的组曲不绝于耳,残酷地骚扰着心灵。
范青稞躺在床上,如卧针毡。她也算总在医院走动的老手了,从未见过如此险恶的阵
势,仿佛被抛进了黑箱底层。
她用被子蒙住头,把身子蟋得紧紧,极力想为自己创造一个比较安宁的小环境。被单倒
是洁净的,但里面絮的棉胎,有一种浓厚的腐朽气,像古墓一般包围着范青稞冰冷的身体。
好在可怕的叫喊声,被棉花滤得较为柔和了。范青稞强忍着呼吸,觉得委屈一下鼻子,
比让耳朵遭罪,要好些。
记得在军医大学上课时,一位学究曾讲过,听觉是永远不肯懈怠的器官,在梦中,也保
持清醒。人是猴子进化的,这种柔软带毛的物种,无能,攀在树上,警觉之中随时准备逃
命。至于嗅觉,就要迟钝得多,且很易适应,比如上厕所,刚开始觉得很臭,这时候你千万
不要捂住鼻子,那样只会延长体验臭的时间。正确的作法是猛吸几口气,加速麻痹过程。古
语所说,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就是这个道理……
范青稞在校时不是一个好学生,其后更是把无数的至理名言都还给了先生,但这几句并
不认真的学问,却在心中长久保存。此刻想起,依法办理,耸动鼻翼,猛吸被套内污浊的空
气,直到两肺鼓胀如帆。
此着确实不错,范青稞不再觉得气息难闻,四周渐渐温暖起来。
但另一种更为窘迫的情境,渐渐逼近。
许是看到范青稞蒙头大睡久无声息,席子又是使唤惯了的丫头,在主子眼里,原是不算
人的。支远和庄羽真正宾至如归了。
庄羽,你睡着了吗?
乱得像个破烂市粥棚,聋子才睡得着!
你难受不?要是往日,这会儿该打板了。支远忧心忡忡。
谁说不是?我也一个劲地害怕呢。不过,他们给咱用了药,许能顶过去吧?
也甭老想那事了。反正是打算戒,横竖由人家收拾了。
走着瞧吧,要是忒难受,就撒丫子颠了,让他戒个球!不就是损失了那点保证金吗,权
当贼洗了。
想不到,保证书看挺细。
瞧你说的,咱俩的生死文书。
你认识护士长?
那个老不死的,上回住院我就跟她不对付,这回又犯她手里了。你没看,她搜别人,就
那么一胡噜,纯粹样子货。搜我,奶罩里这个掏啊,把我的奶头子都碰起来了,硬硬地支挺
了半天。那会儿,我浑身上下像过电,别提他妈多想你了……
我不就在旁边吗?支远津津有味地说。
你站旁边,管他妈什么用啊?我想的不是你,是你身上的那个零件,傻冒!知道不!要
说也真怪,自打染上白粉这玩艺,就跟阉了似的,别提变得多纯洁了,男女之事上,起码淡
了百分之九十……
你别他妈装贞节啦。莫非还得给白粉沫立个节烈牌坊?多少女人贪了这口,成了千万男
人作贱的鸡。支远反驳。
她们做了鸡不假,可那不是因为爱于那事,是为了筹钱打飘。丁是丁,卯是卯。这可两
码事。
咱甭管她们了。我得找机会,教训教训护士长那娘们。你胸前那对白鸽子,是她那跟老
爷们似的糙手揉搓的吗?除了我,谁也不能动!支远说得燥热起来,呼地掀了被子。
庄羽放浪而又略带伤感地笑起来说,还白鸽子呢,那是从前。现在,成了一对秃尾巴鹌
鹑。
就是成了烂咸鱼头,我也要吃!支远腾地跳下自己的床,上了庄羽的床。
哎哟哟……庄羽说不上是拒绝还是引诱地哼哼着,越发挑得支远兴起。
你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庄羽假装变色道,卧榻之侧毕竟有他人酣眠。女人有
些忸怩。
什么地方?到哪儿也是合法夫妻,不强奸不犯法!支远听出庄羽的顾忌,故意大声说。
有第三者第四者在场,他的神经格外兴奋起来,有一种当众撤野的欲望,熊熊焚烧病态的神
经。
庄羽毕竟是女人,虽然也跃跃欲试,总还心存顾虑。护士长搜身而激起的情欲,新奇而
持久。她玩弄着自己这种怪异的渴望,不想让它很快逝去。她要借此好好煎熬一下自己,折
磨一下支远,才有味道。她生活里有趣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这里是医院啊……她假装叹了一口气,知道怎样把野火越烧越旺。
果然,这句话,使支远极大地亢奋起来。
对,这是医院#夯错,我就是要在医院里干这事!以前没人干过是不是?我就是爱干没
人干过的事。这才刺激,才有干头。我就是乐意在不同的地方干女人!干了女人,还干了那
个地方#夯有哪儿是了不起的,越是神秘的地方,你一操,它就不神秘了,我就成了主人,
女人的主人,床的主人,屋子的主人!我这一辈子,要到各式各样的地方去玩女人,皇帝的
陵园,宇宙飞船里,交易所的地板,喜马拉雅山顶上……支远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范青稞再也忍不下去,一个鱼跃,从床上飞起,夹着大衣,奔出13号病室。
范青稞受此惊吓,恨不能插翅飞出这魔鬼地方。心想这是何苦来的?什么医院的故事,
见它的鬼去吧!并没有人布置自己深入虎穴,单是为了一个好奇,就搞得自己如此凄苦狼
狈。她叫着自己的真姓名,沈若鱼啊沈若鱼,你真是天下第一个大傻瓜!罢罢罢,迷途知
返,浪子回头,还是好同志。快快回家去吧,舒适洁净的被褥和独立的一张床,此刻几乎就
是自由和幸福的全部意义了。
夜已经很深了。嘶叫了一晚上的病人,由于强大的药物和不可遏制的疲倦,终于进入如
履薄冰的睡眠。
甬道里,空空荡荡。只有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护士,幽灵般地掠过。
范青稞突然非常想家,想那个色厉内在的丈夫。他此时一定牵挂不止,不
知自己的遭遇。
还有简方宁,她在哪里?因为什么,她一天没有露面?一定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发
生,她才会把朋友冷落一边。
范青稞漫无边际地遐想着,不由得走到护士岛。
岛里只有一个面色黝黑的护士,在记录脉搏体温。
请问,小姐,我是否可以……范青稞话说得很慢,如果护士好说话,她也许会提出自己
的要求。若是很严厉,一切便作罢。依她在医院的经验,护士和护士的脾气差别,比人和狗
的差别还大。
那护士似乎也深谙此道,并不急于回答,将脉搏体温的红蓝点,描画得十分清晰圆整,
才缓缓地抬起头。
椭圆形的一张淡棕色脸面,未施丝毫脂粉。眉毛不知是天生的浓黑,还是加了修饰,直
飞鬓角,十分醒目。裙式白色工作服里,是奶黄色开丝米毛衫,圆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
的樱粉色内衣……种种娇艳的色调,都是一般黑女孩不敢用的,它们是危险的对比色。这护
士却不怕,反倒用尽手段,把黝黑的肤色衬托得淋漓尽致。这年头,女人都拼命把自己扮得
粉白软糯,结果到处看到的是苍黄与污白,倒人胃口。现在猛见这样清洁纯净的黑面女孩,
竟像在一堆白瓷碗里,拣到一块茶色水晶,令人霍然清凉。
你要作什么?黑护士问。
能知道您的名字吗?范青稞拖长对话的时间,察颜观色。
我叫栗秋。请问,你到底要什么?黑护士声音冷淡,礼貌周全。
我……我是第一天住院的病人……范青稞说。
这我知道。栗秋冷面如水,看不出关切或是反感。
睡不好觉……范青稞说。
都这样。粟秋说。
真晦气,碰上一个黑脸女包公。范青稞只得换了一个话题。我想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电话的事,保证书上不是写了吗,任何人都不许打的。我没有办法。栗秋不急不恼,但
也没有丝毫商榷的余地。
我是签了字的,也不敢坏了规矩。只是我家里人,实在放心不下。小姐,要不劳驾您给
我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即可。
范青稞说的是实话,现在只求让先生放心。
栗秋把护士岛内的电话举起来,放在台子上。范青稞以为是默许自己打电话了,忙不迭
地说,谢谢谢谢……伸手就要拨键。
栗秋纤手一拦道,你看,这台电话只能打内线,供我们工作联系用,不能打外线。不是
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没法。
范青稞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心中不信,说,那你们上班的时候,家里就没
个急事啦?十万火急的,怎么联络?
栗秋护士说,问得有理。在我们院长办公室里,有对外的电话。特殊情况,可以打的。
可惜她不在。
范青稞还不死心,说,这台电话真的拨不通?
栗秋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说,我把它摆在这里,就是让你自己一试。每个住院病人都这
么问,怎么解释都不信。你亲自打打,就知道了。
范青稞开始拨号码,果然几个数字后,便是焦躁的忙音。
范青稞头上冒出热气,明知不通,还是拨个不停,触键的手指也越戳越狠。
40床,栗秋叫出范青稞的床号。
干什么?范青稞没好气地应道。
你看,这机身上有一道裂纹,话筒的颜色也不一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粟秋平心静
气地指点着。
范青稞暂停拨号,细一端详,果真如此。便说,我刚来,哪会知道?
听我慢慢告诉你。这都是像你一样的病人,要求打电话,结果没打成,他们就急了,举
起话机就摔,哑巴机子就砸成这模样。我们这儿,也不知毁了多少机子。若是轻伤,就用胶
衣缠缠,凑合着用。实在不能将就了,才买新的。反正保证书里也写了,损坏东西要赔,坏
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当然了,看起来你是有涵养的人,大约不会跟这破烂机子过不去吧?
栗秋说完,忙自己的事去了。
范青稞抚摸着像是钧瓷开片一般布满裂纹的话机,心想这机子也够倒霉的了,落在戒毒
医院,几乎粉身碎骨。
她在甬道里无目的地漫步。
屋子里的特殊录像,不知演完了没有?
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她才不想回13病室。今天晚上,她淤积了很多感触,许多念头像
干燥的羽毛一样搔拂着心灵,不得安宁。
你还没有睡?范青稞。
突然,在她的背后,响起了一声苍劲的呼唤。
范青稞一口头,原来是滕大爷。
膝医生……范青稞招呼。
谢谢你。老医生打断她说。
范青稞很吃惊,说,您谢我什么?
谢你叫我朕医生。老人很郑重地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其实我挺喜欢“滕大爷”这个叫法,有种走亲戚的味道。只是我习惯
了叫医生。范青稞说。
病人有病人的想法,当然,你也许不包括在内。作为一个严肃的医生,我可不想和病人
有太多的亲呢。特别是吸毒的病人。膝医生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范青稞不解。
栗护士对我说,你失眠。这是安眠药,吃下去,醒来就是早晨了。
范青稞接过药,心想黑护士看起来冷淡,心还挺细的。便说,谢谢你,也谢谢栗护士。
不必说这么多的谢字。真正的吸毒者,是不说谢字的。他们对人不感激,对物不爱惜,
对己不克制,对事不努力。他们浸泡在毒品里,已丧失人的基本情感。范青稞女士,您不要
以为编出一个简单的吸毒病史,您就了解了他们。不是的,他们是同我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种
人类。
膝医生背对着范青稞说这席话,真是一个聪明而又充满了同情心的举动,使范青稞得以
有时间,比较从容地收拾自己的尴尬表情。
我不懂您的话。膝医生,这是范青稞此刻唯一想出的词。
不应该吧?范青稞女士,我现在还这么叫您,不是不知她是假的,是不知道您的真姓
名。腾医生再接再厉又敲打一句。
呜呼!
范青稞哀叹一声。
天要灭你,你将奈何!进入戒毒医院还不到一天——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嗯,已经
过了夜里12点,算是到了明天了,这就是说,勉强可以算是第二天了。在这样短暂的时
间,就被人家识破了庐山真面目,真是悲痛欲绝!只剩下一条路,回家去吧!
膝医生,能告诉我,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吗?范青稞问。她想不出自己哪里疏漏。
行啊。滕医生痛快应允说。今天晚上是我值班,有足够的时间回答您的问题。只是不能
这样一直站在走廊里,有回音,太引人注意了。
那么,到哪里去呢?范青稞真的为难。13号病室自然不宜,其它的地方她又不熟。
跟我来吧。
膝医生将她领到医生办公室。这是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子,日光灯管大放光辉,将四壁映
得如同白昼。整齐的桌椅像课堂般摆放着,每个桌面上都蹲着墨水瓶,瓶里斜插着蘸水钢
笔,显出一种古老的写作习惯和主人搁笔时的匆忙。层层叠叠的病历的架子上反射着冷峻的
银光,好像一掷钢铁饼干。
这儿真好。范青稞做了一个深呼吸,辅以标准的扩胸动作。
这里有什么好的?待在家里可比这儿好得多。膝医生别有所指。
这儿是这所医院里最好的地方了,有一种一切回到正常的味道。范青稞说。
这所医院里还有一处比这更好的地方——膝医生顿了一下,颇有深意地说,就是院长办
公室。
可惜范青稞陶醉在回归正常世界的幸福里,没理睬话中的微言大义,说,膝医生,能告
诉我吗,哪里露了马脚?
膝医生拉出了两张椅子,摆在桌子两侧,示意坐下谈。现在他们隔着桌子,遥遥相对,
很像谈判双方。
还记得那个电话吗?膝医生说。
哪个电话?范青稞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在登记表上留下的联系电话,按照惯例,我作为门诊医生,要把电话核对一下。
这并不是不相信患者,只是为了更慎重。戒毒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万一有什么事,要同家
属联系,必须要找得到人。谁要是疏忽填错了,也好得到纠正……
膝医生拨响了范青稞留下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听筒就被人抓了起来。
你找谁喂?一个粗重的陕甘口音的女声问。
请问,范青稞的家是不是这里啊?膝医生例行公事。
是啊是啊……
对话进行到这里,假若不是为了礼貌,膝医生已打算放下电话。没想到其后的一句话,
让他陷入迷雾。
……我就是范青稞哇,你有么事?对方迫不及待地问。
你真是范青稞啊?膝医生行医多年,没遇到这等怪事,不得不再次确认。
是哇,哪个有错!你到底有哇啥事,怎个不言传?对方的声音火爆起来。
你的话我有些听不真。你家还有旁人没有?膝医生想出缓兵之计。
没。厄(我)的主人是简院长,上班去咧,到晚上才回来。含星上学去了,中午才回
来。潘先生出差了,月底才回来……电话那头的女人很诚实地一一报来。
主人是钱院长吗,钱啥?膝医生进一步核实。
啥钱?是简!你那耳朵塞毛了?这下厄慢慢说给你,你可听清了,厄的主人叫简方
宁……
真相就是这样大白的。沈若鱼在登记表上留的是简方宁家的电话,她原想这样万无一
失,有什么意外也好弥补。没想到铸成她的滑铁卢。
膝医生同情地对假范青稞说,你设计得再巧妙一些,就不会被发现。只是我现在怎样称
呼您?
我叫沈若鱼。假范青稞垂头丧气地说。但是您还是称呼我范青稞,好吗?
为什么?膝医生皱起眉头,有一根眉毛已经相当长了,有向寿眉发展的趋势。
因为,我还想在这所医院呆下去。
你是院长的什么人?
朋友。
为什么呢?你要到这么一个平常人谈虎色变的地方?
我虽是一个冒充的病人,但我想看到一所真实的医院。
好吧。不过我们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膝医生,谢谢您的信任。想不到您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悲观的人,有的时候,反倒能使他人乐观。亚里士多德说过,记得你将死去,你就会更
好地活。不知我能帮你做些什么?膝医生很诚恳地说。
别出卖我。范青稞很严肃地恳求。
好吧。院长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会尽力量帮你。
给我讲讲毒品的本质,它到底是什么?范青稞说。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很多,但我和他们可能不大一样。我给你讲大家都不愿谈的问题—
—我们的失败。是的,人类一直在同毒品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但迄今为止,我们是漫长
而光荣地失败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更多的真相。膝医生音调缓慢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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