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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处方2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09:06:31 2000), 转信

第二十二节

        啊呀,大姐,你可回来了!庄羽一见范青稞返回病房,张牙舞爪地表示高兴。这表情不
是装出来的,在病房里住着,消息闭塞,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带回新闻。
    回来了。范青稞回答。经过这一番游历,她对庄羽他们有了更深的体察。
    院长说什么来着?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三国四方会谈,也该结束了。庄羽说。
    你不是让我问咱们用的0号方案吗,我给你问出来了,是中药戒毒。范青稞回答。
    嗨,就这个呀,不用你问,我也知道了,你看,你的那份药就在小柜上搁着呢,刚才孟
妈送来的。庄羽用手指指一个杯状药瓶。
    不是蔡医生管我们吗,怎么换了孟妈?范青稞不解。
    是啊,我也纳闷呢。孟妈说,咱们还是蔡医生的病人,她不过是顺路,帮着把药带过
来。她一会儿还要来亲自看着你把药喝下去呢。这是规矩。
    支远躺在病床上,平展得像一张棺材板。他很瘦,衣服又揪到背后了,前襟就绷得书皮
一般平滑。突然,范青稞看到他的腹部簌簌波动起来,好像那里潜伏着一只活青蛙。
    你的肚子怎么了?范青稞叫起来。
    支远不慌不忙地撩起衣襟,说,大姐,既然你看到了,明人不做暗事,把底告你,再说
啦,都是一个屋里住着,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天,藏着掖着,伤了和气。
    范青稞定睛看去,支远的裤带上,拴着一个BB机,正在有规律地振动着。病号服是缅
裆裤,没法系皮带,BB机没地方悬挂,真难为支远,他把布带子打了个死扣,小黑匣子捆
在里头,像长了个瘤子,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幸好他瘦,要是个胖子,布带子就不够长
了。
    检查得那么严,你怎么带进来的?范青稞好奇更大于吃惊。
    是啊,周五那小子,连老子裆里都摸了两把,真是毫毛也难带。但真住进来,发现外紧
内松。别的不说,病房里就有大哥大……支远奉行一条主张,如果你要瞒一个人,你就瞒他
到底,至死不改,说谎有说谎的规矩和气节。如果你瞒不了严丝合缝,终要被人发觉,索性
一开始就不要瞒他。对方认为你信得过他,没准还助一臂之力。
    他现在用的就是这套战术。
    谁有大哥大?范青稞掩饰不了心中的急切,一定得把消息告知简方宁。
    看大姐这么上心的样子,该不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到情报,报告院方吧?支远好像一下子
就把她看穿。
    哪里……我不过是吃惊谁这么有本事,战斗在敌人心脏。范青稞急忙掩饰。
    大姐讲话还很逗乐。但是究竟谁有大哥大,大姐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万一露了汤,
院方追查起来,人家不会说大姐什么,反倒认为我支远不仗义,出卖了朋友。支远软中有硬
地说。
    范青稞只得说,好,这样好。没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好奇。好奇没罪,大家上了毒品的
当,不也是好奇。你凭什么就断定我会当叛徒?红嘴白牙地诬陷人,可是不仗义。
    范青稞提到大家的共同点,反戈一击,引起庄羽共鸣。她说,支远你别瞎猜疑,你爱说
就说,不爱说,就让那个秘密在你肚里下小崽。大姐还不希得知道呢,是不是大姐?
    范青稞忙下台说,就是,管它谁有大哥大呢,小哥小,我也用不着。
    支远说,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我叫大哥大给朋友通了个信,把我的BB机带来。就这
样。
    汪羽说,他是做买卖的人,生意上的事,一时不能断档。朋友把各种信息报来,一般的
事,也就不去理它。重要的决策,还得他拍板。正压在手里的一批“枪手”车,一天一个
价,必得赶快脱手。他定了卖,就让大哥大发出去,赚钱戒毒两下不耽误。
    范青稞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趁他们不防继续问下去,可这BB机怎么带进来的?
    庄羽笑道,看看你的床单。
    范青稞看了一眼床单,同她离开时一样,横平竖直的,没什么异样。便说,看不出什么
呀。
    庄羽道,我的姐姐啊,你真是个粗心人。看来我以后当个护士,铺个床叠个被的,也还
够格。你再仔细看看。
    范青稞瞪大眼,又巡视一遍,才看出单子有个角掖得不平整,有一块新蹭上去的脏。
    好像是把我的单子抽了去……范青稞说。
    这回说对了。支远让人把BB机送到楼下,我们把几条床单连在一起,连成绳子。窗户
虽上了锁,窗纱用梳子把一捅,就破出一个洞。单子从洞里顺下去,下头把BB机裹在里
面,再拽上来,就这么简单,特好玩,特刺激。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范青稞抚着胸口,虽然心里巴不得被院方发现,设身处地,又真为
他们捏一把汗。
    发现就发现了呗,了不起罚款,赶出医院,也不是死罪,不过就是损失点钱。其实也说
不上是损失,恢复了通讯联络,一条信息,没准带来几万几十万的收益,商场如战场,不定
谁赔谁赚呢!庄羽傲慢地抬抬下颌,范青稞看到她的红唇沾上了中药的褐黄,成了一种污秽
的紫色。
    哎哟,40床,你可回来了。为了你这点药,我都跑了好几次了。这下可把你逮着了,
你得当着我的面,把药喝下去。随着亲切无比的声音,孟妈老天使般地出现了。范青稞发起
愁,原是护士长负责她的服药事宜,换了不知就里的孟妈,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作得了假?
范青稞苦笑了一下,看来她得为自己的好奇,付出更多的代价。她想起那个舍身尝海洛因的
医生,但愿这戒毒的药,不会像毒品那样,引狼入室。
    不单孟妈,就连支远和庄羽,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且看她如何处置这瓶药。简方宁早
上对她的青睐,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范青稞毫不犹豫地拔掉瓶塞,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
    好样的。支远赞道。
    什么味?孟妈非常关注地问。
    中药,还能有什么味?就是苦呗!范青稞没好气,倒不是操心药的成份,反正已经喝下
肚了,破罐破摔她豁出去了。只是恨这个好管闲事的孟妈,立逼着自己灌了大瓶苦水,口里
呼出的气,都是蒿草味。
    你好好咂摸一下,药根是不是有些甜?孟妈不肯罢休。
    甜?药哪有甜的,根甜的那是糖萝卜范青稞放肆地叫嚷起来。装扮病人,一大好处,把
你从平日衣冠楚楚的形象里解放出来。这种纯棉制成的没有裤线没有垫肩松垮晃荡的简易服
装,随体赋形,让人有一种轻松的浪荡感,好像赦免权。你可以不顾形象,可以不负责任,
乱吼乱叫。因为病,你就有了某种平日无法享受的特权。
    孟妈谦和地微笑着,全然不计较范青稞的态度,从白大衣的兜里,掏出一个裹着红塑料
纸的蕉柑,亲热地说,嘴里苦,没办法的事。良药苦口利于病,虽是一句老话,念叨念叨也
就不觉得苦了。吃了蕉柑,也许会好些。住院的人,就是可怜。除了供应饭,想吃水果都有
限。
    要是平日,范青稞会推辞,此刻实在口苦咽千,接过红纸团,剥开就吃。桔皮丰富的汁
液像小滋水枪似的,四处迸溅,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孟妈偏心啊,刚才我们也吃药,怎么不给我们吃?支远和庄羽大叫冤屈。
    现在水果什么价钱,我哪有那么多?这个还是上次我生病,人家送的。要是我自己,哪
里舍得买?每天上班时带一个,今天是最后的一个了。刚才看你们吃药,也想掏出来,看到
你们从护士长那儿买了水果,我还暗自高兴,心想今天轮到自己吃个新鲜。不是我吹,哪天
我带的水果,最后都进了病人的肚子。谁让我这个人心软呢……孟妈眉毛跳荡着说个没完。
    护士长那儿的水果,你看看,又蔫又小,准是处理货。我们哪儿吃过这种下三烂的东
西!庄羽说着,拿出几个桔子摆弄,果然不及孟妈的水灵。
    批发来的水果,哪如零买的好?孟妈说。
    可卖给我们的价钱,一点也不便宜。庄羽气哼哼。
    也许护士发奖金了。我说,你们那么大款,省出几个钱来,支援一下贫困的知识分子,
也是善举啊。孟妈振振有词。
    话可不能那么说,一码是一码。你们也拿着国家的俸禄,我们也不是慈善家。人情做在
明处,不能暗里揩病人的油。我有钱是不假,但不吃哑巴亏,要是你个人要,送您多少是我
乐意……
    支远也动了气,喷着唾沫星子刚说到这里,孟妈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支远,说出来的
话,就像拉出来的硬屎,可不兴坐回去。要是我孟妈真跟你要个仨瓜俩枣的,你是给也不给
呢?
    支远一点磕绊不打地说,给。当然给。
    孟妈满意地笑道,乖孩子,看你还当了真。孟妈是跟你开玩笑。
    范青稞一颗桔子下肚,解了嘴里的涩苦,顺手要把药瓶放进床头柜,孟妈忙说,我给你
把瓶子带回护士站吧。
    范青稞说,那就谢谢您了。
    孟妈说,就手带去,也不是专程为这个瓶子。不值一谢。说完,款着腰肢走了。
    庄羽笑道,支远,想不到你在医院,还认了个妈。以后擎等着你妈跟你要零花钱吧。
    支远说,她那么大岁数了,不至于吧?人老珠黄都算不上了,简直就是人老珠黑。
    庄羽吟吟一笑说,走着瞧。
    范青稞实在为孟妈抱不平。心想这些白面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支远肚子
上的蛤蟆,又蹦起来。他一眼扫过,眉字间涌出焦虑的神色。糟糕,让他们把签合同的日子
提前,夜长梦多。他自语着,站起身,出了13号病室的门。
    肯定是借大哥大传达最新指示去了。范青稞真想跟了走,这样她的情报,就更有价值
了。但是,不知庄羽看出了她的心思,还是恰巧想到,拉着她的手说,大姐,不想再听我的
故事了?
    听,想听,哪能不想听。范青稞只好稳稳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支远不知去向。
    我后来在吸粉和犯瘾之间,找到了一个杠杆支点。每隔一定的时间,不等犯瘾,就把毒
品接续上去,两相安妥。
    当然,这是玩火。按时吸毒,毒品的量越来越大,一顿饭接不上来,人会饿得眼冒金
星,到时候吸不上毒品,会满地打滚,生不如死。但我掌握了吸毒的规律,只要有足够的金
钱供应毒品,暂时大面上还和正常人差不多。
    大姐,甭把眼睁得那么大,好像我骗你。其实只要有钱,吸毒的人,刚开始的时候,还
是可以过几年体面干净的日子。火,也是可以玩的,比如把火装在灯笼里,放在炉子里,就
可以又温暖又明亮。关键是找到那个平衡点,这是一种地狱里的智慧。
    旧社会好多人吸毒死了,这不假。可我听说不少演戏的名角,都吸大烟,抽白粉,也活
了挺大的年纪。所以不在你吸不吸粉,而在你会不会保养。好像是个唱老生的大腕吧,每回
上台的时候,都要抽几口大烟,要不他唱不出精气神来。既然大师级的人物,都舍不得戒了
这口喜好,我一个小女子,何不也风流潇洒一回?
    从此,我干脆死了自己戒毒的心,像每日早晚必刷牙一样,服用毒品,并且认真地寻找
吸毒规律。世上的事,怕的就是有心人。那一段时间,我真的伪装得不错,生意照常做,我
得靠做生意挣的钱,养着毒。舞会照常参加,呼风唤雨,常烘上的风云人物。不断坐着飞
机,从南到北地闯荡。只是在我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永远带着白色粉未。
    我吸毒的技巧越来越高,只要一看快到时间了,不管多么要紧的事,我都非常有礼貌地
说一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等我在僻静角落把毒品补进身体,又可以精神焕发地做生意
或是一展歌喉。
    只有我的贴身女仆知道这一切。她每天晚上,给我堡人参、桂圆、枸杞当归、乌鸡……
汤,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药材,也混在里面一齐煮。这种汤的味道不鲜美,但药力
很大。它在很长时间内,使我脸色看起来不像吸毒的人,甚至还有些养颜的功能。其实已是
穷途末路了,以我当运动员的身体,这才几年,小小年纪,就需用参汤来补,不是太可怕了
吗?我想,但愿这样一直维持到白发苍苍。
    要命的是,出远门,要带着毒品上飞机。海洛因对我比水还要宝贵。不喝水人能坚持几
天几夜,没了粉,我就要现原形。到别的城市,虽说凭着特殊的敏感,我也能找到贩卖毒品
的地方,但一不安全二怕不及时,万一不赶趟就糟了。所以我每回外出,都是提前从英姊手
里买到足够的货色,带着上路。
    报上总是登载如何破获毒品,听说还有把老母猪训练成缉毒卫士的,鼻子特别灵。一道
美味下酒菜的原料,成了我的大敌。我得多加小心。飞来飞去的,我也摸索出一套经验。最
简单的,有时是最保险的。每回飞,我都用一个有很多拉锁的大旅行包。进机场的第一关,
是检查托运的行李。我规规矩矩把包放在写着“胶卷安全”的传送带上。肯定能顺利过关,
因为包里干干净净,绝无毒品。毒品在哪儿?在我的身上。那时只检查行李,不查旅客身
体。过了这道关口、我就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地打开包上的某一个拉锁,然后把
一直揣在身上的毒品放进去,再照原样拉好。一般我是在公共厕所做这件事,别人能说什么
呢?我把行李带进卫生间,怕它丢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按说检查的时候”在拉锁上贴了一
张纸条,类似封条的作用。但那么多个口袋,它哪里封得过来?这一步,绝无危险。
    到了换登机牌托运行李的时候,你就大大方方地把装了毒品的行李交寄,行李包叽哩咕
噜地滚:上传送带,把危险带走,和你天各一方。你自己光溜溜的,一点污点都没有,你可
以放心大胆地过安检那一关,谈笑自若。到了目的地,提出行李,出了机场,你就可以安安
稳稳地把毒品取出来了。
    就这么简单,我从来没有出过纰漏。当然了,有时在外地停留的时间,超过了预算,匆
忙之中,我也现买过毒品。虽说麻烦些,也都还买到了。就像一个做过贼的人,在哪儿都能
偷着东西。
    一天,那位副总突然找我。听说他自己拉杆子出来干了,挺火。
    舞厅里灯光很暗,一只透明的莲花灯盏里,红蜡烛一跳一跳,疯狂的迪斯科伴随着我
们。他说,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
    我说,是啊,世界上天天都在发生着事情,比如政变和火灾、地震和战争什么的。
    他说,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大,但也不大小。
    他把一张离婚证书,平平地摊在桌上。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和他妻子的。
    我说,把你的这张自由契约收好,留神别叫酒水弄脏了,它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看。
    副总说,我是为了你,才去争取这张纸的。
    我说,别把这么沉重的责任,卸到别人身上。不合适。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的自
由?
    副总说,我只有是一个自由人的时候,才有资格对你说,我爱你。
    我说,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从你说了刚才这句话,我发觉你很傻。如果你想过一
个正常人的日子,就不能对我这样的女人说爱。
    副总说,你看不起我?因为我没有你那样显赫的家世?
    我说,不是那个意思。这和家庭无关,我比你想象的要坏得多。
    他说,无论你有多坏,我都和你一道,哪怕是下地狱。
    我说,我已经在地狱里面了。我吸毒……
    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说,别说这件事。我知道那是从前。
    他的动作太猛,掀起的一阵风,把红烛都扑灭了。穿旗袍的小姐拿了打火机来点燃,他
说,黑着好。
    我挣脱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那不仅仅是从前,也是现在。
    他说,我会把你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我说,你赶快离开我。吸毒这件事,夫妻同吸的,十里有九。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
候咱俩一块吸,就真是并肩下地狱了。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已经戒了,我知道这是你在考验我。我喜欢你直率坦
荡的性格,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住了。你甭吓唬我。无论你把自己说得怎样坏,
我都要娶你。
    我看着他痴情的样子,说,你这是熬米汤当洗发香波,糊涂到顶了。快闭嘴!再求下
去,我意志一薄弱,立场不稳,就会答应了你的请求。我毕竟也是个怀春女子,你也是个英
俊小生。人的毅力是有限的,别人有的弱点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有。落水鬼还想拉上个
垫背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再说,你的钱,也很吸引我。因为吸毒,我的资产入不
敷出,大面上还撑着,但实力已很弱了。咱们俩要是成了一家,我会把你的钱,都烧光的。
到那时候,你后悔就晚了!听我的话,快离开我,走吧。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再不走,我
就会答应你,勾引你,再不说这种诚实的话,我会叫你迷住我,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快走!
    我拼命推他。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可他就是不信,我不明白,在生意场上那样英明果断的男人,怎
么在男女之事上,这么糊涂?他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我。今
生今世,他只爱我一个人。
    我对英姊说起他。英姊说,难得有这么真心的男子,我看你就答应了他吧,吸毒的人,
不是我吓你,一般的寿数,从开始吸那天算起,最多不过八年,人就完了。再过些时间,你
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趁现在还好,不妨嫁了他,还可享受一下男人。
    我指着英姊的鼻子说,好你个坏女人!你怕我的钱吸完了,没法再买你的粉了,就让我
拖上一个人,又有许多钱,流到你的腰包里。
    英姊说,你不要不识奸人心。我这是为你着想。你既是这么为那副总着想,我教你一
法。你到了毒瘾快发作的时间,不要吸毒,特地约了他来,让他再看你一次大发作的样子,
到那时,他就迷途知返了。若何?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就像是西湖边的白蛇,要让许仙死了心,必得喝一次雄黄
酒,显一次真身给他看。这是救他的最后一招了。
    我没做。
    善良都用完了,就像胭脂口红会用完一样,只剩下一个空壳,我的心坚硬如铁。我想,
这也许是我在地狱台阶上最后的缘分吧。为什么不抓住他?
    我们结婚了。
    我几乎没有给他快乐。他很快就知道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他。我把残
酷的事实像蛋糕一样摆在他面前,自己不负一点责任,欣赏着他的惊愕,恶意地看着他对我
挥金如土买毒品表示惊讶,在他面前炫耀我的吸毒技巧……
    他呆呆地看着我,我说,看什么呀,也不是没看过。
    他说,我要把你救出来。
    我说,你后悔了吧?
    他说,我不后悔。你真的是这样,就更得我救你了。因为我依然爱你。
    为了他的这句话,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算戒毒。人家说这家医院是全国最好的戒毒医
院,我就特地飞了来,住了院。那一次,用的是西药戒毒,效果还可以。一个月后,我出院
了,医生对我说,半年以内,身体各部分的机能还在恢复之中,毒品造成的影响,远比人们
想象的要大。要我务必摆脱原有的生活环境,到新的地方去,开始新生活。
    我就在我父母身边呆着。真的,没有了英姊,没有了灯红酒绿的歌厅,在我从小熟悉现
在陌生的环境里,人有一种回到婴儿的感觉。我每天就是做些轻微的运动,余下的时间就看
看杂志和文学作品。它们不能吸引我,但能帮助我打发时间。副总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前来
问候。我家刚开始嫌他离过婚,现在看我都这个样子了,他忠心耿耿,也就认了他。
    时间过得很快,一切都好,但我感到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我也得开始干点事,不能老是
这样游手好闲。
    我的身边并不缺乏男人。戒毒之后,有一段时间,我老睡不着觉,有时抱着被子到天
明。医院给了我催眠的“钢丝针”,这个名字很好笑,是不是?它有一个很正规很科学的名
字,但病友都这么叫它。它挺灵,打了就能睡着。每晚我到附近一家小医院去打针,有一位
年轻的医生看上了我。
    他很英俊,也很腼腆,像香港言情片里的奶油小生。他对我说,打了这针以后,你还要
走着回家,才能睡觉,我不放心你。以后,我利用下班时间,到你家给你打针吧。
    我说,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要小心。
    他说,小心什么?
    我说,小心爱上我啊。我看你已经到了悬崖边缘。我得的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他说,我是医生,你别低估了我。我知道你得的不是病,是吸毒。
    我说,啊,你挺明白。原谅我小看了你。那你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他说,爱是没有罪的。
    我说,话在平日可以那么说,但那是爱一个无罪的女人。我是个邪恶的女人,砒霜拌辣
椒,又毒又辣。爱一个有罪的女人是有罪的。
    他说,吸毒不是罪过,是一种错误。
    我说,你说这个话,我爱听。但你不要继续说下去,那样我会失去对你的抵抗。我看你
没有什么力量抵抗我,事情就有些麻烦。
    他说,我不怕麻烦。你给我的所有麻烦,都是我的幸福。
    面对这样的男人,你除了在心里嘲笑他的愚蠢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况且我是一个虚荣
的女人。我在这种失魂落魄面黄肌瘦名誉扫地的情况下,依然对一个正派的男人有足够的吸
引力,不瞒你说大姐,我挺骄傲。吸毒的人,一旦成瘾,内心就有了深刻的自卑。当然我不
很相信他的话,心想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所以我一边拒绝,一边勾引他。好比你知道了一道题的答案,它到底对不对,你没有把
握,就得来验算。我发现对男人,特别是好男人,拒绝就是最好的勾引。他果然鬼魂附体,
每天都到我家来,赶也赶不走。
    终于,在一次打针以后,我们睡在了一张床上。我发现他还是一个童男子,才知道复查
成功,确认他是爱我的。我很好笑,觉得自己吃了亏。我需要一个成熟的男人来满足我,而
不想给一个青柠檬当性启蒙老师。
    我说,你不合格。
    他还没有从初次的惊喜中完全清醒过来,喃喃地说,我会越来越棒的。
    我说,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你对我没有用。养活我这样一个女人,是需要很多钱的。
没有钱,就没有我。你是一个没背的沙发,不能依靠。
    他说,我会去挣。
    我说,来不及了。等你挣到足够的钱,我早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听我的话,
马上去找一个安分守己的姑娘,过一份平平淡淡朴朴素素的生活。
    我看到他的嘴角有似有似无的微笑,我说,你是在笑我吗?你是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没
有资格来教导你吗?你错了,那些一辈子方正规矩的人,没有深刻的体验,才没资格来指导
别人的人生呢。他们凭的是想象,我是肺腑之言。
    他说,我沉浸在幸福里。明天我会准时来给你打针。
    我说,今天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有这一回,就足够了。你完成了你的征服欲,一
个小男人,总是要征服一个他觉得神奇的女人,才最后长大。我也合算,有了这一回,我知
道迄今为止,我还被正派的男人所着重。咱们都不亏,已交割清楚,再没什么关系了。你走
吧。
    他悲痛欲绝地说,想不到,你这样心狠。
    我说,这是我对你真情的回报,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只要你再不被我这样的女人迷
惑,就能安享天年。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也许会晒着太阳对你的夫人说,幸好我及早识破
了那个坏女人,才有机会认识了你,才有了今天……
    那个像下雨时打出的水泡一样清新的男人,捂着耳朵说,太可怕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话!
    我大笑起来,说,那就请你永远离开!
    你也许会觉得我是一个放浪的女人。其实我是用这种方法,证明我的爱。人经常不知道
自己是否爱一个人,爱的程度。你找别人一试,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我知道我并不爱那个医
生,明白我离不开副总。
    我回去了。这是我第一回没在行李里夹带毒品,清爽地上飞机。
    副总到机场来接我。他说,你脸色红润了,胖了。真好。
    我说,真要这样下去,过不了多长时间,也许就要减肥了。
    副总说,那太好了,我会给你把市面上所有的减肥药都买来。
    我们说着话,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是在毒瘾极大的时候,离开这个家的。现在一回来,
一看到吸毒时的那把椅子,一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全身的细胞都激动了。恰好茶几上有一块
白箭口香糖。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立刻化成了汽油,燃成一片火海。一种强大的欲望像黑色的毯子,裹
着我横飞空中。
    白箭口香糖是薄荷味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包糖的锡纸,有最好的导热和抗燃性。我
吸白粉时,只用这个牌子的锡纸。这一块小小的口香糟,把我的心瘾勾起来了,我迫不及待
地推开要和我亲热的副总,对他说,我很累,让我独自休息一会儿,好吗?
    他一点也没发觉危险像狼群一样迫近,很体谅地松开我,说,那好吧。我去给你热饭。
    他刚一出门,我就像美洲豹一般敏捷地开始搜寻毒品。呼英姊肯定来不及,况且副总要
是发现了她,一定会打出门去。我记得在副总手里是有一份救急毒品的,因为他看到过我的
大发作,怕一时找不到东西,要了我的命。他一直严密保管着,怕我偷了去。但家是我的,
毕竟是女主人,没费多少事,就找到了海洛因。
    我马上撕开白箭,把柔软的胶质糖块扔在地上,把粉撤在平整的锡箔上,点燃火柴,均
匀地加热。一缕烟气袅袅升起,我饥渴万分地用小管追着那烟气,拼命吸人肺内……一个虚
无飘渺的神仙世界,闪现出来。戒毒的确是有作用的,它使我久已丧失的快乐,翩翩来临。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门开了。副总端着餐盘走进来。他愣了一秒钟,好像被眼前的情
形吓呆了。但马上醒过来,甩了盘子,猛扑过来,疯了一般扼住我的手腕,劈头盖脸给了我
几巴掌,大骂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苦口婆心地劝你,一往情深等你到今天,没想到
你是一个大骗子,一个毫无廉耻的蠢货!你对得起你的父母,你对得起我吗?!你…
    我抚摸着脸,微笑着对他说,你骂得好,你这么一骂,我就更佩服你了。你打我,很舒
服,像是抚摸。很久没人这么诚心诚意地抚摸我了。我对不起你,你到今天才明白,这不是
我的过错,是你糊涂。你狠狠打我吧,打死最好。自杀是需要勇气的,我是个胆小鬼,下不
了决心,被你打死,很好。你使劲打吧,别心疼。你没吸过白粉,不知它的效力,你现在怎
么打我都不疼,只觉得从骨头缝里舒服……
    他痴痴呆呆地看着我,说,白粉就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你都戒了大半年了,可在10
分钟内就崩溃了……
    我说,你没吸过这玩艺,不知道它的妙处。跟你说不明白。
    他突然一跺脚,抓过来另一包白粉,疯狂地大叫道,我也吸!既然我不能救你出地狱,
我就同你一道下油锅!我就不信,天下有比一个人的意志更顽强的东西!我吸给你看,我再
戒给你看。我要拉着你,一道从深渊爬出来,要不就一齐毁灭!
    他果真开始吸毒,当然技术很不熟练……
    我看着他。要是我在清醒的状态,我挤死也会拦下他的,但当时我充满了虚妄,我感到
一种深深的解脱。今后,我跟这个男人就是平等的了,我再也不必自卑了。有人同我一道挣
扎.有一种恐惧中的幸福。
    副总最大的失误,是他高估了我对他的爱,高估了他自己的意志。
    在他和毒品之间,我更爱毒品。
    在意志和毒品之间,更强的是毒品。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我的面前,瘫痪成泥,我毫无自责,因为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他。
一切都是自愿。副总也成了瘾君子。但他比较有节制,没有像我似的,不可收拾。瘾上来的
时候,他可强忍过去。当然也很难受,躺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重感冒的高烧病人。我们
的感情反倒更好了,毒品使我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我有时说,就这样,也很好。我们就作这样一对毒鸳鸯,到了没钱买毒品的时候,我们
一定要用最后的力气,自己去死。
    可是他不干。说我们还年轻,为什么不再试试戒毒呢?
    于是我们双双北上……
    范青稞听到这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副总就是支远啊。
    庄羽说,是啊。不过支远不是他的真名,那张身份证是他买的。我在这里可以喊他,甚
至觉得这个名字挺顺嘴挺艺术的。可我说他以前时,没法这样叫。我宁可称呼他副总,好长
时间内,我的确是这样称呼他的。
    范青稞衷心地说,但愿这回中药戒毒,有起死回生的效力。
    庄羽说,怕未必。这样那样的药,吹得多了。真有用的,少。也许应该让一个最高明的
戒毒医生,也吸上毒,他才会全心全意地找个好办法出来。
    范青稞说,人自然都巴着有好药。但你这样想,也忒毒辣了些。
    庄羽说,以毒攻毒嘛。不过,这回的中药,看来很受重视。单是一个药瓶子,孟妈专来
要了一回,也许有什么名堂?
    正说话间,栗秋走进来,说,你们的中药吃完了吗?
    两人齐答,吃完了。
    栗秋说,药瓶子交我带回吧。
    庄羽问,这瓶子是水晶制的吗?可惜我没好好看清楚,就交出去了。
    栗秋的睫毛一忽闪,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羽说,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你们是什么意思。一个破药瓶,这个问完那个
问,烦不烦啊?
    栗秋说,没有就算了。说着走了。
    庄羽说,我上回住院,她就在。听说现在和外国人还有瓜葛,以后也许能出国。我这个
人,没什么大优点,但是爱国,看不惯假洋鬼子。
    范青稞心里知道她是嫉妒,十分好笑,也不便劝。
    庄羽道,这么多人关心咱的中药,也不知到底有用没用?
    范青稞说,你既然已经戒过毒,就有些经验了。你觉得呢?
    庄羽说,要是往日,这么长时间不吸粉,就该有感觉了。现在还忍得过去,大约就是疗
效了。到底灵不灵,还得看后面几天,那时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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