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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处方3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09:10:53 2000), 转信
第三十节
简方宁经过长长的病房走廊,仿佛一辆孤独的跑车,跨越过海隧道。医院的封闭性,使
她处在一种格外高寒的地位。医疗、人事、基本建设、科研诸事,都需她最后定夺。
外界的人,对这里充满恐惧的想象,有一次,院内的电线坏了,请人来修。先是久久不
到,后来一下子来了好多人,足够修复一所炸毁了的电站。修理工听说是来戒毒医院干活,
谁都害怕,最后决定抓阄,几乎所有的纸团都写上“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她一天泡在医院,潘岗颇为不满,说,你若是这样老不回家,有一天我变了心,你可不
要后悔。简方宁说,咱们老夫老妻的了,霜重叶更浓。我还不知道你?你办事,我放心。
潘岗急了,说,我不是开玩笑。
简方宁说,我也不是开玩笑。你对我这样好,我真是不知怎样谢谢你。
潘岗说,男人都是有了二心,才对老婆格外好。简方宁说,这么说,你对我已有多年外
心?如果这就是外心,你有好了。我不反对。
保姆范青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简方宁在家里经常想到医院,在医院里,又经常有自家厨房的感觉。古典的女人只有在
厨房里,感觉最自信。锅碗瓢勺是她的兵,火是她的大将军,盐是谋士,辣椒是先锋,五味
调和面是长短武器,朴素的米面就是小卒子了,没有它们绝对不行,光是它们就更不行
了……厨房是女人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女人在那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简方宁很爱做饭,把一堆乱七八糟的米面和菜叶,变成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餐,其快乐
可以和救活一个病人相比。可惜的是能一展手艺的时间太少。
早晨,医生护士开班前会。夜班值班人员,报告了昨晚病人的种种变化。以便各位主管
医生掌握自己病人情况。大家静静听着,紧张地记忆着与己有关的讯息,为即将开始的一
天,做好准备。
13病室的几位病人情况比较反常。医生汇报说。
详细讲。简方宁对13病室格外关注。
几位病人服同一中药,临床表现相差很大。病人范青稞一切正常,好像进入完全恢复
期。病人支远有轻度的腹泻和烦躁,符合中药戒毒的规律。但是病人庄羽的情况很费解,亢
奋多语激动不安,一般的镇静剂无法使之入睡。因为不知道中药的具体成份,难以判定是药
物反应还是其它问题……夜班医生简明扼要地报告着。
蔡医生撩了一把低垂下的头发说,支远和范青稞是正常反应。庄羽反常,中药里没有导
致这些表现的成份。
夜班医生眼圈青青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只负责报告,不负责解答。剩下的事情,是赶快
扒了工作服,挤两个小时公共汽车、回家睡个好觉。当然路上要顺便买点便宜菜,这样下午
起床,才能给全家人做出物美价廉的饭。
众人散去,医生先从病历上迅速察看病人的脉搏体温,急急浏览刚报回来的化验单,然
后各自去查房,回来后开出一系列长期短期的医嘱,以便护士及早开始新的治疗。这有点像
排队抢购紧俏物资,去的早占便宜。若是医嘱开得晚,护士就先为别人忙活去了,你的病人
也许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还没完成上午的治疗呢!护士还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你这个医生
太肉,手脚不利索,瞧不起你。
按照疗程,13病室的中药戒毒,今天要更换新的方剂。蔡冠雄对简方宁说。
药送来了吗?简方宁问。
秦炳送药很及时,都在冰箱里保存着。临床试用同动物实验的结果也很吻合,只是庄羽
的反常难以解释。蔡冠雄抱着厚厚的病历夹说。
简方宁道,要查清楚,关系重大。是庄羽的个体反应?还是药物本身的副作用?马虎不
得。
是。蔡医生答。
这次变化了的方剂,秦炳曾再三交待,病人一定要根绝了毒品,方可使用。如果体内有
新吸入的毒品,会引起生命危险。简方宁再三叮嘱。
这一点,倒不必过虑。蔡医生很有把握地回答,入院检查这样严格,像三八线,毒品进
不来。再说我前天才给庄羽做完尿毒检,化验报告刚送回来,阴性。有这样权威的鉴定,还
怕什么呢?
简方宁说,今天报回来的化验单,只反映前天以前的情况。要是病人昨天用了毒,你如
何知道?
蔡医生鼓着嘴,不说话。院长的话,虽然逻辑上无可辩驳,但也太吹毛求疵了。哪里就
那么巧?病人拿自己的生命闹着玩?。
简方宁知道蔡医生不服,刚毕业的博士,多有做视天下群雄的气概,他们认为世间所有
知识的精华,都印在书上或输入电脑。但生活总是比铅字和程序更新得更快。她不忙着说服
他,淡淡地说,咱们一块到13病室去一趟吧。
两人相伴而行。
范青稞不知到哪里去了,席子又去洗衣物。屋内只剩庄羽支远。简方宁一眼看到,床头
柜上插在瓶里的红色玫瑰花少了许多,远较送来时单薄。花瓣也是一副遭受荼毒的模样,失
去了生机与鲜艳,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花茎若不是被人用绳紧紧地捆成一把,团结就是力
量,早就弓进水里了。
她很想问问钻石玫瑰的事,但她克制住自己。严肃的院长查房,绝不能从这么温馨的话
开头。
怎么样?
没有任何开场白和问候,也没有通常的称呼和微笑。简方宁院长双肘抱肩,身材笔直,
头略后仰,突兀开了口。俯视众生的漠然和深潜在下面的关怀蕴涵其中。
庄羽恨死这种口吻。普天下的医生,都爱以悲天悯人的口吻,开始他们同病人的谈话,
表明居高临下的优越。庄羽是一个骄傲美丽的女子,虽然因为吸毒,美丽大打了折扣,但骄
傲有增无减。她喜欢与众不同,吸毒就是一种深刻的与众不同。
无力反抗。她是院长,你是病人,就规定了永远的不平等。要是有一天,把院长也变成
病人就好了。这样一想,庄羽心平气和了些。她说,挺好的。
支远也回答,不错。中药很平稳。除了有点拉肚子,没大的不舒服。
简方宁点点头,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种样子也令庄羽气郁难平。无论你说什么,病情是好还是坏,瞬息万变还是一成不
变,院长总是优雅地点点头,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你痛苦的身体力行,只不过是在验算
她已知的答案。
今天我们要开始改用新方剂,效果更好。但有一点,必须在完全排除毒品以后,才可使
用。否则,危及生命。开始治疗以前,我想再确认一下,你们是否已彻底停用毒品?简方宁
字字千钧。
那……支远脸色刷白,说……当然是没有……可是……舌头像打了个解不开的水手结。
可是什么呀,在戒毒医院里,到哪儿去找毒品?进来的时候,让你们像澡堂一样扒了个
光,就是孙悟空,也别想带个猴毛儿进来。这么问,是不相信我们啊,还是不相信你们自
己?庄羽见支远要露馅,赶紧滴水不漏地接过来。
简方宁微微一笑,说,不是信不信,是对生命负责。出了问题,我们是用墨水写检讨,
病人是用鲜血写死亡报告书,好吧,既然肯定没用,就开始下一步治疗。
整个过程蔡医生一言不发,直到跟随院长走出病房。
我的天,庄羽,你这不是自搓麻绳自上吊吗?药如水火,最是无情。吸了粉的人,不可
用药。你不说实话,到时候会要了你的命的!我这就跟她说去,要罚要撵,随他们去,不敢
和阎王对着干。支远用手指肚,刮着流到耳朵眼的冷汗说。
还老爷们呢,禁不住吓唬!她的话,就是真的了?敲山震虎,我懂!招了吸粉,就罚
款,他们创收的手段,拿了钱分奖金。一脚把咱踢出门,后面怎治也不管了,便宜了他们!
庄羽自以为洞察秋毫,说得活龙活现。
支远焦虑地说,他们怎么想的,咱就甭管了。我怕的是万一呢?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
你的校狐不就完了?
庄羽轻松一笑地说,我完了,不正合了你的意?好停尸再娶啊,你不白拣了一洋捞儿?
支远猛地甩开她,咬牙切齿地说,少来这疯疯癫癫的一套!你要不说,我去!你不要命,我
还要命,你要真死了,我落个知情不报,一辈子怕撞上你这个冤死鬼!说着,就要往外走。
庄羽这才收敛一些,说你急什么?瞧那院长,一进门就盯着玫瑰花死看。定是觉出了破
绽。她用话敲打,意思明摆着。我们不说,谁也没法。粉我吸完了,纸顺下水道跑了,她没
证据,什么也定不了,用药吓唬人,以为一扣上科学的帽子,别人就得趴下,太小看人了,
就算新中药真和海洛因相克,我不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把中药
连瓶扔了,死无对证!
庄羽得意洋洋。
支远想想也有道理,稍定下心,说,我妻言之有理,临危不乱,是我急昏了头。
庄羽说,我是老客了,自然比你经验丰富。
支远说,是我沉不住气,惭愧惭愧,还望娘子原谅。
两人正说笑着,甲子立夏端着治疗盘进来,说,请回到自己的床上,要做治疗了。
庄羽说,给谁做?
甲子立夏说,都有。
支远坐在庄羽床上,说,打针?
甲子立夏开始取药,说,是。
支远说,先给我打,再给她打。
甲子立夏说,可以,但请你回到自己床上去。
支远说,我的床就在旁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打完了针,我就过去。
甲子立夏一丝不苟地说,医院的规矩,无论何种操作,都要求在病员自己的床上,以防
发生错误。请你协助。
庄羽小声嘀咕,脑袋瓜真轴。
甲子立夏很利索地给支远肌肉注射完毕。支远一边放下袖子,一边问,这针是干什么
的?怎么平常没在这种时候,打过这种针?
庄羽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相信医生护士?打听得这般详细干什么?你没看小姐多
忙?不烦你才怪!
她也极想知道这药针的功效,又怕护士不肯答,故先用话激人。
甲子立夏果然好声好气解释,说是院长刚下的临时医嘱,即刻执行。好像是配合中药戒
毒的一部分。
支远立刻满头冒汗,说,不是说一直用中药吗,怎么换了水针?
甲子立夏说,既然有人跟你说了,你问他就是。做护士的,只管执行医嘱。护士是跑腿
的,腿能说出什么话来?
说着,就要给庄羽打针。
庄羽,这针你千万打不得。这不是中药,进了你的身体,抠也抠不出来。你打了针,就
会有生命危险!支远敏感地大叫,恨不得用手打落护士手中的针头。
甲子立夏气得跺脚,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干扰他人治疗啊?
庄羽神色不乱地说,支远,你是不是打了针,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支远说,我挺好的。可现在情况和你刚才想的不一样,不是中药瓶子,你不能不喝,也
不能扔了。你别打这针,真出了什么事,后悔就晚啦!
庄羽气恼地说,别一惊一炸,不会出什么事,我比你有经验。听我的,没错!说完,坦
然地把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撸上去,露出胳膊。
恰在这时,简方宁同蔡冠雄走了进来。
刚下的医嘱,执行完了?简方宁问。
甲子立夏回答,支远的已执行,庄羽的,马上做。
简方宁对庄羽道,这针是整个中药治疗的一部分。关于重要性危险性,我刚才说过了。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偷偷吸食了毒品,一定交待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支远几乎要喊起来,但庄羽狠狠的眼光像封条,粘得他的嘴唇作不得声。
没吸就是没吸!凭什么三番两次逼问,想屈打成招啊?庄羽傲慢地说着,缓缓地绷紧臂
上的三角肌,动作颇有剑豪运动员亮相时的风采,看来以往训练有素。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
种努力,因为无论怎样使劲,上臂都无法隆起任何一块肌肉,晃动着的只是松散筋皮。
护士,你打针啊。我没偷吸,我什么都不怕。庄羽睨视着众人说。
甲子立夏把针头楔入,推药。
蔡医生呆着无趣,说,院长,我还有几个病程要记录,是不是……
简方宁很果断地一挥手说,不能走,留下观察,你既然对药物疗效发生怀疑,又进行了
对症处理,就要一追到底。你走了,就失去了临床医生最可贵的第一手经验。
蔡医生脸现羞涩呆在一旁。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支远努力捕捉身体深处任何微小的感受,借以推测庄羽的反应。还好,他一切如常,甚
至比平时感觉还要好些。庄羽安然微笑着。她想,好你个面善心不善的女院长,在我面前玩
小花招,给我随便打个什么针,不是太空水就念矿泉水,想把我的真话套出来,你太看轻老
娘了。瞎了你的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是没有丝毫反常。
范青稞从外面急慌慌地撞进来,说道,简方……院长,我有急事……今天一早,一直在
你办公室那儿等,不想你却在我病房……
简方宁用手轻轻向下一按,好像面前是一片起伏的柔软草坪,宁静地说,范青稞,等一
会儿,我找你,好吗?
一句话让范青稞恢复了既定的角色意识。她看着屋内肃穆的气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钳闭了嘴巴。
突然,庄羽感到一股毫无先兆的冰冷,从骨髓扩散,像西伯利亚的寒流,自天而降。米
粒大的冷疹,从背后向前胸、两臂、腹部、双腿迅速蔓延,直到脖子的皮肤都紧张地收缩起
来,每根寒毛凌空挓起,仿佛蒙了一层黑毡,整个人都变灰了。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庄羽
有些慌,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传递四肢百骸。难道真是这药和白粉相克,今天要置我庄羽
于死地吗?她求救地去看支远,不想支远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悠闲地看着自己
的指甲,好像在琢磨是不是要剪一剪,很惬意的样子。
简方宁锐敏目光,早已洞察到最初的异象,平静地对蔡冠雄说,你注意到了没有,病人
的皮肤有什么变化?
皮肤?无所事事的蔡冠雄这才开始低头观察检查,片刻后说,病人皮肤上布满了密集的
粟粒疹,压之不退,色泽无变化,说明是汗毛孔四周的竖毛肌受到了强烈激惹。
简方宁点点头。到底是博士,一点就透,观察得很仔细。
蔡冠雄迟疑地问,是什么激发了这种异常反应?
简方宁莞尔一笑说,是毒品。这种反应名叫“吗啡鸡皮”,是使用过吗啡类毒品的确凿
依据。
庄羽仍在顽抗,说,你说我用了,我没用就是没……话还没说完,她的瞳孔开始散大,
涕泪横流,热天的狗一般剧烈地喘息,神智渐渐昏迷……
支远大惊,死死扣住简方宁腕子说,你们给她打的什么针,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快救
救她,你们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简方宁轻轻地把支远的手拨开,说,我给她打的和你是一样的针。你有什么反应吗?
支远说,你胡说!我什么难受的感觉也没有。
蔡冠雄冷峻地说,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你没有偷吸毒,所以你就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吸
了毒,所以才有这样猛烈的反应。刚才不是再三再四地向你们询问过了毒品的事情吗,你们
欺骗医生,一口咬定绝未复吸,现在出了这种情况,应该受谴责受制裁的,不正是你们自己
吗!
支远连连抽着自己的嘴巴说,我们不对!我们混蛋!我们该死!我急糊涂了,说了假
话,院长大人你可千万别见怪,怎么罚,都行!只求快点救她!
蔡冠雄说,你安静点吧。医学不是儿戏,来不得半点虚假和欺骗。院长这正是在救你
们。正是她有经验,在正式使用那种烈性中药之前,先用其它药物测试了你们体内是否有残
存的吗啡,多加一道保险。要是依我的主意,按照化验单,早上了中药,现在就会危及生
命。
支远也听不甚明白,只是大概知道情况很糟,但好像还不是最糟。忙说,求你们,好事
做到底,快点让她醒来啊!简方宁说,庄羽私用了毒品,不但破坏了院规,而且是非常危险
的事情。现在用药试了出来,人受一点罪、但生命没有危险,几个小时以后,就会恢复正
常。你放心好了。只是按照规定,她必须立即出院。
支远还想说什么,看到庄羽痛苦不堪抽搐一团的样子,只得以后再说。
简方宁对蔡冠雄说,蔡医生,记住,永远不要被病人的一面之辞所蒙蔽。
蔡医生说,院长,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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