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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红处方3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09:14:49 2000), 转信

第三十七节

        庄羽回到病房,支远说,医院炒了我们鱿鱼?
    庄羽回答,惩前毖后,只要交了检查,就可留院观察。
    支远说,这样最好。治病也像野兽喝水,走得顺路了,一般不愿另起锅灶。我用中药,
感觉不错,或许真能根除了。只是两人的事,为什么只找你一个人谈?好像我无足轻重?
    庄羽说,这也值得吃醋?你许不是看上了女院长,想找一个和她单独谈话的机会?
    支远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觉得这种受训的常烘,由我顶着,心里安定些。
身先士卒的意思。
    庄羽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案情比你重。你不过是私藏BB机,我是偷吸毒品。
    支远说,只是这检讨书,多年没操作过,难。
    庄羽说,这有什么难的?你叫孟妈来。
    支远说,孟妈是什么人?到底也是个医生,又不是你的保姆私人校贺,焉能随叫随到?
    汪羽说,我叫你去,你就去。她一准就到。看你这磨磨蹭蹭的样,席子,你去。
    果然,不一会儿,孟妈就随着席子过来了。
    好闺女,你怎么啦?孟妈这两天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你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孟妈
一张脸若九月金菊。
    孟妈,别蜜里调油了。今天我有一事求您。庄羽开门见山。
    何事啊?孟妈可是个大忙人。孟妈开始端架子。
    请您代写一份检讨,越快越沉痛越好。庄羽吩咐道。
    孟妈说,闺女,孟妈我乐意帮你。可写这玩艺,我也没谱。
    庄羽拍拍孟妈的肩膀说,拿糖是不是?我也不是白使唤人,给润笔费。
    孟妈眼睛一亮,随即暗下来,说,仨瓜俩枣的,恐怕不够润笔,只够润喉。孟妈不希
罕。
    庄羽说,孟妈你别小看人。我就花大价钱买个痛哭流涕的检查,只怕你的手艺潮!
    孟妈激将道,庄小姐你不要小看人,你孟妈当年也是造反派,什么没见过?咱们一言为
定。
    庄羽从卫生纸上撕下巴掌大一条,向支远要了笔,写下一个数字,然后说,这就是庄氏
银行的银票。等我们出了院,你就凭这个向我领钱。
    孟妈将卫生纸片段,细心对折,再对折,直到纸片成了一块平整方正的纸块,放在白大
衣最上面的口袋里,笑眯眯地走了。
    支远说,你还真行。
    庄羽说,是她真不行。
    以后庄羽和支远的治疗很成功。两人用的方法虽不同,效果都不错。当然庄羽不止一次
旧病复发,狂吵着复吸。病房已根绝对外孔道,嚷嚷得再厉害也白搭。简方宁给她用了强力
的镇静剂,一天天一关关也就熬过来了。
    毒品一戒除,脸上的颜色顷刻就不一样。特别是庄羽,年轻,再加上以前当运动员的底
子,素质好,竟像杀灭了蚜虫的小白菜,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渐渐显出当年风姿绰约的模
样。
    简方宁对她格外关注。好像是一个老艺人,费了心血雕出一个将来也许成为精品的毛
坯,虽然大匠不以璞示人,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院长,您对我有再造之恩。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庄羽说。
    永不吸毒,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简方宁说。
    呵,我说院长,您别老吸毒吸毒的,拿人一把。庄羽像个爱撒娇的孩子。
    我想不到除了这种医患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简方宁真的困惑。在医学以内的范畴
里,她可以叱咤风云,但在这一行以外的领域,脑子就迟钝了。
    我想建立一种新关系。庄羽一语双关。
    简方宁惊喜地说,你同意留在医院工作了?
    庄羽说,我仔细想了许久,我不能留在医院里。这是一句十足的谎话,她从来就没打算
留下过,但她不想伤害简方宁。
    为什么?简方宁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看来,一个病人能有“这样的机遇,应该是难得的
信任。
    庄羽说,简院长,说句心里话,我看不起你们这行。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在这里呆着,
没办法的事。我随时都可以出去。可是你们呢?无期徒刑。干这行,比看管犯人都不如。
    犯人有罪就没理。病人,有病就有理。我给过你们罪受,我也骂过你们。如果我当了工
作人员,位置就变了,成了挨打受气的痰盂。我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在外面挣钱,一年挣
一百万。在一般人,那是多大一堆票子,根本就想象不出来。但所有挣到一百万的人,都不
会以这个数为满足。那才是我的正事。简院长,等我以后当了千万富翁以后,我回来看你。
给你捐一座金碧辉煌的医院。也许我以后做了女部长、女首相什么的,您的功劳就更大了。
    简方宁很失望,但无法勉强。吸毒者就是这样一种性格,夸夸其谈,自我为中心。她想
起医界一句名言,知道患病的是什么人,比知道某人患什么病,更为重要。
    不管怎样,在送支远庄羽夫妇出院的时候,她还是再三叮嘱:给你们的药,一定要坚持
吃。道理已经讲过多遍,就不再重复了。别以为一切都正常了,就大意,白色魔鬼在不远
处,惦记着你们。对我的最好报答,就是让我永远别见着你们。
    庄羽说,别啊。简院长,结识了您,是咱们的缘分。我还得创造机会再相见。
    简方宁说,多保重吧。
    她不想同病人过多联系。一名老农,把庄稼收割以后,他就不再关心那些麦穗,是烤成
面包还是杂成面条。那不是他的事,是厨子的事。新的未知病人,永远吸引着医生,诱惑着
医生。医生都是喜新厌旧的人。
    支远立即飞回南方打理生意,庄羽留下休养。她对自己回到当地还能否坚持操守,很不
自信,打算看一段再说。她不断给简方宁家里打电话。
    简方宁很奇怪。她的工作人员都不知她家的电话号码,有事只是用BB机联系。简方宁
特意保密电话机的号码,为的是给家人留下一个相对安宁的晚上。戒毒医院的夜生活险象环
生。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的?简方宁问。
    只要我想知道,就会知道。我知道有关你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庄羽电话里
说。
    简方宁说,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是不是治疗上有了什么反复?
    庄羽挑战地说,如果不是治疗上的问题,难道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简方宁迟疑说,那当然……也可以……但我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更多的话题。
    庄羽说,您不是还想为我规划以后生活的道路吗?
    简方宁说,我是那样想过。但你的话使我明白,我们绝不是一样的人。我没有权利要求
所有的人,接受我所热爱的生活方式。大家都是咎由自取。
    庄羽说,简院长,你这是挖苦我。
    简方宁说,生活就是这样。不存在谁挖苦谁的问题。道不同,不相与谋。
    庄羽说,可我认识了您,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女人非常艰苦非常自豪非常荣耀地
活着。我想做您永远的朋友。
    简方宁说,做我的朋友不是容易的事情,起码需要时间证明友谊。而且,你绝不能再吸
毒。一个连我的工作都不尊重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我的朋友?
    汪羽说,时间吗,我有的是。从此后我每天给你打电话,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向你诉
说想念。
    简方宁说,我指的时间,不是这种甜得发腻的交往。友谊是一种长得很慢的植物,像盆
景一样,需要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悉心照料……庄羽,你还年轻。你可以不到我的医院里来
工作,但应有一个新的开始,同过去的生活决裂……
    简方宁放下听筒的时候,手心都是汗水。
    潘岗说,孩子还等着你给听写作业呢!
    简方宁忙着叫,含星含星……
    潘岗说,喊什么喊?你不觉得时间晚了点吗?孩子早睡了。
    简方宁耐着性子说,你看我这么忙,还开什么玩笑?你照管了孩子,我感谢你,心里有
数。
    潘岗沉着脸说,谁给你来的电话?
    简方宁答,一个病人。
    潘岗问,病人怎么知道咱们家的电话?
    简方宁说,我也纳闷。问她,也不说。
    潘岗说,装什么奸人?分明是你告诉他的。
    简方宁说,你怎么瞎赖人?
    潘岗继续挑衅,说,那个大烟鬼是男的还是女的?
    简方宁皱了一下眉,她想对潘岗说,人家已经戒了毒,就不要大烟鬼长,大烟鬼短的。
一看潘岗蓄意制造事端,就简短地回答,女的。
    潘岗说,我不信。我看你说得那个热闹劲,还替人家规划以后的生活道路,分明情意绵
绵。你那个医院里,住的尽是大款小款,你给他们治病,他们就谢你。有一个半个地瞧上
你,也说不定。你说是女的,我也没听见她的声音。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拨给她。如果她
说刚才是她打的电话,咱们就拉倒。如果不是,你小心……
    简方宁反而笑起来,说潘岗,别瞎猜了。这是一个女病人,名叫庄羽。可我没法告诉你
她的电话号码,她只是无数病人中的一个,我没记住她的号码。沈若鱼化名范青稞,就和庄
羽住在一个病房。她那里可能有庄羽的电话,你要是有兴趣的活,就同沈若鱼联系……
    潘岗原来也不过无事生非,现在借机下台说,好啦,这么复杂,我相信你说的就是。但
是女的我也不放心。你跟病人说的话,比跟我和孩子说的多得多,口气亲切无比。你打算做
大烟鬼的教母吗?把你的爱,给我和孩子剩一点!
    潘岗突然动情地抱住简方宁说,真的,方宁!我求你!不然,有一天,我们都要后悔
的!
    简方宁完全意识不到警报的含义,胡噜着潘岗的头发说,既然你这么不愿意病人把电话
打到家里来,以后我一定注意就是。
    潘岗浑身哆嗦了一下,心里叹道,方宁啊,你实在是太单纯了。可惜我没法指教你,一
个男人要是对他的女人特别好或是特别坏,都是危险的信号。
    第二天晚上,庄羽的电话又像候鸟,翩然而至。
    简院长,您好。我整整一个白天,都在等着晚上。等着和您说说我的心里话。庄羽热切
地说。
    你有什么事吗?简方宁的口气,很是公事公办,。
    庄羽一往情深,居然没听出简方宁的淡漠,热烈地说,简院长,你使我觉得生活有了不
同的意义,我……
    简方宁打断了她的话说,如果你的治疗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咨询的问题,我很忙,对不
起、就谈到这里吧。
    庄羽对着忙音鸣叫的电话听筒,咬得银牙迸裂。
    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
    一个晚上,她不断听到有人在半空中,嘲弄地对她反复说着这句话,怒火便愈烧愈烈。
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她激动的情绪平息了一些,极为难得地原谅了一回别人。简院长真的是
很忙,她也许正在进行一桩很重要的科学研究,不喜欢别人的打搅。好吧,我庄羽通情达
理。她这样想着,对简方宁不再义愤填膺,对自己充满了哀怨的敬佩和怜爱。。
    又到了晚上,本该是给简方宁打电话的时间。但庄羽坚强地隐忍着,她想,简方宁一定
也在焦虑地等待着她的信息。在经历了昨天的冷淡以后,她要显得更加矜持和高傲。如果简
方宁今人打来电话她一定也要说,我忙着呢,然后抢先把听筒放下,把无尽的惆怅的忙音,
留给尊贵的女院长在深夜细细品尝
    庄羽沉浸在一厢情愿的想象之中,眼珠溜圆地盯着电话。
    电话像百年僵尸,无声无息。庄羽不停地查看它是不是坏了,或者是压簧没摆平。待一
切无误后,才放下心来。但马上又想,刚才的检查只说明过去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只有
再次检查,方能有最新的结论。电话被她不停地折腾着,她又想,简方宁打来的信号,会不
会被占线声音所拒绝?
    就在这无穷的自我折磨中,电话铃像施了魔法,猛然响起来。
    我是庄羽啊……庄羽简直是扑过去的。
    我是支远啊……你还好吗?是不是在发烧?我听你的声音不正常,直喘粗气。支远在遥
远的地方问候她。
    有什么好的,有什么不好的?还不是老样子?不死就算是好。庄羽没好气地说。
    支远不知她何故发这样大脾气,但对她的喜怒无常见怪不怪。就说,我很好啊。中药的
效果还是不错。
    庄羽说,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支远说,你很难受,是吗?要不我马上飞回去,看你?
    庄羽说,不要!你飞回来管什么事?你也不是院长!你还有什么事没有?我不想说话
了。
    支远还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正沉吟着,庄羽毫不迟疑地收了线。
    整个夜晚,庄羽在焦躁和期望中等待着,甚至短暂地出现幻听。她以为这是一往情深,
其实是戒毒过程中的反应。简方宁给她开的药,摆在茶几上,服下后,症状就会有所缓解。
但是,庄羽拒不服药,她想用自己的意志克服毒瘾的稽延症状,给简方宁一个惊喜。一直煎
熬到子夜时分,庄羽实在等不了了。她必须要听到简方宁的声音,她要证明自己在简方宁心
中的地位,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
    电话铃响了。庄羽的手指轻微哆嗦,她不知道今天将是怎样的结局。
    待铃声响到第五声的时候,一个浑厚朦胧的男声接听,问:找谁?
    庄羽设想了千种可能,但是没有想到若不是简方宁听电话,她将怎样说。她也没有想过
现在己是深夜,是否打扰了他人安眠。她甚至没想到,简方宁也有家人需照料。庄羽习惯了
以自己为轴心转动,对自己以外的世界,漠不关心。我找……简院长。她反应还算快。
    一听院长这个称呼,潘岗就没好气。他看了看夜光表的指针,已是凌晨。简方宁因吃了
安眠药入睡,一时没醒来。面对满脸倦容的妻子,大动侧隐之心,对医院充满厌恶。但又怕
院里真有急事,耽误了,也吃罪不起。
    在头脑里迅速进行了衡量,他压低声音问,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
    看来院长的丈夫像个训练有素的校贺。庄羽想着,情绪平定了一些,说我叫庄羽。想和
院长聊聊天。
    潘岗一听庄羽这个名字,冤有头债有主,火儿腾腾直冒。说,庄羽你听着。你吸大烟原
本就是犯法的事,简方宁给你治,那是她的工作,迫不得已的事。她怎么会愿意交你这样的
朋友?你放明白点!半夜里往民宅打骚扰电话,一而再,再而三,你马上撂下机子,我就饶
过你这一次。要是胆敢再打来,我就到公安局告你……他气喘咻咻地扔下电话,积存许久的
恶气,才舒展一点。
    庄羽一辈子没受过人这样的抢白。摔下电话,她疯狂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她没想到院长
在背后把她说得如此不堪,以至她的家人,都这样仇视自己。简院长是个口蜜腹剑的人,她
在茶余饭后,对着那些不吸毒就以为自己多么高尚的人,把吸毒的人,贬得一钱不值,成了
开心的笑料。
    是的,天下人与人的分野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吸毒的和不吸毒的!
    简方宁你有什么了不起?
    庄羽将会证明,她和你是一样的人!
    庄羽撕开了一块“白箭”口香糖,找出藏匿已久的白粉。
    在袅袅的烟雾里,庄羽感到腾云驾雾的满足。她一点都不为自己又一次的戒毒失败惋
惜,只是为了伤害了简方宁而极端快意。你说过,你的工作就是戒毒。我让你又少了一个成
功的病例。哈!当然,在最深的意识底层,她也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借口,是自己重蹈覆
辙的序幕。
    第二天,庄羽下午才起床。回想起昨天,不,是今晨的所做所为,她有些后悔。她真的
要简方宁再救她一次,毕竟她已经戒了这么长时间,戒毒太不容易。
    她的电话打得很早,希望不会影响了院长家人的休息。没想到,电话铃响了许久许久,
没有人接。再打,还是荒漠般的寂静。
    是不是她家的电话坏了?庄羽一不做,二不休,向电话局维修部门交涉,让检查简方宁
家的电话是不是出了故障。对不起,小姐,电话线路完全正常。电话局答复。
    那我的电话为什么打不进去?为什么?你们说!汪羽恼怒地喊叫。
    那是因为对方关机,信号发送不进去。电话局解释。
    想避开我,把电话锁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庄羽要做你永远的朋友!庄羽恶艰狠地
说。那个夜晚,庄羽彻夜未眠,怒火像荒草一般蔓延,报复疯狂地滋生。
    一段日子后,庄羽独自来看简方宁。怀里抱着一束双手围不拢的红玫瑰,芬芳的气息简
直像到了五月的玫瑰谷。
    我的天!寒冬腊月的,真是希罕物!是送给孟妈的吧?孟妈鼻子凑过去,像狼狗侦查一
样嗅着。
    孟妈,咱们俩的账可是一清二楚的。你不要趁火打动。庄羽把玫瑰花猛地往回一抽,紫
刺儿差点把孟妈的鼻梁划破。
    简院长,您好。我就要回南方去了,临走前,特地来看看您和医院的医生护士。是你们
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庄羽衣着朴素,藏蓝色牛仔夹克配同色灯芯绒长裤,扣边的童花头,脸
上略施脂粉,清纯可人。
    对于所有回访的病人,简方宁只要不是特别忙,都很热情地同他们谈一会儿。这是一种
可贵的交流和医学积累。
    你怎么样?简方宁关切地问。
    一看到简方宁因为操劳而憔悴但依然清秀端庄的面庞,庄羽如见亲人。她真的非常喜爱
面前这个女人,因为喜爱,就要把她据为己有。她的心分裂了一下,马上暗骂自己婆婆妈
妈,心慈手软。笑吟吟地说,还好吧。
    简方宁审视的目光像B超一样,从庄羽全身扫过。疑惑地说,我看你的神色不太好,不
会……
    庄羽很肯定地说,院长,不会的。我如果复吸了毒品,就没有胆量来看您和蔡医生,还
有护士长。我不是自找没趣吗?我前些日子一直感冒,所以面色不好看。待我下次来,一定
红光满面,叫你们认不出我。
    蔡医生说,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化验单,查一下?
    庄羽说,谢谢您的关心。但我今天真的不是以病人的身份来医院,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
和支远对你们的感激之情。这一大抱玫瑰花,是专送给院长的。
    简方宁说,哎呀,我可消受不起。
    庄羽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是不拿病人一针一钱,但这花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只是表示
我的悔过之心。我原来在玫瑰花里,夹带过毒品,骗过了院长的眼睛。给医院带来了混乱,
也给自己造成痛苦。院长若是不收这花,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花瓣一
朵朵撕下,以示我道歉的心意。
    庄羽说着,竟真的不再做声,用细长的涂了蔻丹的指甲,把沾满水珠的血色花瓣,一片
片揪下,丢在地上。她做得很轻柔,好像在拔一只红色鹏鸟的羽毛。
    眼看落英缤纷,窗外又是寒凤凛冽。就是让庄羽把花带回去,也已被蹂躏得花容失色。
    大家满面惋惜,简方宁朗声道,好了,我作主了,这花就留下来,摆在我们医生办公
室,让大家都闻闻花香。
    人们都很高兴。
    庄羽又对跟在身后的司机说,你把那幅画,从车里拿上来。
    司机就乖乖下去了。
    孟妈说,你在这里没有多少日子,就又买了车,又雇了司机,气派好大。
    汪羽不屑地说,我没那么排场,这里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这人是出租司机。
    孟妈说,那人家肯让你像使唤小工一样地吆来喝去?
    庄羽说,给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这您不是最明白的吗?
    正说着,司机将一大幅油画抱了上来。大家凑过来一看,都被画面恢宏的气势所震撼。
    黝暗厚重的油彩,占据了画布上绝大的位置,冰川层叠,仿佛破裂的绸缎拥挤在一处,
呼之欲出。在波峰浪谷之间,隐隐现出一块赭色礁石,上面有一柱灯塔,向无边的黑夜,倾
泻着温暖的橙红色光芒。一只单桅小船,颠簸得如同弹丸,依了灯塔的指引,奋力在挣
扎……整个画面很少有真正的白色,到处是幽蓝、深灰、褐色,甚至是黑色,但你知道它们
是大块的白色冰原……
    画面一种不屈和象征的寓意,喷薄欲出。大伙不懂油画,但被气势所悟。齐声赞道,不
错不错…
    只有简方宁不买账,说看这船的样式,该是很古老的,似乎是若干个世纪以前的产品。
但灯塔里射出的光芒,却分明是电光源。细节上不够真实。
    滕医生说,也许是现代仿造古代的船。如今世界,什么事没有呢?
    大家都说有理。
    庄羽懒洋洋地说,我也不懂,只是向一个画家说了,我要订购一幅气势不俗的画,以表
达我对医院的感激之情。不要小家子气的。他们就送了这幅来,说名字叫“白色和谐”。
    大家大哗,说这跟“白色”和“和谐”有什么关系呢?想不通想不通。
    庄羽说我也想不通。可人家说,莫奈有一幅名画,叫做“绿色和谐”,画的就是无穷无
尽的绿色。说这画就是按照我的意思特意构思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表达的是心意,
只要你们收下了我的这份心意,管它是什么色和不和谐呢,和咱没关系。我都知足。
    简方宁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庄羽冷笑一声说,让我带回去,是不是?您没看这上头,我特意让画家用红油彩写了—
—献给戒毒医院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您打算让我挂在自家的客厅里,是吗?那还不如我现
在当着大家的面,把它烧了。你们就权当是我送给医院的一块匾,古往今来,就有这个规
矩。只不过我不愿搞得那么俗就是。
    大家就忙说,算了。
    简方宁无可奈何地说,那就挂在医生办公室吧。
    庄羽说,这么大,挂得下吗?
    大家一看,真是不相宜。庄羽说,我倒有个意见,不过怕被人说成是腐蚀革命领导,不
敢说。
    大家就笑,说是当着这么多人,你就腐蚀吧。只要不是当时就烧个洞的硫酸,我们大家
用清水一泼,也就消了毒了。
    庄羽说,我看简院长的屋子里,四白落地,挂上正合适。
    大家就到院长室一看,这画简直就像是量着尺寸定做的,挂在墙上,顿时满室生辉。
    大家就说,先让白色在这儿和谐吧。
    看出简方宁有反对之意,大家马上补充说,过些日子再到我们那边去和谐一阵子。
    简方宁不好拂了大家的意,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告别的时候,庄羽说,简院长,你会永远记得我的。
    简方宁说,我当然会记得你。
    她没有注意到庄羽嘴角凝着含意莫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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