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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pp (飞越迷雾),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紫色人形--毕淑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9月12日20:30:4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紫色人形
  那时我在乡下医院当化验员。一天到仓库去,想领一块新油布。
  管库的老大妈,把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对我说,你要的那种油布多年
没人用了,库里已无存货。
  我失望地往外走,突然在旧物品当中,发现了一块油布。它折叠得四四方方,
从翘起的边缘处,可以看到一角豆青色的布面。
  我惊喜地说,这块油布正合适,就给我吧。
  老大妈毫不迟疑地说,那可不行。
  我说,是不是有人在我之前就预订了它?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些恍惚地说,那倒也不是……我没想到把它给翻出来了……
当时我把它刷了,很难刷净……
  我打断她说,就是有人用过也不要紧,反正我是用它铺工作台,只要油布没有
窟窿就行。
  她说,小姑娘你不要急。要是你听完了我给你讲的这块油布的故事,你还要用
它去铺桌子,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那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在病房当护士,人人都夸我态度好技术高。有
一天,来了两个重度烧伤的病人,一男一女。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正确地
说是新婚夫妇。他们相好了许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没
想到婚礼的当夜,一个恶人点燃了他家的房檐。火光熊熊啊,把他们俩都烧得像焦
炭一样,我被派去护理他们,一间病房,两张病床,这边躺着男人,那边躺着女人。
他们浑身漆黑,大量地渗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水了。医生只好将他们全身赤裸,
抹上厚厚的紫草油,这是当时我们这儿治烧伤最好的办法。可水珠还是不断地外渗,
刚换上的布单几分钟就湿透。搬动他们焦黑的身子换床单,病人太痛苦了。医生不
得不决定铺上油布。我不断地用棉花把油布上的紫色汁液吸走,尽量保持他们身下
干燥。别的护士说,你可真倒媚;护理这样的病人,吃苦受累还是小事,他们在深
夜呻吟起来,像从烟囱中发出哭泣,多恐怖!
  我说,他们紫黑色的身体,我已经看惯了。再说他们从不呻吟。
  别人惊讶地说,这么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们的声带烧糊了。
  我气愤地反驳说,他们的声带仿佛被上帝吻过,一点都没有的伤。
  别人不服,说既然不呻吟,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嗓子没伤?
  我说,他们唱歌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给对方唱我们听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体渗水特别多,都快漂浮起来了。我给他换了一块新的
油布,喏,就是你刚才看到的这块。无论我多么轻柔,他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
吟。换完油布后,男人不作声了。女人叹息着问,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我说,是的。
女人也呻吟了一声说,我们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转不了头。虽说床离得这么近,
我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为了怕对方难过,我们从不呻吟。现在,
他呻吟了,说明我们就要死了。我很感谢您。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请你把我抱到他
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声音真是极其好听,好像在天上吹响的笛子。
  我说,不行。病床那么窄,哪能睡下两个人?她微笑着说,我们都烧焦了,占
不了那么大的地方。我轻轻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轻得像一片灰烬……
  老大妈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要看看这块油布吗?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布,仿佛鉴赏一枚巨大的纪念邮票。由于年代久远,布面
微微有点粘连,但我还是完整地摊开了它。
  在那块洁净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两个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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