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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寄] 秋雨秋风愁煞人(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Dec 30 17:09:10 1999), 转信

                                             四


       我们的毕业式却在上午十点钟举行,事毕已经十二点多钟。吃过了饭,就到
雅琴屋里。还有许多的同学,也在那里,我们便都在一处说笑。三点钟的时候,天色忽
然昏黑,一会儿电光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了几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屋
里来,我们便赶紧关了窗户,围坐在一处,谈起古事来。这雨下到五点钟,便渐渐地止
住了。开起门来一看,球场旁边的雨水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像一湖春水。树下
的花和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青翠爽肌,娇红欲滴。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彩,空气更是
非常的清新。我们都喜欢道:"今天的饯别会,决不至于减了兴趣了。”

       开会的时候,同学都到齐了。毕业生里面,却没有英云。

       主席便要叫人去请,雅琴便站起来,替她向众人道歉,说她有一点不舒服,
不能到会。众人也只得罢了。那晚上扮演的游艺,很有些意思。会中的秩序,也安排得
很整齐,我们都极其快乐。满堂里都是欢笑的声音,只是我忽然觉得头目眩晕。我想是
这堂里,人太多了,空气不好的缘故。便想下去换一换空气,就悄悄的对雅琴说:“我
有一点头晕,要去疏散一会子,等到毕业生答词的时候,再去叫我罢。”她答应了。

       我便轻轻的走下楼去。

       我站在廊子上,凉风吹着,便觉清醒了许多。这时月光又从云隙里转了出来
。因为是雨后天气,月光便好似加倍的清冷。我就想起两句诗:“冷月破云来,白衣坐幽
女.”不禁毛骨悚然。这时忽然听见廊子下有吁叹的声音,低头一看玫瑰花下草垫上,果
然坐着一个白衣幽女。我吃了一惊,扶住阑干再看时,月光之下,英云抬着头微笑着:“
不要紧的,是我在这里坐着呢。”我定了神便走下台阶,一面悄悄的笑道:“你一个人在
这里做什么?雅琴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英云道:“我何尝是病着,只为一人向隅满
座不乐,不愿意去搅乱大家的兴趣就是了。”我知道她又生了感触,便也不言语,拉过一
个垫子来,坐在她旁边。住了一会,英云便叹一口气说:“月还是一样的月,风还是一样
的风,为何去年今夜的月,便十分的皎洁,去年今夜的风,便吹面不寒,好像助我们的兴
趣。今年今夜的月,却十分的黯淡,这风也一阵一阵的寒侵肌骨,好像助我们的凄感呢?
”我说:“它们本来是无意识的,千万年中,偶然的和我们相遇。虽然有时好像和我们很
有同情,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的心理作用,它们却是绝对没有感情的。”英云点首道:“我
也知道的,我想从今以后,我永远不能再遇见好风月了。”说话的声音,满含着凄惨。—
—我心中十分的感动,便恳切地对她说道:“英云——这一年之中,我总没有和你谈过心
,你的事情,虽然我也知道一点,到底为何便使你颓丧到这个地步,我是始终不晓得的,
你能否告诉我,或者我能以稍慰你的苦痛。”这时英云竟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我不禁又
难受又后悔,只得慢慢地劝她。过了一会,她才渐渐的止住了,便说:“冰心!你和我疏
远的原故,我也深晓得的,更是十分的感激。我的苦痛,是除你以外,也无处告诉了。去
年回家以后,才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在半年前,将我许给我的表兄士芝。便是淑平死的那
一天下的聘,婚期已定在一个礼拜后。我知道以后,所有的希望都绝了。因为我们本来是
亲戚,姨母家里的光景,我都晓得,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旧家庭。但是我的父母总是觉得很
满意,以为姨母家里很从容,我将来的光景,是决没有差错的,并且已经定聘,也没有反
复的余地了。”这时英云暂时止住了,一阵风来,将玫瑰花叶上的残滴,都洒在我们身上
。我觉得凉意侵人,便向英云说:“你觉得凉吗?我们进去好不好?”她摇一摇头,仍旧
翻来复去的弄那一块湿透的手巾,一面便又说:“姨母家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十人,庶出的
弟妹,也有十几个,都和士芝一块在家里念一点汉文,学做些诗词歌赋,新知识上是一窍
不通。几乎连地图上的东西南北都不知道,别的更不必说了。并且纨绔公子的习气,沾染
的十足。我就想到这并不是士芝的过错,以他们的这样家庭教育,自然会陶冶出这般高等
游民的人材来。处在今日的世界和社会,是危险不过的,便极意的劝他出去求学。他却说
:‘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用愁到衣食吗?’仍旧洋洋得意的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
我知道他积锢太深,眼光太浅,不是一时便能以劝化过来的。我姨母更是一个顽固的妇女
,家政的设施,都是可笑不过的。有一天我替她记帐,月间的出款内,奢侈费,应酬费,
和庙寺里的香火捐,几乎占了大半。家庭内所叫做娱乐的,便是宴会打牌听戏。除此之外
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乐境。姨母还叫我学习打牌饮酒,家里宴会的时候,方能做个主
人。不但这个,连服饰上都有了限制,总是不愿意我打扮得太素淡,说我也不怕忌讳。必
须浓装艳裹,抹粉涂脂,简直是一件玩具。而且连自己屋里的琐屑事情,都不叫我亲自去
做,一概是婢媪代劳。‘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便是替我写照了。有时我
烦闷已极,想去和雅琴谈一谈话,但是我每一出门,便是车马呼拥,比美国总统夫人还要
声势。这样的服装,这样的侍从,实在叫我羞见故人,也只得终日坐在家里。五月十五我
的生日,还宴客唱戏,做的十分热闹。我的父母和姨母想,这样的待遇,总可以叫我称心
满意的了。哪知我心里比囚徒还要难受,因为我所要做的事情,都要消极的摒绝,我所不
要做的事情,都要积极的进行。像这样被动的生活,还有一毫人生的乐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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