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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hynot (父亲那双破草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关于女人(12)--我的学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29 12:10:16 1999), 转信

发信人: MyWay (幽兰~流目四盼), 信区: Literature
发信站: BBS 曙光站 (Sat Jan 10 14:23:55 1998)

发信人: pure (损之又损以至无极),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关于女人(12)--我的学生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Jan  9 04:50:20 1998) 
 
    我的学生 
 
 
    S是在澳洲长大的——她的父亲是驻澳的外交官——十 
七岁那年才回到祖国来。她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同学,在她考 
上大学的第二天,她祖父就带她来看我,托我照应。她考的 
很好,只国文一科是援海外学生之例,要入学以后另行补习 
的。 
 
    那时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我留她的祖父和她,在我们 
家里吃茶点。我陪着她的祖父谈天,她也一点不拘束的,和 
我们随便谈笑。我觉得她除了黑发黑睛之外,她的衣着,表 
情,完全像一个欧洲的少女。她用极其流利的英语,和我谈 
到国文,她说:“我曾经读过国文,但是一位广东教师教的, 
口音不正确……”说到这里,她极其淘气的挤着眼睛笑了, 
“比如说,他说:‘系的,系的,萨天常常萨雨。’你猜是什么 
意思?她是说:‘是的,是的,夏天常常下雨’你看!”她说 
着大笑起来,她的祖父也笑了。 
 
    我说:“大学里的国文又不比国语,学国语容易,只要你 
不怕说话就行。至于国文,要能直接听讲,最好你的国文教 
授,能用英语给你解说国文,你在班里再一用心,就行了。” 
她的祖父就说:“在国文系里,恐怕只有你能用英语解说国文, 
就把她分在你的组里吧,一切拜托了!”我只得答应了。 
上了一星期的课,她来看我,说别的功课都非常容易,同 
学们也都和她好,只是国文仍是听不懂。我说:“当然我不能 
为你的缘故,特别的慢说慢讲,但你下课以后,不妨到我的 
办公室里,我再给你细讲一遍。”她也答应了。从此她每星期 
来四次,要我给她讲解。真没看见过这样聪明的孩子,进步 
像风一样的快。一个月以后,她每星期只消来两次,而且每 
次都是用纯粹的流利的官话,和我交谈。等到第二学期,她 
竟能以中文写文章,她在我班里写的“自传”长至九千字,不 
但字句通顺,而且描写得非常生动。这时她已成了全校师生 
嘴里所常提到的人物了。 
 
    她学的是理科,第二年就没有我的功课,但因为世交的 
关系,她还常常来看我。现在她已完全换了中服,一句英语 
不说,但还是同欧美的小女孩儿一样的活泼淘气。她常常对 
我学她们化学教授的湖南腔,物理教授的山东话,常常使全 
客厅的人们,笑得喘不过气来。她有时忽然说:“×叔叔,我 
祖父说你在美国一定有位女朋友,否则为什么在北平总不看 
见你同女友出去?”或说:“众位教授听着!我的×叔叔昨天 
黄昏在校园里,同某女教授散步,你们猜那位女教授是谁?” 
她的笑话,起初还有人肯信,后来大家都知道她的淘气,也 
就不理她。同时,她的朋友越来越多,课余忙于开会,赛球, 
骑车,散步,溜冰,演讲,排戏,也没有工夫来吃茶点了。 
 
    以后的三年里,她如同狮子滚绣球一般,无一时不活动, 
无一时不是使出浑身解数的在活动。在她,工作就是游戏,游 
戏就是工作。早晨看见她穿着蓝布衫,平底布鞋,夹着书去 
上课;忽然又在球场上,看见她用红丝巾包着头,穿着白衬 
衣,黑短裤,同三个男同学打网球;一转眼,又看见她骑着 
车,飞也似的掠过去,身上已换了短袖的浅蓝绒衣和蓝布长 
裤;下午她又穿着实验白衣服,在化学楼前出现;到了晚上, 
更摸不定了,只要大礼堂灯火辉煌,进去一看,台上总有她, 
不是唱歌,就是演戏;在周末的晚上,会遇见她在城里北京 
饭店或六国饭店,穿着曳地的长衣,踏着高跟鞋,戴着长耳 
坠,画眉,涂指甲,和外交界或使馆界的人们,吃饭,跳舞。 
她的一切活动,几乎没有影响到她的功课,她以很高的 
荣誉毕了业。她的祖父非常高兴,并邀了我的父亲来赴毕业 
会,会后就在我们楼里午餐。她们祖孙走后,我的父亲笑着 
说:“你看S像不像一只小猫,没有一刻消停安静!她也像猫 
一样的机警聪明,虽然跳荡,却一点不讨厌。我想她将来一 
定会嫁给外交人员,你知道她在校里有爱人吧?”我说:“她 
的男朋友很多,却没听说过有哪一个特别好的,您说的对,她 
不会在同学中选对象,她一定会嫁给外交人员。但无论如何, 
不会嫁给一个书呆子!” 
 
    出乎意外的,在暑假中,她和一位P先生宣布订婚,这P 
是她的同班,学地质土壤的。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问起 
P的业师们,他们都称他是个绝好的学生,很用功,性情也沉 
静,除读书外很少活动。但如何会同S恋爱订婚,大家都没 
看出,也绝对想不到。 
 
    一年以后,他们结了婚,住在S祖父的隔壁,我的父亲 
有时带我们几个弟兄,去拜访他们。他们家里简直是“全盘 
西化”,家人仆妇都会听英语,饮食服用,更不必说。是地 
道的欧美主妇,忙里偷闲,花枝招展。我的父亲常常笑对S说: 
“到了你家,就如同到澳洲中国公使馆一般!” 
 
    但是住在“澳洲中国公使馆”的P先生,却如同古寺里 
的老僧似的,外面狂舞酣歌,他却是不闻不问,下了班就躲 
在他自己的书室里,到了吃饭时候才出来,同客人略一招呼, 
就低头举箸。倒是S常来招他说话,欢笑承迎。饭后我常常 
同他进入书室,在那里,他的话就比较的多。虽然我是外行, 
他也不惮烦的告诉许多关于地质土壤的最近发现,给我看了 
许多图画、照片和标本。父亲也有时捧了烟袋,踱了进来,参 
加我们的谈话。他对P的印象非常之好,常常对我说:“P就 
是地质本身,他是一块最坚固的磐石。S和一般爱玩漂亮的人 
玩腻了,她知道终身之托,只有这块磐石最好,她究竟是一 
个聪明人!” 
 
    我离开北平的时候,到她祖父那里辞行,顺便也到P家 
走走。那时S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院子里又添上了沙土池 
子,秋千架之类。家里人口添了不少,有保姆,浆洗缝做的 
女仆,厨子,园丁,司机,以及打杂的工人等等。所以当S笑 
着说“后方见”的时候,我也只笑着说:“我这单身汉是拿起 
脚来就走,你这一个‘公使馆’如何搬法?”P也只笑了笑,说: 
“×先生,你到那边若见有地质方面新奇的材料,在可能的范 
围内,寄一点来我看看。” 
 
    从此又是三年—— 
 
    忽然有一天,我在云南一个偏僻的县治旅行,骑马迷路。 
那时已近黄昏,左右皆山,顺着一道溪水行来,逢人便问,一 
个牧童指给我说:“水边山后有一个人家,也是你们下江人, 
你到那边问问看,也许可以找个住处。”我牵着马走了过去, 
斜阳里一个女人低着头,在溪边洗着衣裳,我叫了一声,她 
猛然抬起头来,我几乎不能相信我的眼睛,那用圆润的手腕, 
遮着太阳,一对黑大的眼睛,向我注视的,不是S是谁? 
 
    我赶了过去,她喜欢的跳了起来,把洗的衣服也扔在水 
里,嘴里说:“你不嫌我手湿,就同我拉手!你一直走上去, 
山边茅屋,就是我们的家。在家里,他会给你一杯水喝,我 
把衣裳洗好就来。” 
 
    三个孩子在门口草地上玩,P在一边挤着羊奶,看见我, 
呆了一会,才欢呼了起来。四个人把我围拥到屋里,推我坐 
下,递烟献茶,问长问短。那最大的九岁的孩子,却溜了出 
去,给我喂马。 
 
    S提着一桶湿衣服回来,有一个小脚的女工,从厨房里出 
来,接过,晾在绳子上。一边擦着手笑着走了进来,我们就S 
开始了兴奋而杂乱的谈话,彼此互说着近况,从谈话里知道 
他们是两年前来的,我问起她的祖父,她也问起我的父亲。S 
是一刻不停的做这个那个,她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谈 
着。直到吃过晚饭,孩子们都睡下了,才大家安静的,在一 
盏菜油灯周围坐了下来。S补着袜子,P同我抽着柳州烟,喝 
着胜利红茶谈话。 
 
    S笑着说:“这是‘公使馆’的‘山站’,我们做什么就是 
得像什么!×叔叔!这座茅屋,就是P指点着工人盖的,门 
都向外开,窗户一扇都关不上!拆了又安,安了又拆,折腾 
了几十回。这书桌,书架,‘沙发’椅子都是P同我自己钉的, 
我们用了七十八个装煤油桶的木箱。还有我们的床,那是杰 
作,床下还有放鞋的矮柜子。好玩的很,就同我们小时玩 
‘过家家’似的,盖房子,造家具,抱娃娃,做饭,洗衣服, 
养鸡,种菜,一天忙个不停,但是,真好玩,孩子们都长了 
能耐,连P也会做些家务事。我们一家子过着露营的生活,笑 
话甚多,但是,我们也时常赞谈自己的聪明,凡事都能应付 
得开。明天再带你去看我们的鸡棚,羊圈,蜂房,还有厕所, 
……总而言之,真好玩!” 
 
    我凝视着她,“真好玩”三字就是她的人生观,她的处世 
态度,别的女人觉得痛苦冤抑的工作,她以“真好玩”的精 
神,“举重若轻”的应付了过去。她忙忙的自己工作,自己试 
验,自己赞叹,真好玩!她不觉得她是在做着大后方抗战的 
工作,她就是萧伯纳所说的:“在抗战时代,除了抗战工作之 
外,什么都可以做”的大艺术家! 
 
    当夜他们支了一张行军床——也是他们自己用牛皮钉的 
——把我安放在P的书室里,这是三间屋子里最大的一间, 
兼做了客室,储藏室等等。墙上仍是满钉着照片图画,书架 
上磊着满满的书,墙角还立着许多锄头,铁铲,锯子,扁担 
之类。灭灯后月色满窗,我许久睡不着,我想起北平的“澳 
州中国公使馆”,想起我的父亲,不知父亲若看了这个山站, 
要如何想法! 
 
    阳光射在我的脸上,一阵煎茶香味,侵入鼻管。我一睁 
眼,窗外是典型的云南的海蓝的天,门外悄无声息。我轻轻 
的穿起衣服,走了出来,看见S蹑手蹑脚的在摆着早饭,抬 
头看见我,便笑说:“睡得好吧?你骑了一天马,一定累了, 
我们没有叫你。P上班去了,孩子们也都上学了,我等着你一 
块儿吃粥。”说着忙忙的又到厨房里去了。 
 
    我在外间屋里,一面漱洗,一面在充满阳光的屋子里,四 
周审视。“公使馆”的物质方面,都已降低,而“公使馆”的 
整洁美观的精神,尽还存在,还添上一些野趣。饭桌上戴着 
一块白底红花土布,一只大肚的陶罐里,乱插着红白的野花。 
桌上是一盘黄果,——四川人叫做广柑——对面摆着两只白 
盘子,旁边是两把红柄的刀子,两双红筷子,两个红的电木 
的洗手碗,两块白底红花的饭巾……正看着,S端了一盘鸡蛋 
炸馒头进来,让我坐下,她自己坐在对面。我们一面剥黄 
果,一面谈话。 
 
    白天看,觉得她比三年前瘦了许多,但精神仍旧是很 
好,身上穿着蓝底印白花的土布衫子,短袜子,布鞋;脸上 
薄施脂粉,指甲也染得很红。我笑说:“你的化装品都带来了 
吧?”她也笑说:“都带来了,可是我现在用的是鹅蛋粉,和 
胭脂棉。凤仙花瓣和白矾捣了也可以染指甲。” 
 
    我们吃着S自制的咸鸭蛋和泡菜,吃过稀饭,又喝了煎 
茶。坐了一会,就邀我去参观她的环境。出到门外,菜园里 
红的是辣椒,西红柿,绿的是豆子,黄的是黄瓜,紫的是茄 
子,周围是一片一片的花畦,阳光下光艳夺目,蜂喧蝶闹。菜 
园的后面,简直像个动物园!十几只意大利的大白鸡,在沙 
地上吃食,三只黑羊,两只狼犬——我的那匹马也拴在旁边 
——还有小孩子养的松鼠和白兔。一只极胖的蓝睛的暹罗猫, 
在篱隙出入跳跃。 
 
    转到山后,便看见许多人家,S说这便是市中心,有菜场, 
有邮政代办所,有中心小学校。P的“地质调查所”是全市最 
漂亮高大的房子,砖墙瓦顶,警察岗亭就设在门边。我们穿 
过这条“大街”的时候,男女老幼,村的俏的,都向S招呼, 
说长道短。有个妇人还把一个病孩子,从门洞里抱出来给S 
看。当我们离开这人家的时候,我笑说:“S,如今你不是公 
使夫人,而是牧师太太了!”她笑了一笑。 
 
    大街尽头,便是五六幢和S的相似的房子,那是地质调 
查所同人的住宅。S也带我进去访问。那些太太们大都是外省 
人,看见我去都很亲热,让坐让茶。她们的房间和S的一样, 
而陈设就很乱很俗,自己是乱头粗服,孩子们也啼哭喧闹,这 
些太太们不住的向我道歉,说是房间又小,佣人又笨,什么 
都不趁手,哪能像北平,上海那样的可以待客呢?我无聊的 
坐了一会,也就告辞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S请我先走,说她还要到小学里去教一堂 
课。我也便不回来,却走到“地质调查所”去找P,参观了他 
们的工作。等到P下班,我们一同走出来,三个孩子十分高 
兴的在门口等着,说是“妈妈炖了鸡,烤了肉,蒸了蛋羹,请 
客人回去吃大馒头去!” 
 
    午后我睡了一大觉,醒起便要走路,S和P一定不肯,说 
今晚要约几个朋友来和我谈谈。笑说还有几位漂亮的太太。S 
我说:“假如你们可怜我,就免了这一套吧,我实在怕见生人; 
还有,你也扮演不出‘公使馆’那一出!”P说:“也好,你再 
住一天,我们不请客人好了。”想了一会,S笑了,说:“晚饭 
以前,我还有事,你们带这几个孩子到对山去玩去,六时左 
右,带些红杜鹃花回来,”我们答应了,孩子们欢呼着都跑在 
前面去了。 
 
    我和P对躺在山头草地上,晒着太阳。我说:“你们这一 
对儿真好,你从前是那样稳静,现在也是那样稳静。从前是S 
那样活泼,现在也是那样活泼,不过比从前更老练能干了,真 
是难得。”P沉默了一会,说:“×先生,你只知道S活泼的一 
方面,还没有看她严肃的一方面。她处处求全,事事好胜,这 
一二年来,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她一个人做着六七个人的 
事,却从不肯承认自己的软弱。你知道她欢喜引用中文成语 
——英文究竟是她的方言,她睡梦中常说英语——有时文不 
对题的使人发笑。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她躺在床上,看 
见我就要起来。我按住她,问她怎么了,她说没有什么。只 
觉得有一点头晕。我在床边坐了一会,她忽然说:‘P,我这 
个人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勉 
强笑说:‘别胡说了,你知道“薄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却流下泪来,转身向里躺着去了。×先生,你觉得……” 
P说不下去了,我也不觉愣住,便说:“我自然看出S严 
肃的一方面,她如果不严肃,她不会认得你,她如果不严肃, 
她不会到内地来,她的身体是不如从前了,你要时时防护着 
她!至于她所说的那两句话你倒不必放在心里,她对于汉文 
是半懂不懂的。”P不言语,眼圈却红了。 
 
    这时候孩子们已抱着满怀的红杜鹃花,跑了上来,说: 
“我们该回去了,晚饭以前,我们还要换衣服呢。” 
一进家门,那“帮工”的李嫂,穿着一身黑绸的衣裤,系 
着雪白的围裙,迎了出来,嘴里笑着说:“客人们请客厅坐。” 
我们进到中间屋里,看着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点着辉煌 
的四支红烛,中间一大盘的红杜鹃花,桌上一色的银盘银箸, 
雪白的饭巾。我们正在诧愕,李嫂笑着打起卧房的布帘子,说: 
“太太!客人来了。”S从屋里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红 
丝绒的长衣,大红宝石的耳坠子,脚上是丝袜,金色高跟鞋, 
画着长长的眉,涂上红红的嘴唇,眼圈边也抹上谈谈的黄粉, 
更显得那一双水汪汪的俊眼——这一双俊眼里充满着得意的 
淘气的笑——她伸出手来,和我把握,笑说:“×先生晚安! 
到敝地多久了?对于敝处一切还看得惯吧?”我们都大笑了起 
来,孩子们却跑过去抱着S的腿,欢呼着说:“妈妈,真好看!” 
回头又拍手笑说:“看!李嫂也打扮起来了!”李嫂忍着笑,走 
到厨房里去了。 
 
    我们连忙洗手就座。因为没有别的客人,孩子们便也上 
席,大家都兴高采烈。饭后,孩子们吃过果点,陆续的都去 
睡了。又煮起咖啡,我们就在廊上看月闲谈。看着S的高跟 
鞋在月下闪闪发光,我就说:“你现在没有机会跳舞玩牌了 
吧?”S笑说:“才怪!P的跳舞和玩牌都是到了这里以后才学 
会的。晚饭后没事,我就教给P打‘蜜月’纸牌,也拉他跳 
舞。他一天工作怪累的,应当换一换脑筋。”P笑说:“我倒不 
在乎这些个,我在北平的时候,就不换脑筋。我宁可你在一 
天忙累之后,早点休息睡觉,我自己再看一点轻松的书。”我 
说:“S,你会开车吧?”S说:“会的,但到这里以后,没有 
机会开了。”我笑说:“你既会开车,就知道无论多好多结实 
的车子,也不能一天开到二十四小时,尤其在这个崎岖的山 
路上。物力还应当爱惜,何况人力?你如今不是过着‘电气 
冰箱,抽水马桶’的生活了,一切以保持元气为主,不能一 
天到晚的把自己当做一架机器,不停的开着……”S连忙说: 
“正是这话!人家以为我只会过‘电气冰箱,抽水马桶’的生 
活……”我拦住她,“你又来,总是好胜要强的脾气!你如果 
把我当做叔叔,就应当听我的话。”S笑了一笑,抬头向月,再 
不言语。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着马离开这小小的镇市。P和S,和 
三个小孩子都送我到大路上,我回望这一群可爱的影子,心 
中忽然感激,难过。 
 
    回到我住处的第三天,忽然决定到重庆来。在上飞机之 
前,匆匆的给他们写一封短信,谢谢他们的招待,报告了我 
的行踪。并说等我到了重庆以后,安定下来,再给他们写信 
——谁知我一到陪都,就患了一个月的重伤风,此后东迁西 
就,没有一定的住址。直到两月以后,才给他们写了一封很 
长的信,许久没有得到回音。又在两月以后,我在一个大学 
里,单身教授的宿舍窗前,拆开了P的一封信: 
 
 
×先生: 
我何等的不幸,S已于昨天早晨AE*我而逝!原因是一位同事出差去 
了,他的太太忽然得了急性盲肠炎。发现了,立刻借了一部车子,自S 
己开着,送她到省城。等到我下班,看见了她的字条,立刻也AE*马赶 
了去……那位太太已入了医院,患处已经溃烂,幸而开刀经过良好,只 
是失血太多,需要输血。那时买血很贵,那位太太因经济关系,坚持 
不肯。又发现她们的血是同一类型,她就输给那太太二百SCC的血。 
……我要她同我回来,她说那太太需要人照料,而又请不起特别护士, 
她必须留在那里,等到她的先生来了再走。我拗她不过,所中公务又 
忙,只得自己先走……三星期之后,回来了,瘦得不成样子!原来S在 
三星期之内,她输给那太太四百CC的血。从此便躺了下去,有时还挣 
扎着起来,以后就走不动了。医生发现她是得了黍形结核症,那是周 
身血管,都有了结核细菌,是结核症中最猛烈最无可救药的一种!病 
原是失血太多,操劳过度,营养不足,……这三个月中,急坏了S,苦 
坏了孩子,累坏了我,然而这一切苦痛,都不曾挽回我们悲惨的命运! 
……她生在上海,长在澳洲,嫁在北平,死在云南,享年三十二岁……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我呆住了,眼前涌现了S的冷静而 
含着悲哀的,抬头望月的脸!想到她那美丽整洁的家,她的 
安详静默的丈夫,她的聪明活泼的孩子…… 
 
    忽然广场上一声降旗的号角,我不由自主的,仍了手里 
的信,笔直的站了起来。我垂着两臂,凝望着那一幅光彩飘 
扬的国旗,从高杆上慢慢的降落了下来,在号角的余音里,我 
无力的坐了下去,我的眼泪,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满了我的 
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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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笑,他忽然觉得她好寂寞好寂寞。 
她静静的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的:「 你好像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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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notwhy.bbs@diamon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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