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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tao (陶陶),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裘德的酒馆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pr 4 13:22:01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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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德的酒馆
如果是从东面去裘德的酒馆,要经过襄阳路上的东正教堂。如果从西面去裘德的酒
馆,要经过一个用低矮的铁栅栏围起来的街心花园,铁栅栏上漆了绿色的漆,要不然,
就很像俄国墓地里的栅栏。裘德的酒馆,本身是一个从防空洞改装的酒馆,一路走下去,
要过一个长长的、亮着白炽灯的窄走廊。听说,有一个法国人,到了上海,娶了一个上
海姑娘,用很便宜的租金,租了这个修好了从来没有用过的防空洞,按照法国街角小酒
馆的方式,开了这么一家小酒馆,在天花板上挂着没有剥掉壳的玉米和红辣椒,卖热乎
乎的比萨饼。
到裘德的酒馆,如今不容易找到那个法国人了,他们说,他靠这个小酒馆赚钱赚得
不认识家了。告诉我这个的,是个中国人,他喜欢所有新鲜的东西,是上海的男人里面,
第一批在脑袋后面扎一个小马尾的人,又是上海第一代为外国大公司的上海办事处做总
代表的人,为了那个有高薪的工作,他剪掉了他的长发,用白金的袖卡,扣住自己的白
衬衣。他知道所有上海外国人爱去的地方,甚至还知道,在香格里拉工作的一个美国人,
他说的一口上海下流话,是跟上海妓女学的。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惊奇的微笑,对我说: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本书,《旧上海的故事》,说四九年以前的事情的,
那上面说,上海那时候是西方冒险家的乐园,他们拿着一只破皮箱踏上上海,来上海发
财,成了百万富翁。”
“对,”我说,“四九年以后,中国人民把他们都赶走了。”
“他们现在又回来了。”他用手点着裘德的酒馆的那块地面说。
可是,他并不喜欢那些外国人,他说:“我们做的是一样的工作,可是,我拿的是
当地雇员的工资,他们拿的是海外雇员的工资,比我多三倍。他们比在他们国内本部工
作的工资,要多一倍。这些来上海的外国人,发财了。”
第一次,我和他一起去了裘德的酒馆,走在空而长的走廊里,就听到有音乐从前面
传来,还有融化了的忌司那既臭又香的气味。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暗暗的、可是并不暖昧的地方,又闻到了体味和香水混在一起
的气味。
有的桌子上的人,好像是在等人,所以我们一进去,就看看我们。
桌上点着一支细蜡,照亮桌上人的脸,放眼一望,中东人卷卷的像乱钢丝一样的大
胡子,非洲人发黑的大嘴,高丽人的细眼睛和眼睛里杀身成仁的凶光,南美人不安分的
绿眼睛,真的是什么人都有。比起来,那金发蓝眼睛的人,倒没什么了不起。
有个人远远地向我打一个招呼,一看,是从前认识的一个学汉语的学生。我以为他
回欧洲去了,他说不,他学完了汉语以后,到上海的一家外国电话公司找到了一个工作。
然后,他发现上海是一个大银行,可是不知道怎么走进去。于是,他回到大学里去学了
一年经济系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正式开始做生意。他在上海租了公寓,把欧洲的太
太也接来了,买了一家的中国古董家具,他们如今睡的,是一张从北京买来的一百多年
以前的大鸦片床。
说着,他等的人来了,来了一大群荷兰人,头上戴着尼龙的大鸭子嘴,那一天正好
是欧洲足球赛,荷兰和德国踢,在上海的荷兰电话公司的荷兰人,和“上海大众”的德
国人,约好了到这里集合,去看电视。
裘德的酒馆那么响的音乐,六十年代的欧洲音乐,都被他们的响声音盖下去了。
有一天,在裘德的酒馆前面的小花园前,看到一对外国人在吵架,那女的把嘴闭成
了一条线,鼻子尖得像剪刀,那男人则气得眼睛眉毛全都白了。那时候,我突然发现,
外国人,已经不再在上海的街上,因为太多人要看他们而小心仪表、脸上要像皇帝巡游
一样地笑了。现在他们多得没有人要看,他们也胆敢在街上吵架。
后来,和一个比利时人约见面,那个人在电话里说,就到裘德的酒馆吧。那时候,
才知道原来那是在上海的外国人约会的地方,就像我们在欧洲的时候,有事情约人,就
说,到广场的鱼喷泉前见一样。
那天去得早了,酒馆里没有什么人。对面的小房间里,有一个人在独自玩飞镖,他
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穿了美式大花裤衩,那是白领在休息天的打扮,他手里拿了一大把
红色的飞镖,一个一个,无声地向靶心飞过去。
我自己找了一个长桌坐下来,对面墙上有一块黑板,上面写着这个周末的惠价菜,
那大而笨拙的英文字,是真正的外文字,中国人写的可比它们秀气多了。
慢慢地,看到我坐的桌子深处,有一个人已经坐着了,前面放了一个杯子和一瓶德
国啤酒。他把桌上的蜡放得远远的,所以我看不清他。
他说“嗨”。他是芬兰人,到上海来做船生意。他们那里冷,所以他长得有两米高。
我说:“你想家吗?”
他说想。可是他自己要出来工作,从前他在美国,后来又到了香港,又到了澳洲,
现在又是中国。可是他说他愿意在外面,他没有自己的家,所以到哪里,那里就是家。
每到圣诞的时候,回到家乡去,看到自己的朋友在老地方,自己的老家也在老地方,他
们都在等着他,那才是好感觉。
问他为什么到中国来,他说一是为了海外工资,一是为了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
一次,比花钱当旅游者有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上海会像百十年前的欧洲。
好久,我等的那个比利时人才来,他说,他忙得一个星期要工作六天,只有星期天
下午的几个小时,到外滩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在欧洲,他只要工作四天半,星期五
下午,办公室里就不工作了。“挣钱挣疯了。”他说,“我们被上海人同化了,东方人
那种工作狂。”
那天是周末,到十一点以后,裘德的酒馆的跑堂的,把桌子都推到一边去,腾出好
大的地方,让大家在中间跳舞。外面则停满了亮红灯的出租车,一直排到小花园那里,
等从地下上来回家的客人。--------------------------------------------------------------------------------上一页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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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good traveller has no fixed plans and is not intent on arriv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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