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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独生子女宣言(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May 20 18:50:51 1999), 转信

   那是我第一次心疼自己的母亲，那
                 时候我真的很想为母亲做些什么。


                         3  妈妈的脚


     也许是因为独生儿子的关系，妈妈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我的
 爸爸妈妈来自上海农村，一般乡下的家庭更看重家里的香火怎么传
 下去，而我，是我爸爸妈妈两支家族里，他们这一辈所生的唯一的
 男孩，其他的叔叔伯伯，全生了女孩。所以每年过春节的时候，我
 回乡下的那天，对爷爷奶奶来说，是个大日子。
     我想，在妈妈的心里，一定还想要一个女孩的。在我小时候，
 照相店里有一种照片，是两张一套的，大家常常喜欢一次拍两张不
 同装束的，让人觉得照片上的是两个双胞胎。而我妈妈，把我打扮
 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妈妈一直保留着那些照片，有时候她翻开
 来看，她还说：“多么好玩啊。”
     有时候我想，妈妈对我那么严格的教育，也许就是因为我是家
 里唯一的孩子，而且是男孩子。她希望我做最好的孩子。要是我不                     
 好，妈妈会打我。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当生气的时候，就会大得
 像半张脸一样，那么大的眼睛里，怒火熊熊。
     在我小时候，胳膊很细，胃也不好，妈妈那时常常要我练习倒
 立，这样来加强手臂的力量。她说，一个男孩子，手没有力气，太
 不像话了。
     从小，我就做家务了。我的第一件家务，是帮妈妈摆晚餐的桌
 子。后来，是倒垃圾，自己洗自己的小衣服，像袜子什么的。她说，
 一个男孩子，要人家伺候，是最没有出息的。
     就是到了爷爷家，妈妈也从不让任何人来娇惯我。妈妈是一个
 很刚烈的人，她从农村来，没有一点点虚荣的心思，她从小就让我
 明白，她心里的好孩子，要努力向上，像种田人一样能吃苦，而且
 出人头地。她自己就是这样奋斗的，她要我也这样。在妈妈的观念
 里，不能吃得苦中苦，一定是做不得人上人的。小时候，当然也看
 到四周的同学是怎么被妈妈宠爱的，有时候也羡慕他们，放纵的爱，
 有时候让人觉得很轻松。
     我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寒假，到船厂去为旧船铲漆。那
 是我们几个男孩为了锻炼自己，跑到船厂自己找来的活。
     爸爸妈妈很高兴。
     那个活太辛苦了，也太脏。我们几个孩子在腰上绑了安全带，
 像在井里打水的木桶一样吊在旧船边上，冬天的江边，风很大，铲
 下来的铁锈在风里漫天飞舞，连耳朵眼里都吹进去了，头一摇，满
 耳朵哗哗地响。船厂在江边，离家很远，每天都是爸爸叫醒我，早   
 早地离开家，回到家，很晚了。有时候一天吹下来，觉得自己是一
 根冰棍一样了。晚上回家，头发里，耳朵里，鼻孔里，全是铁锈，
 可有时候我真的没有力气洗干净自己，吃了东西就睡觉。爸爸妈妈
 每天都给我烧我喜欢吃的东西，有营养的东西，我知道他们很心疼，
 可是他们从来不说一句，让我不要再去了的话，我知道他们不是要
 我挣钱，而是要我能吃苦，我知道要是我说我不想去了，他们会松
 一口气，也会心里非常失望。
     没有一个独生孩子想让自己的父母失望的。当你了解了这世界
 上唯一的两个亲人对你的希望以后，要是你不能达到他们的希望，
 那是你一辈子都不能心安的事。
     和我一块去船厂干活的男孩子，没有一个喜欢干，可是也没有
 一个人中途退出来，大家都坚持到了那个寒假结束。有一次，我正
 好站在船台上往下看，看到别的男孩在大风里挂在船边上奋力铲着
 锈，大船在水里微微摇晃着，我觉得我们有一点点悲壮的意思。
     从那时候开始，我常常自己找机会勤工俭学，一直到上大学。
     上大学，我离开了家。
     每次回家，妈妈都会给我这一个星期她为我做的剪报。她每天
 看报纸都带着小剪刀，看到她认为我应该读的文章，就为我剪下来，
 留到周末我从学校回家。
     妈妈后来生了重病，在医院动大手术。
     从学校回来，我去看妈妈。妈妈很虚弱，她说，她想洗洗脚。
 她想让我帮她洗脚。我有一点吃惊，这是不寻常的要求，可是我为    
 她倒了热水，我想那时候我不自在，也许因为我是个男孩？也许我
 从来没有这样和妈妈接近过？
     然后，在水里我握到了妈妈的脚，非常瘦的脚，有一点变了形，
 还有一些茧。妈妈多少年的辛苦，多少年因为要强而对生活做的努
 力，好像都从她的脚上告诉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心疼自己的母亲，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为母亲做些
 什么。我觉得在严厉的母亲面前，我一直是努力想要做得更好的孩
 子。以前我是怕她生气，可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懂事了，我开始可
 以容忍，是从妈妈大病中的脚上，我真正懂得做人的艰难和做人的
 坚强。
     后来，妈妈又提起从前她为我做的剪报，有篇文章说一家日本
 的大公司，在招聘年轻雇员的时候，最好一道考试，是要求他们回
 家为自己母亲洗一次脚，这样来让年轻人懂得自己母亲人生的不易。
 妈妈说当时她也可以坚持到爸爸来，可是她想对我这是一个机会。
     我失望为妈妈洗脚，也是一种锻炼的安排，虽然我也是真的有
 所得。我其实常常想达到比爸爸妈妈所期望的更高的目标，我想，
 那样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个惊喜。我满心想要他们有一个对我的惊
 喜，然后真正的为我骄傲，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发现这又是在他
 们期待之中，而且在他们的引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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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魂安静以后,血液还会流过许多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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